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肯定地回答:“真的是看戏,当然是看戏,不然又看什么?”

继鸾暗暗吸一口气:“那我不打扰三爷看戏,还请三爷容我暂时告退。”

楚归微笑:“鸾鸾,这会儿正精彩着你又去哪里?你不是也喜欢看吗,先前看得目不转睛的。”

应景似的,果真听到一声声地好四起。

继鸾身不由己地将目光从楚归的脸上移开,看向台上。

柳照眉缓缓转了个身,他的眼睛本是看向别处的,不知为何却目光游弋,极快地看了他们这方向一眼。

继鸾心底抽了抽,手下不动声色地一甩,便将楚归的手震开。

楚归手颤了颤,抬左手在右手腕上揉了揉,笑着也不做声。

柳照眉垂眸敛眉,唱道:“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奴……”

旁边桌上一个士绅看的入迷,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跟着低声吟唱:“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柳老板的戏唱得可真是绝了,扮得更是好!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男子,当真以为是个绝色的女娇娥了。”

楚归笑道:“这可不是?”看一眼柳照眉,又看看继鸾,望着继鸾盯着柳照眉的样儿,――当真似是个心无旁骛,理也不理楚归。

楚归看着看着,望着她那淡然的神情,目光在她的唇上盘旋了个周遭,手在腿上暗中揉搓了两下,忽地唤道:“鸾鸾。”

继鸾略皱了眉,不准备答应楚归,谁知脸颊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继鸾一怔,本能地抬手去将那手打落,不料眼前一黑,便多了张脸。

继鸾心头几乎窒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心中极快地涌起淡淡地恐惧感,手足都有些僵了。

而楚归更快,他阴暗地觊觎着她的唇,一下子亲上去,狠狠咬住不放。

全不管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底下!

周遭的众人多半是在看戏,只有极少数宾客留意到楚三爷这惊世骇俗的举止,但,却有一人也看了个分明。

继鸾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连同她整个人都似跌入深渊,第二次了!可恨!心中一股怒火在急速升腾。

然而继鸾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耳旁一声哑然,是柳照眉的声音,依旧唱着:“见……人家夫妻们……”可已没有了原先的甜润清扬,竟是有些……沙哑凄然!

顿时之间满堂皆惊,有人倒吸冷气:“这这、柳老板他……嗓子怎么……”

继鸾用力将楚归推开,嘴唇上火辣辣地疼。

继鸾浑身发抖,气得看楚归。

楚归望着她,意犹未尽地抬起手指,轻轻地在唇角一抹。

这片刻间,已经是乱了。

“唱啊,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这是在砸场子吗?”

四周已经起了鼓噪的声响,宾客们不依了,纷纷叫嚣。

继鸾心头一惊,霍地起身看向台上,柳照眉站在台中央,依旧是角儿的姿势,然而他唱不出来。

他提起,张口,却发出微弱地沙哑声响。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热如火”。

心热如火?还是心凉如水?

鼓噪声里,不知是谁大怒:“他妈的,这是在干什么!不会唱就滚下去!”

不知是什么从楼上飞下去,砸在戏台上,就在柳照眉的脚边上碎裂,发出沉闷声响。

楚归冷笑,并不做声。

柳照眉后退一步,却不知是谁又叫了声,同样扔了个东西下去,这回却扔在柳照眉的肩头。

有人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又有人道:“不对啊,柳老板这是怎么了?”

楚归抬手端了一杯茶,慢悠悠道:“人有失手……”

轻描淡写又幸灾乐祸地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凉,那下半句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只听得一连声地惊呼,二楼上白影一闪,竟是继鸾手按在栏杆上,飞身跃下!

楚归大惊,大怒!几乎不敢置信,手上一松,那盏茶落地,楚归喝道:“陈继鸾!”

继鸾充耳不闻,她的身影轻灵,姿势曼妙,落在地上脚尖一点,动作不停地往戏台上飞身跃去。

柳照眉还在呆站着,耳旁声音嘈杂,无数的东西迎面掷来,有的打在身上,有的跌在脚下,乱糟糟,一片狼藉。

戏班的人做梦也想不到柳照眉会“失误”,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想来拦,又被喝骂下去,又怕被东西砸到了,不敢上前抢救,只是拼命地喊着让他下台避避风头。

仓皇中有一个碟子直直地冲着他的头脸砸来,柳照眉茫然地看着,浑然不晓得躲闪。

一直到有一道人影如白鹤似的急掠过来,人未到,长腿连踢,将几样奔向他身上的家什连连踢飞。

继鸾双足落地,手在柳照眉肩头一揽,抱着他一转身,背上接了一个扔下来的茶盏。

柳照眉木然地望着她,双眼中一片地泪湿,油彩也有些花。

继鸾看着他这模样,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轻声道:“没事、没事的。”

她用力抱着他,半拉半抱地带着人下了台。

身后楚归双手攥住栏杆,双目喷火地看着这一幕:“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他抬起腿来,像是要翻过栏杆跳下去。

旁边几个相识的如梦初醒,见状一窝蜂上来拦住:“哟!三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楚归拉回去,却见三爷脸白白地,眼直直地,浑身发抖……显然是被气魔怔了——

54

继鸾乍从二楼一跃而下之时,在场的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等她飞身上了台,把柳照眉抱住,一探臂挡下几件飞来的物事,出手干净利落地。

继鸾这一登台,当下大半的人都认出来:这不是楚三爷身边儿的那位吗?

楚归这人,在锦城算是家喻户晓,而继鸾身为她身边儿的亲近要人,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对这些乡绅或者显贵们来说却是“如雷贯耳”了。

人人都知道三爷身边跟着个清丽的男装美人,却是个极为不可小觑的主儿,虽然不知道她跟三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仅仅是限于保镖跟雇主还是另有玄机,则不是外人可能蠡测的了。

也只有少数方才有幸看到楚归吻继鸾的人才能确定,原来楚三爷跟这女子之间果真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系。

但是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一干人等劝止楚归,且说继鸾拥着柳照眉下了台,戏班子的人都给吓呆了,见状慌忙围过来,有问的,有不敢问的,有害怕的,有幸灾乐祸的。

柳照眉一言不发,任由继鸾半扶半抱穿过人群,入了后台房间。

他似丢了魂儿般,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继鸾看着他无措的模样,心中又悔又痛,手自他的肩头滑落,自然而然握紧他的手:“柳老板,你说句话……”

柳照眉抬眸望着继鸾,这会儿才缓缓回魂,然而想到先头的遭遇,茫然道:“我、我方才……”

继鸾知他是惊坏了,在戏台上出错儿,这叫塌台,是所有梨园中人的大忌,柳照眉熬得今时今日的这片风光,着实不易,怎能容得下出这样的错漏?对他来说,却如天塌了一般。

然而去思量这让他出错的缘由,却更让人无所适从。

柳照眉看明白继鸾的眉眼,便想到他在戏台上那一眼。

三爷他居然……

至今柳照眉还有些不大相信那是真的。

可那若不是真的,他又为什么忽然哑了嗓子?自己平白想出来那样的一幕吗?

柳照眉闭了闭双眼又睁开,他心里有震惊,有疑问,有悔恨,有害怕……就像是苦胆加黄连又调了酸,滋味比毒药更。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猛,让素来伶俐的他居然也懵了。

问一问?他不想。

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麻麻木木地坐着,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细细地发抖。

继鸾将他的手握紧了,柔声道:“柳老板,你别担心,先别去想,这只是件小事儿,别去想好不好,先缓口气。”她劝柳照眉坐着,自己却半蹲下来,仰头望着他轻声地劝慰。

继鸾说罢,看他兀自发抖,便想要让人送一口热水过来让他缓缓,谁知刚想回头招呼,便看到身后门口处站着一人。

那自是楚归。

先前楚归宛如疯虎下山,不由分说地下楼,把挡在前头看热闹的人尽数粗暴拨开,有些有眼色的早看见三爷气急败坏,则早早地退避三舍让开一条路。

戏班子的人本来围在门口上,见楚三爷忽然来到,吓得立刻作鸟兽散不敢靠前。

楚归一步迈进来,本来要不依不饶地先喝骂一顿,谁知道望着眼前情形,那一嗓子却憋在了嘴里头。

那边继鸾一回头对上楚归的眼睛,心中微惊之下脸色便有些冷意。

楚归望着她微冷的神情,又看看她紧握着柳照眉的手,怒火冲天之余,悲愤莫名。

自从对继鸾动了别样心思之后,在楚归眼里,陈继鸾便已是他的人了。

是啊,又有什么不成的?他楚三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总之要什么有什么,想要亲近他的女人从楚府门口一直排到浅海弯子里去。

――陈继鸾得他喜欢,应该是三生有幸赶紧跪谢隆恩啊。

他眼里有了一个人,其他的就怎么也看不下去。

其实先前也是什么都看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