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面向我:“不,你可以离开,但是最好先问过我,最好等到我不爱你的时候。”

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着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怜悯,我对着他发起宏愿:“好的,以后,除非你说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过,你可小心,到时候,分手费可不会是一笔小数目哦。”

他的表情松懈下来,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他凑近我说:“邹律师,也许我们可以签个协议。”说完,他站起身脱下浴袍,向池边走去。

我朝着他喊:“好,我回去就写,按时间计算,时间越久,给得越多,一年两百万如何?”

“还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说。然后一个鱼跃,跳进池中。

我坐在椅中,望着池中的他,只觉心境仓惶,窗外的阳光,正一寸寸短去。

(五十一)

晚上,林启正再次外出会客,我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

脸颊上有麻麻痒痒的感觉,生生将我从梦里惊醒,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拂开,触到了一张脸,眼一睁,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头,带着浓浓的酒味和烟味,但表情却出奇地愉快。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件事我摆平了。”见我醒来,他略带兴奋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高兴,忙问:“真的吗?完全解决了吗?”

他一边点头,一边凑上来吻我的脸。

“会怎么处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吗?”我推开他,认真地追问。

他表情赖赖地又压过来:“告诉你解决了,就别问了。现在…我可不是你的当事人。”

“税款总是要补的吧?做假帐也可以不管了吗?…”我还在问着,他却用力将我抱起,走进了卧房。

两个人一同摔进了柔软的席梦思里,我的职业精神被摔得无影无踪。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轻松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痒,他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和那个可爱的酒窝。

我突然欲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将他压住。他很惊讶,瞪眼看我。我不怀好意的诡笑:“老实交待,今晚找的是男还是女?用的是金钱还是美色?”

“报告,今晚上半场见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钱。”他笑笑地答,双臂稍加使劲,将我搂入怀中:“现在进入下半场,开始动用美色…”

我们以加倍的快乐结束了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两人坐飞机返程。一路上,谈笑风生,他与我说起国外读书时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后合。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说笑话。”我抚着掌称赞。

“我除了有钱以外,优点还很多呢,你慢慢发现吧。”他得意地回答。

飞机落地,两人起身,他随手开机,旋即铃声乍响。

他走在我前面几步,接通电话,低声与人交谈起来,说着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过道里。

“发生什么事?”我敏感地问。

他眉头紧皱,颇显为难,踌躇许久后方道:“心遥昨晚过来了,现在正在接机口。”

我心往下一坠,空荡荡的,只觉张皇失措。他望着我,也是满脸的愧疚难当。

但我马上就缓过神来,镇静地对他说:“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们走了之后,再过去。”

他扶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我并没有通知她。”

“没关系,反正出了机场,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带微笑。

“傅哥的车会留在停车场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听话,好吗?”他温柔地坚持说。

我只好点点头。

他将我搂在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后转身向下行的自动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后,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走出接机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拥而上,其中,一个娇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亲昵,林启正低头与她交谈了几句,相伴走出了机场,走出了我的视线。

多登对的夫妻俩,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随时随地,不问理由和出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

现在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呆若木鸡地站着,望着那个可爱的小女人,眼中满是嫉妒的火光,另一个,则站在一旁,发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该,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选的路,到头来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远远看见傅哥的车停在路边,我连忙偷偷走开,跑到旁边的巴士站,上了机场大巴。

虽然下了狠心在做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但并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栈道,后面轮到我来暗渡陈仓,我才不要这样!只要不在他身边,我就应该是自由的。

大巴开上高速路,我想着要给傅哥打个电话,不论如何,没必要令他傻等,伸手进皮包里去找手机,摸着摸着,突然在大大小小的杂物中触到了一个异物,掏出一看,竟是那个在北京开了票而没有付款的钻石项链。

我将项链握在手中,一时惊诧,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显得璀璨夺目,邻座的女士不禁出声赞叹:“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尴尬,忙干笑两声说:“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这是假的?”那女的一听这话,居然从我手中将项链抽过去,仔细端详:“和真的一样,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一条。”

“朋友送的。”我赶忙将项链拿回,放进包里,眼望窗外,不再与她讨论。

她兀自在感叹:“现在的假首饰,真是做得好…”

我这辈子戴过的最好的首饰,是与左辉结婚时花一千多块买来的白金戒指,离婚之后,就关进了抽屉里。如今,却有一条26万的项链,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钻石,静静地躺在我的包中,当时开出那张票来,只是为了赌气花钱,并不是真正想要拥有,他悄悄买来,一定以为,可以换我一个惊喜。

不过,很可惜,我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相反,只觉得荒唐可笑。这样一条钻石项链,合该是富家小姐,穿梭于衣香鬓影的舞会中,在性感的晚礼服挤出的乳沟上,炫耀的玩意儿,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拿来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让人沮丧,这样的礼物,对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况,那送出礼物的人。

下了机场大巴,拎着包,我心惊胆战,看着每个路人都好似抢劫犯,连忙就近找了个银行,租了个保险箱,将项链连同那张信用卡,一并存好,这才安下心来。

他的电话至,背景照旧极安静:“你还在机场吗?”

我惊觉自己被那条项链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给傅哥打电话:“对不起,我忘了告诉傅哥,我已经坐大巴回来了。”

“你怎么又是这样,不是说好了吗?”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许是心有歉意,他的语气马上缓和下来:“那我打电话让傅哥回来,他还守在机场等你。刚才听他说还没接到你,我很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对不起,心遥明天就会走,她是听说我遇到了麻烦,所以过来看一下。”他开始解释。

“是吗?看来她挺关心你。”我真讨厌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但我力图让自己显得豁达随意。

他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后方说:“我再与你联系。”

“好。”我用力点头,接着说:“那条项链,谢谢你。”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他没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与他说完再见,我合上电话,站在路边,想拦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车上都坐着人,一辆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耐心地站着,望着车子驶来的方向,心里对自己说:别着急,总会有的,总会轮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五十二)

好不容易拦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开门一看,房里一片狼籍,邹天、邹月、丁甲,还有那个新郎倌高展旗,居然凑成一堆在打麻将。

见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来来来,帮我摸两把,这几个小家伙都快把我榨干了。”

“当然是榨你,难不成你还赢他们的钱?”我反驳道。

“情场失意啊,为什么赌场上也会这么背?”他叼着烟,发出惨叫。

邹天在旁边做注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赶出来了。”

“呵,这一天也来得太早了吧?”我幸灾乐祸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四个人一同下了楼,邹天走在头里,丁甲慢了半步,和邹月并肩而行。而我,则与高展旗落在最后。

“那个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问我。

“别人都已经是大学讲师了,还什么男孩?”

“是吗?失敬失敬。我还当他和小天一样,是研究生呢。”

“觉得怎么样,般配吗?”

“不错,可惜小月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这家伙,倒是观察仔细。

“女孩子害羞一点,可能没表现出来罢了。”我故作乐观。

“害羞和没兴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聪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摆出专家派头。

我斜眼打量他:“你别吹牛了,你看得出来,你老婆在蜜月里会把你赶出家门吗?”

“NO!其实不是她赶我,是我自己趾高气扬走出来的。我跟你打赌,今晚她一定会打电话求我回家。”

“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而且我告诉你,今晚她不论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让她尝到厉害,体验到危机感。”

我笑,无言。

“听邹天说你国庆节还要出差,老实交待,干什么去了?欧洲还是美洲?”他低声凑在我耳边问。

我赶紧推开他,紧张地看了看邹月:“别瞎说,顾问单位有急事要处理!”

高展旗“嘿嘿”干笑。

我们在路边的小店里,胡吃海喝了一顿。高展旗又提议去泡吧,他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免单,不去白不去。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场合,但是今晚,一个人呆着无异于煎熬。于是,大家又挤进了高展旗的马自达里,来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个慢摇吧。

酒吧内音乐震耳欲聋,射灯光怪陆离,男男女女看起来表情恍惚。高展旗招来待者,熟稔地点了洋酒和小吃,而邹月、邹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进入角色,拿着色子嬉闹起来。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战斗。

今天我的游戏水平超低,不停地被罚喝酒,兑了绿茶加了冰块的帝王十二,喝起来确实味道不错。

虽然在玩在闹,我却不忘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中,酒吧里太吵,根本不可能听见铃声,只有握在手中,才不会错过来电时的震动,但是,整个晚上,手机一直很安静,安静到让我心烦意乱。

忽然间,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辉向我们走过来。“他怎么来了?”巨大的音乐声中,我凑到高展旗耳边大声问。

“你们都喝了一千多了!他这个税老虎不来,我怎么免单啊?老板难道会卖我的帐?”高展旗同样大声地回答我。

“我来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竖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请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这边,左辉已走进了我们的卡座,“还需不需要点其它东西?酒还要加吗?”他避开我的目光,大声地与高展旗交谈。

高展旗指指我们几个:“你问她们吧,一个个都是酒神。”

邹天几个热情地与左辉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着我,莫明其妙。

左辉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还想要什么,随便点,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沉默的手机,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说过的伤感的话,总之,我望着他,竟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说“谢谢”。

他毫无防备,一时手足无措。

高展旗端过一杯酒:“来,来,来,兄弟,喝两杯。”

左辉接过酒一饮而尽,高展旗顺势将他让座在我身边。

正此时,手中的电话开始震动了,我满心欢喜,一跃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处人来人往,同样热闹非凡。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难道林启正的手机也有没电的时候?我不禁纳闷。

刚才在音乐声中练出的大嗓门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我大声地对着电话里喊:“喂!”心里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诉他,今晚其实我过得有多快活。

但是,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邹律师!”

“哦…你好,哪位?”我赶紧把声音调整为正常状态。

“我是白丽啊!”

白丽?白丽?我在头脑中紧急搜索,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

“我们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吗?”幸好她马上自报家门。

“在一起,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我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找他吗?”

“是啊!打他的电话他不接,请你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回家,我有事找他。”白丽在电话里十分客气地拜托。

“好的,好的,待会儿见到他,我就告诉他。”我忙不迭地答应。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边,深深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气。已经凌晨一点了,这么漫长的夜晚,林启正居然都找不到一个给我打电话的空档,他在干什么呢?我有些狭隘地浮想联翩,心境复杂。

“怎么还不进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说话。我一扭头,是左辉。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机上了。”

“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嘱我,今晚要睡我家。”

“没见过他这样的,刚结婚就吵架,以后怎么过?”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不吵架不见得就有幸福。”左辉回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