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谭氏望着渐渐走远的步辇出神,最终微微一笑。

*

次日端拱帝起身时,在外侯了多时的急报便递进来,说援兵陆续抵达后,谢珩攻出城池,内外夹击,大败田锐,正奋力追击。而后捷报陆续传来,至七月初二,谢珩生擒太上皇。残余的叛军闻讯,如鸟兽四散,不击而溃。

端拱帝大喜,命谢珩准备车驾,待太上皇回京。

谢珩抵京那日,天有微雨,京城内外笼罩在朦胧烟雨中。

朱雀长街上却是人头攒动,百姓早已听得谢珩凯旋的消息,探头探脑的猜测哪辆马车里是太上皇。待队伍过去了,又忍不住感叹,这位太子可真是神武英明。

宫门外,姜瞻仍旧率百官迎候,谢珩端肃如常,命人请出太上皇,齐往宣政殿中。

朝臣中大多都曾在端拱帝治下为官,瞧着马车中被人搀出的瘦弱男子,各自诧异。昔日的皇家威仪早已淡去,四十余岁的他形容消瘦、精神不振,在端拱帝身着黄袍迎出来时,陡然双目呲张,却如病猫般,没半点震慑。甚至他几番张口,喉咙中也未能吐出半个字来。

端拱帝胜者为王,朝堂百官跟前也欲博个好名声,待他倒颇礼遇,询问缘故。

谢珩说是田锐狼子野心,挟持太上皇却失于照料,令他身子孱弱。檀州那场暴雨后,太上皇染了风寒,病势愈发沉重,待谢珩找到时,他已奄奄一息。若非途中着意调理,如今怕早已驾崩。

端拱帝甚是痛心,当堂痛斥田锐,又说太上皇为人蛊惑,祸乱百姓,实是不该。

旋即论功行赏,将田锐、傅玄等作乱的贼子尽数押入狱中,等候发落。

而后,暂时安置太上皇在闲置宫室中,召太医照料。

当晚夜深时,端拱帝着天子衣冠,亲自去探望太上皇。兄弟二人在睿宗皇帝时便为争储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惠王妃与谢坤死后,更是势如仇雠。妻儿性命虽是傅玄、高探微等人谋害,却无一不是太上皇指使,端拱帝怎肯善罢甘休?

东宫中,谢珩却是满心欢喜。

罗帐低垂,灯烛昏黄,伽罗产后身子稍弱,这会儿已睡着了,谢珩却了无睡意。靠在软枕上,将伽罗瞧了会儿,锦被之下她的身段更见丰腴,似是觉得难受,眉头微皱了皱,便向他怀里钻过来。

谢珩将她圈在怀里,察觉胸前衣衫被伽罗牢牢攥住,力道不小。

女儿出生那会儿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他于激烈战事的间隙里记挂伽罗和孩子,她又何尝不是?兴冲冲地回芙蓉陵看过她和孩子之后,谢珩特地回了趟昭文殿,在那儿碰到杜鸿嘉,询问东宫近况,才得知伽罗那日头回生产,痛得撕心裂肺,连杜鸿嘉和战青两个大男人都听得心惊胆战。

杜鸿嘉在他手下素来谨慎,小心掩藏着对伽罗的心思,这回却不顾忌僭越,向他道:“太子妃诞下孩子,几乎是拿命换来的,还望殿下能够珍重疼爱,不负表妹。”

谢珩怎会不知?

他收紧怀抱,在伽罗额上轻轻亲吻。

怀里的人似觉得心安,指头稍松,往他怀中凑了凑。

谢珩回身,指风弹熄最后一支蜡烛,抱着伽罗入睡。

七月的大半个月,谢珩几乎都留在芙蓉陵中,除了外间有非他不可的政务外,甚少外出。伽罗月子里不便出行,他便将桌案搬到榻前,或是看她作画,或是帮着端茶递水,照顾孩子,甚是殷勤。

至下旬时伽罗身子恢复了些,谢珩又忙碌起来。

叛乱平定之后,剩下的便是善后之事,田锐等人都按律裁处,无可争议。太上皇在宫中住了半个月后,终因重病不治而驾崩,端拱帝命人治丧造陵,因战事后国库空虚、百姓疲弱,便按最低的规制筹备,连陵墓都修得甚是敷衍。

旁的事都已落定,唯有傅玄的罪名,端拱帝迟迟不能决断。

在重掌帝位之初,他便恶狠狠地打算过,待傅玄归来,他必治以重罪,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发泄仇恨。两年过去,仇恨并未有半点消弱,直至太上皇被带回宫,兄弟清算旧日仇怨时,压抑数年的仇恨,尽数落在了太上皇这罪魁祸首身上,像是积攒了已久的力道被人抽去,反倒不似最初执念深重。

对于傅玄,端拱帝依旧憎恨,本欲处死,提起朱笔,却又犹豫。

那日伽罗诞子,阴雨骤晴,随同而来的,还有谢珩转危为安的喜讯。

端拱帝纵然曾对伽罗怀有芥蒂,心底里,对这个孩子终究有了好感——尤其伽罗诞下的还只是个女孩。倘若立时处死傅玄,心里反而会生出疙瘩似的。

犹豫数日之后,端拱帝终于决断,加封傅良绍官位,判傅玄流刑。

以傅玄那把老骨头,哪怕能熬过千里流放,也挺不过流放之地的苦寒。

但于旁人而言,流刑与斩首,终究有天壤之别。

旨意传出,连伽罗都觉得意外。傅良绍受命回京,叩首谢恩,旋即赶赴东宫,探望尚在襁褓中贪睡的外孙。

九月时,太上皇的陵墓仓促建成,太上皇由殡宫迁去下葬。

端拱帝藏了多年的心事了却,定于十月初在鸾台寺再做场佛事,虽是祈福之名,知情的人却都知道,他是想告慰文惠皇后和信王谢珅。

佛事隆重而盛大,整整二十一天,高僧云集。

端拱帝御驾出宫,亲往佛寺,至十月底佛事结束,才下令回鸾。

入冬之后,天气日益严寒,这日冷风骤起,飘出纷扬的雪渣。回宫路途已被清理干净,侍卫开道,端拱帝御驾在前,谢珩紧随在后。

行至中途,端拱帝掀帘望外,看道旁群山连绵,白雪降落。却未料祸事突至,数支极锋锐强劲的铁箭疾射而来,虽有禁军统领救护,并未射在端拱帝的脑门,却有两支在车厢内撞飞,扫过端拱帝的眉眼,刺出深深血迹。

禁军当即封锁附近,将潜藏在道旁枯叶下几乎冻僵的刺客抓获。

端拱帝的眼睛却就此重伤。

太医仓皇赶去救治,谢珩纵然心焦,却帮不上忙,将那突袭而至的铁箭取来一瞧,面色大变——筷子粗细的铁箭以精钢制成,箭头锋锐,身上有如蟒蛇缠绕般的花纹,布满倒刺。这种铁箭并不多见,谢珩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母妃遇害时,受惊的马身上插着的也是这种铁箭!

几乎无需任何推想,那刺客必定是太上皇的部下,这回潜伏突袭,怕是复仇而来。

銮驾匆匆回宫,谢珩一面安排太医为端拱帝诊治,一面将刺客提来,亲自审问。

伽罗闻讯入宫时,段贵妃和乐安公主、贺昭都已哭成了泪人儿,端拱帝平躺在榻上,眼睛蒙着一圈白纱。她没瞧见谢珩的身影,有些担忧,问了徐善,才知道谢珩正提审刺客,遂道:“父皇呢,一切无恙吗?”

“父皇眼睛受伤了。”乐安公主脸色微微发白,强压着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伽罗握住她手,温声道:“别怕,有太医在…”

“太医也没用,那箭头有毒,呜…”乐安公主双手捂住嘴巴,将哭声压回去,怕哭声惹人伤心,低头快步往外走。

伽罗同段贵妃对视一眼,知道这边无需她侍候,便追了出去。

外头雪落得越来越疾,乐安公主跑出内殿,正躲在外殿角落里,肩背抽动不止。

伽罗上前,轻轻握住她肩膀,揽过来,让她靠着。

“太医妙手回春,父皇会没事的。”她只能宽慰,“你皇兄在洛州的时候也曾被毒箭射伤,战将军疾驰了半个时辰才将他送去就医,父皇跟前有太医时刻伺候,不会出事的,别怕,别怕。”

乐安公主原以为剧毒必会取人性命,听伽罗这样说,才算宽慰了些许。

哭声渐渐停止,乐安公主鼻头发红,仍自哽咽。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段贵妃这个我觉得无需在正文交代呀。他是惠王的下属送进王府,算是投资,如果她能讨欢心,下属跟着沾光,如果不能,下属也没损失。惠王那时候跟妻子恩爱,有两个儿子还有女儿,收她入府只是不想驳下属情面(这货没有谢珩的觉悟=。=)。所以段贵妃当时性质和器物摆设差不多,跟王妃的地位天壤地别,没本事也没胆量去串通外人作死,惠王妃重伤回来,她也没机会到跟前去作妖。

前面也写过,她是投了谢英娥的缘,端拱帝为了让她帮着照顾女儿,才会给侧妃的身份便利,毕竟他一个大男人没法照顾女儿,就像傅良绍把伽罗托付给外祖母一样。段贵妃也是抓住这个机会,先博得感激再博得信任,然后飞黄腾达的

设定里,这就是个善于抓机会又很能自保的人,有心机但是本事有限,不敢得罪端拱帝也不敢得罪谢珩,才会在药浴的事上没下死手,被发现后赶紧装可怜让端拱帝主动背锅,又推动父子和解。毕竟爷俩闹僵了,对她没有一丝半点的好处。

于是她的身份就是段·尴尬的调和剂·贵妃,这是她唯一的作用(~ ̄▽ ̄)~

另外,父皇都快瞎了,太子哥离帝位还会远吗~!hiahia

第103章 结局(上)

当天后晌, 谢珩查明刺客身份, 得知他是太上皇昔日豢养的暗卫, 没半个亲眷挂身,才会在太上皇暴毙之后, 矢志报仇。宫城防卫森严,他没能耐进去,听说端拱帝御驾前往鸾台寺,便埋伏在回程必经之地, 纹丝不动地冻了两天两夜,才瞒过清道的禁军, 借机行刺。

对于当初箭射惠王妃车马,致使惠王妃滚落陡坡的事, 他也供认不讳。

谢珩盛怒之下, 喝令处以极刑。

端拱帝伤口处的毒被太医调理了数日后拔除殆尽,但眼睛上的伤却难以复原。右眼伤损得厉害,已全然失明,左眼初时也难视物, 养了小半个月后,渐渐能瞧东西了, 只是十分模糊, 也易疲累。

这些时日,朝堂政务皆托付给谢珩, 有要紧大事需端拱帝决断的,谢珩便将奏折念给他听, 再以朱笔批阅。

入宫探望问安的朝臣和内外命妇陆续来去,伽罗也时常进宫,同乐安公主、贺昭一道去陪着。她自知端拱帝心中芥蒂,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旁安安静静地瞧,偶尔也会将襁褓里的蓁蓁抱过去,拿个小银铃逗弄。

蓁蓁的乳名是谢珩所起,取其茂盛葳蕤之意,端拱帝说不上喜欢,偶尔也会抱一抱。

遇刺时的震怒,盲目后的暴躁,渐渐在亲眷的宽慰陪伴之下化解,没了如山的奏折压着,端拱帝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多思多虑。因太医时常说他思虑过重,忧思郁结损了肝气,起初因失明的眼睛暴躁时还吐过血,段贵妃除了叫太医精心调养外,特地找了乐伎,趁着天气晴好时弹奏琵琶,助他散心。

时日一长,端拱帝也渐渐看开,除了要事过问之外,旁的皆托付在谢珩手中。

谢珩也不僭越居功,每日批过奏章,会挑些要紧的事奏禀端拱帝,碰见要紧大事,也会叫姜瞻等人入宫,同端拱帝一道商议。父子俩虽在伽罗的事上屡屡争执,朝政上却是同心,加之端拱帝膝下唯有一个太子,并无猜忌之心,倒是少见的和顺。

次年五月,当初云中城里许给鹰佐的最后一拨银钱送出,算是彻底清了旧账。

北边有蒙旭守着,固若金汤,西边则是缔盟过的西胡,暂无外患,朝堂之内也颇安定。先前推行的新政初见成效,比起父子最初接手朝政时的风雨飘摇,初露太平气象。

端拱帝的目力仍未能恢复,视物颇为模糊,见此局面,却还是欣慰。

待乐安公主与战青的婚事办完,趁着天气炎热,偷空往行宫去避暑。

行宫在京城东南五十里处,是睿宗皇帝时建成,永安帝在位时翻修过一回。谢珩父子命苦,肩上担子太重,昼夜为朝政操劳,到如今才算能偷空来享受皇家福气。

巍峨宫殿依山傍水,盛夏时节林木葱茏青郁,宇内气清。

伽罗哄着蓁蓁睡下,便同乐安公主和贺昭出去骑马散心。

谢珩却应端拱帝之命,陪他去登山。

山势平缓,因临近行宫,道路特地修过,十分平整。

父子俩各穿家常衣裳,也不叫人跟随,只随意漫步。日头已然偏西,远山近郊都笼在微红的光芒下,居高临下地望过去,那河面都泛着粼粼金波。再往远处,帝城宫阙藏在层层平林之后,谢珩目力颇佳,还能勉强看得清晰,端拱帝眼前却笼着层雾似的,瞧不分明。

他叹了口气,望着朦胧远处。

“先帝在时,我也曾随他来行宫避暑。”端拱帝近来在谢珩跟前已极少以“朕”自称,双手负于背后,想起十来年前的往事,神色有些迷惘,“用过晚膳,先帝带着我们兄弟二人登山,也曾站在山腰吹风散心。那时也是这般风景,山川巍峨,流水秀丽,远处有人家炊烟升起,背后则是京城。你猜,那时我作何感想?”

“父皇是皇祖父的长子,又有才干抱负。那时必定在想,江山壮丽,百姓安居,父皇躬逢盛世,必当有一番作为。”

“其实先帝在时,朝堂上已有许多弊端。”端拱帝直言不讳,“我就想,倘若先帝将这江山托付给我,假以时日,我必会励精图治,创出盛世,令万世称颂。”

彼时的豪气在此时想来,恍如隔世。许下那番心愿后不久,他的处境便日益艰难,终至争储失利。经数年蛰伏,费尽心血,才能重登帝位,主掌天下。

端拱帝喟叹一声,瞧向谢珩,“而今你站在这里,作何感想?”

“儿臣与父皇同心。”谢珩眉目俊朗,衣衫飘然,“如今内忧外患暂时消了,正是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时候。儿臣必会尽心竭力,辅佐父皇肃清朝堂,还百姓以清平盛世。”

“我期待看到那天。”

“父皇会看到的!”谢珩笃定。

“父皇老啦。”端拱帝却是一笑,“在淮南的那几年耗尽心血,至今也没能缓过来,再强撑下去,没准哪天就倒了。”见谢珩似欲劝慰,便笑着摆手阻止,“当时我在淮南筹谋,不止是为昔日失利不甘心,想为你母妃和兄长报仇,更是不愿看天下百姓毁在他手中——皇帝不问朝政,佞臣鱼肉百姓,放任下去,只会令民生凋敝。”

“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端拱帝望着模糊的山水轮廓,“我想要的不是权位,而是清平盛世。也许从前迷失过,如今却已想得明白。这半年多你主持朝政,处理琐务,诸般作为我都看在眼中。父皇希望,有生之年,你能不负期望,创出盛世。这回在行宫,我想多住一阵,打算由你监国,待回宫之后,将这江山天下,朝堂政事,尽数托付给你。”

谢珩微惊,“父皇!儿臣——”

“不准推辞。你瞧,父皇老了,须发半白,身体时常不适。倘若还挑着江山天下的担子,总有累垮的一天。倒是你正当盛年,有抱负也有才干。将朝堂托付给你,父皇放心,也信得过。”

“父皇坐镇朝堂,儿臣可以分忧。”

“你还是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端拱帝失笑,“朝堂上有皇帝,有储君,即便你我父子二人毫无罅隙,朝臣会怎样想?像姜瞻这等忠直之臣自是无妨,但未必不会有人曲解你我之意,别生他念,反倒无益于政令推行。权柄都交在你的手上,父皇才能早日看到想要的盛世。”他在谢珩肩上轻拍了拍,“父皇这是真心实意,你想明白了,待会再回答。”

说罢,留下谢珩站在原地,继续踱步登山。

山路空旷,晚风还带几许暑热,抬目远望,虽则视野模糊,仍能看到缀在天边的晚霞绚烂。

端拱帝临风而立,只觉胸中旷然。

从回宫主政的头一天,他就知道,这江山天下最终要交给谢珩。哪怕曾被谢珩气得浑身乱颤、脸色铁青,哪怕谢珩为了伽罗的婚事欺瞒于他,隐然威逼,这念头也未动摇半分,也从未想过以储君的事来拿捏谢珩,甚至另诞幼子来制衡胁迫。

因他心中清楚,苦心经营夺回帝位,他想要的除了报仇雪恨,便是达成昔日抱负。

而父子猜忌、宫廷权谋,却是拦在清平盛世面前最难跨越的沟壑。

父子二人志向相同,旁的事情就在其次了。

对这个儿子他很放心,始终都是。

伽罗骑马散心后回到住处,天色已晚,蓁蓁还睡着。

夏日天热,她骑马疾驰一圈,虽然尽兴,身上也出了不少汗。遂叫人预备了水,先到浴房里去泡着。

怀了蓁蓁之后,伽罗整个人几乎长胖了一圈,虽然胸前鼓胀令人欢喜,别处的些微软肉却令人烦闷。是以出了月子之后,伽罗便由岳华陪着,每日活动腰腹,晚饭也减了一半。咬牙撑了三个月后,腰腹的弧度才算令她满意,但习惯既已养成,每晚仍旧吃得不多。

是以此时天色虽晚,她也不觉得饿。

浴桶中的水温热,伽罗坐入其中,顿觉疲惫消散不少。因岚姑甚少来行宫,伽罗有意让她多瞧瞧风景,沐浴时便只留两名侍女伺候,她泡了会儿,索性将她们打发到门外,阖目靠在浴桶边沿,深吸清淡香气。

窗外风动树叶,梭梭作响。

她惬意闭目,意识渐渐朦胧,猛然察觉不对,抬起眼皮,便见跟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伽罗微惊,定睛一瞧,见是谢珩,下意识吁了口气,“殿下进来也不说一声!我这儿很快就好,殿下先到外头等等可好?”

谢珩摇头,垂目盯着她,忽然一笑。

香汤之下,没了氤氲的热气,凝脂般的肌肤便格外柔滑。她胸前的两团酥雪比从前更见丰满,少了从前的羞涩躲避,毫无遮掩的呈在他跟前,水面之上,她仰头瞧着他,眉目绰约,眼角挑出妩媚弧度。她的目光也不似从前躲闪,盈盈望着他,水波荡漾。

谢珩俯身,将双手撑在浴桶上。

“行宫外的那座山上能看到望仙石,想不想去瞧?”

“当然想。殿下答应抽空带我去的。”伽罗眉梢微挑,目含波光,“今晚就去吗?”

“嗯。明日得启程回宫。”谢珩喉结滚动,目光更热。

伽罗仿若未觉,“这么快?宫里有急事?”

“不算急事,就你我回去,父皇仍在这里避暑。”谢珩卖了个关子,实在没忍住,右手探入水中,带得酥胸微颤,旋即凑过去亲她双唇,手指摸向她腰间。

伽罗侧头躲开,将偷香的手按住,吃吃的笑,“衣裳都湿了!”

“嗯。”谢珩含糊回答,就势含住她耳垂,手继续在水中作乱。

伽罗这才有些慌了,怕玩火自焚,竭力往后缩,“不是要去看望仙石?外头有人,别闹。”

“你先勾我的。”谢珩理直气壮,在她酥软间捏了一把,双手扣住她腰肢,哗啦一声捞出水中。水珠淅淅沥沥地滚落,伽罗惊慌,下意识抱住他脖颈,藤蔓般缠在他腰间,低声急道:“有人!”双手捶在他肩背,后腰却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浴桶旁的檀木台放着衣裳,谢珩随手扫落在地,只留几方软巾垫在伽罗雪臀下。衣衫半解,身上被她蹭得湿漉漉的,谢珩肆意驰骋,伽罗却不敢出声,憋着声音心肝乱颤,直到被折腾得香汗淋漓,身软如泥,才被谢珩抱过去擦洗身子,穿了衣裳。

腿脚发软的出得浴房,侍女仍跪在两侧,伏地垂首。

伽罗也不知是否还有动静传出,脸上挂不住,在谢珩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谢珩衣冠俨然,仿若无事。

两人在侧间歇了片刻,吃些糕点瓜果,又将蓁蓁逗了片刻,便留奶娘悉心照顾,带上侍卫出了行宫。

望仙石所在的山峰不算太远,骑马走一炷香的功夫即到,侍卫都被安排在远处,这方天地之间,唯有月色柔亮如水。远远望过去,果然见山巅有巨石蹲立,像是顽童托腮,半仰抬头,对着那轮明月,如同望着月宫神仙。

令伽罗意外的是,这僻静山坳中,竟然会有方温泉。

夜风微凉,温泉水软,偶有草虫鸣叫,清幽而旖旎。

伽罗初时坐在远处,被谢珩劝了三回不肯进水里,终是被他一把扯进去,浸得浑身湿透。想凫水逃远,先前学的那点本事在他跟前不堪一击,被捉住了按在水边,狠狠疼爱。

意乱情迷中,伽罗恍然想起,两人歇息时谢珩曾去吩咐侍女准备衣裳,还骗她说是怕风冷,只装了披风进去。此刻身入陷阱才知道,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

天地为幕,星月皎洁,照出春光旖旎。

被抱出温泉时,伽罗浑身筋骨都抽走了似的,抓了衣服胡乱套着,连路也懒得走。

谢珩却是一脸餍足,将她揽在怀里,找片干净草地躺了会儿,夜风之下,喁喁私语。临走,看伽罗双腿迈得不太利落,谢珩索性打横抱起,满怀畅意地下山,直至快到侍卫跟前,才改为背着,只说是伽罗不慎崴了脚,一路背回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伽罗:大半夜跟谢珩出去看风景的我,果然很傻很天真!QAQ

第104章 结局(下)

端拱四年七月, 端拱帝从行宫回京后, 禅位于谢珩。

礼部郑重筹备, 谢珩于含元殿登基,尊端拱帝为太上皇帝, 改年号为晏平,寓海晏河清,四方升平。随即册立伽罗为皇后,挪入凤阳宫居住。

因麟德殿是议政之处, 端拱帝自挪了出来,迁往后面安静些的蓬莱殿中, 段贵妃因无子嗣,被封太嫔。从惠王府到京城, 段太嫔虽与乐安公主感情融洽, 跟谢珩却甚少说话,哪怕谢珩偶尔朝她行礼,也是看着端拱帝的情面。而今端拱帝让出实权,段太嫔自知曾得罪谢珩, 不敢再占着仪秋宫,自请挪出。

谢珩准了, 趁势安排她住在蓬莱殿的偏殿中, 方便照料太上皇。

后宫诸般事务,一应交予伽罗——永安帝的妃嫔在永安帝驾崩时, 或入寺庙修行,或是陪葬, 生过皇子的后妃也多伤心而逝。端拱帝后宫妃嫔甚少,位份又低,跟养个闲人无异。谢珩身边女人更少,除了凤阳宫里的她,别处宫室大多闲置,琐事交予女官,需她费神的大事也不多。

旋即,朝堂之上一番官员变迁,原本詹事府中属官各得提拔,欣欣向荣。

九月初,伽罗立后的典礼仍在含元殿庄重举办。

秋阳高照,微带暖意,巍峨宫门洞开,禁卫军肃然值守。再往里,则是翘角飞檐,瑞兽铁马,含元殿修建在数尺高台上,层层汉白玉栏杆耀目,高耸的殿台才为了谢珩的登基大典翻新过,朱红漆门,金质错钉,威仪轩昂,令人心中肃然。

伽罗头戴赤金凤冠,身披朱红凤衣,盛装丽色,由宫城正门而入。

礼部按着仪程奏乐,自将相公卿到朝臣百官,各着官服,侍立两侧。不止有熟识的韩荀、杜鸿嘉和战青等人,更有谢珩特意调回京城的傅良绍——他在丹州为官时便政绩斐然,后来在与西胡缔盟的事中有立功不小,端拱帝将他放回原处后,为官也甚为勤恳,谢珩登基前,便与端拱帝商议过,调他回京在吏部任职,居于右侍郎之位。

因是皇后生父,今日观礼,他的位置也颇靠前。

鼓乐声中,傅良绍肃容而立,看着厚软的朱红地毯铺向丹陛,女儿仪态端贵,由谢珩牵着缓缓走来,眼角竟觉温热。

那年南风故去,伽罗柔弱无依,他无奈之下将她送到淮南谭氏膝下抚养时,何曾想过,她会结下这般善缘?明眸皓齿,朱唇桃腮,在凤冠之下光彩照人。她的眉眼长开,比之南风更添神.韵,也比南风更加有福气。

傅良绍目送伽罗步上丹陛,随同百官朝贺跪拜时,无比想念发妻。

明晃晃的日头朗照,伽罗头上凤冠沉重,身上凤衣严实,已薄薄的出了层汗。

同谢珩并肩而立,瞧着底下跪伏的文武百官时,伽罗甚至觉得不真实。

她稍稍侧头,觑向谢珩,见他也正瞧着她,眉目朗然,面带笑意。

谢珩帝王冠冕加身,挺拔身姿立于殿前,愈发端贵威仪。昔日的冷厉阴郁之色全然不见,他瞧着伽罗热得泛红的脸蛋,许是一路走来颇为劳累,娇喘微微。他眉间尽是温柔,伸臂绕在她后背,稳稳托住。

“那年你逃出东宫时留的信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