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呢。”

“那你还劝我出国!”

“你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怎么不是办法,我妈再有本事,不考托福雅思我也念不了国外的大学。我就不考,她能拿我怎么样?”

“别闹这种别扭。”

“陈星泽!”

短短一段谈话,陈星泽已经被陆昊吼了两次大名,看着陆昊危险的神情,陈星泽乖乖闭嘴了。

对于陆昊要出国的事,陈星泽内心其实早有概念,但从交往开始,他就一直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好像不去想,这一天就不会来一样。

陈星泽偶尔会觉得,这样两人在一起,一方不得不出国的片段很像电视剧里情侣被恶毒婆婆拆散的剧情。如果按电视剧的发展,接下来应该是情侣联手一起对抗恶婆婆,然后取得圆满成功。

可惜生活不是连续剧,赵珊也不是恶势力。事实上她从他们交往开始,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干涉过任何事情,她任由他们疯,任由他们玩。而陆昊出国的计划也不是为了陈星泽才制定的,赵珊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做称职的母亲而已。

终于,在折腾了十几天后,赵珊约陈星泽见面。陈星泽接到赵珊的电话时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果然还是来了”。

赵珊挑了周末见面,陈星泽骗陆昊说自己要去上专业课,偷偷跑出家。

赵珊与陈星泽在一个咖啡厅碰头,虽然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了,但真到了节骨眼上,陈星泽还是紧张起来。

赵珊比起之前稍胖了一点,看着更为和蔼了。

“你应该也了解陆昊,他人这么天真,成绩也不好,在国内高考没前途的。之前他答应的好好的,说会参加考试出国念书,我也就没管他。我没想到他会喜欢你喜欢到这种程度。”

谈话全程赵珊都温声细语,好像生怕会伤害到陈星泽。

“但人生关键点就这么几个,我不想陆昊在这种时候走错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也希望你能劝劝他,比起我他肯定更能听进你的话。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陈星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赵珊,面前的咖啡也一口都没有喝。

咖啡厅放着一首他没有听过的音乐,是钢琴和大提琴的合奏,旋律缓慢悠扬。大提琴是陈星泽最近才开始接触的。早些时候,他喜欢吉他小提琴这种技巧绚烂又年轻感十足的乐器,后来慢慢的,他越来越喜欢简单的旋律,和沉重的乐器。

“阿姨……”陈星泽垂头看着咖啡里的泡沫,问了赵珊那个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一开始,你没阻止我们在一起?”

赵珊静了静,缓声说:“我觉得……人呢,最宝贵的其实是经历。你也好,陆昊也好,对于你们来说,这样的经历只有可能在这种年纪才有,越长大就越没机会了。而且阿姨也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我不干涉你们,我也可以答应你,即使陆昊出国后,一切也都顺其自然。”

明明没有喝咖啡,明明听到的都是温柔的话,可陈星泽的手还是轻轻抖着。

赵珊接着说:“但我也希望,如果陆昊真的改变了,你也不要恨他。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付出的都是值得的。阿姨是过来人,我可以跟你保证,这段感情将来会成为你们的护身符的。”

这话成了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陈星泽再也忍不住了,他埋下头,在午后的暖阳中泣不成声。

回去之后,陈星泽找陆昊长谈了一次。他知道直接劝是没有用的,于是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

“你去吧,反正高三的时候我也不在学校了。”

“啊?你不在学校去哪?”

“去北京,进修专业课。”

这话倒也没有骗陆昊,吴行芝和陈河确实跟陈星泽提过要送他去北京专业的艺考学校进修,但只是给了个提议,当时陈星泽因为舍不得陆昊,没有答应。

陆昊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陈星泽:“真的,不信你去问我妈。”

陆昊苦大仇深地叹气。

陈星泽好声劝他:“你好好考试,高三我去北京,你去美国,一年之后我们见面,好不好?”

陆昊不情不愿,“一年啊,太久了。”

“很快的。”

“哪快了。”

“你看我们交往都快一年了。”

陈星泽极尽温柔,他的手掌抚摸着陆昊的脸颊。

“真的很快的,一年后我们就会见面了。”

软磨硬泡下,陆昊终于答应了陈星泽,当天就回家了。陈星泽知道陆昊虽然嘴里倔强,但一直很抱歉以离家出走的姿态来对抗母亲。

陆昊很轻松就过了英语考试,英语可以说是陆昊唯一擅长的科目。赵珊早早就做好了铺垫,总是一有空就带陆昊出国,让他在国外学滑雪,潜水,冰球……陆昊不惧生,他很习惯国外的环境。

陆昊走的那天,陈星泽也去送了。那场面实在太过凄惨,陆昊化身孟姜女,抱着陈星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赵珊在旁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行了,公共场合,这是干什么啊。”

陆昊在陈星泽耳边哽咽道:“一年,一年之后一定要见面,你乖乖等我,我肯定会回来的。”

陈星泽其实不太想听陆昊说这些话,因为在影视剧里,那些嘴里说着“一定会回来”的人,往往此去经年。

高三这一年,陈星泽按照计划,离开校园去北京进修专业课,准备参加艺考。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十八岁,一个告别温柔乡,离开童话镇,长大成人的年龄。

当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些事,在命运的暴雨来临前,生活尚且维持着安宁与和平。

当米盛得到陈星泽来北京的消息时,他是高兴的。北京离津城太近了,一趟城际列车半小时就到了,陈星泽生活在北京,就像生活在他身边。

那时米盛自身也面临着很多压力,但他无所谓,他已经习惯了。

米婕跟米盛提出要分家,她说她不能再这样继续拖着包袱生活。那天米盛回家送钱,米婕与他摊牌。

“我带着爸生活,妈妈归你照顾。”米婕的语气不容拒绝。

米盛说:“爸的病还需要手术吧,你的钱够吗?”

米婕:“不用你管,我既然说要照顾他,就会照顾到底。”

米盛知道米婕新交了一个男友,家里条件比较殷实,米婕也没有瞒他,坦白道:“我男朋友说可以让我带着爸爸过去,他会帮他治病。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让他连妈妈一起照顾,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她看着米盛,毫无感情地说,“妈妈的病是怎么得的,你自己清楚,我已经照顾父母十年了,你也该负起责任了。”

说到一半米振国从屋里出来,睡得迷迷糊糊,“小婕,谁来了……”他看到米盛站在门口,顿时清醒,怒骂道:“谁让你进家门了,你离你妹妹远点!”

米盛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家反过来了。”

米振国气得脸色发白,“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哪有男人拿屁股迎人的,我和你妈再有病也没你病的重!不知悔改的畜生!给我滚!”

“能不能别吵了!见面就吵,吵了十年也吵不完!”米婕受够了他们俩,将米振国带回房间。回来跟米盛下最后通牒。“我男朋友这几个月在准备司法考试,等他考完我就带爸搬过去住了。”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米盛笑着看着自己的妹妹,半晌轻声问,“你跟你男朋友说过,自己有个哥哥吗?”

米婕没有回答,但米盛在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答案。

第25章

陈星泽在北京的学校位于西城区,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音乐培训机构。他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里,算他在内一屋六个人,来自全国各地。

音乐艺考说起来算是干净的,距离他们这不远还有个美术艺考学校,陈星泽抽空去看过,简直脏得上天了,满地的纸、笔屑、画架、颜料盒。

那混乱程度让他想起第一次去米盛工作室时的景象。

与一晃而过的高二不同,陈星泽觉得高三太漫长了,自从陆昊离开,他的世界好像忽然被雪掩埋,变得无声无息。

陈星泽在手机设置了两个时间,一个北京,一个丹佛,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两地的天气。

陈星泽知道陆昊的作息很健康,所以每次联系都是他这边的深夜。那时宿舍早就熄灯了,陈星泽就拿电话去外面走廊。走廊空地很小,他偶尔会碰到跟他境遇相同的煲电话粥的人,双方见面相互点点头,各自到角落里压低声音。

如陈星泽所想,陆昊很快接受了国外的生活,他总是给陈星泽讲自己遇到的新鲜事。其实在后半夜三四点的时间,他说的那七七八八陈星泽是记不住的,但他还是每次都坚持到陆昊先挂断电话。能多听一会他的声音,对陈星泽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陈星泽的心没有陆昊那么大,这几通电话对于他的思念而言根本是杯水车薪。但陆昊似乎并不明白。有时听到陆昊在手机里没心没肺地笑,陈星泽会很生气,不过他舍不得对陆昊表现出来,实在憋不住想要倾诉的时候,他就会去找米盛。

当然,米盛肯定不会白听他废话的。

有一次周末,陈星泽得知陆昊代表学校参加了篮球赛,还取得了胜利。本来挺高兴的事,但陆昊发来的照片里,他和一群金发碧眼细腰大屁股的洋妞玩在一起。陈星泽看得牙痒痒,发了条信息。

——你他妈跟末代皇帝似的。

陆昊当然听不懂他的讽刺,照常嘻嘻哈哈。陈星泽独自喝闷酒到深夜,觉得满腹委屈无处倾诉,鬼使神差给米盛打了电话。米盛听完他诉苦,笑着说:“周末没事吧,来我这,我帮你散散心。”

米盛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温柔万分,陈星泽酒精一上头就答应了,坐着城际列车赶去津城。

结果悔不当初。

“我下次再信你我就跟你姓!”

“米星泽,抓紧时间,快点搬。”

陈星泽气得大叫一声,扛起重重的箱子。

米盛工作室新进了一批服装,正愁没工人。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优雅地抽烟,享受做奴隶主的乐趣。陈星泽忙活一上午,终于帮他把东西都搬完了。他时隔一年再踏入米盛的工作室,跟之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陈星泽:“你这屋子又多长时间没收拾了?”

米盛:“没多久,一年吧。”

陈星泽瞪大眼睛,“一年!?你别告诉我就等我来收拾呢!”

米盛靠在门边,笑得如沐春风。

“是啊,就等你来收拾呢。”

跟米盛发火就是浪费时间,陈星泽勤勤恳恳收拾完屋子,坐在床边不说话。

米盛问他:“怎么了?”

陈星泽说:“脑袋疼。”

米盛:“你得锻炼身体了。”

陈星泽嘴角一抽,凝神米盛,“有人说过你很欠打吗?”

米盛:“没。”他身边的人普遍务实,不会用嘴说,早就动手打过了。

陈星泽:“那你真交了群不错的朋友。”

米盛笑笑,“是啊。”

随后安静了一阵,陈星泽抬眼,看到米盛依旧靠在门边。

“你是不是又瘦了?”

“怎么谁见了我都这么说。”

“那就是确实瘦了,多吃点吧,注意身体。”

“没准只是看着瘦,上称还挺重的呢?”

“你可别逗了。”

米盛往地上弹了弹烟,看着飘落的灰白烟灰,轻声说:“我说你抱不动我,你信不信?”

“不信。”陈星泽毫不犹豫道,“你快成骨架子了,我怎么可能抱不动你。”

陈星泽觉得米盛的话简直是在挑战他的自尊,他起身走到米盛面前,一个公主抱将他稳稳托起,还像买菜的老大爷一样颠了两下。

“怎么样,轻轻松松吧,你真太轻了,你怎么也有175吧,估计连110斤都没有。”

米盛没说话。

他一手搭在陈星泽肩膀上,一手将烟轻轻放到嘴里。陈星泽一低头,刚好看到米盛微偏着头吸烟的样子。那动作不急不缓,像极了电影画报里那些慵懒颓靡的戏子。

陈星泽心跳本能加快了两秒,他意识到现在这样似乎有点不妥,便将米盛放下来了。

他们站得很近,米盛的烟抽完了,抬头看他。陈星泽被米盛明晃晃的视线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静了一会,米盛笑着说:“小鬼,你长高了。”

这时陈星泽才注意到,他们曾经相仿的体形不知不觉拉开了差距,现在米盛要微微抬头才能与自己对视了。

陈星泽嘟囔着说:“是啊,都一年了嘛。”

一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陈星泽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情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要哭了似的。”

“没。”

“又想那个傻大个了?”

陈星泽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真厉害。”

“哪厉害?”

“我什么都不说,你也都能猜出来。可我跟陆昊再怎么暗示,他都不懂我在想什么。”

米盛笑了。

陈星泽:“果然年纪大的人心就是细,比年轻人敏感多了。”

“……”米盛忍住想给陈星泽一耳光的冲动,又拿了支烟出来。点完火,一抬头,就看到陈星泽正用小动物般的目光看着自己。

米盛情不自禁翻了一眼,恩赐般地说道:“有什么委屈,说吧。”

所以陈星泽觉得去找米盛还是有好处的,虽然充当了免费劳力,但自己的一腔委屈也有了倾泻之处。

那次见面开起个头,从那之后,米盛开始频繁地叫陈星泽去津城,而他自己有空也会来北京玩。

比起在北京招待米盛,陈星泽更情愿被米盛叫去津城。因为他被叫去的时候往往是米盛因为工作室人手不够喊他帮忙的。而米盛如果屈尊来到北京,那可真正是风花雪月,酒绿灯红。

米盛第一次来北京找陈星泽的时候,陈星泽还在上课。米盛强逼着他出来。他比陈星泽更熟悉北京,边边角角到处转,累了就找酒吧,喝得烂醉如泥。

陈星泽跟着米盛,彻彻底底见识了什么叫恋酒迷花,醉生梦死。米盛带他去的依然是熟人的地方,同志居多。某次陈星泽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烂醉的米盛躺在沙发上,身上骑着两个男人。米盛的腰带都被解开一半了,露出苍白精窄的腰身。

陈星泽登时大叫,“你们要干什么!?”他冲过去将那两个满脸淫欲的男人推开,使劲摇米盛的肩膀。“你没事吧,醒醒,你快醒醒啊!”

米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陈星泽,便张开双手,好像要他拥抱。

“你怎么醉成这样。”陈星泽眉头紧锁,他环视一圈,好多人看着他们这里,他们盯着躺在沙发上的米盛,就像饿狼盯上了迷路的羔羊。

怎么叫都没用,陈星泽只能把米盛背起来,到门口拦车。

“现在坐车会吐。”米盛醉醺醺道。

“难不成你要我给你背回去?”

“嗯。”

“很远的啊大哥。”

“你不是说我不重吗?”

……他确实说过。

自己挖坑自己跳,陈星泽无奈长叹,背着米盛往酒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