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多年的尊贵气度使然,纵然是被囚犯般押送过来,却也走得平稳端正。

伽罗眼中的泪,霎时涌了出来。

她快步跑过去,唤了声“外祖母”,紧紧握住老人家的手。

祖孙二人久别重逢,伽罗眼中带笑,泪水却啪嗒啪嗒掉落不停。高老夫人姓谭,五十余岁的年纪,与伽罗同样带些微蓝色的双眼深邃湛亮,瞧见伽罗的模样,也是忍不住的双手微颤,将伽罗眼角的眼泪擦拭,柔声道:“好容易见着,哭什么。瞧你,站在毒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伽罗哽咽难言,只顾嗯嗯地点头,叫岚姑接了拐杖,同她一左一右的扶外祖母前行。

数十步外,谢珩立在松柏阴影下,肃容不语。

那边几名侍卫似乎作难,领头的往这边瞧过来请他示下,谢珩遂摇头。

侍卫得令,躬身行礼,从另一条路走了。

谢珩犹站在树影中,看祖孙二人渐渐走远,终于拐入南熏殿的朱红院门,再也不见。

自从京中重逢,他见她哭过数次,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回逼供时因畏惧而失态大哭,和得知傅良绍的消息时无声哭泣,满眼哀求。其余时候,尤其是在外人跟前,她都是竭力镇定,掩藏情绪,那回岳华带回傅良绍的消息时,她纵然憋得鼻头通红,也在极力克制眼泪。

却未料今日众目睽睽,她会泪落如雨。

原本打算问那高家老夫人的事,必定也问不成了。

谢珩站了片刻,转身自回嘉德殿去。

*

南熏殿内,伽罗进屋关了门,扶着外祖母坐下,忙叫岚姑奉茶。

谭氏笑意慈和,将伽罗浑身上下打量过了,手抚伽罗脸颊,温声道:“我还当遭了变故,你会承受不住,而今看来,我的伽罗毕竟是长大懂事了。”

“否极泰来,您教我的。”伽罗靠在她身边坐着,抱着外祖母撒娇。

“当时你被人带走,我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后来…”谭氏微顿了下,道:“后来太子殿下派人来带我上京,途中虽然是看押囚犯的架势,却又没旁的举动,我心里还疑惑。你怎么住进了东宫?看这样子,太子也不是在囚禁你?”

“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没计较旧仇。我住在东宫是有很复杂的缘故,待会儿慢慢说给您听。”伽罗接过岚姑递来的茶水,送到外祖母面前,又让岚姑在旁坐着,一家人说话儿。

从前她在淮南时,就是跟着谭氏住,旁的丫鬟婆子不算,寻常都是祖孙俩一起说话,岚姑常在旁陪着。这般温馨的情景暌违太久,而今重温,叫伽罗空悬多日的心总算踏实了许多。

靠在外祖母肩上,心里也有了底气,仿佛碰见再大的难关,都不会害怕。

伽罗唇边笑意更深。

谭氏常年礼佛,性情平和,也不着急,见伽罗关心淮南的事,怕外祖父和舅舅执迷不悟,更加触怒新帝,便简略告诉她淮南情形。

自伽罗离开后,高家很是过了阵提心吊胆的日子。

昔日为难过的人陡然成了皇上,任是谁都害怕寻仇。高探微仗着原先永安帝的恩宠,在淮南过了数年威风八面的日子,陡然换了君王,便心中惶惶。

伽罗走后没多久,京城的徐公望就派人来了淮南,所说的事,也在谭氏意料之中。

徐公望派来的人说,虽说端拱帝入主皇宫又立了太子,但他父子二人根基不稳。他同意扶立新帝,是没防住姜瞻那老头子的谋算,被摆了一道,迫于无奈只好答应,算是虎阳关之后的权宜之计。然而太上皇还在北凉,朝政的大权依旧在他这经营数年的相爷手中,但凡撑过议和的关头,由他慢慢安排,总能寻到机会迎回旧帝,重振昔日威风。

而高探微要做的,便是扛住端拱帝的压力,会同地方诸位官员,借他一臂之力。

高探微彼时正自惶恐,被徐公望的亲信一番忽悠,意有所动。

谭氏却觉得太上皇大势已去,而新帝能入主皇宫,绝不可能是靠姜瞻一己之力。她与高探微毕竟不同,谢珩父子形同囚禁的那几年,高探微想的是如何奉承皇帝,她虽居于深宅,却留心琢磨过谢珩父子——

那般惨败屈辱之下,能够忍辱偷求生,其心志、城府、耐力,岂是旁人所能及?

而今的情势,瞧着像是端拱帝父子走运,平白得了帝位,却未必不是草蛇灰线,数年筹谋安排。

那位太子的呕血而亡和小皇子的暴毙,便是例证。

当年惠王夺嫡失败,是因上头还有睿宗皇帝,其间夹杂的,不止是魄力、手腕,还有情分、出身。而今没了睿宗那只翻云覆雨的手,便只剩兄弟二人真刀真枪的较量。

谢珩父子能在全然颓败的情势下扭转乾坤,其手段又哪会逊于徐公望之辈?

迎回太上皇,拱走谢珩父子,说来容易,哪会轻易实现?

徐公望若当有那等周密手段,哪会轻易损了永安帝的两位皇子,却束手无策?

当时谭氏便心存疑虑,劝高探微先敷衍过去。

高探微被她说动,又怕端拱帝寻仇,私心里指望着太上皇能回来,举棋不定。

及至议和结束,谢珩安然归来,却无半点太上皇的消息,高探微才算明白,太上皇回来的事希望渺茫。哪怕往后能够回来,徐公望要等到何时,才能迎回他,再将谢珩父子拱出去?

以端拱帝对淮南旧事的仇恨,在他即位之初就已有所表露。恐怕没等到徐公望迎回太上皇,他高家满门,就得偿还昔日的债务。

果不其然,没多久,高探微便等来了贬官的旨意。

高探微在房中坐了三天三夜,犹豫权衡。

局势已定,端拱帝携雷霆之怒而来,俨然是决心要为长子报仇的架势,他已回天乏力。倘若他不做抗争,以命抵债,平息天子之怒,或许能为高家女眷换来一线生机。倘若他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届时等待他的,恐怕就是高家满门的问罪斩首。

最终为女眷的性命考虑,高探微放弃了挣扎,孑然贬谪赴任。

彼时伽罗的大表哥高文焘还关在狱中,前途未卜,谭氏上京途中,才得知他出了狱。只是毕竟牵涉命案,又是端拱帝深恨的高家人,终被除掉了监生的身份,以旁的罪名发配充军——当年为难谢珩父子,高文焘掺和的最多,甚至谢珅的死,与他也有干系。

这般结果,已然比谭氏预料的好了数百倍。

至少长孙从监狱里走了一遭,没丢掉性命,其他的孙子也幸免于难。

她原本还悬心,以端拱帝的失子之痛,恐怕会先拿高文焘开刀。所以听到那消息时,竟自转忧为喜,暗暗念佛。

谭氏徐徐说罢,叹了口气,“如今那座府邸是住不得了。你外祖父去任上就只带了两个人,还不知后头还会折腾到哪里去。你两位舅舅…嗐!好在文焘捡了条命,军中虽苦,熬上几年,还能有个盼头。”

伽罗靠在她怀里,低声道:“表姐们呢?我怕她们也受牵连。”

“她们倒还没事,只是各自随着你两位舅母,往她们外祖家去避避。”

淮南富庶,两位舅母娘家都是当地颇有点根基的人家,只要不被牵连为难,照顾几位落难的姑娘,并不费事。

然而毕竟寄人篱下,又逢家道剧变,哪比得在自家府中松快?

伽罗为表姐们叹口气,贴在外祖母的胸前,抬头道:“话说回来,这回外祖母能进京,全是太子殿下的安排。甚至大表哥充军的事,也是他有意放条生路。”

说到这个,谭氏颇为讶异,“他求情?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住在东宫?”

伽罗才要说话,忽听外面扣门。

岚姑过去开了,外头却是宋澜身边的管事宫女,后头两位侍女,各提食盒。

“太子殿下赐膳,命典膳局送了午膳过来,傅姑娘请用膳。”管事宫女跨进屋里,朝伽罗屈膝行礼,旋即命后面的侍女上去,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上。

六样菜,两份汤,外加两碟饭后甜点,皆十分精致。

谭氏大为诧异,瞧向伽罗,却见她并无异色,只说谢殿下赏赐。

屋门敞开,管事宫女退出,只留两位侍女站在外面,等候差遣。

伽罗瞧着满桌美食,也觉腹中饥饿,陪着外祖母用饭。

只是有外人在场,不好说体己话,加之谭氏满腹狐疑甚少开口,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却格外香甜。

饭后伽罗瞧着外祖母面色疲累,便先请她歇午觉,待她醒了再说。

谭氏却等不得那么晚,拉着伽罗入内,要她细说经过。

伽罗遂如实禀报,将北上议和、鹰佐索要长命锁、她如何查探、面圣、拜见鸾台寺高僧等事皆说了。只是为免外祖母担忧,将谢珩逼供、西胡数次劫夺等事略过去。至于谢珩平白无故示好送礼物的事,更是半分都没好意思提起。

这一说,直至后晌才算交代完。

谭氏听得容色渐肃,疑惑更甚,却因路途劳累,满面倦色。

伽罗也不急着一时半刻说清,便先请她睡下,慢慢再说。

*

将近晚饭时分,谭氏才睡足起身。

她毕竟上了年纪,先前途中染上风寒,虽已痊愈,却未能好生调养。这一路马车颠簸,途中虽未苛待,却也不算礼遇,一把老骨头颠簸了千百里,又悬心外孙女的处境,寝食不安,直至今日见到伽罗,才能放心安睡。

饭后祖孙闲坐,谭氏又问些详细的事。

末了,向伽罗道:“那长命锁的事,太子究竟知道多少?”

“我所知道的,殿下差不多都知道。”伽罗坦白,“鹰佐趁着议和的事要这东西,闹得太大,瞒是瞒不住的。我若想查清,那等境况下,也必须借他帮忙。何况太子殿下帮我营救父亲,为表兄说情,接您上京,明辨是非又不牵连旧仇,我想,告诉他是无妨的。”

谭氏颔首,对谢珩的诸般恩情暂不评说,又问道:“我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先前我怕他迁怒处置您,用这长命锁为由头,说您或许知道内情。殿下却说,您与娘亲并无血缘之亲,想来他是查过旧日的事情。后来我面圣的时候,他却没提此事,只说您或许知道内情,皇上才会答允让人带您进京。”

事情涉及长命锁,外祖母又神情严肃,伽罗答得颇详细。

谭氏神情稍稍一松,默然沉思良久,又道:“如此说来,殿下非但不计旧仇,却帮了你许多?”

伽罗坦白承认,对上外祖母探究的目光,却不自觉地低头避开,咬了咬唇。

这自然是有些心虚了。

谭氏哪能瞧不出她这稍许扭捏?

太子不计旧仇,愿意善待,当然是好事。然而谭氏毕竟比伽罗经历得多,于人心叵测、世事冷暖,感触更深。

谢珩父子处境艰难,这般情形下,他却愿意答应营救傅良绍?从鹰佐手中救出那样要紧的人,绝非易事,更容易触怒端拱帝,平添父子罅隙。

平白无故的,谢珩为何要施这般大恩?

就只为外孙女容貌过人?

抑或,是为了那长命锁?

谭氏只记得淮南时冷硬孤傲的谢珩,于如今的太子殿下,并无旁的了解。心中猜疑不定,见外孙女隐然娇羞回避之态,心中并无欢喜,反倒升起忧愁。

十四岁的少女,乍然落入困境,被太子屡次施恩,又破格善待,太容易被触动。

然而谢珩父子深恨高家,当年跟傅家也有旧仇,贸然施恩,哪会是真心实意?北凉鹰佐那般重视的东西,谢珩未尝不会动歪心思。倘若他只是想诓骗伽罗,待伽罗被他迷惑,查明内情,届时谢珩迂回拿到长命锁,又将伽罗丢开,岂不是害了伽罗?

旁的事情谭氏都不怕,唯一害怕的,就是伽罗受伤害。

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至此时,谭氏才想起姚谦来。

自端拱帝登基后,京城与淮南间常有消息传递,左相千金嫁给姚谦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彼时的失望恼恨都不必说,此刻摆在跟前的每件事都比姚谦要紧,她也不愿徒惹伽罗伤心,遂未提起。

只是瞧着跟前的少女,回想这半年来的颠沛起落,愈发心疼。

谭氏目光慈和,心中叹气,愁肠百结,轻轻将伽罗揽进怀里。

“这半年苦了你。如今外祖母来了,凡事都交给我。”谭氏虽上了年纪,手臂却还是稳当有力的,满眼心疼的瞧着伽罗,低声道:“我的宝贝伽罗,本不该受这些苦。”

伽罗乖顺的靠在她怀中,却是勾唇一笑。

这些苦她都不怕。

只要外祖母和父亲安好,再难的境况,她都能挺过来。

夜已经深了,伽罗被长命锁困扰了数月,本想着尽快问清,此刻瞧着外祖母疲乏的面容,反倒没那么急着问了。只管贴在她怀里,觉出许久未有过的心安。

祖孙俩坐了片刻,谭氏拍拍伽罗的肩膀,站起身来,“早些盥洗歇下,明日兴许殿下就要来探究竟了。咱们得养好精神,方可应对。”

伽罗依言,让岚姑到外面传伺候南熏殿的侍女进来,备了热水香汤。

谭氏坐在桌边,瞧着恭敬往来的侍女,心中疑惑更甚。

——伽罗话里话外,对谢珩颇多感激赞赏。谢珩不止出手相助,还摆出这般礼遇的姿态,着实反常。

他到底是何居心?

第35章

次日清晨, 谢珩下朝后回到东宫, 便直往南熏殿去。

南熏殿中, 伽罗和谭氏已然收拾完毕, 静候谢珩传召。

谢珩进去的时候,祖孙俩正坐在廊下说话,见了他, 各露诧异之色。伽罗当即扶着谭氏起身, 而后迅速步下台阶,屈膝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相较于她的谨慎意外, 谭氏则从容得多。

她在淮南时跟谢珩接触甚少, 虽然熟知对方, 却还是头一回当面碰见。

对面是如今的储君,未来的天子,那身太子的装束尽数未除, 山岳般立在那里,更见端贵威仪,令人敬畏。

昨日伽罗一番叙述, 谭氏对谢珩极为好奇, 此时留意观察, 便见谢珩目光落在伽罗身上,片刻逗留, 比起在淮南时的冷厉锋锐, 显得格外温和。甚至在抬手示意免礼的时候, 若有笑意浮起,稍纵即逝。

这当然令谭氏诧异,在谢珩瞧过来之前,迅速收回目光。

初次见面,对方又身份贵重,屈膝的礼数未免简薄。

谭氏撩起衣衫跪地,端端正正的朝谢珩行礼,“民妇谭氏,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谢珩是惯常的冷肃态度,朝伽罗递个眼色。

伽罗会意,当即扶着外祖母起身,旋即向谢珩道:“殿下请厅中坐吗?”

谢珩颔首,留下随行的战青在外面,大步进了厅中。

伽罗扶着谭氏随后进去,很识趣的阖上门扇。

屋里便只剩了三人。谢珩负手立在堂中,沉默不语,目光只审视地打量着谭氏。谭氏则站姿恭敬,目视地面,是要恭敬答话的姿态。反倒是伽罗,近来在谢珩跟前少了畏惧之心,陡然又落入这般沉默对峙的氛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站在谭氏身后。

片刻后,谢珩轻咳了声,“长命锁的事,想必傅伽罗已说过了?”

“回殿下,昨日伽罗已将此事告诉民妇,民妇已知道了缘由经过。伽罗能逃出北凉之手,在东宫安然住着,全赖殿下出手相助,民妇深为感激。”谭氏终于抬起头,对上谢珩的目光,姿态不卑不亢。

带些微蓝色的眸子,与伽罗十分相似。

她的眼神沉着、湛亮,比起伽罗的强作镇定,这份沉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不免令谢珩诧异。

谭氏的身份她查过,也是来自北地,作为高探微的续弦夫人居住在高府,常年吃斋礼佛,听说跟高探微在许多事上意见不合,却又十分得高探微的敬重礼遇,感情也算融洽。哪怕是高探微那些原配所出儿女,对她也颇恭敬——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而今高家朝不保夕,高探微都乱了阵脚,她又哪来的底气,面对他的目光,如此沉着?

谢珩目含审视,如两道重剑压在谭氏身上,“那么,你可知背后情由?”

“民妇不知。”

“阿耆的事,你也不知?”

“民妇昔年住在北地,只听闻过当初阿耆的故事,旁的一概不知。至于那长命锁的事情,是伽罗自幼佩戴之物,民妇虽托了南风母亲的身份,又受傅良绍之托照顾伽罗,却不曾留意。也是昨日伽罗提及,才知道它背后有那样多的风波。”

这般应答在谢珩预料之中。

他盯着谭氏,“如此说来,关乎南风和这长命锁的事,你一概不知?”

“倒不是全然一概不知。”谭氏竟自笑了下,朝谢珩欠身回禀,“民妇当初既然敢将南风记为女儿,一则是被傅良绍的赤诚打动,再则也是知道南风的身份。昔年民妇在北地时,曾有一位故友,民妇自从进了高家,就再未见过。及至后来见到南风,才知她是故人之女,因父母亡故流落至此,与傅良绍结缘。民妇怜惜她,故竭力成全。而至于那长命锁——民妇并不知情。”

她的语气缓和却坚定,不紧不慢,一如淮南佛堂中,教伽罗道理时的声音。

伽罗心中却腾起浓浓的疑惑。

当年她住在淮南时,外祖母可是对着那长命锁出过神的,还叮嘱她务必留心,切不可丢失。有一回伽罗大意,将长命锁放在衣柜里,外祖母还颇为焦急的找寻。原先伽罗以后,外祖母那般上心,是因为那是娘亲的遗物。

而今回想,外祖母当初必定是知道那长命锁有特殊之处。

所以外祖母此时,是在骗谢珩?

伽罗愕然,却牢记外祖母昨晚的叮嘱,未敢多言。又怕谢珩察觉,只管低头盯着脚尖。

谢珩与她相处数月,一眼就能瞧出这姿态之后的异常。

遂舍了谭氏,觑着伽罗。

而谭氏,则顺理成章的,再度揣摩谢珩——他的目光在看向伽罗的一瞬间,便添了缓和,没了看她时的那种威压冷肃。随同眼神的缓和,连那紧绷的唇角和面孔都似缓和了。这其间变化太明显,谭氏一眼便能瞧出不同。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这些年轻男女,即便各自隐藏伪装,落在她眼里,却还是能窥出端倪。

谭氏瞧着谢珩神色,见他带着哂笑瞧过来,神色愈发冷肃,便知道伽罗露陷了。

不过无妨,她本就不是真心撒谎。

谭氏面不改色,迎着谢珩的目光,缓缓道:“民妇确实不知。不过既然是南风的旧物,民妇多加了解,或许能有所得。”

谢珩神情更冷,目光如鹫,盯着谭氏。

谭氏岿然不同,保持恭敬姿态,不闪不避。

伽罗站在他俩身后,察觉氛围稍变。这让她想起幼时的事,有一回她跟着父亲入山,看到山崖下两虎对峙,在互相扑杀之前,便是这般情形。外祖母与寻常的贵妇不同,这点伽罗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她在谢珩跟前,也是如此沉着冷静。

伽罗看不到外祖母的神情,却能将谢珩一览无余。

那位负手于背,是她许久都没见过的冷硬姿态,却非威压阴沉,只是审视、探究。

片刻后,忽然谢珩墨色织金的袍角微动,抬头便见他脸上的冷肃渐渐收敛。

“如你所愿。”他徐徐抛下这几个字,拂袖出去了。

伽罗莫名所以,看向外祖母,便见她沉着如旧,甚至带了点笑意,“看来他待你确实不错。伽罗,长命锁的事我自会跟谢珩周旋,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今日暂且如此,你不必担心,外祖母有分寸。长命锁背后的事,外祖母确实知道一些,待我摸清了底细,再同你说。好不好?”

事关重大,外祖母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伽罗微笑,软声道:“我听外祖母的。”

*

谢珩离开后再未出现。

后晌的时候,杜鸿嘉却来了。

他虽居副率之位,晚间却时常过来亲自当值。今日本该掌灯后上值,他听闻高老夫人已抵达东宫,又悬心伽罗的处境,便早些赶来南熏殿。

两下里相见,各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