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害己?伽罗眨了眨眼睛。

“害你担惊受怕,害我被冤枉。”谢珩坦白。

伽罗的唇角弯得更深,“确实担惊受怕。殿下一走,我还当是哪里触怒得罪呢,差点罚自己面壁思过。”这当然是玩笑话,但氛围确实比那晚的冷脸对峙好了太多,伽罗再退半步,朝谢珩盈盈施礼,“那日也是我无知,又犯了小人之心,还请殿下担待。”

她每回坦坦荡荡的说自己是小人之心,谢珩都觉得无比可爱。

遂一本正经的道:“我若不担待,岂不辜负宽宏大度的夸赞?明晚中秋,朱雀长街上有花灯,带你出去散心。”

伽罗喜出望外,“当真?”

谢珩不答,只垂目瞧着她。

伽罗笑意更深,“我知道,殿下说话算数!”

话说开了,先前的烦闷也荡然无存。伽罗瞧着谢珩满身疲惫,知道他近来忙碌,便道:“夜已深了,殿下请回吧。”

“明晚来接你。”谢珩也不再打搅。

送谢珩出了南熏殿,自关了门扇回到屋中,就见谭氏笑吟吟的端坐椅中。

“这回高兴了?”谭氏招手叫她过去。

伽罗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所以那天殿下没有强行逼迫外祖母吧?外祖母还不肯实说,白叫我揣测担心了几天。”然而心里知道谭氏是为她好,脚步带着身体走过去,“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不妨,岚姑在里面准备热水。”谭氏握着伽罗的手臂,眼底慈爱,“我虽没说实情,也没冤枉殿下不是?不过也算是瞧出来了,先前的事是我多虑。”

伽罗偏头,带点疑惑。

“太子殿下无缘无故地待你太好,你身上又有长命锁这小宝贝,我总得留个心眼,免得人家另有所图,你却蒙在鼓里。现在看来,也是我想多了,太子位居东宫,将来富有天下,未必会将此物看在眼里,他愿意帮你——”谭氏抬目,对上伽罗的眼睛,“是真心待你好。方才你们说了什么?”

伽罗咬了咬唇,眼底的窘迫羞涩一闪即逝。

“殿下说…明晚放我出去看花灯。”

“那你想去吗?”

“我…”伽罗犹豫。倘若只是散心,她当然愿意去。在东宫闷了这么久,谁不想出去散心?更何况那还是花灯,玉壶光转,琉璃映照,女儿家最喜欢的景致。

可方才她也看得出来,谢珩确实是喜欢她的,甚至比她猜测的还深一点点。

当时固然觉得欣喜,甚至甜丝丝的,此刻冷静下来,却又作难。

她跟谢珩倒是好说,谢珩的风姿手腕,她在北上途中就曾称赞,住在东宫半年,愈欣赏。那份倾慕、信任是何时滋长出来的,她都不知道。抛开旁的事情,她其实挺乐意跟他同去。

但显然,旁的事情不能抛开。

宫里的端拱帝对傅家、高家恨之入骨,公主和惠王府的许多旧臣亦然。以她这尴尬的身份陪在谢珩身边,恐怕没人乐意。

而她这里,纵然她对祖父没半点感情,那位毕竟是父亲的至亲。来日死祖父于端拱帝之手,父亲会作何感想?更别说淮南的外祖父如今被贬,处境每况愈下,倘若将来遭遇不测,纵然是有因有果,外祖母又会作何感想?

那道深渊摆在眼前,没有人能够逾越。

所以那些蠢蠢欲动的火星,在它窜成火苗之前,就该掐灭。

伽罗眸色稍黯,“我不该去。”

“我只问你,想不想去?”谭氏哪会不知她的顾虑。

“花灯会,当然想去看。”伽罗坦白承认。

“那就遵从本心,旁的事情,不该你来考虑。”

伽罗错愕,看向外祖母,那位目光沉着坚定如旧,让人心安。

“那就…去吧。”伽罗道。

谭氏欣慰颔,“不管怎么说,太子的性情为人,我算是没有顾虑了。等过了中秋,外祖母就把长命锁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届时要不要告诉谢珩,全由你来决定,外祖母不会插手。如今,先养好精神,明儿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的伽罗,应该是京城里最好看的美人。”

“这样夸,我会自满的!”伽罗失笑。

谭氏也只是笑。

正巧岚姑备好了热水,祖孙俩先后沐浴盥洗。

*

次日晌午时,家令寺奉命给伽罗备了套衣裳,由宋澜带着管事宫女送来。

宋澜恭敬如常,将客气话说完,让管事宫女放下锦盒。

打开三个锦盒,最先是一副面纱,迥异于平常帷帽上的黑白纱料,这面纱是装饰所用,海棠红的颜色中绣了丝丝金线,上缘以金线滚边,绣出极好看的花纹,下缘则点缀极薄的金片,不重,却霎是好看。

第二个锦盒中是秋日该穿的衣裙,象牙白的底色,绣着缠枝花纹,微微竖起的领口最为精心。裙子的色泽也不算抢眼,上头没用半点刺绣,却用了极好的晕染工艺,腰间还是乳白的色泽,到腿面时现出些微红色,渐渐颜色加深,终至裙角的海棠红。裙子裁剪也十分精心,腰间精简,往下渐渐做出褶子,到了裙角,便如胭脂堆叠,因裙子已熏了月麟香,可以想见动则袅袅泛香的曼妙。

第三个锦盒中,是一件霞红色绣牡丹的披风,银丝金线,牡丹盛放,精致刺绣的缎面之外,别出心裁的蒙了一层薄纱。这披风白日里穿着或许不算太好看,但若是夜间穿了走在月下,有满街花灯映照,便会如月影霞光,朦胧又娇艳。

伽罗呆呆的将锦盒看了片刻,问宋澜,“是太子殿下吩咐送来的?”

“是。”宋澜答得简短。

她原本只知道谢珩吩咐家令寺筹备衣裳,本没太上心,此刻看见锦盒中的披风,却满心诧异。这件披风做工之精细、用材之名贵、心思之独到,皆叫人赞叹,放眼整个京城,绝无仅有。

披风不可能是仓促做就,所以…

宋澜低眸,强压下心底那种难言的情绪。

这个傅伽罗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太子这样用心的对她!

伽罗倒没太留意宋澜。

固然对谢珩不知何时生了些许情愫,但她私心里知道,她不可能跨过沟壑走到谢珩身边。谢珩也不可能违拗端拱帝的心意,将她永远留在东宫,所有的心事,在她解决了长命锁的事之后,都会成为过往。

所以不管对心思昭然若揭的姜琦、还是对眼前这位女官,伽罗都甚少留心。

阖上锦盒,伽罗对宋澜道了声谢,便请她回去。

晚饭后换上这套衣衫,伽罗对镜自顾,愣了好半天。

淮南山清水秀,以婉约清雅为美,那时她年纪也有限,并不曾刻意装扮过。上京后诸事杂多,除了端午那回刻意装扮之外,伽罗也很少用心装点。

这回外祖母不愿辜负那披风面纱,从谢珩送来、伽罗搁在架上的饰中挑了半天,最终选定一顶坠满流苏滴珠流苏的乌金斗笠。这是北域贵族女子所用的装饰,形似竹编斗笠,只是用乌金丝织成,周围如珠帘般悬着极小的白玉珠穿成的流苏,流苏尽头,则是艳红欲滴的红宝石,打磨圆润。

岚姑也觉得这个好看,遂将伽罗的头尽数挽在顶心,从帽子顶上的金环中穿出,结成高挑妩媚的倭堕髻。

伽罗对着镜子愣神半天,听得谢珩驾到,当即迎出去。

谢珩一见她,只觉眼前霎时亮了,满心惊艳。

少女身姿窈窕修长,裙衫之美自不必说,那袭银红洒金的披风衬托,愈见娇美妩媚。

最惹眼的是她的眉眼,半张脸都被面纱遮住,等闲没人能够认出来。她的眼睛本就好看,像是微蓝的水波荡漾,清亮又夺目,有面纱边缘的绣金衬托,更见光彩。最妙的是头上装束,钗簪珠花一概不用,那白玉珠流苏珠帘般垂落在额前,末尾浑圆的红宝石悬在鼻前两指处,随着前行的动作微晃,配上她深邃的眼眸,增添些许异域风情,光彩照人。

即便不露真容,曼妙身姿加上这双眸子的神采,已能艳冠群芳。

更勿论光洁柔腻的额头,藏在面纱下的脸颊,还有柔软娇艳的朱唇。

——必定十分诱人。

谢珩愣神了片刻,竭力驱走旖念,才清了清嗓子,“都好了?”

伽罗“嗯”了声,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

“外面有车马。”谢珩努力收回目光,率先走出南熏殿。

他想,方才的眼神,除了惊艳之外,恐怕如狼似虎。

马车出了东宫,很快拐到朱雀长街。

街上人流如潮,灯火辉映,谢珩翻身下马,让伽罗随他同行。

中秋节的灯会,比起上元,当然算不上盛大,所以整个京城花灯的精华几乎都聚在了朱雀长街。这本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换做寻常人家,院里摆上月饼桂花酒,置办一桌小菜,一家人围桌而坐,赏月玩月,何等欢快。

然而京城荟萃天下精英商旅,大多数人因路途遥远,难以赶回家团聚。

独自在住处赏月未免凄凉,所以这花灯会一出,立时引来无数百姓。

——热闹赏灯,举城欢乐,总归能冲淡离乡背井之感。

所以此刻,朱雀长街一带已然聚满了人,等稍后花车过来,恐怕就得重现上元节摩肩接踵的盛况。

好在谢珩和伽罗来得不算晚,谢珩穿着寻常衣衫,背后跟了战青、刘铮和岳华——至于杜鸿嘉,据说是派去别处守株待兔了,想必是为徐家的事。

伽罗也未多问,同谢珩慢慢赏玩过去,偶尔碰着有趣的灯谜,便驻足猜测。

谢珩很有耐心地跟着,偶尔伽罗猜不出来,还提醒两句,帮伽罗拿个店家准备的礼物。

一行人其乐融融,战青紧随在谢珩身边,岳华紧护着伽罗,刘铮则负责拿伽罗收获的那堆礼物——惯于舞刀弄枪的侍卫头领,拿着店家送的花篮瓷兔,一脸别扭。

但战青说了,务必好生带着。

刘铮只能将那精致却不牢固的花篮护在身前,免得被挤歪了形状。

伽罗倒是无所顾忌,左顾右盼的瞧着种种花灯。

谢珩走在身旁,目光有大半都落在伽罗身上——对于花灯,他并没多少兴趣,但花灯下的美人,就太赏心悦目,甚至叫人挪不开眼了。

月影红霞在满目华彩流光下挪动,伽罗半张脸被遮着,偶尔回头跟他说话,眼底全是快要溢出的笑意,像是晴日春暖的湖面,浮光跃金,光彩惑人。白玉珠流苏编得柔软垂顺,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晃,红宝石珠子映着脸颊,整齐又旖旎。

身侧的拥挤谢珩浑不在意,甚至熙攘之下,站得离伽罗愈来愈近。

偶尔有人挤过来,谢珩便伸臂护在伽罗肩头,仿佛只要稍微收臂,美人能顷刻入怀。可惜伽罗太不老实,不时便被花灯吸引,几步走脱,半点都未察觉谢珩若即若离的怀抱。

为一寸半尺的距离计较追逐,那是谢珩从未体尝过的滋味。

将近朱雀长街跟长平街的交汇处,战青的低声禀报才拉回谢珩的心思。

“殿下,徐相果然来了,就在那边。”

谢珩随他所指瞧过去,便见街角的酒楼蓬莱春里,宾客盈满,二层拐角处的雅间窗户洞开,里头人影参差,最显眼的就是当今权势赫赫的左相徐公望。

徐公望的旁边,依次坐了次子徐基女婿姚谦,旁边是一座屏风,想必屏风后就是女眷。

“徐坚果然不在这里,他想必是冲殿下来的。”战青低声,“咱们现在过去吗?”

“不急。”谢珩摇头,“逛完这条街再去,看老狐狸能否沉得住气。”

战青犹豫,“徐家人必定已看到了殿下,我怕今晚人多…”

“他还敢在朱雀长街对我下手?”谢珩语气中带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愁他不露马脚,当街行刺,反倒能遂我意。”

徐家能豢养家奴,跟些见不得光的杀手有牵扯,东宫难道就是吃素的?

谢珩不惧鹰佐的大军,欣然奔赴虎穴,又怎会怕他徐公望的挑衅手段。

拿身手刀剑硬碰硬,他倒更期待。

战青不再言语,只是愈留神戒备。

伽罗专注于花灯,加之熙攘吵闹中听不见低语,浑然不觉,继续赏灯。

谢珩很有耐心的陪着,心思时而在伽罗身上,时而在朱雀街,时而又飞到徐府。中秋花灯会,是最容易趁乱生事的时候,徐相往年端坐府中,这回特意来蓬莱春,欲盖弥彰。想必是被他步步紧逼,终于没了耐心。

如此甚好。

那条大鱼,最好今晚自投罗网,免得他用旁的手段,闹得太不好看。

正想着,忽觉眼前有光芒晃过,回神一瞧,就见伽罗手挑花灯,笑吟吟的看着他。

“刚赢的礼物,京城最好的花灯师傅所做。好不好看?”她笑声清甜,灯光映照下仰头含笑,目光直直照进谢珩心里。

他眼角余光瞥过去,看清那是个鱼形的花灯。

不同于寻常的纸糊或者厚重琉璃做轮廓,这鱼型灯是用打磨极薄的琉璃片做成,头尾精致,栩栩如生,中间片片鱼鳞圆润透亮,拿银线穿起来,里头烛光映照,便如红鲤。

谢珩瞧着伽罗,目光灼灼,“整个京城,最好看。”

第40章

蓬莱春内, 徐公望端坐窗边, 一壶茶已饮得见底。

他年过五旬, 身量并不算高, 长相偏于清癯, 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锋锐犀利,仿佛眼睛一眯,就能将对面的东西看到底。朝堂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 独揽大权把持朝纲数年,那份威仪并不受偏矮的身材和清瘦的形容所影响,反显得短小精悍。

他甚少这样喝茶,可见此时内心不安。

次子徐基才从外面掀帘进来, 见状,眉间忧色更浓。

徐公望却已开口, “如何?”

“他果然安排了人, 暗里搜查蓬莱春。咱们过来六辆马车,全都停在后面的僻巷中, 他们派人翻查后, 又进了酒楼里。”徐基道。

“叫人设法阻拦, 务必倾尽全力。记住——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要让谢珩相信, 努乞已经被我们的马车带到了这座酒楼, 伺机逃脱。全力阻止他们搜查, 哪怕起冲突得罪人, 闹得越厉害越好。”

他口中的努乞, 便是谢珩垂钓已久的大鱼。

努乞是北凉鹰佐的表亲,暗中与徐家来往,这回亲入京城,未料被谢珩的人现踪迹,摸到了徐家门前。这位鬼祟前来的北凉贵族算是徐家通敌的如山铁证,谢珩势在必得,徐家死捏着绝不肯让他落入谢珩掌中,双方躲藏对峙许久,努乞仍旧困在徐家,逃不出谢珩布下的铜墙铁壁。

谢珩以徐坚为靶子,攻势渐厉,大有要跟徐公望撕破脸面,借故冲入徐府搜查的架势。

徐公望没能沉住气,便想趁此花灯会满城混乱的时机,暗度陈仓。

徐基身在徐府,知道外围谢珩的严密布置,这会儿走了一圈口干舌燥,忙抓了茶水润喉,“儿子明白。那位…他还没来?”

“往那边看花灯去了,不知卖的什么关子!”

“花车已经备好了,他…”

“尽量推后,等谢珩进了这边再安排出。”徐公望吩咐罢,往窗外远眺。隔着重重人影,终于看到了几乎被人群淹没的那几个人——谢珩的黑衣并不显眼,但他旁边那身漂亮的披风格外夺目,徐公望何等老辣的眼神,远远瞧见,往左右翻找,果然看到了谢珩和战青。

他们已开始往回走。

徐公望稍稍舒了口气——小半个时辰后花车就得驶来,他并不希望谢珩来得太晚。

隔窗瞧过去,那几个人走得不紧不慢,将回程路侧的花灯细细赏玩,因有屋檐窗扇阻隔视线,时隐时现。徐公望心里简直将谢珩骂了八百遍,不知道那么冷硬狠厉的人,怎会突然起了心思,去赏玩花灯。

强压火气等了两炷香的功夫,才见谢珩姗姗来迟。

满街花灯映照之下,蓬莱春门口亮如白昼,谢珩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让徐公望生出种错觉,仿佛今晚谢珩来蓬莱春真的是为陪旁边那身份不明的姑娘赏灯,而非跟他殊死搏斗似的。

徐基跟徐公望对视一眼,向姚谦招手,一同出了雅间。

不过片刻,便在廊道内跟谢珩不期而遇。

“拜见太子殿下!”两人从远处走来,像是正要进雅间的样子,见了谢珩,齐齐行礼。

谢珩脚步稍顿,一副楼梯走上来,浑身已是惯常的冷肃威仪。

“徐大人也来赏灯?”他稍感意外。

“家父这两年爱热闹,嫌府中无趣,特意过来赏玩。”徐基意态恭敬。

“徐相也在,那可得见见。”谢珩从善如流。

徐基当即挑起门帘,躬身请谢珩入内,里头徐公望听得动静,也正缓缓起身,待谢珩进门后,便含笑行礼,请他入座。

谢珩当然不会入座,但眼前是当朝左相,他还需存几分客气,不免寒暄。

他的身后,战青紧随而入,示意刘铮守在外面,伽罗和岳华则随之进去。

伽罗在照面之初就看到了跟在徐基身侧的姚谦,讶异过后,淡然垂眸进门。

姚谦却不似她波澜不惊。他认得伽罗的身形,认得伽罗的眼睛,所以即便伽罗红纱覆面,依旧很快认出了她。上回在鸾台寺遇见的事犹在眼前,因谢珩将东宫守得严,他探不到半点内情,疑惑了两个月,仍旧不得要领。

谁知今日,伽罗竟会再次出现在谢珩身边?

她通身上下的打扮,早已跟淮南时天真雅丽的少女不同。昔日的垂髫青丝利落挽起,头顶那饰物的白玉流苏和红宝石打磨得光圆柔润,质地名贵,必定价值不菲。面上的红纱金片、身上的精致衣裙,女侍卫的贴身守护,皆可见她所受的优待。

那袭霞红色的披风蒙了薄纱,被廊道里的灯笼光芒晕染,曼妙之极。

姚谦只觉得那背影美极了,有些失神,脚步缓了片刻,才收回目光。

他见惯了徐兰珠的名贵衣裳饰,对于伽罗这身装束,大致有数。即便是徐兰珠这位跟公主们相交甚好的相府明珠,也甚少有如此精致的披风,那么谢珩待她,恐怕不是寻常礼遇。

姚谦心思翻滚,最末入内,放下珠帘后,站在徐基身后。

“…徐相劳苦,确实该多散心。”是谢珩的声音。

“为百姓谋福祉,为皇上分忧,都是老臣分内的事。”徐公望也不脸红。

谢珩端肃如旧,抬目看到姚谦,遂道:“这回户部账目的事,还是这位姚…”他顿了下,只作想不起姚谦的名字,“压了三四年的账目,他能在两月理清,真是难得的人才。户部这位姚神算的名声,连本宫都有所耳闻。”

提起这茬,徐公望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得强笑客气。

谢珩话锋一转,“难得徐相有兴致带家眷来看灯,本宫不打搅。”

徐相做贼心虚似的稍稍闪避目光,旋即拱手,瞧着谢珩往外走的背影,“恭送殿下。”

待谢珩离去,那张精明带笑的脸霎时沉了下来。谢珩最末那句,显然是怀疑他将努乞带到了蓬莱春,这正和他的心意。只是姚谦在户部的事…

他狠狠地瞪了姚谦一眼,半句话也没说,冷着脸坐回椅中。

姚谦去户部的事是徐公望亲自安排,原意是怕徐坚照顾不到户部时,由这位女儿亲眼相中的女婿在里面周旋,能省些事。谁知姚谦连脚跟都没站多稳,竟给他捅了个不小篓子?

户部的账目纷繁冗杂,陈年旧事颇多,每年又有新事情,积攒了不少旧账。

当时徐坚在户部钱粮上做手脚,多凭这些烂账,才能遮掩踪迹。

这回姜谋奉命查办户部亏空的案子,妄想理清户部账目,却是蛛网一般,难以下手。徐坚自信天衣无缝,父子又忙着应付谢珩在鸿胪寺的手段,听姚谦说他接手了梳理账目的事,想着是自家人,故未太留心。

谁知就是这位自家人,竟用了两月的时间,将这四年户部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结果递到御案前,令不少懂门道的官员十分震惊——凭一己之力,理清数年账目,实在是件难比登天的事情!姚谦却做得干净利落,每笔账目标注得清清楚楚,存疑处也都列出来,比在户部待了十几年的人还要老道。

这份本事令人侧目,姚谦也着凭他的本事实露了回脸,叫许多人看到他的才能。

却气坏了徐公望。

比起鸿胪寺的事,户部那边的罪名他还能包得住,只是忙中添乱,着实气人。他从端拱帝那里得知结果,回去后叫来姚谦一问,那位供认不讳,还一脸茫然,说他是怕耽误了公务给人落下话柄,反丢了徐相的脸,才会使劲浑身解数,将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徐公望气得倒仰,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姚谦才进徐家没多久,对徐坚在户部的手脚丝毫不知情,闹出了这种事,也不能全怪姚谦。

只是心里终究存了疙瘩,今日谢珩故意提起,更是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