“回禀皇上,西胡与北凉确切想做什么,民女并不知情。只是先前北上议和,民女与鹰佐有过一面之缘,他曾问及一枚锁子。民女猜测,他所指的应当是民女自幼佩戴的长命锁。”

伽罗昨夜已思考过此事,便如实禀报。

“那长命锁有何特殊之处?”

“皇上恕罪,民女也不清楚。”

“哦?”端拱帝沉吟一声,蓦然厉声道:“你的东西,你会不知情!”

“民女惶恐,但确实不知。”伽罗握紧双手,竭力镇定。抬眸时,端拱帝眼含审视,面带不悦。

她当然不愿意戳老虎鼻子,猜得谢珩父子已将她身世查得清清楚楚,便不隐瞒,将长命锁的来龙去脉说了,只说此物承自母亲南风,并不知最初来处,她近来虽翻查典籍,却几乎毫无头绪。至于余下的事情,譬如鸾台寺的那副图,她只字未提。

端拱帝竟也未问此事。

听罢伽罗回禀,端拱帝面上厌恶之色更深,道:“傅家的人果然麻烦——西胡使臣为何而来?”

“民女不知。”

“你不知?”端拱帝冷笑,蓦然重重拍案,“欺君可是重罪!”

伽罗本就对他心存畏惧,被这拍案吓了一跳,身子瑟缩,目光却依旧坦荡,分毫未曾闪避。

旁边谢珩适时出声,“父皇息怒。此事连儿臣都不得要领,她确实不知情。自议和之事后,儿臣发觉事有蹊跷,遂设计夺回傅伽罗,将她禁足在东宫。她的举动皆在儿臣监看之下,倘若与旁人勾结,必会被发觉。西胡派遣使臣过来,应是另有图谋,非她所能安排。”

“朕没问你!”端拱帝没好气。

伽罗明白谢珩所指,亦坦然道:“皇上恕罪。民女北上途中几番遇险,几乎死在西胡人手中。民女生在大夏,长在大夏,即便人微力弱,也愿为皇上效劳,绝无勾结外人之心。西胡的举动,民女确实不知情。”

端拱帝冷哼,“无心勾结外人?那个傅玄,跟北凉可处得很好!”

“长辈举止,民女不敢妄言评判。但民女若有私心,早已随鹰佐进入北凉,又怎会任由太子殿下…囚禁在东宫。”伽罗垂首,“囚禁”二字说得有些心虚,旋即道:“皇上圣明,还请明察。”

这道理端拱帝当然明白。

他冷眼将伽罗瞧了片刻,又道:“长命锁的事仍旧没有头绪?究竟是何物,呈上来。”

“皇上恕罪,民女并未带它入宫…”伽罗低声。

端拱帝稍怒,就想发作,旁边谢珩道:“那长命锁形制与旁的无异,只是雕的凤凰与众不同。弘文馆中相关的书籍,儿臣均已翻阅过。那锁子来历不明,或许傅伽罗的外祖母会知道内情。”

“高家那个老妇?”端拱帝皱眉。

谢珩拱手道:“是她。父皇不如羁押她上京,交由儿臣审问。”

端拱帝沉吟片刻,颔首,“一旦查明实情,尽快来报。鸿胪寺那边你亲自去一趟,能从西胡那位使臣口中问些东西,也当尽力尝试。至于这个傅伽罗——”他扫了伽罗一眼,“暂时留在贵妃宫中,方便查问。”

伽罗闻之稍惊,却不敢表露,只恭顺跪地。

谢珩却道:“儿臣思量过,此事不妥。宫中往来繁杂,徐相夫人常入宫给贵妃请安,她认得傅伽罗。”他扫见端拱帝稍稍变幻的眼眸,续道:“倒是东宫清净,没有儿臣允许,任何人难以靠近。”

端拱帝沉着脸,却没反驳。

这个儿子性情冷硬,平常伺候的人不多,东宫内事从简,先前留的人多已被清出。倒是宫中耳目众多,徐公望安插的钉子至今未清理干净,更何况还有太上皇的人。倘若徐公望得知此事后透露给北凉,难免生事端。

这节骨眼上,实在无需为这事旁生枝节。

他又将伽罗瞧了片刻,听了谢珩的建议,随后挥手命他们退下。

*

出了紫宸殿,伽罗悄悄擦拭手心的汗。

宫人往来,侍卫林立,外头还有官员等待召见,她当然不敢放肆,直至出了左银光门,瞧着左右无人,才舒了口气。

端拱帝的态度在意料之中,令她惊喜的是谢珩——

他竟然能适时提议,令端拱帝答应带外祖母上京,这实在是意外之喜!而且紫宸殿里,他用的由头是外祖母知道长命锁的事,可上回在东宫的南熏殿,他又明确戳破过外祖母与她母亲并无血缘之亲,不可能知道长命锁的秘密。

那么,他今日的言行,真的是在帮她!

伽罗极力收敛笑意,侧头想跟谢珩低声道谢,却见他也正低头看她。

“出门没带长命锁?”谢珩觑着她,神情冷肃,语气却仿佛打趣,“欺君是砍头的罪。”

伽罗咬了咬唇,送上个笑容。

谢珩不为所动,“父皇会召见你,只是因为西胡使臣特意前来,事有蹊跷,所以查问事由。他手握天下,江山国库皆在掌握中,还不至于对你那长命锁感兴趣。”

小心思被窥破,伽罗脸上稍稍一红,低头道:“是我狂妄了,请殿下恕罪。”

谢珩轻哼了声,听得后头内监追上来说皇上另有要事召他过去,便吩咐战青先送伽罗回东宫,随即匆匆离去。

伽罗恭送他离开,起身时翘着唇角笑了笑。

她确实藏有私心。

长命锁能牵动西胡和北凉,毕竟事关要紧,除了她和谢珩、岚姑,尚无旁人知晓。她相信谢珩不会打锁子的歪主意,端拱帝可未必——被困淮南数年,在全然颓败的情势下,却能趁着永安帝被俘的时机,令永安帝的太子吐血而亡、幼子暴毙,而后迅速携子入主京城,这位皇帝的手段,细想起来令人心惊。

如今京中情势不稳,端拱帝忙着稳固权力,自然看不上这枚长命锁。

可倘若有一日事关邻国呢?

对于擅长权衡之术的帝王,倘若有件东西能令邻国稍稍掣肘,必要时他真的不会动心?

小动物的直觉都很敏锐,对于这个皇帝,伽罗不敢信任。

那枚长命锁,她想尽量不引端拱帝注意。

第25章

从紫宸殿回东宫,需穿过皇宫东北侧的一带宫苑,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 是段贵妃所居的仪秋宫。宫里太后早已仙逝, 又无中宫皇后, 一切事务皆交由段贵妃打理,此处自然比别处更热闹,内外命妇往来参拜, 宫人内监出入禀事,络绎不绝。

战青很有眼色的带伽罗绕道,选人少的宫廊走,谁知才经过两仪门, 便被叫住了——

“战青,怎么你独自在这里, 皇兄呢?”

熟悉的声音自侧方传来,伽罗循着声音瞧过去,就见乐安公主在宫人环侍之下徐徐走来, 怀中抱了只通体雪白的拂秣狗, 正在逗弄它的爪子。她的旁边,则是先前在东宫见过的那位姜姐姐。

她起初并没注意到伽罗,一双眼睛落在战青身上, 隐然笑意。

战青端然拱手, “回禀公主, 殿下还在紫宸殿中与皇上议事。”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莫不是——”乐安公主走近, 瞧见藏在战青背后的学子, 有些好奇的打量,待看清那是伽罗,笑意霎时收敛,声音都不悦起来,“怎么是她!”

伽罗躲不过去,只好现身,“拜见公主殿下。”

“你进宫做什么?”

“奉命入宫拜见皇上。”伽罗道。

“父皇召见你,你却穿作这幅模样?”乐安公主皱眉,将伽罗那袭衣冠打量了两遍,忽然一笑,道:“这样打扮还挺俊,难怪有胆色蛊惑皇兄。”她说话间越走越近,经过伽罗身旁时,怀中那只拂秣狗忽然伸出前爪,向伽罗怀中扑来。

伽罗受惊,下意识的闪身后避。

其实那只拂秣狗长得十分可爱,通体雪白的毛柔软而光泽,宫人精心照料之下,十分整洁。它的两只眼睛也很漂亮,许是年纪尚小,带着好奇瞧过来,惹人喜爱。伽罗知道它的性子必也是温煦的,否则宫人也不敢给公主抱着。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闪避。

因为从前随父亲住在治地时,有回她随父亲游山,被山中猎户家形如恶狼的大狗追过,从此对狗避之不及,只敢远观不敢近玩。

哪怕方才瞧见这只拂秣狗时觉得它十分漂亮,也会下意识闪避。

她退了半步才发觉失礼,忙道:“殿下恕罪。”

“你怕狗?”乐安公主唇边忽然挑起笑意,旋即道:“还是嫌弃它?”

“民女怕惊了它…”伽罗胡诌。

乐安公主挑眉,缓缓踱步,向战青嘱咐了些话,无非是鸾台寺的佛事将近,她近日要与姜姐姐同往佛寺,贵妃吩咐过,要谢珩陪同前往云云。说话之间,却有意无意的经过伽罗身边,那只拂秣狗也不知是太喜欢伽罗,还是跟伽罗有仇,但凡靠近,总要伸着爪子扑向伽罗。

伽罗竭力站得端正,待那狗靠近时却还是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后倾。

乐安公主见那只狗待伽罗热情,心中愈发不满,也不知哪来的趣味,揪住了伽罗这弱点,便逗个不停,叮嘱战青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一箩筐,却始终不离伽罗身侧。

伽罗渐渐克服畏惧,不再闪避,甚至还对乐安公主呲牙一笑。

乐安公主没了趣味,待绕回伽罗面前时,突然将那拂秣狗塞向伽罗怀中,“它这么喜欢你,送给你好了!”那拂秣狗当即伸直四只爪子,吐了细嫩的红舌,哈哈的钻向伽罗怀里,甚至凑向她脸蛋,妄图舔一口。

伽罗大惊之下,“啊”的一声低呼,后退两步。

那拂秣狗无人抱住,两只前爪已揪住伽罗胸前衣衫,吊在她身上,眼神无辜。

伽罗抱也不是,躲也不是,双臂微张,天人交战之间,忽觉有只手稳稳握住她胳膊,旋即墨色衣袖闪过,那只粘人的拂秣狗已被拎走。

乐安公主不满的抱怨和宫人们的齐声问安同时响起。

伽罗满怀感激,回身抬头,就见谢珩正低头看她。他神色依旧肃然,眼底却似有促狭,拎着那只狗稍稍靠近伽罗,见她皱眉躲避,适时挪开,旋即略过一抹笑意。

“这只狗是西胡使臣送的礼物,怎可随意丢弃。”谢珩正色,将拂秣狗递向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哼了声,“它喜欢旁人,我就不要它!”

“还在置气?”

“皇兄偏袒旁人,我也不要你。”乐安公主还为那日东宫内谢珩蛮横的态度耿耿于怀。

谢珩神色稍缓,声音中也带了笑意,“当真不要?”

乐安公主别过身不理他,只忿忿的扫了伽罗一眼。

伽罗颇觉无辜,忽见前面绫罗衫动,那位始终沉默的姜姐姐缓步上前,盈盈向谢珩行礼道:“殿下别见怪。方才公主只是逗傅姑娘玩,并无恶意。”她的容貌很美,举止端正大方,声音柔和悦耳,盈盈行礼之间,耳畔金珠晃动,唇角噙着温和笑意。

谢珩“嗯”了声,又将那拂秣狗往乐安公主跟前送了送。

兄妹二人自幼感情融洽,淮南数年困苦中,更是相依为命。他虽性情冷硬,对妹妹却向来纵容,那日东宫中一番言辞对峙确实过于严厉,而今妹妹意犹未平,却拿伽罗来表达不满,确实不妥。

他握着一只狗爪去碰乐安公主,声音稍稍柔和,“你那里两只拂秣,若弃了这只,那只岂不孤单?”

乐安公主犹豫着碰了碰狗爪,终是咬牙,“不要它了!”

“不要就不要罢。英娥——”谢珩神色稍肃,拉着妹妹往旁边走两步,避开旁人,嘱咐道:“傅姑娘是我的客人。”

“所以呢?”

“客人该当礼遇,是我有求于她,才会留在东宫。你若是不满,找我就是。”谢珩声音压得更低,“她的事情,皇兄在父皇跟前已经很为难了。别再给我添麻烦,收收小脾气,好吗?”

这般软语哄慰的姿态,总算让乐安公主满意了些。

“其实那天是我看皇兄和父皇闹得厉害,才听了父皇的话去带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又没打算拿她怎样,结果皇兄就那样凶我!”乐安公主颇感委屈,将伽罗瞧了两眼,“当真是皇兄有求于她?”

谢珩颔首。

“那…好吧。”乐安公主泄气,“但是皇兄,不能再为她惹怒父皇!你将她留在东宫,不管是礼遇还是监禁,这我管不着,但倘若皇兄为她而跟父皇其龃龉,这就不值了。咱们好容易有了今日,皇兄该多体贴父皇。”

“我有分寸。”谢珩颔首。

乐安公主将信将疑,招呼那位姜姐姐走了。

谢珩随手将那只拂秣狗递给战青,继续回东宫。

伽罗一声不响的随行在后,暗暗纳罕。

自打回京,谢珩在人前都是冷厉肃然,甚至不苟言笑的态度,甚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她还当他的脸是被寒冰冻过。却原来在妹妹跟前,也会这般软语安慰,温声解释,耐心又可亲。

还真是出人意料。

*

那只拂秣狗最终还是送到了南熏殿。

东宫里并无内眷,谢珩的性子自然不会豢养这等小宠物,外头的官署与弘文馆更不宜豢养,算来算去,也就伽罗这里能细心照料,不至于埋汰它。

况且按照谢珩的说法,这狗是乐安公主点名要送给伽罗的,别人谁能私藏?

伽罗拗不过,又不忍那只毛茸茸的小狗流落在男人们手中,只能笑纳。

好在南熏殿里有岚姑在,单独寻个偏殿给它住,也很容易。

伽罗虽怕狗靠近,却也喜爱那通身柔软的白毛和双眼无辜的可爱憨态,远远瞧着,也甚欢喜。待侍女帮那狗洗完了用梳子理毛时,伽罗还在岚姑的陪同下远远碰了碰它毛茸茸的脑袋——软软的,很有意思。

谢珩回东宫后没待片刻就出城去了,这两日不在府中,东宫里边格外安生。

夏日天长,空气又渐渐热起来,伽罗暂时不能去鸾台寺,外祖母上京又需等上一阵,闲着无事,便翻书解闷。

这日午睡过后,才拿起一本书,忽听外面有人扣门,岚姑过去开了,却是杜鸿嘉。

他前两日奉命外出办事,也不知是去做什么,数日不见,竟晒黑了许多。

伽罗请他到厅中坐了。

待侍女奉茶后退下,杜鸿嘉托着茶杯举目四顾,瞧见廊下岚姑正抱了只雪白的狗进屋,奇道:“你不是怕狗吗?怎么养了一只在此?”

“没办法才养的。我远远躲着呢。”伽罗意有嫌弃,瞧见那毛茸茸的小狗,眼底还是蕴藏笑意。想起那日的情形,却又觉得好笑,遂将经过说了,提及那位姜姐姐,到底好奇,“那位姜姐姐应当时常陪伴公主,表哥可知道她是谁?”

“姓姜又能被公主如此优待的,自然是姜相府上的掌上明珠了。”

“姜相?”

“就是姜瞻大人,曾经拜过左相,当年皇上跟太上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追随当今皇上办事,得罪了那位。后来皇上失利偏居淮南,他便失了相位,不过这位很有才干,没过半年就回到尚书的位子,做过许多好事,官员百姓无不称赞。太上皇御驾亲征的时候他竭力劝阻,后来听到虎阳关大败的消息,气得吐了血。那会儿朝中正乱,他力排众议,扛着徐相的压力,硬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请回了京城。”

这功劳的分量,伽罗当然是清楚的,不由咋舌,“这么厉害!”

“有才干也有手腕,他比徐相厉害多了。两个儿子争气,有个女婿还掌管京师宿卫——皇上能顺利登基,姜家可是立了汗马功劳。府上老太爷被定了罪名之后,右相之位空着,皇上就将相位给了他,跟徐相争锋相对,硬气得很。”

伽罗暗暗点头,“所以姜家如今该是新贵了?”

杜鸿嘉颔首,“那位姜姑娘是姜相最疼爱的孙女,整个姜府的掌上明珠,听说端方温柔,连贵妃都赞不绝口。这回鸾台寺的佛事,贵妃常请她母女帮忙,可见恩宠。”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伽罗低声喟叹。

当初永安帝即位的时候,徐家与傅家何等风光?世袭侯门,当红右相,长姐傅姮也曾时常入宫陪伴皇后,与永安帝的公主相交甚笃,美貌之名传遍京城。若非永安帝的太子年纪尚幼,怕是能入东宫。谁知数年之后,就是这般情景?

不过姜瞻与祖父毕竟是不同的。

他所跟随的君王虽然记仇,却可能比永安帝更适合主宰天下。

伽罗抿口茶,稍稍出神。

杜鸿嘉怕她思及傅府伤神,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道:“那只狗瞧着温和,不会伤人,养了也好。这东西性子忠实,等养出感情,会护主人。”

“还没等养出感情,也许我就出东宫了。”伽罗一笑,问道:“表哥路上顺畅吗?”

“没出什么岔子,事儿办得很顺,昨日后晌已去鸾台寺给殿下禀报过。对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昨日去了府上,那里没什么变化,只是老夫人依旧卧床不起,愁眉不展。你二姐叫我转交此信。”

伽罗摩挲信封,“二姐的事怎样了?”

“她还是不肯,正跟老夫人拧着。府里能为她考虑的人不多,她说你虽在北凉,却知她性情。来日我若能到北凉,将这封信给你。”

伽罗颔首感叹,待杜鸿嘉离去,自入内去看。

*

傅婎的信并不长。

先说自伽罗离京之后,府中处境日益困顿,而后引出老夫人打算将她嫁入徐家续弦,想借此为府里求得一线生机的事。接下来便是傅婎自己的见解——她明白老夫人的心情,也不怨她,只是觉得此举不会有任何用处,更不愿这样平白给人续弦。

长姐傅姮嫁入徐家多年,是徐相长子的嫡妻,是徐家长孙的母亲。

倘若徐家真的有意相助,凭傅姮的分量,还不够吗?

然而事实是自从傅家被查封,徐相自始至终没有过问半声,唯有长姐傅姮找机会来过一次,满面忧愁,吞吞吐吐,必定是徐家不愿搭救。而今的情势下,徐相想要自保都十分艰难,丢车保帅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哪怕她真的能嫁给徐坚,徐家的态度也不会改变分豪。

倘若能救下父亲,哪怕让她给徐坚做丫鬟她也愿意。

可明显这婚事不会有任何助益,她何必白费此生?

傅婎说,她如今进退两难,不肯嫁给徐坚,在府中又被老夫人指责不孝,认真思量过后,决定离家入道。傅婎探过她母亲的口风,那位觉得哪怕续弦无用,在相府锦衣玉食,总比道观内简衣素食的好。她经了这场变故,却觉得干净自由,比那朝不保夕的富贵重要得多。

所以决心已定,会择机入道。

这些话在府中无人可诉,所以修书给伽罗,祈盼她能理解。

话语之中,亦满是内疚——无法搭救父亲,选择退守自保,这在旁人看来,实为不孝。

信的末尾,傅婎又问及伽罗在北凉的处境,说倘若能拿到此信,盼望能互通音信。

伽罗看罢,默然良久。

她跟傅婎相处的时间唯有在京城的那两年,虽然不久,却也知道她的傲气。这个背负着骂名的决定做得有多艰难,伽罗难以想象,只是觉得,待谢珩回来时,当寻个机会,去见见二姐。

毕竟整个傅府,拿她当亲人的,唯有傅婎而已。

*

受傅婎影响,伽罗认真想了下而今的处境,前途未卜,却比初闻噩耗时有希望得多了。

这其中,谢珩助力良多。

这晚饭后散步完毕,伽罗开窗透气,靠在窗边美人榻上纳凉。

岚姑搬了个绣凳坐在旁边,缓缓给她揉捏,顺便瞧着窗外是否有人靠近。

伽罗回顾这些天谢珩的举止,拣几件给岚姑说了,从当年佛寺救命,到云中城外的救护,乃至东宫里有意无意的照拂和他外祖母的态度。

岚姑的态度由最初的欢喜,到感激,渐而变得凝重。

伽罗闭目养神,倒未察觉,只低声叹道:“太子瞧着面冷,却非铁石心肠的人。原先我只当他怀着旧日仇恨,必会跟皇上一样,严惩我们。谁知道是我想错了。”

“太子待姑娘确实很好。”岚姑犹豫片刻,决定坦白,“端午那晚,有件事我没跟姑娘说——其实姑娘喝得沉醉,那晚是殿下抱着姑娘回来的。只是他严厉吩咐,不许跟旁人提及。”

伽罗愕然,“当真?”

“我原本也想瞒着此事,等咱们出了东宫,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可如今…姑娘,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太子殿下不计较昔日的仇恨已是仁至义尽,他额外再做这些,早已超出了寻常的照拂,你觉得是何意?”

“或许是…良心发现。”

岚姑失笑,“这话说得,姑娘自己都没底气。男子平白无故对姑娘家好,多是有些私心,何况殿下所做的,皆是恩重如山的事。听姑娘的言语,如今对殿下满怀感激,还很欣赏他的才干志气是不是?”

伽罗自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我因此对殿下生情对不对?”

窗内岚姑颔首,神色稍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