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是小提琴独奏曲里的不朽名作,表现了居无定所的吉普赛人在饱受歧视下依旧维持着积极的生活态度。

夏夜的温热让陈星泽不需要太活动手指就能演奏出艰涩绚烂的技巧。米盛听得入迷了,他不是第一次注意到陈星泽的手,但在他演奏乐器之前,米盛仅仅是觉得那双手很漂亮。

陈星泽的技法和外形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还有人拿手机偷偷拍照。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少年闭着眼睛,无比投入。他还穿着昨晚米盛给他的旧衣服,一件廉价的白衬衫,可那认真演奏的姿态却高贵得如同教堂壁画里的圣徒。

一曲结束,大家都为他鼓掌,陈星泽这才注意到周围那么多的人。他有点脸红,将琴还给街头艺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坐回米盛身边。

米盛看着他,“你还会这个?”

陈星泽擦了擦汗,“我不止会这个。”

米盛:“还会什么?”

陈星泽少年心性起来,说:“你叫得出名字的乐器,我应该都能比划两下。”

“学了这么多?”

“专业学过的就那么几种,不过乐器这个东西一通百通,我妈会得更多,都是她教我的。”

米盛凝神看着他,半晌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鬼。”

“嗯?”

“你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

“你这蠢货的脾性,配上这种硬件条件,早晚有一天会被哪个心机小0大卸八块拆骨入腹。”

陈星泽撇嘴,“不可能。”

“你要相信过来人的经验。”

“我喜欢的都是好人。”

“你知道什么叫好人?”

“知道,尤小林和陆昊就是好人。”

米盛眼角一吊,冷笑道:“你还做着这种要跟直男在一起的梦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能了。”

陈星泽不甘心。

“你不是在骗我吗?”

米盛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就这句是真的。”

陈星泽腾地一下站起来。

米盛看着陈星泽气得发红的小脸,笑得越发潇洒。“不信啊?走,回去我给你找几个人讲讲他们亲身经历的血案。”

“不用!”

“别客气啊。”

“谁跟你客气了!”

陈星泽越气,米盛就越开心,他简直觉得周身的疲惫都长着翅膀飞走了,伴随着戏弄和咆哮,他们踏上归程。

第20章

回到“虹色”,米盛果真找来几个人给陈星泽洗脑,大家都不约而同劝陈星泽别找直男。

“别自虐啦,最后一定会很受伤的。”小川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往陈星泽身上靠,米盛从后面拎着他的领子给他拽开,小川不满地翻了一眼。

陈星泽被大家七嘴八舌说得郁闷不堪,主动提出要喝酒,这次Jo没有阻拦。期间陈星泽去解手,在洗手间门口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吓得都不敢进去了。

酒吧里放着节奏明快的电音,旋律,酒精,还有糜烂的画面一同冲击陈星泽的大脑,他脸颊越发燥热。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推到墙上,陈星泽转身,看到小川同样面色潮红,一双清秀的眼睛动情地望着自己。

“陈星泽,你还没伴吧?”小川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陈星泽退无可退,感觉到有一只手摸到他身下。陈星泽要吓死了,抓住小川胳膊。“你等等……别这样。”

小川:“我也没伴,我们一起吧?”

陈星泽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形,脸上都快熟了。

“你、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差不多大,是这年龄最小的了。”小川用撒娇的语气跟陈星泽说,“我好喜欢你,第一眼见你就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陈星泽窘迫不安,“我就是来上个厕所……米、米盛呢?”

一听他提米盛,小川神情就阴沉起来。

“你离米盛远一点。”

“什么?”

小川冷笑道:“你别看他装得一本正经的,其实就是只野猫,发情了跟谁都能睡。他就脸还能看,下面早就松了。”

陈星泽惊讶地看着小川,刚刚在桌上他跟米盛看起来还很要好的样子,想不到一转身就能说出这种话。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他为了钱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小川头贴在陈星泽胸口,“不说他好不好,我们出去吧,去我家怎么样,我——啊!”

小川话说一半叫,被一股大力拉扯回去。

米盛将小川甩到墙上,双手插兜,站得很近。

他比小川高,俯视的视线冰冷锐利。

小川揉着被撞的胳膊,哭丧着脸说:“……干嘛啊,疼死了。”

米盛弯腰,平视他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跟我说一声。”

小川被凶得眼泪汪汪,他不敢回视米盛,低头走掉了。

米盛来到陈星泽面前,轻松道:“看什么,还不快去上厕所。”

陈星泽回神,“啊……哦。”米盛一直等着陈星泽上完厕所,带他一起回去。“你别再喝了,回屋去吧。”

“嗯。”

米盛跟他一起回到工作室,门关上,耳膜霎时安静下来。陈星泽坐在床边,恍恍惚惚的。

“这屋这么干净,真不适应。”米盛溜达着走来走去。

陈星泽掏出手机,米盛道:“你怎么没事就看手机,等谁的消息?”

陈星泽小声说:“没谁。”

米盛:“陆昊?”

陈星泽看他一眼,闷声说:“他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从他在国外打的那通电话之后就一直没信……”

陈星泽忧心忡忡,米盛抱着手臂靠在桌旁。

“不联系好啊,慢慢就忘了。”

“要是忘不掉呢。”

“那也别多想。”

陈星泽抿着倔强的嘴唇,一语不发。

米盛:“行,我不给你一刀切死,他也有可能是双性恋。”

陈星泽抬头看他。

米盛又说:“可即便是双性恋,最后大多数也会选择跟异性在一起。”

陈星泽泄气道:“你能不能别这么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

米盛哼笑,“我说了这都是经验之谈。”他点了支烟,淡淡道,“双性恋比异性恋更可怕,给了希望再掐死,凭你这心理素质根本承受不来。何况听你的描述,陆昊不像是双,应该就是个纯直男。你有没有想过,他肯让你插吗?”

陈星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声嘀咕了句什么,米盛没听清。

“什么?”

“我说……如果真的能在一起,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做爱。”

烟雾从米盛的指间轻旋而上。

屋里安静了很久,而后传来细细的笑声。米盛抱着自己的身体,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指着陈星泽,“喂,你他妈是个傻逼吧?”

陈星泽抬眼,那认真的神情将米盛的笑容压下去了。米盛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重申道:“你真的是个傻逼。”他将烟掐灭,走到陈星泽身旁。他有意释放信号,让房间的氛围变得暧昧起来。“你还没开过荤吧,才说得出这种话,想尝尝滋味么。”他弯腰,摸了摸陈星泽的下颌,喃喃道,“十七岁也差不多了……”

陈星泽没有动,看着他说:“别碰我。”

这三个字里蕴含的明确的距离感,让米盛的心和指尖都颤了一下。他收回手,回到桌边,又抽了支烟出来。

他背对着陈星泽问:“小川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米盛回头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陈星泽忍不住问:“你很缺钱吗?”

米盛轻笑:“谁不缺钱呢?”

陈星泽指着米盛身上的衣服,“这是D&G今年最新的衬衫吧?”

米盛挑眉,“哟,你还挺有眼光的,好看吗?”

陈星泽只是无意中在吴行芝的杂志里看到过这件衣服。因为衬衫很有特点,领子上有两只黑色蜜蜂刺绣,陈星泽当时留意了一下,这件薄薄的衣服要几千块钱。

陈星泽:“你是缺钱买这些东西?”

米盛靠在桌边吸烟。

他知道自己跟陈星泽很不一样,相处久了必然会有矛盾。但他一直侥幸认为,不过两天的时间,应该还到不了矛盾激化的时候。谁能想到一切说来就来。

他不会告诉陈星泽衣服是工作用的,更不会告诉他这是他特地穿给他看的。

陈星泽可是个为了能跟直男在一起,决定要一辈子不做爱的危险人物,他怎么可能向他坦白这些事。

米盛吐出烟。

“对啊。”

陈星泽听他亲口承认,露出了一个难以掩饰的失望表情,米盛悄悄捏紧烟,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怎么,你有意见?”

“没意见,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又没关系。”陈星泽看也不看他,转头躺在床上。“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赶火车。”

米盛眯起眼。

逐客的语言,拒绝的背影,不肯对视的视线,甚至连这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切都让他感到焦虑愤怒。

他原地站了一会,终是无法控制,大步走向床边,拉开被子。

“你懂什么?”米盛声调奇低,“让我走?你当自己是主人了?”

陈星泽明显感觉到他的怒火,轮廓都变得锋利了,眼里像往外掉冰碴一样。

米盛:“给我滚。”

陈星泽:“……啊?”

米盛指着门,“我让你给我滚!”

于是可怜的陈星泽小朋友大半夜被赶了出去。

米盛反锁上门,一头栽在床上。他还能闻到床上沾着的陈星泽的味道,那种独独属于少年人的干净味道。

陈星泽不在了,积攒了几天的疲劳一瞬间压了下来,米盛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大脑一片空白。

被米盛赶出去的陈星泽没有去找Jo求助,他背着包离开“虹色”,找了家麦当劳坐着。

虽然被怒骂一通,但此时陈星泽的心情出乎意料还挺平静的。他就是觉得米盛是个挺魔性的人,不太正常,跟他认识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半个小时后,米盛打来电话。

“在哪?”他声音冰冷。

陈星泽:“……附近的麦当劳。”

米盛直接挂断电话,过了一会来到麦当劳。他面无表情地坐到陈星泽对面,陈星泽见他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犹豫道:“那个……你别生气了。”

米盛阴着脸的样子让陈星泽后背发麻。

“对不起。”他小心道歉。

其实陈星泽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罪让米盛如此愤怒。但做Gay嘛,心思总比普通人细腻一些,比较会看气氛,反正现在道歉肯定是没错的。

米盛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了,高喜文发来消息,通知他明天有聚会。

——这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好好准备,别总半死不活扫人兴。

他关了手机,抬头,陈星泽睁着水亮的眼睛看着他。

米盛忽然觉得陈星泽似乎也没有需要道歉的理由。

他漠然起身。

“走吧。”

回去的路上,米盛一直走在陈星泽前面。路边那些民国气息浓厚的小楼外,吊着颜色暗淡的灯。米盛一路抽烟,一路沉默,烟雾萦绕在他身边,就像老电影里的片段。

第二天陈星泽离开的时候,米盛已经不在了,Jo告诉他米盛昨晚就走了。

“要不要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谢谢……”

Jo见他神情凝重,问道:“怎么了?”

陈星泽:“没怎么,我好像惹米盛生气了。”

Jo笑道:“他生你气?凭什么啊?”

陈星泽:“刚我给他打电话想要道别,他也没接。”

“他那个人就这样,三分钟热血,忽冷忽热的,不用管他。”Jo指导陈星泽,“你养过猫吗?越哄越远,不理他过一阵自己就回来了,就那贱脾气。”

陈星泽隐隐觉得将米盛比喻成宠物有点不妥,可他没有Jo认识米盛时间长,也不好表达自己的看法。

陈星泽踏上归程,高铁上他一直发呆,直到列车播报到达终点站才回过神,如同梦醒。

两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很多新奇热闹的事,糜烂的酒吧,圣洁的教堂,还有街边斑驳的洋楼……可当这一切绚丽逐渐散去,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最后那晚,米盛那几乎要与夜融为一体的,雾绡云縠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