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寺外, 碰上彭程和姜琦身边的仆妇,才知伽罗和姜琦双双被人捉走。

谢珩大怒,当即命侍卫搜山,等姜瞻父子等人赶过来时, 又用他们的人手,将这座承寿寺翻得底朝天。

然而, 一无所获。

随后, 岳华和刘铮先后回来跪地请罪,说当时情势紧急, 他们虽捉住了可疑的人,但未能找到伽罗和姜琦的行踪。以他们的本事, 一旦看到动静追过去,就不会轻易将人跟丢,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声东击西,拿幌子引开他们之后,才趁着间隙暗中逃脱——

这座承寿寺中,必定另有隐秘通道!

岳华对此格外懊恼。

她直到捉住那幌子,没瞧见伽罗,才反应过来当时可能有诈,稍一回想,便想起了那“被风吹动”的神幔。匆匆回去一瞧,果然座下是空的,地上落了极细的一层尘土,被蹭得乱七八糟,显然是有人躲藏。

岳华向来心细,若换了平常,在追出去之前,必定会躬身随手查那神幔。可当时彭程乍然出现,扰乱她的心神,加之伽罗举止奇怪,乍然变故之下,难免稍有疏忽,瞧着门扇的动静,便不假思索的追出去,错失良机。

众目睽睽之下,岳华并没刻意提起伽罗今日的异状,只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

谢珩冷厉的目光随即落向彭程,问他今日为何来承寿寺。

彭程受了无妄之灾,哪敢隐瞒自惹嫌疑,当即跪地禀明,说他从前听过关于私矿的事,猜想那应当与徐家有关,只是一切尚且是疑影,所以借着登高上香的机会,过来瞧瞧。

那会儿也不是深刨这些的好时机,谢珩谅彭程也不敢再耍花招,暂且放过,刑讯那几个幌子。

他手段狠辣,盛怒之下更是没了顾忌,对方很快松口,说他们只知道奉命行事,旁的却一概不知——跟先前在京郊别苑刺杀他的月神教的人,如出一辙。

谢珩随即命侍卫将寺中所有人都召集出来,详细盘问搜查。

末了,还真有僧人熬不过,说寺中有条密道,可直接通往远处。

便在此时,远处有飞箭射来,说两人就在镇上客栈。

谢珩铁青着脸,将那布条给姜瞻父子看过,因恐有诈,稍加商议,留了姜瞻父子和侍卫守在那里,循着密道搜查,只带身手最出众的战青和岳华随行,直扑小镇。

*

伽罗醒来时,脑袋隐隐作痛。

她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入目的是青色帐顶,像是个床榻的模样。脖子后面仿佛还有些痛,她茫然躺了片刻,才想起铜石岭、想起承寿寺、想起那突然出手的恶僧,后面的事一片空白,没有半分印象。

伽罗猛然坐起身,打量周围,瞧见简单的桌椅茶具,应当是哪里的房间。

往身侧一瞧,姜琦竟然就在身畔,大抵是被她猛然坐起的动作惊醒,也一脸茫然的躺在那里。两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算是清醒了些,快步下了床榻,从敞开的窗户瞧出去,看到外面的街市商铺,再过去开门,外头也没旁人,只有伙计拎着一桶水,匆匆走过。

“这是…”姜琦瞧着伽罗。

伽罗也瞧着她,“怎么回事?”

两人都没有头绪,再将这屋子打量一番,瞧见桌上的茶盘下压了一段布条,过去一瞧,上面写着狗爬般的四个字——等人来接。

所以是她们被人劫走,又被人救了吗?

至少此刻,客栈里安稳平静,街市上生意如旧,半点不像有圈套设伏的样子。

伽罗缓了片刻,虽闹不清其中原委,却还惦记着离开的事。那布条上说等人来接,必定指的是谢珩和姜家,倘若真被接回去,要再脱身,难免平白生事,她往四面瞧了瞧,看到后面有马厩,街前有成衣铺。

她不再耽搁,将那袭披风解下,向姜琦道:“姜姐姐,就此别过。”

姜琦微愕,“别过?”

“倘若殿下驾临,烦劳姜姐姐转告,我这里一切无恙,无需挂怀。”伽罗快步走至门边,见外面并无异常,回头向姜琦微微一笑,“姜姐姐保重!”

说罢,快步出了客栈,往对面成衣铺随便买了件不起眼的外裳披风和帷帽,随后跑到客栈,丢下外祖母先前给她的银票,挑了匹马,便从后门骑马走了。

姜琦依旧满头雾水,兴许是药效让脑袋不太灵光,脑海里依旧是方才那颇惑人的笑容。茫然瞧着伽罗跑来跑去,直至一人一骑的影子消失,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傅伽罗这是要走了?

悄无声息的走,不愿让太子知道?

屋里空落落的只剩她独自坐着,方才有伽罗在身旁,还不觉得怎样,此刻回想,记忆的前一刻还是袅袅佛香,慈和方丈,下一刻便突然跳到了这奇怪的地方。中间那片空白时发生了什么?

姜琦越想越是后怕,捏紧了那布条,再无暇顾及伽罗,只盼着父兄尽快来救。

伽罗既是逃跑,也没那么多讲究,方才怕姜琦记住那衣裳披风,不慎告诉谢珩,所以抱在怀里没穿。等离客栈远了,才找个僻静的地方,将稍显宽大的衣裳套在外面,裹了那烟青色的披风,将长长的帷帽戴着,瞧着没什么地方能露破绽,这才放宽心,问明官道的方向,骑马出了镇子。

才出了镇子没多久,迎面便见三匹健马如虎狼奔腾而来,为首的人墨色衣袍,身姿挺拔,不是谢珩是谁?他的身后跟着战青和岳华,各自衣袍猎猎,不过一眨眼功夫,便如飞掠过身旁,绝尘而去。

伽罗忍不住回头瞧着谢珩的背影,等他们远了,夹动马腹,疾驰向京城的方向。

谢珩到客栈之后会如何愤怒,失望?她不敢想象。

但为了谢珩,为了父亲和外祖母,也为她自己,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鼻中酸涩极了,眼眶中有温热的眼泪溢出,伽罗竭力不去想这场错过的结局,死死咬住唇瓣。

客栈内,姜琦惶恐不安的坐了许久,终于听到街市上传来蹄声,仓皇跑到窗边,便见谢珩带着两人纵马而来,直奔这家客栈。

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快步迎过去,在楼梯口跟谢珩相遇。

“拜见…”她话未说完,谢珩已然越过她,抬步进了敞开的屋门。

里头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那银杏色的披风堆在桌上。

他心中一紧,厉声道:“伽罗呢?”

“傅姑娘走了。”姜琦匆忙跟进来,触到谢珩冷硬含怒的目光,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放低声音,“我醒来的时候,她跟我一道在这里,没半点损伤。她让我转告殿下,她那里一切无恙,无需挂怀。”说罢,才发现谢珩脸色沉郁得可怕,那双眼睛里如同渐渐凝结寒冰,一步步逼近她。

“你说,她走了?”

姜琦固然听过谢珩冷厉之名,却从未见过他这样铁青的脸色,不由再退半步,“是她自己走的。去对面买了衣裳,到后面买了马…”

“她去了哪里!”谢珩陡然厉声打断。

铁青的脸色,锋锐的眼神,那双眼睛里隐隐有赤红的血丝浮现,握着铁扇的手上青筋微突,神情十分骇人。

姜琦一惊,心里咚咚狂跳起来,“她…没说。”

“买的什么衣服!”

“在包裹里,没看见。”姜琦惊魂还未定,被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

屋里静得骇人。谢珩盯着桌上那件披风,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满怀担忧的疾驰过来接她,却彻底扑空,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她走了,除了姜琦转述的那句话,再没留下半点东西!

她是不是早就想离开?从父皇突然驾临南熏殿的那天开始?南熏殿里的避而不见,昭文殿中的郑重托付,清思园里的疏离闪避,谭氏的提前离开…她特意挑铜石岭来登高,执意去承寿寺进香,是不是都在为离开而铺垫?可当中为何还会牵扯月神教,为何还有姜琦会被劫走?

种种疑惑、恼怒铺天盖地的卷过来,令素来冷静的谢珩几乎凌乱。

她走得太过突然,又仿佛早有预谋,她竟然没有半点留恋?

那座东宫,还有他,就让她如此难以忍受,要如此仓促地离开?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突兀又隐蔽的离开!而他,扛着父皇那里的所有重压,屈意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当着姜瞻父子的面表明态度,最终,却是要从姜琦的口中,得知她离开的消息!

她确实聪慧灵透,聪慧得连他都被轻易瞒过,被骗得团团转!

脑袋里几乎要爆炸,曾有过的丝丝缕缕的预感,猛然涌入脑海。种种担忧、恼恨、郁愤皆化作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谢珩蓦然低吼一声,挥拳重重击在桌上。

松木做成的桌面在他拳下应声而碎,木屑纷飞,茶壶瓷杯掉落,碎裂在地。

殷红的血顺着手背缓缓流下,姜琦怔怔瞧着满目赤红、形如煞神的男人,几乎忘了呼吸。旁边岳华紧握着拳头,不敢看谢珩从未有过的震怒神情——倘若她能劝阻伽罗,或者将伽罗的异常告诉太子,倘若她没被彭程干扰,自神幔下救回伽罗,倘若…

然而不会有倘若,傅伽罗走了,如她所猜测、担心的那样,只留下暴怒失望的谢珩。

她缓缓跪地,想说是属下失职,喉咙却是干涩,吐字艰难。

谢珩仿若未闻,赤红的双目盯着那袭披风,于震怒中寻到些许理智,哑声道:“她走了多久?”

姜琦惊恐之下,声音微微颤抖,“没有太久…”

谢珩猛然收拳转身,大步出了客栈。

问都不必问了,傅伽罗那样会隐藏,没在姜琦这里留下痕迹,即便问伙计她的去向,必定也是假的!

客栈门口三匹健马犹自喘气,谢珩黑鹰般飞扑上马,不发一语,窜出街市。

战青不放心,叫岳华护送姜琦回去,当即追过去,纵马紧随。

镇子不大,骑马疾驰片刻,便已横穿。

谢珩在官道上疾驰,已是后晌,踏青完的人们陆续回家,三三两两的相伴同行。他的目光如同猎鹰,搜寻两侧可能留下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回想伽罗可能逃往哪里,却是头绪纷乱。

她煞费苦心地去了铜石岭,必定是想在承寿寺脱身,会不会还去那里?

谢珩纵马疾追,却终在一处岔路口驻足。

怎么可能再回铜石岭?她考虑的那样周全,哪会想不到,在承寿寺突生变故后他会安排人手盯着?她既然有意离开,就不可能自投罗网。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陡然抽离,连同那股怒气也被风掠走。

谢珩松了缰绳,在健马缓缓止步后,茫然四顾。

青山碧水,红叶灼烧,目光所及,都是登高后笑语还家的人。

可他,欢欣而来,却只能孑然回去。

伸手入怀,触及温热的玉佩——那是母妃的遗物,当年佛寺救下伽罗时,落入她手中,后来又被他以故人已死的借口骗回来。原打算今日登高,将此玉佩送给她,以示决心,她却不告而别,突然离开,没留半点痕迹。

是因果循环吗?他骗过她一次,所以今日,她也狠狠骗回来。

谢珩立在马上,看着红日一点点西倾。

郊野的风愈来愈冷,飒飒地卷起满地黄叶,飘入道旁的农田桑陌,水渠树林。

不远处战青驻马,瞧见那微微塌陷的脊背,不忍上去打搅。

跟随在谢珩身边十几年,他们是最可靠的君臣,也是最知己知彼的朋友。幼时顽劣桀骜的皇家骄子,在母妃亡故、兄长被害后彻底转了性情,变得沉郁冷肃。

从傅伽罗住进南熏殿开始,谢珩眼底的寒冰才渐渐融化,性情稍稍回转——会出神、会打趣、会护短、会带上温和笑意,甚至今日游山,还破天荒地在侍卫跟前一展射猎身手,恢复几许昔日的意气风发。

然而此刻,他孤身站在官道上,素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塌陷。

他远远看着,不敢搅扰,许久之后,才见马背上的人重拾缰绳。

墨色的衣袍被秋风翻起,谢珩骑马回身,缓缓行来,脸上除了沉肃,再无他物。

经过战青身边时,他才沉声道:“铜石岭的事,你去处理。”

说罢,抖动缰绳,飞驰离去。

*

谢珩回到东宫,已是暮色四合。

战青等人都还没回来,左右春坊的所有官员皆得休沐,唯有左右监门卫勤勤恳恳、尽忠职守。他神色端肃如旧,不见半点水波,骑马进去,直至宽敞的甬道将尽,才恍然回神,弃马步行,渐至南熏殿外。

甬道两侧,侍女嬷嬷正在点灯笼,昏暗微弱,在暮色中没半分光亮。

他罔顾跪地行礼的众人,抬步进入里面,两侧偏殿里灯火通明,侍女忙着将几盆菊花搬往廊下,见了他,齐齐跪地。

谢珩盯着门扇紧掩的正殿,声音略微僵硬,“岚姑呢?”

“回禀殿下,岚姑今日外出采买东西,尚未归来。”

当然是不回来了,谢珩自嘲,冷着脸动了动唇角。傅伽罗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岚姑无足轻重,出去买东西时溜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间正殿是伽罗日常起居所用,因从前有长命锁,便立了个小小的规矩——没有她和岚姑在,旁人不得轻易入内。

所以此刻门扇紧掩,也未掌灯。

谢珩步上台阶,推门入内,里头桌椅茶具整整齐齐,一如往常。

他也不必点灯,在暮色昏暗的屋中站了片刻,扫过屋中陈设,不见半点异常。甚至他先前命家令寺送来的那些首饰,也都完好无损的封在锦盒中,整整齐齐摆在博古架。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指扫过桌案,像是残留她的气息。目光落在那金碧辉煌的灯架上,仿佛还能看到她盈盈立在旁边,灯火辉映下娇美如玉,偏头浅笑,递来一杯热茶。

脚边有东西在拱他,谢珩低头,看到那只叫阿白的拂秣狗蹲在那里,低低呜了一声。

谢珩躬身,伸掌去捉它,阿白比从前长大了不少,一只手几乎握不住,只能伸了双臂,将它捧起。柔软的白毛触手温暖,那双眼睛里最初的畏惧无辜尽数褪去,代之以机灵大胆,甚至还伸了舌头,舔舔他的手背。

——像极了她的变化。

蓦然想起伽罗画的那副紫藤下阿白午睡的图画,谢珩转而入内,在她惯常读书作画所用的长案上,看到那副绢画。

案上笔墨纸砚和书籍都已不见,唯有那副图画显眼,于昏暗天光中,孤零零的压在镇纸下。

谢珩快步上前,将阿白丢在案上,看到镇纸下还有一封书信,墨山堂的松花信封,火漆封着,旁边是她秀气的蝇头小楷——

太子殿下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给太子殿下点一首张惠妹的《听海》吧,然后哭着爬去睡觉,累成了狗狗,上一章的红包睡起来再发哈~

我揪着一颗心

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为何你明明动了情

却又不靠近

听 海哭的声音

叹惜着谁又被伤了心

却还不清醒

一定不是我

至少我很冷静

写封信给我

就当最后约定

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

是怎样的心情

写信告诉我今夜

你想要梦什么

梦里外的我是否

都让你无从选择

第54章

京城东南边, 胡汉杂居, 商铺林立。因各地往来的商人多就近居住, 贩卖南北各地珍藏奇货,生意颇为兴隆。平常虽少有高门贵女来挑选首饰衣裳, 却常有公候府中的买办往来,赶着马车,买走种种日用陈设的货物。

永平街起头的便是一家两层阁楼,里头专卖从北边贩来的皮毛, 门面宽敞,内里豪奢。

伽罗赶着天黑前, 夹杂在登高回城的人群里,从东边进城, 骑马行至此处, 瞧清了上头的牌匾,这才翻身下马。

这一带没有歌坊酒肆,商铺门关得早,伙计正在上门板。

见了伽罗, 那伙计便笑眯眯的招呼,“这位姑娘, 店里已打烊啦, 您明儿再来?”

“我找你们东家。”伽罗递上一枚商徽。

旁边大伙计接过来一瞧,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原来是贵客,您请进, 请进。”哈着腰请伽罗进门,让旁的人继续上门板,却带着伽罗穿过后头的门洞,进了店后面的院落。这院子颇为杂乱,四面皆是房屋,应是当了库房和伙计住处,院里也堆着不少箱子。

穿过后头的绿漆门扇,眼前豁然一亮,满目森森翠竹掩映下,两层的阁楼雕饰精美,旁边还有个水池,临水建了戏台,颇为宽敞。院里灯火通明,几名仆妇正往屋里搬水,那伙计叫住其中一名,“杨姑姑呢?”

“在里面呢。”那仆妇当即进去,请出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来。

那妇人满身绫罗,长得也富态,匆匆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伽罗。

那伙计忙道:“杨姑姑,这位姑娘要找东家,手里拿着这个。”说着,递上商徽。

杨姑姑接过,瞧了一眼,当即道:“姑娘里面请!”说着,挥退仆妇伙计,陪着伽罗进了那阁楼。里头亮如白昼,伽罗一眼就瞧见了满面焦急,来回踱步的谭氏,和旁边同样焦急的岚姑。

“外祖母!岚姑!”她一把掀开帷帽,长长松了口气。

谭氏满脸焦急霎时转为欣喜,同岚姑一道迎过来,“伽罗!你不是…快快,先喝口水。”她自将桌上的热茶递给伽罗,“承寿寺那边的事儿报过来,真是吓死我了!”

伽罗喝了半杯茶,莞尔一笑,“我也没想到会有那变故,醒来的时候在一处客栈,旁边还有姜相的孙女姜琦,也不知里头有什么缘故。好在平安无事,不敢再回承寿寺去,买了马换了衣裳回城,打听了好几回才找到这里。”

“那位呢?没察觉吧?”谭氏不放心。

伽罗笑容微收,“他找不到这里。”

路是她选的,再谈遗憾留恋也无济于事,伽罗竭力抛开那些念头,道:“晌午时吃的不多,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受惊又骑马,进城后又打探了半天,外祖母——我饿了。”

谭氏一笑,当即请杨姑姑安排,张罗了晚饭。

饭毕,夜色渐深,伽罗满身疲惫,早早便去沐浴。

浸入温暖的热水中,满身疲惫为之一松,这才觉得整日劳顿,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似的。伽罗阖目出神,岚姑也不打搅,默然给她沐发擦洗,而后拿了干燥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擦去头发上的水珠,几遍过后,湿漉漉的头发便渐渐干了些。

伽罗浑身舒泰,脑海里念头杂乱,忽然叹息了一声。

岚姑动作微顿,“姑娘怎么了?”

“岚姑——”伽罗侧头,柔顺乌亮的头发滑落在桶外,“南熏殿里,都收拾好了吧?”

岚姑颔首,温声道:“姑娘放心。那幅画和信都放在了案上,没有旁的东西挡着,很显眼。”

“那就好。”伽罗重新阖上眼睛。

谢珩此时应当回东宫了,他会不会震怒?看到那封信后,能不能消些气?她不知道,也顾不到那么多了。既然不告而别,就是打着切断过往的念头,今日踏出东宫,那座南熏殿就彻底跟她没关系了,甚至谢珩,都很难再有交集。

不管他会否震怒,假以时日,终会渐渐平息。毕竟,她跟谢珩的缘分,唯有南熏殿的这数月而已。待怒气平息,他总能将精力放在朝政上,父子齐心,安稳江山天下,再慢慢淡忘她这个曾闯入东宫的不速之客——亦或者记得——毕竟那长命锁的财富珍宝,都已托付给了他。

只是表哥那里,她做得太理亏了。

“给表哥的那封信,托付好了吗?”伽罗声音中尽是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