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西胡、北凉的形势他自然清楚,倘若真如谭氏所谋划的,于公于私都有益处。

他微微沉吟,见谭氏身子微晃,便起身扶着。

半晌,傅良绍才道:“您的意思,倘若应允了此事,伽罗也不能即刻回京?此刻回去,唯有太子照拂她,终究势弱。咱们该等西胡国相驾临,亲自带回京城?”

“既然要回,就风风光光的回去!”谭氏精神虽疲累,腰背却如常硬挺。

傅良绍似被她所鼓舞,亦缓缓颔首。

“这事我会斟酌。夜深了,您的身子骨经不得熬,还是该早些歇息。”傅良绍送她往外走,见岚姑已取了斗篷守在门口,待谭氏捂严实了,送她至住处,才冒寒而回。

一夜辗转反侧,将谭氏所言细细咀嚼回味。

即便如谭氏所言,谢珩对伽罗情意深重,伽罗也心悦于他,傅良绍仍旧犹豫。

对于端拱帝的为人,傅良绍比谭氏和伽罗更清楚许多。当初他与永安帝争储君之位时,傅良绍虽未参与,对京城的动静,却颇有耳闻,每每回京述职,也跟端拱帝打过交道。后来他被困淮南,却能趁着虎阳关大败、皇帝及亲信朝臣皆被掳走的机会,迅速回到朝堂重掌权位,这背后的事,值得细细琢磨。

永安帝御驾亲征时自认为绝无失败的可能,却在虎阳关溃败,落入敌手。

这其中的关窍,更是令人费解。

傅良绍当日在丹州为官,御驾亲征的大军经过时,因傅玄和兄长陪驾在侧,他也探得些消息。据傅玄所说,永安帝之所以决定亲征,是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说北凉内斗得厉害,又经了灾荒,虽瞧着风平浪静,其实百姓流离、军力疲弱、异心四起,国力已然空虚。

这封密报永安帝未向旁人透露,只同随驾亲征的近臣隐晦提过,随即以夺回几十年前被北凉占据的城池为由,率军亲征。

在傅良绍看来,永安帝虽算不算圣明,却不是轻敌冒进的性子。当时会亲征,必是笃定北凉内乱,有可趁之机。

谁知情势骤转,永安帝的数十万大军,会在鹰佐的铁蹄下溃于一旦?

恐怕直至被俘,永安帝都难以相信,“内乱积弱”的北凉会有那样强悍的战力。

傅良绍被困石羊城时,曾见识过鹰佐治下的严整军队,绝非先前所说的疲弱。而至于所谓内斗,各国朝堂素来有之,据曹典、蒙旭等人后来探得的消息,当时北凉内斗并没到密报所说的地步,甚至所谓灾荒,其实也不严重。

在虎阳关养伤的那段时日,因蒙香君的关系,他跟蒙旭也议论过此事,得知当时北凉朝堂并无异常,并非故意作态,诱永安帝来征。

那么,那封让永安帝信心满满的密报就显得格外可疑。

傅良绍当时也探问过所谓密报来处,就连傅玄也不清楚,只猜测是永安帝埋在北凉的信重眼线所奏。

如今回过头来想,傅良绍隐隐觉得,那密报恐怕是诈报。

——不管是端拱帝收买了所谓的信重眼线,抑或是他李代桃僵,那封密报所言不实,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永安帝为密报所惑,亲征被俘,消息传回京城不久,他的两位皇子便先后伤心而亡。

天底下哪有那样巧合的事情?

而当时京城朝堂,对于北征密报的事毫不知情,只当是永安帝为收复城池而冒险轻进,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群龙无首之下,迎端拱帝回京登基,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知道那封所谓密报的,唯有永安帝和随驾亲征的近臣,不可能泄露到京城,纵有朝臣对两位皇子的死暗中起疑,也只能感叹天家无情,猜不到别处。

这般情势下,端拱帝将太上皇隔绝在虎阳关外,迅速收回朝堂权力,皇位便能稳固。

倘若傅良绍揣测得没错,北征的事果真有端拱帝的影子,那么此人手腕之隐蔽周全,心机之阴狠毒辣,着实令人胆寒。

即便谢珩心胸宽广,诚心护着伽罗,在端拱帝那般阴狠心机下,伽罗又能走多远?

甚至于谢珩不知端拱帝的阴狠,在端拱帝暗里搅弄风云、挑起事端后,那一腔赤诚爱恋,又能延续多久?

前路之艰险叵测,令傅良绍不寒而栗。

但谢珩的赤诚,伽罗的迎难而上,又令傅良绍心生不忍。

捧在掌心的明珠,身藏宝藏的阿耆后裔,傅良绍当然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女儿跟前,令她得偿所愿,与配得上她的知心人厮守。

心中揣测推断,犹豫不定,回过神时,外头天光早已大亮。

傅良绍一夜未睡,拿凉水洗了脸,精神恢复不少。

昨日来得仓促,虽已谢恩,到底仓促。此刻又有伽罗的事掺在里头,傅良绍梳洗过后,简单用了杜鸿嘉命人送来的饭食,正要去紫荆阁拜见,却见清寒晨风中,谢珩踏着刚挪到白鹿馆的红色日影,往这边走来。

他穿的是家常玄色衣裳,乌金冠束在顶心,昂首阔步,挺拔端贵。

傅良绍忙到门口跪迎,被谢珩单手扶起。

比起昨日的冷淡尴尬,这态度简直可称为和善,傅良绍姿态恭敬,请谢珩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岳丈女婿纠结了一宿,微醺晚睡的伽罗此刻还在梦里~hiahia

第77章

傅良绍与谢珩谈了将近一个时辰, 才开门出来。

而后, 径直去往谭氏住处。

伽罗这会儿已用完了早饭, 去父亲那里时听说谢珩在里面,遂折道而回, 往韩伯岳那里瞧了瞧,见他只是闷头坐着,遂带着他四处走动散心,而后往谭氏这里来。

客舍专供往来贵客所用, 虽不算宽敞,笔墨纸砚却都是齐备。伽罗怕韩伯岳独自觉得孤苦, 加之心里有事,亦取了纸笺铺好, 坐在韩伯岳对面, 各自习字。

外间里谭氏和岚姑围坐在熏笼旁,正给衣裳熏香。

待谢珩亲至,馆中仆妇禀报,谭氏也没打搅两个孩子, 同岚姑匆忙迎出去,便见谢珩和傅良绍一前一后地站着, 各自神色肃然。

她请入屋中奉茶, 就听谢珩道:“伽罗呢?”

“正在里间,同韩小公子习字。”谭氏回答。

谢珩闻言, 目光便往内间瞧过去,被锦绣帘帐遮住视线。

客舍与寝居毕竟不同, 除了最里面盥洗睡卧之处,别处都是相似陈设,无需过于避嫌。他目光停驻片刻,起身踱步过去,掀开帘子一瞧,就见伽罗和韩伯岳对坐在南窗下,正专心写字。

两人都是侧脸对着他,认真专注,并未察觉动静。

伽罗半个身子都藏在案后,唯见锦衣娇艳,高挽的青丝间珠钗垂落,嫣红欲滴的珠子衬在耳畔,格外秀致。她的对面韩伯岳也是紧抿着唇,对照书帖,一笔一划缓缓临摹,神态中少了前几日的悲苦。

谢珩没出声,看了片刻,便悄然掩上帘帐,旋即回到桌畔,道:“去紫荆阁细说。”

这自然是要说关乎伽罗的事情了。

谭氏同傅良绍对视一眼,见那位眉头虽皱,却轻点了点头。

看来,傅良绍并未执意反对。

到得紫荆阁,听谢珩和傅良绍说了前情,谭氏才明白,傅良绍虽未反对,却终究心存忧虑,并未立时答允,反将话题从伽罗引到戎楼。

他被困石羊城大半年,虽被囚禁,同鹰佐虚与委蛇时,也稍能窥出鹰佐的处境,继而推测北凉王的心思——鹰佐骁勇好战、贪财好色的性子承自北凉王,在云中城未能讨得太多好处,遂死扣着太上皇和掳走的朝臣,打算狠赚一笔。甚至他还同傅良绍提起,倘若傅良绍将长命锁及所藏宝藏拱手相送,他能立时放太上皇归去,助傅家再振旗鼓,位极人臣。作为报答,大夏每年以银两布匹纳贡即可。

这些话傅良绍当然不会和盘托出,但鹰佐的贪婪和隐秘野心,却已昭彰。

那是一群盘踞在虎阳关外的饿狼,随时可能铁蹄南下,侵扰掳掠。蒙旭纵然勇猛善战,如今国力尚且疲弱,却也经不起后患无穷的战事。

与西胡结盟,前后挟制震慑北凉,令其不敢轻动,便成了一条各得惠利的法子。

傅良绍虽对谢珩知之不深,从谭氏转述和云中城、洛州战事中,也能稍窥他的性情——即便有着跟端拱帝一样冷肃沉稳的性情,胸怀抱负却截然不同。且伽罗已将长命锁托付给谢珩,傅良绍自然盼望谢珩能成为明君,不辜负南风一族百年守护。

哪怕戎楼不是伽罗的外祖父,傅良绍也原尝试,自请皇命,前往游说。

他愿意牵线结盟,为国分忧,谢珩求之不得,遂暂时不提伽罗婚事,只商议西胡的事。

此刻再提起结盟的事,在场三人都有此意,很快便商议定了——

由谭氏先修书,傅良绍亲自携书前往西胡拜望戎楼,谢珩回京后尽快禀明皇上,若得皇上允准,由礼部、鸿胪寺安排人手,亲自前往西胡商议。若西胡无意,傅良绍可及早递回消息,若西胡有意结盟,谭氏笃定能请西胡国相亲访京城,两国结盟。

商议罢了,谭氏话锋一转,“而至于伽罗…”

她声音一顿,傅良绍会意,道:“伽罗年纪有限,贸然回京无人照料,怕会处境艰难。殿下用心赤诚,确实出乎微臣所料,微臣自然也盼望有情之人终成眷属。但请殿下见谅,伽罗此刻,还不能跟随殿下回京。”

谢珩端坐案旁,端肃如常,“为何?”

傅良绍站起身来,向谢珩拱手道:“微臣府中已被查抄,这是圣意裁决,能留下府中女眷性命,微臣已铭感大恩。伽罗是傅家女儿,血脉牵系,不会变改,回到京中,仍旧会惹皇上恼怒。微臣的愚见,不若留她在洛州暂住,倘若结盟的事有了眉目,待西胡国相驾临时,再携她回京。”

由西胡国相亲自带到京城,伽罗的身份,自然会与此刻截然不同。

即便仍旧是傅家孙女,但由国相撑腰,京城上下乃至父皇的态度毕竟会稍有差别,谢珩也愿意伽罗风风光光地回去,挺直小蛮腰,出入宫廷、行走京城。

只是结盟之事不知何时才能谈成,才将她捉回身边,难道就此分离?

谢珩沉吟,皱眉道:“你是怕伽罗受委屈?”

“不瞒殿下,微臣确实有此顾虑。”傅良绍恭恭敬敬,却没半点退让的意思,“昔日大错已经酿成,微臣愧疚惶恐,唯有效尽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才能报答殿下恩情。倘若皇上见责,再重的惩罚,微臣也甘愿领受。但伽罗无辜,不该平白被牵累。微臣说句僭越的话,即便有殿下照拂,她此刻回京,怕是仍旧会无端受委屈。”

这无端的委屈,自然是指端拱帝先前的恐吓了。

谢珩脸色不太好看,却不得不承认,傅良绍所说的话不是多虑。

他沉吟不语,傅良绍已跪地道:“倘若殿下当真有意于伽罗,恳请殿下,能够为她着想几分。”

此刻商议事情,并非君臣身份,谢珩神色一动,抬手扶起傅良绍。

眼前这两人都是伽罗最亲近的人,虽有旧事横亘,从此事看来,他们愿意促成与西胡结盟的事,也是想将功折罪,稍稍化解当日仇怨。固然其中有为朝政考虑之说,归根结底,也是想给伽罗寻个助力,让她能安然进入东宫。

谢珩沉默半晌,才缓声道:“就依你所言。”

傅良绍忙感恩道谢。

谢珩似是自嘲,“是我强人所难,傅大人何必言谢。宋敬玄虽已拔除,洛州恐怕尚有余孽,不可掉以轻心。老夫人和伽罗依旧住在白鹿馆中,方便照看,如何?”

“白鹿馆紧邻衙署,严密防卫之下,必无不妥。”傅良绍含笑。

事情就此议定。

*

谢珩定于腊月十三启程回京,安排行程时,却是朝行夜宿,连同蒙香君在内,所有人骑马回京,尽量不在路上耽搁。

既然如此安排,那摆明就不是跟伽罗同行了。

而李凤麟和姜氏因洛州初定,不打算回京过年,伽罗必定也不会与他们同行。

战青和杜鸿嘉听到如此安排,相顾诧异。

只是这样古怪的安排,当然不好直问谢珩,待出得厅门,战青想着杜鸿嘉是伽罗的表哥,遂悄声问他是怎么回事。

杜鸿嘉满面茫然。

自那回射猎时窥破伽罗的心意,又见伽罗早晚给谢珩包扎伤口,即便夜深也未避讳时,杜鸿嘉便知道,伽罗应是决心不再逃避谢珩。及至傅良绍到来,谢珩亲迎亲访,种种迹象,都仿佛是伽罗要跟随回京的架势。

他心里终究难过,这几日虽常往傅良绍那里去,同他说傅老夫人和傅良嗣、傅良雍等人的下落处境,却半个字都没敢提伽罗去向的事。

此时满腹疑惑,同战青走出不远,没忍住,折道往谭氏住处去了。

到了那边,果然见伽罗和韩伯岳也在那里。

韩伯岳显然也是刚得到要回京的消息,同伽罗站在廊下,拽着伽罗的衣袖,似在恳请。伽罗则坐在廊下朱栏,身后银红披风曳地,握着韩伯岳两只手,似是在哄他。走近了,才听到她的柔声宽慰,“…等过阵子,姐姐还是会回京城,到时候再陪你练字好不好?”

“可我还是想跟姐姐同去。”韩伯岳低垂着头,难为情似的。

杜鸿嘉走路脚步轻,听得韩伯岳恳求,心里也似期待答案般,顿住脚步。

伽罗却只拍了拍韩伯岳的小肩膀,“姐姐留在这里是有事。等事情办完,必回京城去看你,不骗人。”

韩伯岳沉默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自幼长在军营,韩林固然是慈父,终究是武人心思居多,周遭或是年长的军官,或是十七八岁的新兵,每日操练完了累得半死,往来粗豪直率,甚少有人似伽罗般,软语柔声安慰。他固然性子倔强硬气,终究才失去父亲没几天,谢珩端贵威仪难以亲近,周遭又是武官侍卫,几日相处下来,不自觉对伽罗生了几分依赖心思。

伽罗瞧着他,察觉其意,低声道:“是怕去了京城,没人照顾是不是?”

韩伯岳咬了咬唇,迅速摇头,过了片刻,又老实道:“爹爹不在,叔叔哥哥们也不在…”

“不怕。”伽罗温声,“回到京城,太子殿下会照顾你。他还说,会派人将你姑姑和姑父接回京城,陪着你。其实——”她压低声音,说小秘密似的,“太子殿下虽然瞧着有点凶,待人却很好,不必怕他。”

韩伯岳犹豫抬头,“真的吗?”

伽罗挤挤眼睛,笃定点头。

韩伯岳毕竟已懂事了,看得出她是故意哄他高兴,不由一笑,旋即抬目,看到杜鸿嘉。

伽罗随他目光回身,见杜鸿嘉孑然站在院里枣树下,忙起身道:“表哥过来也不出声!”

“想听你们说悄悄话,却被伯岳发现了。”杜鸿嘉露出笑容,上前揉了揉韩伯岳的脑袋,道:“傅姐姐虽不能立时回去,我却跟你同行。到了京城,我带你玩好不好?东宫那片校场里有很多厉害兵器,街市上也比这里热闹,保管你会喜欢。”说着,专挑京城里有趣的事说给韩伯岳听。

他自幼长在京城,又性格顽劣,无所不为,这么些年,早将京城各处的有趣去处逛得齐全。对着七岁孩童,杜鸿嘉最知哪些能吸引人,将诸般精致奇巧的金木玩具说给他听,渐渐勾起神往,最终令韩伯岳面色转晴。

对未知好奇期待取代了忐忑,甚至连丧父的悲痛都解了不少,韩伯岳最终恢复了初见时的皮猴模样,立在廊下,两只眼睛咕噜噜地转,“这些都是真的?”

“当然,不信问你傅姐姐。”

韩伯岳遂看向伽罗,见她点头,这才肯信,一扫来时的犹豫,爽快走了。

杜鸿嘉这才问起伽罗的打算,伽罗如实说了,又请他回京多照顾韩伯岳。

“他那儿不必担心。”杜鸿嘉对朝堂的事比伽罗清楚许多,“韩林将军是殿下扫平洛州隐患的关键,若不是他决意投靠,殿下未必能放心安排。更别说小相岭上,殿下是靠着韩林带兵坚守,才能得到黄将军搬兵来援,这份功劳,实在不小。”

伽罗有些好奇,“功劳到底多大?”

“宋敬玄被俘,洛州得以安定,那些心存不轨的人,没了兵权倚仗,自然会有忌惮。韩林所做的,不止是忠君事主,以少敌多守护殿下性命,更是为皇上和殿下扫除许多隐患。他的这份赤胆忠心,堪为文武百官的表率。”

“所以?”

“倘若韩林将军在世,这份功劳足以给他挣个爵位,虽不能位列公侯,也能居于伯位。唯有如此封赏,方能彰显皇上赏善惩恶之心,令百官以其为楷模,效忠皇上。”杜鸿嘉缓缓道。

伽罗微讶,旋即道:“那么如今呢?”

“活人封赏尚且如此,韩将军已战死,追封起来,皇上哪会手软?”

这话很有道理,伽罗颔首,漾开笑意。

不过心底里还是记挂韩伯岳,“即便追封,也是做给百官看,未必有人能照顾伯岳所思所想,表哥有空时,还是该留心些,叫他及早从丧父的悲痛里站起来。何况——”她抿唇笑了笑,打趣道:“蒙姐姐那般性子,到了京城,必定也会想逛遍各处。”

杜鸿嘉不解其意,听到蒙香君的名字,却下意识的苦恼皱眉。

伽罗一笑,“蒙大哥既已将她托付给你,难道你还能赖掉?届时带着伯岳一道走走,两相便宜。”

“她啊…”杜鸿嘉叹了声,摇摇脑袋,似是颇为头疼。

*

诸事既定,自黄彦博至东宫侍卫,很快整装待发。

离别前夜,伽罗用过晚饭后回屋歇着,想着谢珩明日即将回京,虽明白傅良绍的安排是为她好,心里终究闷闷的。

自那晚从李凤麟府上赴宴回来,谢珩送她回屋后,因谢珩琐事繁忙,伽罗又常在谭氏和傅良绍那里待着,两人竟再未单独说过话。

甚至今晚谢珩特意设宴,专请谭氏、傅良绍和她时,因有长辈在场,谢珩行事便留意分寸,只提了与西胡结盟的事,旁的只字未提。

席上的氛围也算不上多好——谢珩本就是冷肃的性子,在她跟前或是含笑或是耍赖,在外人跟前,却还是惯常的不苟言笑。加之有旧事横亘,即便谢珩有意不计较,想立刻亲近起来,却也是绝不可能的事,那桌小宴,也颇有些为了她而委曲求全的意思。

然而既是心结,终究还得心药慢慢医治,待时日长久,能水到渠成。

那是不能急,也不能强求的事情。

伽罗满腹心事,一时想着明日的离别,一时想着回京后要走的路,在烛前枯坐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谢珩回屋,只好换衣盥洗,擦干头发后,熄灯睡下。

直至戌时将尽,谢珩才上了阁楼。

晚饭将尽时,他便得战青禀报,说是京城中有急信递来,需请他定夺。他看过信,带着战青出去办完事,回来已是夜深,底下书房的案头堆了不少文书,明日起着急赶路,未必有功夫处置,遂挨个批阅毕,一抬头,早就是月明中天,将近子夜。

揉着双鬓驱散朝堂上的烦琐事,被寒冷夜风一吹,满身疲倦也似荡然无存。

谢珩走至屋前,看到隔壁门窗黑漆漆的,显然伽罗已经入睡。

想要去歇息,脚底下却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忍不住挪向伽罗门口。

第78章

伽罗睡至半夜, 朦胧中, 似听到窗扇微微响动。她因有心事, 即便躺在榻上,也是翻覆辗转了许久才入睡, 这会儿睡得不踏实,听见那响动,不由醒转。

临近月中,外头蟾宫正亮, 银白月光铺泄满地。

她住的是小侧间,内室盥洗, 外室寝卧,隔着垂落的帘帐, 便能瞧见门口动静。

此刻, 借着窗中斜照的清辉,她似看到有人正关掩门扇,背影隔着帘帐看得不甚分明,魁伟挺拔, 模糊像是谢珩的轮廓。

伽罗脑海中睡意霎时飞散,定眼细瞧, 渐渐笃定是他, 旋即心生狐疑。

因白鹿馆内防守严密,这紫荆阁更是铜墙铁壁, 是以每晚睡前,待馆中仆妇退下后, 伽罗都是随意插上门锁,便安然入睡。今晚她也上了门锁,谢珩能进来,必定是暗中撬锁。只是深更半夜,他这是要做什么?

伽罗心里咚咚跳起来,将锦被捂得更严实,阖目装睡。

谢珩渐渐走近,掀起纱帘,到得床榻附近。

他似是迟疑,进屋后有意放轻脚步,起初快步走来,待进了纱帐,又似逡巡,半晌没有动静。

伽罗极好奇,却不敢睁开眼睛看,只做熟睡之态,竖着耳朵听动静。

谢珩的唇角,不自觉地动了动。

习武十数年,他的耳力极好,静下心听伽罗那呼吸声,便知她是装睡。

月光如泄,透窗而入,照得地面如蒙白霜,隔着纱帐落在锦被睡颜,却平白添了柔润娇艳。她蚕蛹似的裹着被子,海棠红的被面上绣了金线纹路,紧紧贴在她下颚,映衬如樱唇瓣。那双漂亮的眼睛紧闭,在黛眉娇颜间呈出极美好的弧线,睫毛跟缎面羽扇似的,轻轻颤动。

谢珩站着不动,故意加重呼吸,便见她睫毛颤抖得更加厉害,胸膛微微起伏。

片刻后,伽罗似再难装睡,唰地睁开眼睛,往这边瞧过来。

谢珩唇边挂着笑,负手站在纱帐前,一袭墨青圆领袍在月色下平添温和。

她瞧出他是故意的,嗤的一笑,将被子揪得更紧,开口道:“殿下过来做什么?”因是才睡醒来,毕竟慵懒,那声音又软又柔,带着点糯糯的味道。

谢珩遂走至她床榻跟前,道:“来看你。”

“看够了?”

“没有。”

“那再看半柱香,殿下就早些去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伽罗唯有脑袋探出锦被,莞尔笑望,眼睛里似盛满了月光,又像晴夜天幕下的星辰,望之粲然。满头青丝都散在枕畔,没了珠钗金玉做点缀,只慵懒铺散,包围着美丽的脸蛋,像是暗夜里的妖精。

谢珩觑着她,缓声道:“半柱香不够。”

顺势坐在榻旁,俯身往伽罗眼睛亲了亲。肌肤触碰,她的脸颊温软,轻易勾动渴求。谢珩屈肘撑在榻侧,未等伽罗开口,又含住她的唇瓣。呼吸交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娇羞清晰分明,眉带慵懒,妩媚惑人。

谢珩喉头猛然一紧,眸光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