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师的爱情乌龙(家事律师) 作者:姬流觞

我叫慕晓,是个女律师。大龄单身未婚。虽然我从离婚诉讼里挣了不少钱,但我绝对喜欢男人,一直对异性,哪怕是渣男,容易产生超越友谊的幻想,丝毫没受职业的影响。因为我虽然每天都接触五颜六色的渣男,但也阅遍万紫千红的渣女,所以,我一直认为,爱情婚姻这种事就是个王八找绿豆的过程,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别把对方看的太低。而我之所以在这种低标准宽要求的婚恋观的指导下还一直“单”着,主要原因就是一个字:忙。直到有一天,一个和我一样忙的混蛋出现了……你以为男律师都很帅么?错!猥琐才是男律师的主流!正因为他们是律师,所以才可以没下限到令人发指!当他还不是律师的时候,就可以把我写给别人的情书放进广播稿里,让我的暗恋情人在大喇叭里声情并茂的读出来!一箭双雕!这种人渣,这种仇,该怎么报?!

01.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叫慕晓,是一名律师。如果高考选专业那年我爸我妈知道我会成为一名离婚律师,他们一定不会背着我把专业从经管改成法律。
其实,那时候我最想选的是商业管理,努力向我暗恋的校草看齐。这么多年过去,校草的肚子已经在人头马的T恤下微微鼓起,我也成了同学和一般人眼里的怪胎。
离婚律师,还是女的,她得多变态啊!
但我家真的再正常不过了!人口简单:我爸、我妈,还有我;关系简单: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小三小四。在我妈多年的软硬兼施之下,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关系都在她老人家的掌控下,没有各种狗血纷争;背景简单:我爸——退休教师,我妈——退休教师,工资不高,国家养着,没有余钱,也不担心余生。从小到大,我最大的困难就是高考之后选择哪个学校,最大的挫折就是向校草表白结果送错了人被全校知道了——因为我的情书不知道怎么被人当做广播稿给交了出去……
人生不堪回首,回首也很简单。

可我就做了离婚律师,还做得红红火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想认认真真的保住自己的工作,而这份工作凑巧是法律行业而已。可能是因为刚开始就接触的就是离婚诉讼,在我像老黄牛一样默默的低头完成后,有一天突然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已经默认我只能做离婚案子了!泪目!职业选择还有比我更被动的么!
后来我没有转行,不过是为了挣钱。做律师不挣钱,那还不如当法官。另外还有一点不为人道的原因——就是在法庭上“干掉”对方之后带来的胜利感觉,让人上瘾。
在和平年代,这种感觉弥足珍贵。
我坚决不承认自己好斗。即使上大学生活费捉襟见肘的年代,我逛地摊也羞于讲价。路见不平,我从不拔刀。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站在法庭上的感觉。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原则。从开始学法律第一天起,我就坚定了绝不做刑事案的念头。只因为大一同乡会,老生带着新生里的“备选媳妇”们郊游爬山的时候,有个算命的拽着我说我八字轻,尽量少走夜路。我当时哈哈大笑,回去就得了肺炎。后来,我连刑法都没学好。
商事仲裁很好。当年我也曾努力学习英语,准备做一名国际仲裁领域的大律师,叱咤风云一番。奈何命运捉弄,从实习跟着一个错误的师傅开始,我就在不知不觉间滑向了莫测的方向,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

敲打着方向盘,我再一次看了看表。
6:45.
停车场的管理员裹着棉大衣走过来:“晓律师”——
因为“慕”字难写又难认,大家都习惯的叫我名字,慢慢的我就变成现在的“晓律师”。这也是我注定不能做国际大律师的原因之一吧?
我摁下窗户,管理员弯腰看我:“我说,您非得挺144号车位啊?这地儿多大,换一个不成么?”
他的手满场一划拉,我的眼神跟着扫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停车场,没有一辆车。只有144号车位,停着一辆格外扎眼的褐色沃尔沃V60。
“这是谁的车?”
“我也不知道。五点半,我刚接班,他就来了。那边是医院,可能是急诊。不过开车的是个男的,小白脸。嘿嘿嘿!”管理员跟我熟悉,说话也不忌讳。好在我神经粗,也没那么讲究,话讲糙一点,过耳就完。
“我再等等。”我皱紧眉头。待管理员走开,关上窗户,从包里拿出已经闷的没了口感的煎饼果子,一口一口泄气似的咬了起来。

这个法院是我的“龙兴之地”。人生中第一场胜诉和第一份带来巨大收益的官司都是在这里完成的,而且那时候我的车就是停在144号车位。
从那以后,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作用,反正我已经习惯在每次开庭前把车停在这个位置。如果这里不是公共停车场,我恨不得把这个车位买下来!幸好,这个车位数字不大好,无论是去法院还是去医院,一般人能不停这里就不停,我又尽量早来,所以基本上还没出过岔子。
只有这一次!
我盯着窗外的那辆车,盘算着能不能编个名目找交通队把它拖走。一个不小心,自己的手指头被咬了一下。十指连心的疼终于让我恢复冷静,大亮的天光和一辆接一辆进场的车也在提醒我,必须做出决定了。
带着十二万个不甘心,我把车停进了144对面的145号车位。
离开车场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奥迪的四个圈对着沃尔沃的大腰子烤串儿,还是显得斯文了点。
那种不好的念头,在我钻进法院卫生间不想出门的时候终于变成了现实。
我的隐形眼镜——掉了一只。

我的当事人是个姓朱的沉默而敏感的女人。富有的生活没有阻止她的衰老,我甚至怀疑她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十岁正是因为被生活折磨的。因为对她来说,金钱远远不能补偿枯涸的感情,她的青春之泉随着金钱的堆积早就变成了荒漠。直到她老公坚决要求离婚,给了她最后一击。
“我都快五十了,离婚以后能做什么呢?”朱女士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木木的说出第一句话。
“孩子出国了,用不着我了,他终于忍不住了呢!”
“我们女人啊,就是命苦。”
偶尔她也会愤怒:“男人不能相信啊!呜呜呜——”
在现代社会,这样的女人不再是主流,但她们总是存在着。在离婚大军中,她们也是最需要律师的一群人。
从坚决不离到提出巨额补偿,官司一路走下来,今天如无意外,应该可以判了。我有信心帮助朱女士得到她应得的部分,可是今天的车停在——
从法院的落地窗户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停车场。已经密密麻麻的停车场里,我还是一眼就能找到自己那辆白色的奥迪和那辆扎眼的褐色沃尔沃。
“晓律师?幸会。”好听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我收回目光打量着这个笑眯眯的同行。
“左达。”他自我介绍,“史成明的代理人。”
哦,朱秀秀老公新换的代理律师。根据资料,这个左达是个刚回国的ABC,朱女士的老公真是脑子进水了,换谁不好换了个这种金光灿灿的绣花枕头!就算他拿着NYbar也拿着中国的律师证,作为一个ABC,对中国国情天生的缺失注定他在国内最接地气的离婚诉讼里处于绝对劣势!如果他的代理人是外国人或者港澳台,或许还好点,偏偏史成明还是那种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的主儿!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堂堂美国大律师不做,跑到中国做离婚案子!如果他以为中国法庭和美国法庭一样,甚至怀抱美好的法制理想,拯救我们这群“法律土鳖”,那他注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我有点可怜这个年轻人,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鉴于我的隐形眼镜丢了一只,我又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对左达的相貌没有任何评价。只模模糊糊的看出他个子不低,大概高出我一头,肩膀比较宽。另外就是火力比较壮,因为我都能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额?这都能察觉!
我警惕的后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晓律师,请多多指教啊!呃——”左达笑着说,突然凑近了我,伸出手指在我脸上抹了一下。然后把那根手指□□了自己的嘴里——
对,他就当着我的面,把同一根手指放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一股热血哄的一下涌了上来,老娘多年未红的脸这会儿几乎能烤肉了!只是久未被人调戏,此时我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木呆呆的站在那里,张口结舌。
“晓律师,你早上吃的煎饼么?”左达吧嗒一下嘴,“真好吃!和我记忆里的一样!”
我想起来了:早上坐在车里吃煎饼时大概狂野了一些,留了些证据在脸上。
唉,我真的需要一个男人了。连这样正常的动作,都能脸红!
我为自己偷偷羞愧。可是三天以后我才想起来,即使我脸上有渣滓,正常人的善良反应应该是递纸巾,而不是用指头抹——还当着异性的面送到嘴里!

为了这个官司,我上蹿下跳的查清了史成明的各项资产。也许他还有隐瞒,但就已查明的部分而言,已经足够朱女士后半辈子用了。这点同情心我还是有的,挣钱的同时顺便弘扬一下正义,何乐不为?!
可是,我没想到这个左达,真值得史成明出高价换。
朱女士和史成明的争议一直集中在财产厘定上。史成明居然厚着脸皮把自己弄得分文皆无,撒泼耍赖的让朱女士净身出户。而这一次,我就是针对他,把他的各种财产查了个底儿朝天,奔着吃了多少吐多少的目标来的。
左达传唤了一个证人,那个人一出现,朱女士脸就白了。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出轨。在苦闷的时候,和一群富姐儿,在某个俱乐部里,找了个年轻健壮的报复自己的男人。只是朱女士太过传统,事情做完她就被自责淹没,趁着那个男孩熟睡,自己仓皇逃窜。不过,终究是人生难得的一次,朱女士还是记住了那个人长什么样,临走还把自己身边所有的钱都留给人家,又鸡婆的留了个条儿劝人家“从良”。
如今,人家不仅出庭作证,还把那个纸条儿拿出来作为书证。
朱女士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白,显然内心非常激动。
我摁住她,在纸面上写道:“你老公出轨不止一次,他们这么做有下文。”
是的,下文是史成明终于同意出点血了。二百万和一套房子,和解。
我当然不满意,至少二十亿的身家,只拿出二百万打发和他白手起家的老婆,就是喂只狗喂了这么多年也不止这些钱!
可是朱女士已经瘫坐在位子上,我终于明白了。这个证人不是为了打败我的,而是为了打败朱女士的。我的当事人,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一个传统保守的女人,爆出这样的事,她还能有心思争什么财产?!
左达?行,你够狠!
走出法庭正好和左达行了个对脸,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明一暗的视野里,左达的形象有些扭曲。事情若是到此为止,也许他仅仅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人,也许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但——
我走向自己的车,赫然发现那辆褐色的沃尔沃旁边也刚刚站定一个人!
那人扬起胳膊,向我挥了挥手——
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我还是认出了他——
左达!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此文主要是为了答谢各位帮我投票的朋友,谢谢大家支持我家宝宝的老师!特发此文,以飨大家。文章不长,十万字以内。原稿大纲已经完成,所以不用担心烂尾。原文是我这几年期间写过的一份已经完成的六万字的电影剧本,修改了一下,变成小说,便于阅读。特此说明,谢谢!

 


第2章 第二章
其实在整个事件中,本来最惹眼的应该是另一件事。
那个证人,在朱秀秀走出法院之后找到朱秀秀,向她道歉。我当时正陪在朱秀秀身边,根据我的经验,这小子对眼前那位又老又丑又憔悴不堪的弃妇有“特殊企图”。不过当时我还是很专业的抓住了应该抓住的点:“你说史成名给你钱?”
那人叫做麦元山,肯定了我的说法:“我答应出来作证,他会给我五十万。”
“哈!给自己老婆一分钱都心疼,收买证人倒是出手大方。”我忍不住讥讽。
如果可能,我甚至想问问朱秀秀到底怎么得罪自己这位枕边人,如此的不共戴天。不过,这种事也就是想想,说出来就太损了。大凡分道扬镳的夫妻,之间必有经年的积怨,一旦触发,多半势如水火。
拍拍朱秀秀,我也只能如此安慰她了:“收买证人是违法的,我们可以——”
朱秀秀打断我:“算了。他也没说假话。我不想再折腾了。”她面如死灰,眼神直愣愣的,说话也有气无力,这时候说的到都是心里话。
我叹口气,知道这件事虽然从法律上还有各种可能,但在朱秀秀这里,已经戛然而止了。无论如何,律师始终只是个代理人。
麦元山看了看我,嚅嗫着:“晓律师,能不能——”他看看朱秀秀,又看看我。
我看了眼朱秀秀,觉得这个时候如果有个异性或许能稍微提振一下她的“自我”,况且这个麦元山也不像不靠谱的。我点点头,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目送讨厌的左达离开之后,我还是尽责的坐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麦元山和朱秀秀。不知道麦元山说了些什么,朱秀秀最后终于哭了出来。那时候,我的手已经搭在把手上了。如果麦元山敢在这个时候对朱秀秀有肢体接触,我就敢冲过去告诉他收买证人这件事没完!
好在麦元山只是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朱秀秀还不至于哭瘫,就这样哭了一会儿,出租车过来了,麦元山送朱秀秀上车,好像还提前付了车费。
目睹这一切,我多少有些踏实。麦元山倒不像是那种趁人之危,偷沾便宜的家伙。尤其看到麦元山自己开着车跟着出租车一直走到朱秀秀的小区,目送朱秀秀走进自己的单元消失后离开,我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我就跟在麦元山后面。虽然我的任务在法庭宣判之后已经完成,但是像这种后续附加的服务,我还是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的。很多客户在遭受打击后精神恍惚,这个时候或者被人趁虚而入,或者自己想不开,作为他们的律师,多关心一点是一点——反正我也不需要回家做饭!
这也是我的挣钱之道。

回到律所,我就打开打开电脑搜索左达是何方神圣。刚查到他十五岁随父母移民,在美国接受各种精英教育,然后进入华尔街顶级律所,还没搞明白他为啥突然回国,电话突然响了。
“晓律师?晚上有时间么?”左达的电话邀约,我该不该答应呢?“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啊!”
见!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什么时候我认识了这么一尊大神?
他为什么要向我挑衅?
放下电话,有人敲门,刚想说“请进”,“嘭”的一声撞进来一个人。
“晓律师,你救救我吧,我是真活不下去啦!”乌哩哇啦,粗豪的哭声充斥房间,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跌跌撞撞的趴到我办公桌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脑袋砰砰砰的撞着我的桌子
助理悄悄地问我:“要不要找保安来?”
我翻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跟我,这种场面见得少么?”
我俩淡定的聊着,看着男人磕着脑袋。
“你最近去练武了么?”我低声问。
助理叫聂从风,很武侠的一个名字,但是长的瘦高细长如同麻杆。司考成绩非常好,就是生性腼腆,一看人多就说不出话来。不过,私下里跟熟人在一起却是个话唠。这样的废柴,非常适合做助理。
他来的第二天我就煞有介事的告诉他:根据中医的说法,他这种腼腆的情况属于先天胆气不足,要想改善就要做些“壮阳”的事儿。当时他的脸就红的跟猴儿*屁*股似的,当天下午就悲壮的向我递交了辞职申请。在辞职申请里,他文笔通顺且委婉的表达了不愿意为一份微不足道的助理工作“献身“的意愿。后来聚餐喝多了,他说其实献身也没啥,关键是我这个老板不值!
当然,当时我们都不熟,他又腼腆的说不出话。好歹我看懂了那份辞职报告,就告诉他,所谓“壮阳“就是练练搏击啊,耍耍拳啊,这类活动。我还以身作则,当场表演了一套太极拳。好歹我也练了七八年了,一套动作非常完整的坐下来,看起来也挺唬人。
然后他的脸又红的跟动物似的了。
聂从风说:“练了“
我听着不对劲,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鼻眼有点扭曲,仔细看,好像眼眶有点乌青。
“咦,你眼睛怎么了?被揍了。“
“碰见个疯子,非要教我,就成这样了。“
“还有这种事?你告诉他你没钱。“
“我说了!她说我是个好苗子,一定要教我,还要给我钱。“
“然后你就从了?“
“她都给我钱了,能不从么?“
“我也给你钱,你怎么不从?“
聂从风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人家长的比你好看。“
我说过,这小子也就是看着腼腆,其实皮囊下面是头狼。也不知道谁家姑娘又要遭殃了?

那汉子哭够了,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大手背呼啦了一把鼻涕,闷声闷气的问:“我这是在哪儿?“
“四方诚律师事务所。我是慕晓。“
我职业性的自我介绍。
他站起来,有些尴尬的拽了拽衣服。我才发现,他穿的居然是阿玛尼的西装!
“晓律师,他们说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你,想办法让俺摆脱那只母老虎吧!“
“您先坐,慢慢说。“
聂从风已经麻溜儿的上了温水。当年他第一次上茶的时候,上了一杯开水,激动的当事人一把攥起来,热水洒出来烫了两个泡。
往事不多说了,穿阿玛尼痛哭流涕的粗汉子已经开始自我介绍:“我叫罗长运,我那婆娘——她、她、她就是一只母老虎!我受不了了,可她就是不肯离婚!“
我问:“她——打您了?“家庭暴力的对象并不仅限于女性,老爷们儿被打得嗷嗷哭的也不少。
罗长运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唉,唉,唉!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这皮肉,她打那两下也没事。就是、就是、唉——“
看着汉子纠结的样子,我忍不住向下扫了一眼。别怪我经验丰富,做了这么久的婚姻律师,除了爱情就是床上那点事想避都避不开。
罗长运叹口气:“她天天要,时时要。她也不让俺上班,好吃好喝的供着,只要她回家,第一时间就拽俺回屋,没完没了的做。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啊!“
汉子咳嗽了两声,下意识挡在两腿之间的手搓了搓,坐在沙发上的身子神经质的保持着笔直的姿态,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时刻准备高*潮!

罗长运以前是个货运司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现在的老婆鲍春妞。那时候,她已经是个成功的印刷厂的老板。两人一拍即合很快结婚,罗长运转眼之间达到自己想象中的富贵之巅,可是,富贵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鲍春妞对床第之间有着非凡的“追求”,不然以罗长运无学历无产业无相貌的条件,怎么也不可能得到鲍春妞的青睐。
一开始罗长运很享受,但是后来就有点吃不消了,但又不想承认自己不行,咬着牙坚持的后果就是身体渐渐差了现在虽然还不到扶墙走的地步,但也是三步一喘气五步一休息。刚才那么一哭,已经让他满头是汗,双颊泛红了。
罗长运也不是没打过鲍春妞,可是每次打完之后,鲍春妞就更兴奋了,宁可放着几千万的生意不做,也要把他撩拨起来。一来二去,罗长运连打人的力气都没了。简而言之,用尽一切手段之后,罗长运发现除了离婚,他已经别无选择。但是,鲍春妞拒绝离婚,还派人把他关起来了。
他听鲍春妞和别人聊天时提到过我的名字,说我是个很厉害的离婚律师,多费劲的离婚官司到我手里都能摆平,于是走投无路坐床等死的罗长运就孤注一掷的找了过来。到了办公室门前,听到我在里面,罗长运突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短促生命看到了一线希望,激动之下,就失态的冲了进来
“你这种情况离婚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你有什么要求么?”我问,“我是说财产方面。”
“啥要求啊,只要那只母狼离俺远点,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就行!”罗长运大声的说着。然后门就被推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传来:“运哥哥,你说什么呢?”
我抬头,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裙披着黑色小外套,身材凹凸有致的三十五岁上下的女人进来了。聂从风跟在后面,无奈的摇了摇头。
垂下眼帘,我设法按住自己的怒火。这是律师的办公室,怎么今天什么人都能进来?!
“晓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了。运哥哥这里不大好,”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怕他做出什么事,所以也顾不上等了。您多还涵啊!”
我保持沉默,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外人凭着三言两语最是搞不明白。不管罗长运说的多有道理,以鲍春妞的厉害真拿出一份精神诊断证明,也够他吃一壶。
这件事,只从今天的局面看,罗长运早就被鲍春妞捏在掌心里,插翅难逃。当然,这里面要涉及刑事问题就令当别论,可——与我何干?

跟着鲍春妞来的还有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夹着罗长运钻进林肯座驾。从二十七楼的落地窗向下看,庞大的美国车已经小的还不如火柴盒。聂从风说:“我觉得罗长运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是他既然这样了,鲍春妞还能要他么?”
我懒得抬眼皮,聂从风今天的表现太差,我琢磨着奖金这件事要慎重一点。
可是,聂大公子还没有这个觉悟,兀自喋喋不休:“鲍春妞要真是这样的女人,一定有前科吧?”
我有点不耐烦的说:“不如你去试试吧!”
聂从风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拦住她么?因为刚好我听有些花痴说,咱律师界有个帅气的ABC被一个富婆瞧中了。我就多聊了两句。”
好吧,他的奖金该发多少发多少。
聂从风说:“鲍春妞刚和左达的所签了法律顾问合同,左达是负责律师。所以我觉得,她有可能放了罗长运。”
“左达这么有名?”
“律师圈才多大?!那么多剩女虎视眈眈,但凡是个雄的没伴儿的,都逃不过去。”聂从风对女律师没啥好感,估计跟我这个老板有关。
好吧,我的心情好了一点。停车场的一箭之仇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被小小的弭平了一些。
低头看看表,到时间了。
不知道这个左达,要告诉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可恶的冬天,娃又感冒了,更新速度会受影响。大家可以先收藏,因为这个的提纲是已经写完的,所以不会写不完。但是速度真的不敢保证。尽量吧!
谢谢!

 

 

第3章 第三章
那只“老鼠”——其实我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在我的青春的记忆里并不占很大的篇幅。如果中学时的生活是一副彩色图画的话,我对校草的暗恋就像蔚蓝的大海,无边无际,深沉无比,一直蔓延到我的大学时代。而其他的记忆,基本上就是海上的浪花,唯一能占点面积的就是枯燥的学习,它像海面上的天空,时时充满乌云和雷电。
我就是海面上颠簸漂流的小船,侥幸没被雷劈死之后找到可以停靠的港口。在劈我的众多雷中,一般都是学习成绩。只有两道雷,与众不同。一道,是校草考试完了以后宣布和某女生确立恋爱关系,而那个人并不是我;另一道,就是我在初二的时候写给校草的情书,被送到校草当主播的校广播站,被校草当众念了出来。因为情书上没有写人名,所以还被校草以脱口秀的形式调侃了一下文笔,大意是说“如果这是真的写给男生的表白,以这种肉麻而啰嗦的程度看,该男生很可能在明白这是一封求爱信之前先睡着了”云云,让我倍受打击。从此以后,每当我遇到心仪的男性想表白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措辞很可能“肉麻”“啰嗦”“令人昏昏欲睡”而裹足不前,这也间接导致了我现在“单飞”的局面。
好吧好吧,又是一段往事不堪回首。
后来,在N次同学会之后,记得大概那年我30岁,有个男生喝多了,笑着说:“小小,你还记得蒲英石念得那封情书么?”
蒲英石就是校草的名字。我傻乎乎的点头,还觉得这事儿除了我没人知道。
那男生笑眯眯的说:“嘿嘿,我们都知道是你写的!哈!哈!哈!”
当时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耳边好像飞来一窝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在这群麻雀的叫声中,我隐约听清了事情的背后的故事:
蒲英石跟他们一票玩儿的好的男生抱怨每天念稿子没意思,要是能来个刺激点的就好了。然后有人就说,谁喜欢听新闻,要是念个情书什么的肯定有人听。还有人接着说:最好是大家自己写的,情书大全上的太没意思了。反正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左达就拿出一封情书,说“我这里有一封。”,献出去了。之后的事情,我就都知道了。
左达还算地道,没说是我写的。蒲英石事后告诉大家,可能是慕晓写的,他认出了我的笔迹。为了收听率,蒲英石根本不管同班情谊,恶狠狠地就那么打击了我。30岁那年,我对校草的唯一一点留存在记忆里的温情,也烟消云散了。同时,在我的记忆里,多了一道并不清晰的灰色影子。
左达?长什么样?真是可恨啊!

如今,有个故意抢我车位的人,也叫左达,也在183中学读过书,倘若是同一个人,这新仇旧恨加起来足以让我平凡平静的人生突然暴血了!
攥着方向盘的手上有几根明显可见的青筋在突突跳动,我不得不松开方向盘让自己放松一下,导航提示目的地快到了。我抬头一看,愣了——
前面再走500米,不是我那个中学学校的门口么?虽然如今的校门豪华高大,门口曾经出没各种野鸳鸯和老师打游击的小树林已经被林立的商店饭店代替,但是不管它怎么变,我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因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属于这里,当你辨认它的时候,就不会再看外表,而是感觉,是气质,是闭着眼捂了鼻子从旁边经过都能感觉到的直觉。
我快速的扫了一眼饭店的名称:“漫咖啡”。
很有名的一家韩式咖啡店,想不到居然开到一家中学的门口了!
隔着落地窗,我已经看到店里乌泱乌泱的人群,其中不乏学生的影子。现在孩子,自己还没挣钱,花起钱来到不吝啬!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步入当妈的行列,那样的人生太悲惨了!
推开门,一个新鲜而深刻的人影扑面而来。左达笑嘻嘻的向我挥手,如同他站在占了我车位的沃尔沃旁边一般,带着天生犯贱的欠揍相,落入我的眼帘。虽然我不记得当年出卖我的左达同学,但如今这个左达同行,依然让人后槽牙痒痒!

“老同学啊,不记得我了吧?”左达一点也不隐晦,上来就套近乎。看我并无吃惊的模样,就继续说:“咱们可是初中同学,说起来也算青梅竹马,只不过——”他嘿嘿一笑,一脸的贱样,“咱们班那么多竹马,你大概只记住了蒲英石吧?”
好吧,他说对了,我天生脸盲,真的没记住几个男生。即使面对“不共戴天”的左达,还是很尴尬的不知道他以前长什么样!
我端起咖啡呷了一口,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西方精英教育的贵族气,倒是一股子街痞子味道令人作呕。
左达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挺后悔的。我刚回国,还不是有什么案子就接什么案子嘛!”他娓娓道来,说的好像真的似的,“你一定知道,史成名以前请的那个律师,他是我认识的一个前辈的朋友的朋友。我刚回来,没有案源,所以前辈帮忙介绍,就转到他那里了。史成名虽然很抠但是他公司的法律顾问费可不低,那个前辈不想在这样的小案子上闲扯功夫,又舍不得后面的公司顾问费,就把我推了出来,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冷笑:“是吗?我听说你们这一转手,史成名可多付了不少钱呢!”
左达略有得意:“他也没白付,我向他保证一次搞定,不会拖起来没完没了。你大概也知道了,史成名最近迷一个女孩迷的不行,那个女孩不结婚不上*床,所以史成名不想再拖了。”
这个我还真没听说。
左达指了指我:“哈哈,你好奇的时候左眉会跳起来,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眉毛,对左达识破自己的想法感到尴尬,凉凉的补刀:“你还真负责,这些都调查出来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我在美国的时候,调查的比这个还细呢!可惜,国内没有调查员可以让我用,不然还可以要更高的价。”
这就不奇怪他怎么知道我有“停车位心理暗示综合症”了,只是想到他明知我是老同学(还是被他坑过的那种),也毫不留情,就忍不住小火苗蹭蹭的往心头拱。
事情就是这样,你明明很在意的事,到了最后可能连解释都不需要,一点暗示一点推断就被带过去了。左达其实做的没错,律师也要吃饭也要挣钱,客户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对手,知己知彼这件事不光是在法庭内,也在法庭外,也在与客户交往的点点滴滴中。真是应了那句话,只有懒律师,没有笨律师。过好过不好,全看你怎么做了。
对这样“敬业”的同行,我也无话可说,甚至按照常规应该奉承两句。我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来,舌头一转,说道:“你在美国做的很好吧?怎么回国了?”
“报效祖国嘛!”他懒懒的笑的,换了个姿势,“没有,只是做的有些疲倦了。总是一成不变,我想休息休息。放个长假。”
“那来中国,你还做律师,也没有休息嘛!”
“体验一下不同的国情和生活方式,也是另一种休息啊!”左达笑眯眯的看着我,“更何况能和优秀的老同学交手,也很令人兴奋啊!”
我总觉得他另有所指,那篇被所有人笑话的情书在眼前若隐若现,熊熊小火苗几欲攻破防线,冲出去烧死他!不过,我还是按住了。开玩笑,三十多岁的人了,再那么冲动不就白混了么!
“不过,我这个老同学还是让你失望了。”我笑着自嘲,“你一向都很厉害啊!我甘拜下风。”
左达嘿嘿一笑,没有否认,“我也觉得是。你对你不在意的人从来都不费心,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就像咱俩这么多年的同学,我估计如果我不是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你可能连自己同学里有个叫左达的人都不记得吧?”
为什么我听着这话里有点怨念呢?来不及细想原因,我笑着打击:“是啊!即使现在,我也不记得你中学的时候到底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呢!想来你那时候也不太起眼吧?估计成绩啊,比赛啊,长相啊,没什么地方突出,令人印象深刻。也怪不得我啊!”
左达嘴角抽了抽,继续保持微笑的样子,身子却倾了过来,轻柔却毫不留情的说:“所以我要是打击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再也不能保持好心情,咧着嘴,咬着牙,也不知如何狰狞的面孔:“好同学,你大概忘了中国有句老话,叫来日方长。咱们既然是同行,山水有相逢,我总是要好好款待你的。”
左达坐直了身子,懒洋洋的说:“求之不得啊!反正我还要在国内休息两年,有的是时间请教。对了,”他突然睁开眼,兴致盎然的说,“你一直没嫁人,不会是当年情书被蒲英石广播出来,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微微握拳,想着要做个文明人。
左达嗤嗤一笑:“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拿到那封情书的么?”
对啊,我不仅好奇他是怎么拿到那封情书的,更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左达,我当年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有些事,许多年过去后,也许不再纠结对错恩怨,但总会对起因源头念念不忘。
左达其实说对了,在那个敏感的年纪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说没影响那绝对是骗人的!
那封情书播出后很快就被教务处收走了。没有人知道谁写的,蒲英石也只限于在好友里说了说。得益于男生女生在懵懂年纪特有的矜持,女生圈里并没有传开,我还维持着自己表面的生活。但并不等于没人知道,既然蒲英石能认出我的笔迹,教务处转给老师以后,老师当然也知道了。
我没有早恋,但是做了一件和早恋一样糟糕的坏事,且——在老师看来——足以上升到“丑闻”级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2015年11月25日:
只有半章了,不好意思,未达一章的标准。我和娃都感冒了,中午带娃睡了一觉,所以耽搁了许多时间。抱歉抱歉!

151126:
今天把剩下半章补齐。谢谢大家的等候。

 


第4章 第四章
车子匀速驶上交流道,方向盘中间的四个圈在路灯的映衬下闪闪发光,仪表盘上暗蓝色的背光灯幽幽的提醒我速度和油耗的变化,我扫了一眼,却完全不知道看的什么。
左达为什么交出那封信?
因为两件事。第一桩是刚入学的时候,他跑的有点快,拐弯时撞到了我。我当时推开他,皱着眉头说:“妈妈,这人怎么跟老鼠似的!“
第二桩是升上初二的时候,女生课间叽叽喳喳的聊着暑假的事情。他从旁边过(也许是故意的,男生总这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围着女生绕圈),听到有人说“听说左达暑假参加了一个美国的什么夏令营,好酷啊!”我当时说“左达是谁?”
然后左达解释说,我说他像老鼠也就算了,但居然同学一年了,还不知道他是谁!他觉得辱骂固然令人羞耻,但漠视却是严重的侮辱!所以,他首先迅速答应了父母移民的要求,然后瞅了机会,狠狠的整了我一顿,在临走前报一箭之仇。
然而,令我欣慰的是,尽管他自以为这样做可以报仇了,但因为种种原因,我其实还是没记住他,更别提记恨了。

第二天进了办公室,聂从风跑来汇报情况,顺便说起了左达在美国的情况,果然是精英人士。年纪轻轻已经是波士顿某个很有名所的骨干律师,据说年初的时候他差点做了合伙人,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当成。聂从风推测,他这次来中国,很可能是以退为进,一方面给老东家点厉害,另一方面是开发新业务,好东山再起。聂从风补充说,他的棒球打的很好,在耶鲁的时候还是校队的什么什么。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觉得聂从风说的这个人很符合那天在法庭内外剑走偏锋打击我和我当事人的家伙,也符合在漫咖啡对我冷嘲热讽的贱人,但就是不大符合我印象里的那只灰老鼠。唔,是的,我又想起一些关于灰老鼠的事了。那些有点尴尬,被我刻意遗忘的事儿。
“老大,你们昨天见面,说了点什么?”聂从风一脸正义的提醒我,“有没有可以告诉我的,我去查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想起左达说的调查员的话,我点点头,把左达说的话都告诉了聂从风。对他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小聂同志虽然是个话唠,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清楚,是个脑子有根弦的家伙。
听完之后,聂从风神色古怪的看着我,欲言又止:“老大,我觉得他既然已经调查出你对144车位的偏爱,还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谁害的你这件事么?”
“那又怎样?”
“也就是说,他希望以这种方式让你记住他,可是你压根没记住。那他会不会很失望,然后采取点什么措施?”
“你是说——”我想了想,“史成名的案子不是他说的前辈介绍,而是他自己故意接的?”
聂从风一脸“我什么都没说”的无辜表情,我一巴掌拍桌子上:“这个小人!有这么记仇的么!都几十年了,我都不介意了,他还死咬着不放,属王八的啊!”
聂从风一脸戚戚:“古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老大,这个人看起来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你可要小心啊!”
我深深的点点头,又忍不住叹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天天提放着,这日子还怎么舒心!
临出门,聂从风忍不住回头问我:“老大,你不会以为这个家伙是喜欢你,才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吧?”
咦?我恍然,好像也有道理。难道左达一直暗恋我?
我的嘴角大概翘了起来。聂从风叹口气,转身走过来,双手摁住我的办公桌,半俯下身,一脸沉重,语重心长的说:“大姐,这嫁不出去的女人吧,不管多迟钝,果然对爱情还是有幻想的。幸亏我提前想到了,不然你又被人黑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点点我:“看你乐的这样儿,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年纪啊?当了这么多年的离婚律师,满脸都是晦气,小孩子见了都会吓哭,相亲的男人老远认出你掉头就走,你以为还能有人真爱你啊!”
我终于笑不出来。单身这件事我妈和我家亲戚从来不逼我,但是自从聂从风做了我的助理,这事儿就成了他打击我的大杀器。
聂从风唠叨够了,说道:“左达在美国早就结婚了,还有孩子,都三岁了。他老婆家里很有钱,是左达的校友,金发碧眼,身材超棒。最重要的,人家比左达小6岁。嫩啊,嫩啊,嫩!等我有一天做pa了,我也找小我六岁的。”
说完,他一脸遗憾的看看我,摇摇头,露出很有妈妈范儿的慈爱而遗憾的表情,转身走了。
我坐在办公椅里,脑子有点乱。这个时候,我是该继续考虑怎么和同行左达死磕,还是该遗憾对同学左达转瞬即逝的好感呢?
聂从风说过,我之所以做这么多年离婚律师还没崩溃,主要是因为我这人有点天生缺心眼。倒不是智商有问题,主要是“经常跑题”。比如现在,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我应该把重点放在怎么对付左达上,或者至少也应该关注一下左达,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脑子就跑到自己始终嫁不出这件事儿上了。
以前我常想,要是当年没有情书曝光那件事,凭着我的毅力和不知羞说不定就把校草揽入怀中了;自打多年后同学再聚首,看到当了处长的校草如佛爷一般坐在人群中,我就庆幸自己没嫁他了。但同时,我也开始认真的琢磨,该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者,我“得天独厚”的考虑,一个女人真的有必要结婚么?

“砰砰砰”,桌子被人拍的山响,回过神就看到聂从风不耐烦的样子:“晓大律师,好歹敬业一些,不要在上班时间思~春!”
我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奇怪的问:“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么?”
聂从风“哼”了一声,一点不恭敬的说:“看你笑的那瘆人的样子,是个男人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也是个男人了。”我凉凉的回敬。看玩笑,当我是病猫么!
律所女多男少,万年助理聂从风大侠更是千红丛中一点绿,做久了连性别都同化了,我也不算说风凉话。
聂从风眨了眨眼睛,突然不说话了。
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了啦?突然转性了?”聂从风的嘴贱是在所里出名的,大家都可惜他出不了庭,否则绝对是大趴一只。
我的话音落了,聂从风却不接话,空落落的就那么晾在那儿。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看着看着就有点不对劲儿了。

我这人毛病不少,致命缺点更多。比如自作多情这种事儿,就干了不止一桩。上大学的时候,有个男生突然和我说开话了,而且上学放学都一起走,我沾沾自喜,以为那人在追求自己。正想着是不是给自己空白的校园生活增加点色彩,催那个男生别磨磨唧唧赶紧进入主题,那个与我一起同行的女生却含羞带怯的告诉我,她和那个男的恋爱了……像这样的炮灰事儿我几乎经常做。后来,有人评论说,我是带侧桃花的人,就是那种旺别人桃花的炮灰命……
说这话的就是聂从风,三年助理,他连我大姨妈什么时候拜访都清楚,别说这些陈年烂谷子的往事了。可是,我们真的只是纯洁的上下级关系,连姐弟啥的都没有乱认!
唯一一次被认错,是聂从风回家休假,我突然来了大姨妈。自己在办公室找不着backup着急准备去超市的时候,他神兵天降一般给我送来一包。原来他在家里掐指一算大事不好,赶紧从他妈那里搜了一包,打车给我送来了……
自那以后,他妈来我们所两趟,送了两回鸡汤,然后就放心的再也不来了。
你看,连他妈都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我们还能有什么?!

可是今天就不大对劲儿,我总觉得瞅着我不说话的聂从风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却不好说,好像、好像、好像——我不会又自作多情了吧?
正琢磨着,嘴角突然多了点温温的感觉。我动了动,那东西突然离开,一抹冰凉趁虚而入。我才看清是聂从风缩回了手。他抽出桌上的纸巾,狠狠的擦擦手指,咕哝说:“这么大人了,还有饭渣!”
有饭渣不正常么?至于这样嫌弃么!
我尴尬的抹抹嘴儿,猛的想起今天早上起晚了,好像只喝点了豆浆,难道豆浆也有渣?刚想抬头问,却看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聂从风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甩甩脑袋,把怪异的感觉甩掉。低头去看聂从风放在桌子上的文件——
罗长运的委托合同?
他自由了?可以离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第5章 第五章
左达说国内没有调查员,那是错误的。至少聂从风就是一个很不错的调查员,虽然他只拿助理的薪水。
委托合同是标准文本,签名也是罗长运的亲笔签名。附在后面的聂从风的说明才是关键:
1. 罗长运已经搬离鲍春妞的别墅;
2. 罗长运手里不差钱,他可以自由的去鲍春妞为他设立的快递公司上班处理业务;
3. 根据有关人士的消息,鲍春妞别墅区附近的派出所曾接到过报警电话,鲍春妞涉嫌非法拘禁曾被传讯过,但是证据不足又给放了。前后大概不到两天的时间,鲍春妞又是比较有名的人物,为了降低负面影峡谷,相关方面予以保密。
也就是说,罗长运现在不仅人身自由而且还财务自由,曾经差点弄死他的鲍春妞也从某种意义上“投鼠忌器”,暂时不敢动他?

说实话,凭我个人的直觉,鲍春妞那样的女人是不可能给罗长运报警的机会的。如果没有外援,罗长运只能任鲍春妞揉搓……
外援?
我让聂从风来一趟。
聂从风一口否认了是自己打的电话。他的原话是:“罗长运那种窝囊废,被一个女人玩儿成那样,我帮他?你侮辱我呢!”
这家伙最近内分泌失调,说话呛人。好在我已经习惯了,托着腮帮子琢磨着心里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聂从风也没走,找个椅子坐下,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写东西。
哒哒哒的键盘敲打声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记不记得罗长运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们说,只有你能救我!’他说‘他们’!”我瞪着聂从风,“谁是‘他们’?”
聂从风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瞅着我,摸着下巴:“老大,有人让罗长运找你。难道罗长运能出来,也是他们做的?他们让罗长运出来,然后继续找你打离婚官司?”
罗长运的离婚诉求很清楚,他不要鲍春妞的不动产和股票证券,他只要一样:鲍春妞手里的公司股权的百分之十——那是一个出版集团的股权,前身的前身是鲍春妞白手起家的印刷厂!
“我去见见罗长运。”合上卷宗,我说。
聂从风关上笔记本的盖子,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去查查鲍春妞。”
有这样的助理真省心啊!
说实话,聂从风高大健壮,私底下心情好的时候风趣幽默又体贴,长的也人模狗样,放在床~上应该也颇为可人儿。但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工作就不那么单纯了。尤其是女上级和男下属,权威扣奖金神马的就不大好使。所以,虽然偶尔我也会对聂从风流流口水,但大多时候还是折服在他超强的工作能力下,让他保持完璧。
唉,又走神了!

再见罗长运,与上次办公室里的嚎啕大汉截然不同。
身高将近187,肩宽体大。黑红的国字脸,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略大,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整个人看起来憨厚可靠,值得信任。大概身体还在恢复中,看起来略微有些偏瘦,但精神明显好很多。
见面是在罗长运小快递公司的办公室里,倒茶的是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听口气好像还是罗长运的秘书。看来鲍春妞真把罗长运吓怕了!
罗长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怕您笑话,我是真的被女人吓坏了。只要一看长的好点的,我就全身发抖。”然后他自觉失言,“不是不是,您是例外啊!您很漂亮,也很慈祥。不是,我是说——”
我笑了笑,指着茶叶说:“这乌龙茶可是今秋的新茶?”
这话就岔了过去。
到我这个岁数,外貌这东西被人说两句就生气那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不过我心里也不是没有计较:我只是看了一眼那秘书,罗长运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就算他不是擅长察言观色,至少也是个敏感伶俐的,绝不像他外表表现的那么粗豪。
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天性多疑,此时,我连罗长运在我办公室的那场痛哭也开始怀疑了。
寒暄过后,进入主题。罗长运也从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对自己与鲍春妞如何邂逅结婚也不隐瞒,一一道来。虽然没有很多渲染,但口齿清晰逻辑清楚,尤其难得的是,即使鲍春妞那样对他,在他的叙述里,也看不到一丝主观情绪的宣泄。从他嘴里出来的,全都是对客观事实的陈述。对自己当时的感情,也是就事论事,有一说一。当我问到鲍春妞的反应时,他往往以“不知道”,“她很难猜”,“我不敢”之类的话推搪过去。
最后,我问他:“罗先生,除了我,还有谁这样问过您和鲍女士的事儿?”
“嗯?没有!没人!”
我拿出那份委托书,推到他面前:“我并不要求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但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的时候,我是不能接受委托的。这不是在要求您,而是保护我自己。”
当事人反水,律师被搁进去的事不胜枚举。不光刑事案,民事代理中此类事也屡见不鲜。保护自己,是每个入这行的人第一天就要学会的技能。
但是——
罗长运的委托,我真想放弃么?
开玩笑,谁跟钱有仇啊!
我把委托合同推到罗长运面前,罗长运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闭上嘴,紧紧的咬住下唇。我等着,等着,等着……
“晓律师,你说笑了吧。我真没瞒您。”
“罗先生,除了办公室那次,之前咱们没见过面吧?”
“没有。”
“您可曾听说我?”
“没有。”
“那您怎么找到我的?”
罗长运不假思索的说:“我当时跑出来心里乱了套,走到那座大厦附近想着要离婚,就随便找了个律所。保安把我指到您的所里了。”
“这么说,是大厦的保安告诉您,想离婚可以来找我?”
“是啊!”
我笑了:“我姓慕,单名一个晓字。行外的人都会叫我慕律师。能叫出晓律师这三个字的,绝不会是大厦保安。罗先生,您该告诉我,究竟是谁指点你找到我的。或者您去找他商量一下,大家开诚布公一起合作或许还有可能,这样藏头露尾,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我生气的站起来,转身就走,一点没有留恋的打着汽车,开出了罗长运的公司。
就这么放弃了么?
才不呢!
对方费了这么大劲儿让罗长运找我,就因为三个字被我否掉,也太不值了。这一场猫鼠游戏,总得慢慢来,细火慢炖才能得到好味道。
电话响了,是聂从风的来电。他说:“老大,把鲍春妞从派出所里保出来的是左达。当初的报警电话用的是公用电话,离左达租住的公寓隔了两个十字路口。”
“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亭。要过来看看么?唔——过来吧,有好戏。”
“给我地址,马上过去。”
左达,怎么又是你?!就算我骂你老鼠,瞧不上你,可你也卖了我的情书,坏了我的初恋,现在还赢了我一场官司。怎么又缠过来?
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你变态啊!
一路骂一路开,很快就到了电话亭。

聂从风上了我的车,一路指着开到了一处小区的门口。远远的停下,正看到鲍春妞和左达抱在一起!
“啧啧啧,那个春妞怎么抖成那样了!”聂从风嘴巴不饶人。
我瞅了他一眼:“人家那是哭的伤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车震”呢!
聂从风长的不错性子也好就是不能说话,所里给了他一个封号,叫“黄暴小王子”,不管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加上点作料。所以面试时出现的那次“乌龙”也不全是我的责任,根子还是这小子思想有问题。但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恶劣的态度,间接导致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真不知道他笑话我的时候,可曾有半分自省,看看自己的后背上有没有背个壳!

大概鲍春妞哭够了,抬起头全身倚在左达的怀里,倾诉什么。左达抬起头四下看了看,然后微微推了推鲍春妞,鲍春妞香肩一扭就那么卸了左达的推力,愈发粘着起来。在我们这些“外人”看起来,两个人很有点不清不楚的样子。
“老大,要不要报警?”聂从风放下相机,问道。
我翻了个白眼:“什么理由?”
“有伤风化啊!”
“你以为警察会接么——”我突然福至心灵,笑了起来。左达,你也有今天。
“老大,你不要笑的那么瘆人好不好?有什么坏事说出来,我帮你办!”聂从风眼睛贼亮的盯着我。
我已经拿出手机,翻出本地常用号码之居委会篇,打了起来。
大概五分钟以后,就从小区里面冲出五六个大爷大妈,把左达和鲍春妞包围起来。那架势就像大学时候,偷情的学生被学工处长带了一棒子闲人拿手电筒照着围观差不多!
“哈哈!”聂从风坐在驾驶位拍着大腿狂笑,“老大,有你的!警察不管,居委会管;居委会不管,大爷大妈管!而且还不停他们解释!高,实在是高!”
我笑而不语,伸着脖子往那个方向看!
左达毕竟是ABC,没经历过小脚侦缉队的年代,不晓得大爷大妈其实是不容辩解的。他们本来就是过嘴瘾来的,你还搭桥,那能消停?!果然是越说越黑,大爷大妈们的调门越喊越高,周围呼啦啦聚集了一大群带孩子的、闲逛的、买菜买菜的、还有房产中介形形□□的人。
闲人是不在乎是非的,他们要的就是热闹。
为了听的更清楚,我打开窗户,侧耳细听,凝目细看,试图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墙直接看到左达“羞红的俏脸”!嘎嘎,想起来就让人心旷神怡!
渐渐的,大爷大妈的声音被闲人们议论和起哄的声音代替。我想听的更仔细些,不知不觉,脑袋伸出了窗户而不自知。
突然人群一阵涌动,我还来不及反应,左达牵着鲍春妞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像极了一对被捉奸的偷情人儿,我忍不住咧开嘴笑,却对上左达的目光。笑容既然来不及收回去,索性回他一个更大更大的!
左达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也乐了,伸出大拇指向我这个方向比划了一下,便在后面人群的骚动中和大爷大妈试图挽留的呼唤里,飞一样的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第六章

回到所里,我把聂从风叫进办公室。两人坐在沙发上,把得来的信息对了一下:
1.罗长运明显是受人指使,但是幕后是谁?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2.鲍春妞看上左达了,目前正在勾引他。
3.左达很显然知道鲍春妞的目的,但依然承担该公司的法律顾问一职。
聂从风认为左达就是报警的人,我表示反对。因为左达这种人很聪明,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他报警抓起了鲍春妞,对他有什么好处?
给罗长运逃跑的机会,好让他趁虚而入?说实话,左达vs罗长运,就是我这种睁眼瞎也知道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一个成年人是没有必要向一个孩子挥拳的。
先把鲍春妞抓住,然后保出来,向鲍春妞卖好,证明自己的价值。开玩笑了!从今天的现场看,分明需要卖好的是鲍春妞!如果说是鲍春妞报警把左达抓住,然后出重金保出来,来个英雌救美,最后小鲜肉以身相许成就一段风流佳话还比较可信!
讨论到这里的时候,聂从风突然不说话了,一双贼眼闪闪烁烁的看着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不得不敬他一杯水。
聂从风说:“老大,你刚才应该挺身而出才对啊!”
我大大的“哈”了一声:“拜托!你没看见他瞧见我的时候什么表情!”
“可他伸的是大拇指。”
“他伸错了。”我比划了一下小拇指,“这个才正常。”
聂从风俯身过来,认真的说:“我觉得他没错。他就是想说,原来您老人家对我没意思啊!谢天谢地!加油,继续剩着吧!”
“滚你!”我毫不吝啬的使劲一推。却没料到这小子手腕不知怎么一转,竟是一连一粘,把我也带出去了。
本来我们坐的位置是他坐单人沙发,我坐在双人沙发紧靠单人沙发的一侧。面前原本有个茶几,但是前两天有个当事人来访,太激动了,把茶几的玻璃面给拍碎了,所以现在就是空的。所有的资料都放在腿上,身侧,或者我俩之间的沙发扶手上。
聂从风伸手一带,我就开始后悔让他学功夫搏击了。等我在心里默默的完成一个句子:“操!”整个人已经不知道身在何方,歪七扭八的横着,只在眼前有一张放大的浓眉大眼,黑色的瞳仁深的吓人,看起来非常陌生。胸口的位置被勒的有点发闷,那绝不是Bra的力量!
我愣愣的瞅着,琢磨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身子被人迅速推开,耳听到:“我的妈呀,你怎么这么沉。将来你要是找个瘦点的男的,还不得压死!”
这张臭嘴!
我扑棱一下翻了个身,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被聂从风一带,落进了他的怀里,然后——
他就一脸嫌弃的把我扔了出来!
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是真不能报啊!
聂从风已经哀号着跪在地上,一边整理撒了一地的资料一边喊:“妈呀,全乱啦!老大,这些东西费了我三天的功夫,你怎么那么大坨儿,跟熊似的全弄乱啦!你看看,卡利亚纳飓风都没你厉害啊!”
瞧人家这业敬的,我还能报仇么?!
律师的时间都是以分钟秒钟计的。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稍微一拖沓,就后患无穷。倒不是律师多勤快,主要是你不干活就没钱,拖拖拉拉钱就来的少,为了生存,这种自己给自己加压的工作方式,早就成为行业特征,没有人去想过改变。那种说走就走的行为,只适用于出差。
一边捡资料,一边讨论整理。刚才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事后我笑骂聂从风,就那么被你白摔了一下,必须扣奖金。聂从风嘿嘿一笑,忙着出门约会,就过去了。
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自然就有存在的痕迹。比如我那一整天就不怎么看聂从风的脸;做事的时候也尽量不碰他——哪怕是手;连玩笑都开的少了。
不过,我们的讨论还是很有结果的——这个生意不能接。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来上班。聂从风不知道去哪儿忙活,工位上空着。我暗暗松了口气。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男的,然后我们俩做了大家都爱做的事儿。醒来以后,就记得那对黑的吓人的瞳仁,还有接吻的感觉……
虽然我也有过男朋友和男人,但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和保持纯洁的上下级关系的原则,绝对没和聂从风有过限制级的接触——不过,昨天摔那下子之前好像被他碰到胸了。
我不自在的晃了晃肩膀,又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
和许多人吻过,记忆深处的初吻却被刻意遗忘。一旦想起来,就强悍的占据了所有的感觉,想忘也忘不掉,连生理反应都随着它走,让人浑身不自在。
“晓律,有位鲍女士找您。”电话传来前台的声音。
鲍女士?
我立刻调整到“hard”模式,换上职业表情,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相当有权威。然后门被人推开,鲍春妞被人引进来。
寒暄落座,她也没客气,直接了当的问:“罗长运请您做他的离婚代理人?”
当我还是根嫩草的时候,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直接就说:“哦,我拒绝了。”但是,接下来我才发现,问这问题的人压根不知道委托人有离婚的意思!
当时带我的老律师就语重心长的对我讲:“其实,真正做的好的律师,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都不太爱说话。“
我也仔细观察过,那些做的好的律师,平时说话时甚至还有些木讷,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像电视里那么咄咄逼人。
“喝点茶。“我把茶杯推到鲍春妞的面前,笑着问:“您上次来是说罗先生脑子不大好吧?我应该没理解错吧?后来治疗了么?”
上次鲍春妞明摆着不放罗长运,后来又进了宫,然后罗长运不仅获得人身自由,还有了自己小小的事业。现在鲍春妞跑过来问我是不是罗长运离婚的代理人?这么复杂的情况,美女,本着为当事人保密的原则,我也不能说啊!
再说了,这件事透着说不清的诡异,我可不想卷的太深。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离婚律师,挣点小小不言的代理费,如果要像大律师一样费脑子动口舌,甚至用绳命去捍卫法律,那对我的要求真是太高了。我上有老父老母要孝敬,下有一辈子做不了合伙人的小助理要照顾,实在玩不起那种高大上的东西!
鲍春妞也不是吃素的,一双斜飞凤眼淡淡的瞄了我一下,微微上翘的嘴角侧侧一勾,明明是满脸的不屑,偏偏让人抱怨不出半个字。就连我这身为同性的女人,此时也开始考虑开始一段百合之恋或许也不错……
美人,是不分男女的。
占有欲,也不分男女。
“晓律师,明人面前不说瞎话,我就和你交个底儿吧。我鲍春妞的男人,只能听我鲍春妞的。是聚是散,得我说了算。”
我点点头,露出纯粹敬佩的笑容,附和道:“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鲍春妞扭了扭身子,胸前一阵波涛起伏,生生把昨晚刚刚做了春梦的我撩拨的抬头望天低头喝茶。
“没什么事儿。就是来提醒您一下,有些人的委托,能不接就不接了。”
人都是有自尊的,律师虽然经常挨打挨骂,但这样被人找上门来指指点点,就太打脸了。
我摸了摸鼻子:“您说得对,委托这种事儿呢,该接就是掉了脑袋也得接,不该接的,就是威逼利诱也不能接!老话不说了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尤其我们搞法律的,更得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把捍卫法律尊严这种事落实到工作中去。”
开玩笑,我在给律协写的报告里这样的词儿一摞一摞的,她要听我能讲个三天三夜不重复。
鲍春妞不耐烦了,站起来,似笑非笑的说:“晓律师,您也不用给我打马虎眼。罗长运想做什么,也不是您一个人能瞒住的。我先把话撩这儿,那罗长运可没他表面那么憨厚,您要是愿意为他做事,可是要长点心眼。”
我起身送客:“鲍女士,说实话,像您这样指着鼻子教训我的,早些年还有,但它已经绝迹好几年了。所以,我不爱听。但是我只当您不太会说话,内容我记下了,如果罗长运真的来找我,我会留一万个心眼还有无数个备用的来招呼他。”
鲍春妞“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噗嗤笑了:“晓律师是吧?行,我记下了。”肩膀一晃,腰肢一扭,真如柳在风中一般,就那么身姿曼妙而轻灵的转身离开了。
我傻站了一会儿,回味了一下那个动作,试图控制着自己的肌肉动一动,然后我就发现,人家是柳枝儿,我是柳树,还是八百年以上那种级别的!
叹了口气,认命的坐回办公桌边。自我安慰的想:至少在离婚诉讼领域里,我还是一条比较美丽的柳枝儿。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接起来,是聂从风的:“老大,我们被人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第七章

聂从风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把年审材料准备好,而且因为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他必须在下班前把所有的材料交上去。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火:这家伙难道把年审的事儿忘了?!他知不知道官老爷是我们最大的客户!
然后一抬头,我看到聂从风那颗贱帅贱帅的脑袋在玻璃墙外面晃悠了一下。我拉门出去,却看到在聂从风的工位边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
即使侧脸也能看到一坨闪着天然光泽绝无ps的苹果肌!我这颗从不服老的心刹那有点闪神儿;即使鲍春妞的美艳也不能动摇的自信,在这样的青春面前也不自觉的开始融化。
转动眼珠子,就看到离那个女孩子八丈远的聂从风,隔着两个工位,龇开一口白牙正呵呵傻笑。然后指了指身后的会议室,先跳了进去。
我跟着进去,却发现那个女孩儿也进来了。
走近了暗自比较,女孩儿个儿不高,大概到我的眉毛。五官端正,细看只是普通,算不上特别出挑。这样的女孩子在所有的高中里一抓一大把,不知道怎么会跑到我们律所里了?狐疑的瞅了一眼聂从风:难道这小子喜欢未成年?太变态了!
“什么事?”我装作没看见那个女孩,问聂从风。心思已经从他的审美观转了回来,对小聂的个人问题我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的胆量只够往自己的硬盘里下载,其他的基本就被他自己掐死了。
女孩子在我身边坐下,一直在桌子边逡巡的聂从风小心翼翼的坐下。最粗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他选的位置是那个女孩的对角线距离——最远的。
我八卦的瞥了一眼女孩儿,她撇撇嘴,显然不是无动于衷,不过也没什么受伤的神态,好像意料之中似的。有意思!
聂从风先递给我一份文件夹,然后才说:“这是罗长运公司的法人更换情况。”
我正看那些材料,皱了皱眉头:“刚申请?!”
“之前一直是鲍春妞。”聂从风补充,“而且,罗长运和鲍春妞在一起的这几年,一直没有插手实业。罗长运以前就是做这一行的,但是即使和鲍春妞在一起后,也没有因为了解这一行而参与鲍春妞这家企业的运营。这几年,物流行业发展迅速,鲍春妞的集团里,这家公司的业绩非常抢眼。曾经也有传闻,说鲍春妞打算收购另外一家同地区的物流公司,进一步做大。却在这个时候,企业的法人代表变更为罗长运。换句话说,鲍春妞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送给罗长运一个运营不错非常有前景的小公司。”
我静静的听着,等聂从风继续说下去。联想他电话里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也有了几分眉目。
聂从风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小姑娘,不自在的咳嗽了一下。这事儿到稀奇,我忍不住扬起了眉毛。就听聂从风继续说:“今天,娇月告诉我——”
原来姑娘叫“娇月”,倒是好听。
“罗长运跟他们公司的人吹牛,说鲍春妞如果没有他,还在监狱里呆着。”
我诧异的看了一眼小姑娘,看样子也就是个高中生,怎么能拿到这种消息?
不是我有偏见,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物流行业门槛不高,这两年却利润惊人,什么人都希望插一手,弄得里鱼龙混杂,时不时的爆出让派出所所长头疼的事儿。
罗长运这人看着粗,却是个有心计的。至少能让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必然是个私下的场合。以他交往的人群来看,怎么也不能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交集啊?
大概是看出我的疑问,小姑娘笑了笑:“姐姐,我叫武娇月,娇气的娇,月亮的月。”她好像没把“娇气”挡成贬义词,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然后说,“我家里有几个师兄和罗长运有些不远不近的关系。从风跟踪罗长运的时候,被我师兄看到了,问起来才知道,不是故意调查您。不过,我也有心帮从风,就让我几个师兄帮忙盯着。这不,有了点消息,就赶紧告诉从风。没想到他这么激动。”娇月抿嘴一笑,一双杏核眼瞬间弯弯如月牙,“他就是这么不稳重!”
最后一句好像长辈责怪一个自己宠爱的小辈!
我突然想起前两天聂从风说过的话,猛的扭头去看他,嘴巴微张,想说又觉得好像不合适。
聂从风不愧是我多年的金牌助理,已经知道我未达之意,伸手捂住额头,挡住整张脸,轻轻点了点头。
武娇月,就是那个逼着聂从风拜师的人!
聂从风本来已经抬起头,看到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深深的把头埋进两臂之间。
武娇月笑眯眯的说:“不仅如此,我那个师兄比较婆妈,平时就爱看个法制报道什么的。一听说监狱就上了心,结果打听出罗长运两周前拜常金发当了干爹。”
我有一个原则,就是坚决不碰刑事案子。随着我在离婚领域里小有名气,有些刑事案子也曾在我门外徘徊过,可是都被我无情的拒绝了。
不是金钱不高,也不是美色不倾城,实在是鄙人胆小,打心眼儿里不敢碰!
但!既然在这个圈里混,各种八卦还是少不了的。什么坐山虎过江龙、四大天王、八大金刚,二把头子刨地鼠,我还是多有耳闻。常金发这个名字,因为属虎,人称“虎爷”,绰号“坐山虎”。物流行业里,他说不的时候,没人敢点头。
算算罗长运认爹的时间,好像正是鲍春妞从派出所出来,那么罗长运认识常金发的时间一定要更早。
聂从风说:“有人笑话罗长运是吃白食的,可罗长运说他忍了那婆娘这么多年,可是鲍春妞看上了一个律师,想勾引那个律师。他就想了个办法,让鲍春妞得偿所愿,换来自己的自由。在她后悔之前,找到虎爷,这才抓住机会,不仅把公司换成自己的,还把鲍春妞送进派出所,让她再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说完,聂从风兴奋的问:“老大,还要查么?”
我揉揉眉心:“年审的材料交了没?”得到肯定的答复,我才扭头对武娇月说:“谢谢你啊!这些消息对我们很重要,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律所虽然小,但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个有价值的消息呢,我们肯定会酬谢,只是价钱方面……”
武娇月吃惊的瞪大眼睛:“啊呀,原来还有这种事!”话音刚落,人已经不知道怎么一转,就离开了桌子,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揪住了聂从风的耳朵:“好你个小聂,居然哄着你师傅我做了那么久的白工!——”
我笑笑,站起身走出会议室。身后传来聂从风的求饶和辩解,还有武娇月脆生生的叫骂。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也许我们所又该有人休婚假了吧?到时候找谁来代替呢?
我坐进办公椅,看了看窗外,对面的大楼落着白色的遮阳幕,层层叠叠的窗口半黑半百的晦明,我摸了摸嘴唇,嘴里涩涩的。
聂从风自然知道我的原则。当初听说这件事时,他的反应是拨通他娘的电话,用很大的声音说:“妈,你知道么,我们老板坚决不接刑事案子!不管多少钱!”然后他妈妈大概说了点什么,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工位,用洪亮的嗓门大声喊:“您放心吧,她那是胆儿小。不!敢!接!哈哈哈!”
那个月他的奖金被我扣掉一百大元。
这次既然涉及到常金发,我们自然要避而远之。所以,当聂从风坐到我的办公桌前,问我要不要继续查的时候,我纳闷的看着他。
他嘬了两下嘴唇,才一脸不自在的说:“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左达在里面玩儿什么吗?”
我不耐烦的挥挥手:“管他呢!我们忙自己的事好了!”
我继续低头看文件,聂从风没有走,但也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我:“那个左达,一个外国人,怎么能在国内执业,还出庭代理呢?”
我翻了个白眼:“他的律师证不是假的。”
聂从风凑近了,笑嘻嘻的说:“可是,终究不对劲儿啊!”
我伸手,把眼前的大头推远一点:“如果下次我们再对上,你不妨查查。但是现在,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我合上手里的卷宗,推给他:“朱秀秀的离婚案已经结了,你记得看着点尾款,然后归档。”
聂从风笑弯了眼:“你要真觉得左达无所谓,我当然更无所谓了!有这时间,我还不如找美眉们多聊聊天!”说着,他已经站起来,拿起那摞文件夹,一阵风似的跑了。
门关上了。
我长吁一口气,放松了肩颈,靠进椅背。雪白的天花板,什么都没有,却像一张屏幕,投映出我控制不住的念头。
左达很早就全家移民了,他怎么能拿着中国的律师证呢?
一些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翻滚出来,模糊的让我以为那是自己的想当然。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一个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嗓嘎嘎的说:“如果我和我妈留在美国,我爸就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你说,我该不该便宜那个女人呢?”
不过是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可以掌握全世界,即使大人的事也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殊不知,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孩子的话,最无人听的也是小孩儿的心事。连我们自己,在说过之后,也忘得干干净净。偶尔想起来,也只当一个笑话,连咧一下嘴唇,都觉得不值。
可是,他的律师证是真的啊!
我承认,我很好奇。我还承认,我不想让聂从风知道自己的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第八章
一个人的日子什么样呢?
高木直子在《一个人住的每一天》里说,一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憧憬,连做饭都要做出美美的样子。可是,在一个安静的对话绝迹的环境里,这样的努力很快就被消磨殆尽,变成一顿顿的快餐便当。
我有父母,父母也有自己的房子。但是很早我就买了自己的房子车子,搬出来一个人住。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在寂静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喜欢感受到心跳声在寂静里变得如鼓如雷如宇宙中的洪钟大吕,就像我从不敢宣示于人的骄傲与矜持。
从超市出来,拎着一大堆的菜和几根小里脊,脑子里转的舌尖上回味ide却是两天前客户请客时吃的那道咖喱杂菜。不过,今天大概没什么口福。我站在路边,拿着执法人员留下的罚单,看着空空的车位,欲哭无泪。
因为这个大超市的缘故,这个地段的车位向来紧张,乱停车几乎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虽然偶尔也见到过被罚的,我却从来没往自己身上想过。律师也是人,尽管每个律师都会出现在法庭上,但是几乎没有一个律师会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站到被告席上——尽管曾有那么几年,这种情况很普遍。
沉甸甸的兜子勒的手指头疼。然后有个人走到我身边,用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的口吻问:“呵呵,被吊走了啊!多大的概率,怎么又摊到你头上了?!”
许多年前,一堂数学课后。有个欠揍的家伙走到因为情书被当成广播稿念而垂头丧气的我旁边,用同样的口吻说:“你说,情书当广播稿被念出来的概率是多少?!”
我扭头,还是左达。
“你报的警?”
我才不相信这种随机事件会发生在我身上,否则我买的彩票也不会连两块钱都中不了!
左达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彼此彼此!不过,我这人比较善良,这么冷的天——”他故意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大包小包,“我送你吧。”
一种说法叫“贫贱不能移”,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我在转身离去的自尊和留下坐车的舒适之间徘徊了万分之一秒就根据被袋子勒的酸疼的手指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你的车在哪儿?”
一路无语,车径直开到了小区外的临时停车位。侧方位停车,熄火,我默默瞅着一直没有动静的自动锁,想着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生鲜大葱的味道,让人想起厨房或者热气腾腾的炒菜。
“咔哒”,车锁开了,左达下车,然后打开后备箱,拎出了满满两袋子东西。我站在道边,看着他走近我,很自然的说:“走吧。”那熟稔的样子,就好像我们从盘古开天辟地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按理,我应该冷静而犀利的问一句“干嘛?”,然后毫不客气的揭穿他吃白食的企图,在解气的把他赶走。我相信,看着他驾着小汽车在弥漫人间烟火气的时分孤零零的走开,足以抵消我汽车被吊走的郁闷。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起了消失在我身后的嬉笑声和求饶声。一声声的清脆,一声声的放肆,在它们中间,我像一道黑色的影子——不对,应该是一道从黑到灰逐渐黯淡,最后会消失的影子。
我不想这样消失,我需要借助什么让一个人的影子显得热闹起来。此时此刻,我突然有点明白高木直子那一地狼藉的来由,也许不是为了喝彩,只是为了看起来似乎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似乎有点热闹罢了……
左达还在等我,他的嘴角噙着微笑,明亮的路灯自上而下照在他的鼻尖上,一抹盈盈的水光微微翕动。我笑了,微微转动脚尖侧过身去,左达从我身边走过,依旧一马当先,好似他认路一般大步前进。
左达当然不认路,走进小区,我们就变成了肩并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默然无语。于我,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之间所有能说的话题,都可以变成一场战争的□□。而在这样的时刻,我已经对口舌之争,对对错之分感到疲惫。
这时,我只想有个人走在我身边,哪怕是魔鬼。
一份回锅肉,一份咖喱杂菜,电饭煲里是早上就闷上的米饭,五分钟准备好一份晚饭。我听到外面有人夸张的吸溜着鼻子,大声说:“看来你经常做饭嘛,挺熟练的!自己吃么?”
这些年交往过的男性最多只进过我的小房子吃过饭,留宿是绝对没有的。可能我有洁癖,自己的东西不愿意别人碰,哪怕那个人是我心悦之的也不行。
不过,真应了那句老话。一样小米百样人,直子的晚餐因为无人喝彩而被便当盒淹没,我的晚餐却始终活跃在厨房的烟火中。
即使无人喝彩,我的大脑也会给舌头上的味蕾、给我每一根神经末梢发去愉悦或恶心的信号,以最直接的方式为我的手艺打分。
我得到我自己的赞美,这就足够了!
可是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在我第一次对父母解释的时候,他们眼里流露出来的怜悯让我醒悟,在中国,自我的肯定永远不如群体的评价来的重要。得到群体评价的人是快乐的,而追寻自我肯定的人必定是可怜的。
这样的认知,让我噤声。
我不解释,更不会向左达解释。
我站在流理台前洗刷锅子,对外面的喧哗不予置评。而左达说完那一句,也不再说什么。
可是,我从厨房拿着碗筷出来的时候,愣了。
一向明晃晃的客厅变得昏暗,从来不用的落地灯被扭开,打到最低亮度,提供餐桌上的背景光。而主力光源,则是餐桌上放着两尊漂亮的烛台。火苗在蜡烛尖微微晃动着,而且还在努力变得更高。餐桌旁边,左达的手正放在大衣内兜里往外掏什么,看到我出来,便喊道:“啊呀,快来帮个忙,拿不出来了!”
我定了定心神,赶紧走过去,放下碗筷,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才碰到那件拉风至极的B家羊绒大衣。这种时尚款式的衣服,基本都是看的,实用性有限。尤其是内兜这种东西,能放下一个长钱包已经是那些比女人还爱美的男人的极限,而左达这家伙,居然塞进去一个硕大的葡萄酒瓶子!
想他开车时怀里抱着这么个大家伙,也真是辛苦!
我一边往外拔,一边不怀好意的想。拔了半天,累出一脑门子汗,酒瓶子还是稳稳当当的卡在那里。
我直起身,这才发现他居然还穿着大衣:“脱了脱了!”我不耐烦的催促。
左达利索的脱掉大衣,然后——又把毛衣掀了起来!
“你干嘛?”我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顺手把大衣抱在怀里,端着里面的酒瓶子对准他。
左达露出头,为难的说:“你不说脱掉、脱掉么?我这不是脱一件,再脱一件么?!”他促狭的表情就是我手里的酒瓶子都能看出来,我嗤之以鼻,径自转过身把大衣放在沙发上摆开,说道:“终于知道你不是老母猪了。”
班级里的笑话,老母猪带小猪出门数来数去忘了数自己。从此以后,我们说谁不识数就说他/她是老母猪。晃眼二十多年了,即使同学聚会,这个笑话也很少有人提。尤其是女生,人到中年,对“老母猪”有一种特别的忌讳。
左达笑嘻嘻的凑过来:“从下车到现在,这是你跟我说的第二句话。”然后他一伸手,轻轻一拔,就把酒瓶子抽了出来,示威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这才知道,刚才一直以为是兜布太紧夹住了酒瓶子,其实是他在暗地里拽住了!
左达一边开酒瓶,一边说:“借花献佛,大家老同学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这么着吧?”
他扭头,挑眉,看我。
黯淡的灯光和烛火交映,他的眉眼突然和记忆伸出的影像重合在一起,许多被刻意忽略的东西奔涌而至,多年锻造的如钢筋水泥般结实的神经突然被挤成了无数条弯弯曲曲的弧线,我又变成了那个穿红裙子的我,撅着嘴含着眼泪,听一个男声结结巴巴的说:“对、对不起,就算我不对,行不行?”
在左达面前陷入回忆是自己找死,我迅速归拢意识,重新进入战备状态。吃个饭都这么累,要是当初拒绝他就好了。
“是不是后悔请我吃饭了?”左达好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一边为我轻轻的拉开凳子,一边大咧咧的发表意见,“唉,人有魅力就是这样痛苦。”他转到我对面坐好,一本正经的说,“你知道应该拒绝我,是你聪明;但是实际上被你拒绝了,是我失败。”
“所以,”我把大半盘子咖喱都拨到自己碗里,丝毫不管这个举动使得浪漫的烛光更像是没电时的凑合,然后说,“哦,我是未遂,你是既遂,看来你的危害性更大。”
“所以!”左达毫不示弱的把半盘子回锅肉倒进自己的碗里,“我的魅力还是比你的自制力强点。这种危害性大就大点,反正不扩展到社会层面就行。”
他笑嘻嘻的耍贫,我埋头吃饭,越发怀念自己一个人吃饭的安静时光。
吃饭占着嘴,尤其是这个时候,左达好像跟我抢饭似的,我吃快他也快,我拨菜他也拨菜,等到我吃完碗里的,他也放下了碗。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吃完了。”
他一脸淡定的说:“我也——”
你倒是说“吃完了”啊!我的嘴角翘起来,腿已经使劲,准备站起身把锅里的米饭端走。左达却打住,眨眨眼,端起碗站起来说:“我还没吃完!”然后自顾自的走到电饭锅前,为自己又盛了一碗米。
“嘿嘿,木头,你说,宋右军要是知道你现在做饭这么好吃,会不会为到处的决定后悔?”
宋右军就是校草的大名,他老婆是个女强人,家财万贯,做饭都有专人伺候,但据说宋右军在同学会上曾经表达出吃不到老婆亲手做的饭的遗憾。
这个左达,吃个亏就像吃个屎一样难!
我托着腮帮子,仔细的研究旁边窗帘的花纹,专注的就像看三级片一样。而左达大口吃饭的声音,又肆无忌惮的响了起来。
这人在国外,就没学会基本的用餐礼仪么?
我脑子一转,突然觉得,也许今天不会没有收获。至少可以问问,他的律师执照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第九章

吃完饭,左达倒是很自觉的帮我收拾好碗筷。看到他站在洗碗盆边一气呵成的洗碗擦碗,我又禁不住损他:“咦,我以为你去了米国都是做高尔夫球童的,怎么看这样子是做了洗碗工?”
左达说:“我最后去的是新加坡。”他也没看我,专注的侧脸只显出鼻梁的高挺,为我印象中那个嬉皮笑脸鼠肚鸡肠的家伙增添了一点坚毅的味道……
“你们家不是办的去美国的投资移民么?”我皱起眉头,努力寻找着残留不多的印象。好像他说过,他要去美国读寄宿学校。
“被拒了。”他把碗放好,擦了擦手,顿了顿才说:“我自己去的美国,刚读了半年,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为了方便照顾我,把我转到了新加坡。”他拿起扫帚,一边扫地一边说,我则跟着垃圾一起被不知不觉的扫到门边,“我一直在新加坡读书,我妈则两头跑。等我再大一些,才又转到美国继续读。”
“那你移民没?”我站在门口,伸着脖子问。
左达拎起垃圾袋,关好厨房门,顺手关了灯,一边向门口走,一边说:“没,我妈是律师,你不会不知道把?”他把垃圾袋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转回屋,正对上我来不及收回去的回忆表情,露出一丝气愤:“你居然连我妈是律师都忘了?!”
啊!我想起来了。
好像,好像我曾经唯一一次对左达和颜悦色并主动搭茬儿,就是讨论他妈是不是律师!那时候正流行TVB的啥啥法庭,也不知谁说起左达的妈妈是律师,我们一帮女生就自动把他妈妈代入成电视里的那个八面威风的女律师。
左达嘲讽的看着我说:“我记得有人特别谄媚的对我说,她将来要做一个和我妈妈那样的女律师?!”
唉!我打了个嗐声,强忍着满脸的热度,满不在乎的说:“是么?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左达却施施然的坐下,随随便便的说:“是啊!有人说了就忘了,可怜我本来要当科学家的志向,就那么被生生扭转成当律师了。如今上了贼船也下不来了!”
我扣扣耳朵,坐到一边,忙着平复脸上的热度,倒也顾不上想他说的话,只随口应和着:“是么?为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安静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程度。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察到了,这才突然想到他刚才说——
不、会、吧!
误会了——吧?
我正自无语,左达却说:“那时候,就想着和你做一样的事,最好能天天在一起。”
就像评书里说的,一股热血涌上心口——人家小姐是吐出来,我是冲破任督二脉,直达天庭,整个大脑被搅成了浆糊!
“你什么意思”这句煞风景的话正在我舌尖滚动,耳边却传来一句更煞风景的话:“你不会以为我在表白吧?”
……
短暂的沉默,足够我恢复意识,但是情绪还是不由自主的向杀人灭口的方向飞奔。
左达浑然不觉:“唉,要是早上个哪怕十年,这都算表白。”
话里的遗憾好像一场时空异动时才有的瓢泼大雨,直接抹掉了杀人灭口的客观存在。
“晚了,什么都晚了。”左达手里玩着遥控器,茫然的看着电视屏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可是走到今天才发现,原来错的离谱!”
直觉告诉我,最后一句已经超越了恶作剧,超越了我这个谈话对象。
深吸一口气,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下意识的我把左达当成了自己的客户,一个心情不太好有点语无伦次的客户。可是,他又和普通客户不一样。难道我能问他:“为什么晚了?”那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么!果然关系太近的客户不好做啊!
心里长长叹息,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好跟着做若无其事状也盯着电视看。可是这样的沉默也挺难受的,我啜了口酒,随便开着玩笑:“哦,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我?”
说完我就想咬舌自尽!
左达扭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不喜欢你亲你干嘛?”
嗡——
我的脑子又炸了。
那个唯一让我印象深刻又刻意被遗忘的场景卷土重来。
炎夏时分,寂寂午后。我照例要在大家都休息后去学校后墙的冰店买杯水,却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住。记得那堵墙很高很高,但是比墙还高的是墙后面的大树,也许是槐树也许是核桃树,在墙那头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干干净净的树干,一直延伸到我仰头才能看到的地方才伸出茂密的枝杈。那些枝杈越过红色的围墙,在夏天的时候,就落在我必经的小路上。
“我要走了,想送你个礼物。”对面的男孩穿着短袖白衬衣,衣脚塞进蓝裤子里,看起来清清爽爽,但是脑门子上却一闪一闪的挂着数不清的汗珠。
我说了什么?好像是很讨厌他的样子。
男孩低头咕哝了一句,记忆里毫无印象。
然后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手心里被塞了一样什么,我本能的推开,而他很固执的要给我。就这样拉拉扯扯间,男孩突然生气了,猛的一推,女孩就被推到墙上。冰奶茶的纸杯摔倒地上,巧克力色的液体慢慢的蜿蜒而出,我的记忆戛然而止。
“磕的疼么?”左达忽然问我,整个身子侧转过来,斜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头,兴致盎然的问我,“本来我就想送你个小鸟的,没想到你居然给了我一个那么好的机会。不过,你的脑袋磕在墙上时,嘣的一声,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舔嘴唇,垂下眼皮,尽量用无所谓的口气说:“你也够得上猥亵了。”
左达并不在乎:“我不在乎。就算重来一百次,你把警察都叫来,该做的我也会做。”
有的人看着很冲动,但实际上很克制;有的人总是很冷静,可骨子里却疯狂的吓人。我觉得,左达是后者。那天,我们才十五岁,连牵手都觉得罪恶的年纪,他却把我摁倒墙上,咬破了我的嘴巴,还敲掉了我一颗牙!
对,我不会承认那是一个吻。在我迄今为止的接吻经验里,没有哪一次嘴皮子相碰,还能附带拔牙功能的!虽然我那颗牙本来就松了,但是、但是它真的是在接吻后从我嘴里掉出来的!这笔账,我只能记在左达头上。
想想那个男孩惊慌失措的跑开,然后我摸摸嘴巴,手指上是丝丝缕缕的红色,然后一张嘴,啐出一口浓墨重彩的红,当中一颗白牙闪亮夺目,这种事情,谁好意思说是初吻?!
我的记忆好像一个紧闭的蚌壳,此刻终于被彻底撬开。但是我没时间追究当年的对错,此刻的左达更让人捉摸不定。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想起从风说过的话,左达——是结了婚的。
左达笑了:“看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的技巧有那么差么?”
我搭拉着眼皮,决定不再自己一个人承受这种尴尬:“你把我的牙磕掉了。”
左达满脸的“你开玩笑”,可是看我的样子——他终于嚅嗫着说:“我、我回去后的确——唔,嘴里有血。我以为就是咬破个皮儿什么的。”
“我的牙掉了!”我在重复一遍。
在一阵诡异而相对较长的沉默之后,左达坐正的身体,甚至把一条长腿盘到沙发上,一本正经的说:“不应该是门牙或者尖牙,对不对?那颗牙?”
按照当时和以后的情况看,应该是智齿。但这种话题讨论起来有意思么?
左达还在那里兀自论证:“我也就是撞了你一下,亲亲嘛,顶多碰着你门牙,或者前面的那几颗。你不会十五岁了还换牙吧?”
“这种话题有意思么?!”我尴尬的打断他。
左达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我没伸舌头。”他微微前倾了身子,呼出的热气让我像站在火山口。
我稍微调转一下身体,仰脖喝掉杯中的红酒。我不仅自己挖了个坑跳了下去,还自己撩土把自己埋起来了。
“左达,你在勾引我么?”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好像有点清醒了,居然笑眯眯的反问了他。反正已经把自己活埋了,再添点土也没什么!
左达似乎每一步都能踩在我前面,此刻他又恢复了慵懒的样子,盯着电视说:“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当年我那么辛苦的喜欢你,总得让你知道。至于现在嘛——”他吊儿郎当的瞥了我两眼,恶意的笑了笑。
我气结,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人再爽,我不过是个陪绑搭戏的!
“好了,现在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我再有涵养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容忍他这样戏弄我。
左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脸的惬意。一边穿大衣一边说:“你这么多情,怎么还剩着?”
我怒,却被他直接打断。
“我知道了!”左达继续说,“因为人家都不喜欢你!”说完他啧啧啧的摇摇头,站起身,大咧咧的向外走。
我双手环抱,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在被气疯之前,聂从风的样子忽然站到我面前,然后我听到了下午会议室里的笑声,想起了这些年那些记住没记住的人,那些一闪而逝的心动,所有淡淡的遗憾在经年的累积后因了一句话,变成铺天盖地的风沙,瞬间将我埋没。
我也没了斗嘴的力气。
孤独,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力量。
肩膀被人拍了拍,睁开眼,却看到左达弯腰站在我面前:“对不起!”他严肃的说,“我今天——有点失态了。本来,我不想这样的。只是——”他说不下去。
我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他叹了口气,站直了,低着头,轻轻的说:“我妈——在美国被控有罪。”
我吃惊的抬起头
“我爸在澳门出了车祸,紧接着查出公司有问题,我妈也被牵扯进去——还有我。”左达顿了顿,双手□□衣兜,“我——作证,然后离开了美国。”
“你做证,换回不起诉?”我有点消化不了,慢慢的问。
左达点点头。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只好捡着不太重要的问:“那——阿姨现在——”
“昨天接到电话,她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左达站在我面前,低着头,不再锋芒毕露,不再嬉皮笑脸。短暂的静默后,他抬起头,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扬眉。
他笑,我有不好的预感:“怎么损你都没事!神经粗到你这份儿上,也难怪没人要!”
我很想说声滚,但是我说不出口,只好虚虚一抬脚,做出踹人的样子,任他跑了出去。
重重的关门声传来,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左达的妈妈,我的第一个偶像,就这么没了。站起身,我找到被扔到一边的电脑包,翻出电脑,打开了网页。虽然我相信左达说的是真的,但是理智提醒我,还是再查查比较让人放心。
这时,我觉得我又变回那个坚强的冷静的力大无穷一个人自得其乐的慕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第十章

半梦半醒之间被闹钟叫起。
记得刚入行那阵,特别羡慕合伙人。尤其是早上端着豆浆匆匆忙忙钻进工位,瞟一眼黑洞洞的合伙人办公室,那种羡慕嫉妒恨的感觉,当时就能把困意全部赶走,立志坚持几年不睡觉,等做了boss一定要每天都睡得天昏地暗!
后来,我果然不怎么睡觉,也真拼成了合伙人。但是——睡的觉更少了。有时候是没时间睡,有时候是没办法睡,大多数的时候是失眠一夜第二天还得早起。合伙人的战场不在办公室,已经转移到更广阔的天地了。这是当初那个小小助理没有想到的可能。
以前有个很流行的故事,说是苏格拉底的学生请教他:为什么我们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无知?苏格拉底画了两个圆,一大一小,问学生:是小圆的接触面大,还是大圆的接触面大?然后他就啥也不说了。学生悟了,我也在成为合伙人的第三个月的早上因为失眠加叫醒顶着黑眼圈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时,也悟了:原来做律师的,不管是助理还是合伙人,都是苦逼的体力劳动者,根本没有休息日!
下了地库,正准备开车,眼前花了花,略停片刻才恢复清明。叹口气,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开车。重新返回地面,叫了一辆车专车,打着盹赶到了和客户约好的见面地。
私立医院独有的安静与平和让我发胀的大脑暂时得到了放松。也许是少时经常闹病的缘故,我对医院有一种特殊的信赖。总觉得不管多难受,只要进了医院,一切就会好起来。只是后来,医院渐渐的人多起来,医生和护士的笑脸渐渐稀少起来,我才慢慢淡化了这种想法。今天,站在这样的医院里,眼前铺满淡淡浅浅的绿色和黄色,迎面是低声的问候和融融的笑意,旧时的感觉又悄然归位。大脑就像一台蹩脚而又诚实的的电脑,只要触发条件产生,就会毫不犹豫的调取文件,却丝毫不问承受这一切的主人是否欢迎……
我向引导员说明了情况,被领进了一间独立的病房。
“慕律师么?你好,让你见笑了。”半躺在床上的女人瘦瘦小小,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深的陷下去,在双眼皮之上又多加了一层宽大的眼皮。
她笑了笑,苍白的嘴唇几乎是她脸上唯一浅色提亮的地方:“我——您看,我只能离婚了。”
顺着她的目光,我扫了一眼刚才就看到却不敢仔细看的地方——一条腿被裹着厚厚的绷带,高高的吊起挂在床头。
“他打的。”冰凉的声音传入耳朵,带了些微的颤抖,“他跪着求我原谅,一转身就又打我。我们一起去看医生,医生说他没问题,还劝我让这点。让?还能怎么让?让他打死我,还是我自己死呢?”话音落时已经变成了呢喃,话尾若有若无消失在我的猜测里。
再明显不过的家暴了。
前一阵子聂从风还发给我一组数据,说离婚的人当中,离婚原因占前三甲的分别是性格不合、家暴、婚外情,三个加起来50%多一点。也就是说十个离婚的,就有一个是因为家暴。而在我经受的案子里,家暴——也是常常碰到的。可是,眼前这位,和其他人似乎有许多不同。
“我不能让他打死我,那样他就毁了。”康云锦喃喃的说,看似干涸的眼里多了一层雾蒙蒙的东西。这样的表情……
我悄悄的叹了口气。她还爱着他。那个男的都要把她打死了,这个女人居然还爱着他!
“可我也不能自杀,那样我爸妈会受不了的。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能这么任性。”康云锦终于哭了,没有抽泣,就那么突然的已经让眼泪落满了脸颊,“慕律师,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从医院出来,木然的站在路边等车。
多数家暴中遭受虐待的一方无论有多少感情,在一次次肉体折磨后,都会消失殆尽变得麻木;或者用恨来代替爱,支持着自己坚持下去。
像康云锦这样的,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第一次,每次都会让我质疑人性,然后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看到世界的美好。
有鉴于此,我挺了挺胸,努力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警告自己:“慕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第一次见没什么意义,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投入那么多!”
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去揣摩,在宋石一次次又一次的折磨康云锦之后,康云锦为什么还那么爱他,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像左达的妈妈,在左达的爸爸背叛了他们的婚姻之后,却又一次又一次的伸手援助他的企业,帮他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这种援助——最后,甚至搭上了她自己的前途、事业——和生命。
女人,难道真的很贱?
一辆熟悉的丰田越野停在眼前,车窗摇下,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露出来:“上车吧。”然后在我拉开车门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人嘀嘀咕咕的念叨,“又头晕了吧?我一听你没开车再看今天也没限行啊,就知道你肯定是又头晕了。昨儿碰见帅哥了,没睡觉?!”
我扭头,懒洋洋的回他:“是啊,碰见个一夜七次郎。”
都奔四的人了,说个荤话还不容易。
聂从风罕见的没有因此教训我,反倒沉默的开起了车。车流中,慢慢拐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才能他用显而易见的嘲讽口吻说:“是么,左达都结婚了,你也玩儿?”
他怎么知道——
我打量着聂从风。
聂从风没有看我,专心的看着路况,但是嘴巴并没有停:“你把文件落办公室里了,我给你送去的时候看见你们进小区。”
“什么文件?”
“放你桌上了!”聂从风烦躁的拍了拍喇叭,冲着旁边车道正在调整位置的车大骂,“会不会开车?压你妈的球线啊!你当是开飞机呢。”
我没有追问下去。流年不利,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到了办公楼下,我正要下车,聂从风突然抽出几张湿巾,一脸嫌弃的递给我:“擦擦!你嘴边,有饭渣!”
我皱眉:“搞错没有?我早上没吃饭!”
“那就是昨晚的!”他好像烦躁到极点。一把扳过我的头,拿着湿巾就在我的嘴角大力的擦了起来!
“喂喂,你干嘛!”我躲闪着,最后一把推开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你怎么啦?!”
聂从风也好像冷静了点,靠着车门微微的喘气。但是对我的质问和指责,他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拉开车把手,下车走人。
我跟着下车,锁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个锁车的人却在我前面不管不顾的大步走着,很快就看不到影子。
我摸了摸热辣辣的嘴唇,又很煞风景的问自己:如果是夫妻,这算不算家暴?而且,我似乎也没有想着揪住聂从风抽他一嘴巴子……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小旋风,打着卷儿在身边转了一圈,抓着墙角被谁偷偷丢弃的塑料袋消失了。电梯的数字慢慢的变化着,我突然觉得这些数字变的太慢,慢的让人心烦。紧闭的电梯门久久没有打开,磨砂的钢门映出我的影子和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心情忽然就像这张模糊不清的人像一样,突然变成了一锅熬糊的腊八粥。各种各样的情绪纷至沓来,就连其中的欣喜也因为混杂了悲伤和愤怒,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烦躁,打个最通俗的比喻,就是到嘴的鸭子飞走那一刹那,你无力挽留恨不得时光倒流的烦躁。
我并不希望时光倒流,但也对未来没有那么多期盼。看着对面模糊的人影,终于抬起脚丫子踹了过去。钢门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作响,回声荡漾不绝,我的神智才渐渐平复。
深吸一口气,寻了安全出口,踩着一级级的台阶,上到了一楼。咖啡的香味飘过来,想着若干层上,有个瘦高的人影在活动,我就不愿意上去。索性跟着咖啡的香味,找了个座位,偷得浮生半日闲,且坐一坐吧!
电话响了,是所里的固定电话打来的。瞅了一眼,按了静音。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楼上的人,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冷静可以分析,那就只有慢慢的让自己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是我最擅长的。
比如小时候被左达强吻这件事,就一直被我强制忘记,到最后,只要不是刻意提醒,我连吻我的人都可以毫无印象!
咖啡做好了,端着杯子找了个座位窝进去,袅袅的白烟很快散去。我试着去想今天的工作安排,却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聂从风,想起那个瘦高个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给我最难听的话……
这一点和左达还真是像……
不、不是以前的左达。
以前的左达是什么样?
我仔细的算了算,也不怪我记不得左达。在严防死守早恋的年代,男生和女生之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多看一眼都得担心被打小报告。
第一次,是开学被他挡了路,绕过去以后我对妈妈说他是老鼠,被左达听到了。也许就此结下了仇?第二次,是情书被广播之后,我一个人躲在垃圾堆旁边哭,他在我身后小声的说“对不起”,我却泪眼模糊连惊带吓的连对方是谁都没认出来就做贼心虚的把人家骂走了……第三次是他要走了,同学聚在一起送行吃饭,饭后也不知怎么站在路边他就没头没脑的说了些他父母如何的话,而当时的我——好像喝的有点晕……第四次就是强吻那次。
所有这些交集中单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超过120分钟,而我似乎都不在状态……谁能记得那么古早的青春里一个模糊的男生呢?
我叹口气,现在全都想起来了,也意识到那些闪眼即逝的瞬间里凝聚着怎样的忐忑,不过,终究是已经过去了!
左达已经结婚了,他有老婆,有孩子,如果这时候他在已过去曾经如何为借口骚扰我,我只能叹息:怎么会和这种人渣做同学?!
被人喜欢总是令人愉悦的,但这种愉悦能否上升为欣赏甚至喜欢,对我这种“老女人”来说,需要太多的分析和质疑。如是转了几个念头,昨夜对左达的种种心动,便化作烟雾——或者暂时的——散去了。
我想着左达和自己的过去,眼前一黑,多了个人坐在桌子前。
聂从风。
“我想请假。”口气分明是通知来的,他的脸色也不好看,阴云密布,好像随时会打雷。
我很想拒绝,但又觉得其实他走远点也好。点点头,聂从风就毫不客气的起身离开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蓦然意识到自己竭力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与自己的下属发生感情纠葛!
他走了,我就可以上班去了。
走进电梯,在关门的刹那,又被人强行打开,然后挤进来一个瘦高的人影。那人赖皮兮兮的站在我身边,笑眯眯的说:“是不是我不离开,你就不回办公室?你是不是很介意我生气啊?”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弯弯如月牙,里面荡漾着活力与青春,还有——我不敢碰也不想碰的一点执着。
我竭力让自己维持着对视的状态,用公事公办长辈指导晚辈上司教训下属的口吻说:“我希望你工作的时候,可以少带点情绪。“
如我所愿,他依然在笑,满不在乎的嗤之以鼻的笑。但是,笑容里的那一点坚持已经如火苗一般熄灭了。
我收回视线,说不清楚心里是松口气,还是——叹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2016年1月20日留言:
有朋友问能不能不要一章分好几次更。大概是因为大家看V文的习惯,可以理解。不过,首先我这个首先不是V文,在更新方面比较随心所欲,想多少就写多少,章节只是为了阅读的方便,并不是思路的节点,这是一。二一个,我目前主要是带孩子,一天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写点东西,时间到了就得停笔跟孩子玩儿。如果碰上孩子生病,就连这一个小时都没有了。我知道有很多作者都是一边带娃一边写东西,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安排的,但是我是自己带,虽然不上班,但是娃也是24小时拴在身边的。而且,为了保护小孩子的眼睛,他是不许看电脑或者ipad,为了以身作则,和他在一起时,我也是不碰这些东西的。所以,这三年来,我几乎没写过东西,只是现在孩子大些,能自己玩儿会了才有一点时间来写。
基于以上这主要两点,请大家看文时多多谅解。实在不习惯,就收藏以后,等完结了一起看吧。
流觞先在这里道个歉,抱歉哈!

第十一章

因为没有签订委托合同,康云棉的资料并不多,薄薄的几张纸而已。我一页页的翻着,康云棉那张憔悴的脸却变得愈加模糊。
康云棉委托来找我的人自称是她的妹妹,叫康小佳,年纪约莫二十六七,正是水蜜桃成熟的年纪。模样甚是普通,但是胜在通身的清新气质,这股气质加上属于这个年纪的妩媚,就好似一枚散发强烈香气的青苹果。
我找出康云棉的照片,两张放在一起,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说姐妹两个一个随父一个随母,那就像双胞胎还生出了一个黑一个白那么鲜明。可是,在亚洲人里,这显然不可能。
我顺手拿起一张男人的照片,摆在康小佳的旁边,这样看起来似乎更顺眼一些。
这是康云棉的丈夫,姓段,名希文。提供的照片是一张2寸工作照,板板整整的西装顶上一颗头。略微向上的发际线让这个男人显得有些老,但是眉目却很清秀,鼻子下面干干净净,从照片里看不到剃须的痕迹。尖尖的下巴非常符合时下的欣赏潮流,我却注意到刀削的两腮和高高的颧骨,刻薄之外还有几分狠厉。这样的男人,年轻时脸上多点肉,还算是美男子,一旦年纪大了整个人气质就往阴狠里走。若是还不理解,请自行参考各种武侠片里的太监高手。
虽然这份职业让我对家暴这种事并不陌生,但是离麻木还远的很。独自一人时,对有这种行径的男人自是免不了评头论足好好骂一番才能消解心中怨气。
“渣男!”
“你上辈子一定被男人狠狠的辜负过!”门口传来声音,某人正推开门大咧咧的靠向门框试图摆个pose。不过,大概是我抬头太快,pose只摆了一半就被撞见,狼狈之余更像耍猴的。
我吓了一跳,但也习以为常。挥挥手,不耐烦的说:“关门关门!”
“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孤男寡女,合适么?!”能把一个正常的办公室举止做如是歪解的,除了黄暴聂,也没有别人了。
我不想——或者是不敢——看他,低头看着文件,问道:“有事么?”
身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聂从风才说——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康小佳,这个名字是假的。”
也许是我多心,但我就是倒霉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点委屈!
这真是太烦了!
——可是,我又不是他妈,他委屈关我屁事!
然后,我就不争气的以尽量温和正常的口气问他:“查到什么?”
苍天作证,我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子。这是下属,不是儿子不是小弟,不要这么温柔,不要这么顾忌他的感情!
“坐吧。”我又多加了一句足以鄙视自己的话。
聂从风笑眯眯的坐在我对面,摊开手里的资料:“这个康小佳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系地址,都是假的。我打过电话,无人接听,地址我问过,没有这个人,周围居民也没见过康小佳。”他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知道,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我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聂从风才说道:“看起来,这个康小佳只是希望我们能联系康云棉,但是并不打算掺和到这件事里。”
“而且,”我补充,“我去探访康云棉这件事是康小佳居中牵线的,康云棉应当是知情。她对我的来意,也非常清楚。”
“遭受家暴,不想离婚,还想找律师——他们想干嘛?”聂从风挠挠头,“要不我去看看段希文那里的?”
我沉默不语,聂从风忽然醒悟:“哦,对了,还不知道值不值呢!”
我叹气:“小聂,麻烦你不要说得这么露骨好不好?我们虽然是法律的卫士,但是也是凡夫俗子,吃饭喝水都要钱,这个月的房租还没凑齐呢,考虑成本并不过分。”
“那是那是,我的工资还得指望这些案子呢!”聂从风一点诚意都没有。
忘了说一句,作为有深厚法学素养并且充满理想与追求的年青一代,聂从风同志对我斤斤计较的小胡同老太太式的思维方式非常的不齿。如果不是他的工资需要靠我来实现,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我这种“伪法律人”从法律队伍当中踢出去!
这个完美的小助理,其实有着与我截然相反的工作理念。
“算了,这个事先放放再说吧。”我有点泄气,“如果他们真的想解决问题,一定会再来找咱们的。现在用不着四处跑。”
聂从风这次没和我贫,只是点了点头。我有点不适应的看了看他,却发现他正瞅着什么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我的手机。黑色的屏幕上,有来电显示。
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在楼下把手机静音了!
可是来电的人名是——
我下意识的看了眼聂从风,他正好也转过头看我。两厢对上,都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唔,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可以赚钱的。”然后起身离开。
我松了口气,看着那个电话,伸手摁了静音键。
左达。
中午的时候,聂从风就走了。我也没多问,虽然时常会做些不靠谱的事,耽误我赚钱大业,但是关键问题上,这小子从没含糊过。后来我偶然说起,他很吃惊的说,你不会让我做那么low的事吧?好,大爷,聂大爷,我知道您怀揣理想,但请脚踏实地。该贴□□就贴□□,该去伺候司法局的官爷就去伺候,孔方兄虽然一身臭味,但你我都离不开他老人家。
现在,能被他耽误的事都是他故意的。
这就是老助理的优点和缺点。我想,我可能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搭档了。
我看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微微有些发愣:是的,什么时候聂从风已经不仅仅是我的助理,还变成了我的搭档?将来,还有变化么?
一直到十点才把手头的东西处理完,就算客户不多,也有很多学习培训。虽然毕业很久了,但是时不时的就得重温一下当学生时那种临时抱佛脚的压迫感。
车开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肚子里咕噜噜的叫着,抗议我灌了一肚子茶水和代餐。这个时候,格外渴望一碗浓稠的八宝粥。
“嘎——”一脚急刹车,惊出我一身冷汗。幸亏到了小区门口已经减速,要不然我这辈子都别想开车了。
车大灯亮着,明晃晃的照出那个站在我车前一脸无所谓的人。插着兜,歪着头,补上个三七步就是一流氓。
左达,每次出现似乎都不正常。
我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牢牢钉在座位上,手放在档把儿上强烈的想一推到底,把那家伙碾死。
可是,那人也没有过来的意思。看来,我想等他让路后一脚油门开溜的计划是不能实现了。
僵持了一会儿,他动了起来——懒洋洋的趴到我车前盖上,就那么支着下巴隔着挡风玻璃和我对视。大灯可及的范围内,我已经看到小区保安的身影。叹口气,打开车门,下车了。
“你想自杀别连累我行么?”我口气不善。
左达站直了,拍拍手,并没有立即说话。低头好像换了口气,才看着我,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不邀请我上楼坐坐吗?”
傻瓜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状态糟糕透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正式的拒绝他,公事公办的让他回家睡觉。但是——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点了点头。
就像聂从风说的,孤男寡女在一起,合适么?
有些人,如干柴烈火,当然不合适;但我不是,因为我讨厌一切没有衣服隔离的肢体碰触——除了握手。
聂从风知道,因为他是我多年的助理。
左达,应该也知道。
那次在漫咖啡,分手时,左达曾凑近我,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快跑。”
初一的时候,傍晚独自回家,遇到一伙坏人。就在最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时,突然响起了警车的声音,那伙人吓的裤子都没提就跑了。而我则被人粗鲁的拉起来,有个声音说:“快跑!”
我一直跑到家里,眼前除了眼泪什么都没有,连救我的人是谁都没看清。这件事成为我家的秘密,爸爸妈妈知道后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我就转学了,在新的学校,第一天就遇到了左达。他从侧面撞过来,被我说成一只老鼠……
我说过,记忆是一种冷酷的东西,只要触发条件存在,他就会调取相应的片段,却从不管情感是否愿意接受。
想起最不愿想起的部分,却无能为力。只能如溺水一般,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浮起。
然而,今天——
不可以。
左达,还在我的沙发上坐着。
值得庆幸的是,他在看电视,专注的像发呆。我扭头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吞没了所有的光亮。
这时,左达说:“小时候我不让我妈死,我妈说死亡就是去天上了。如果她先走,她就在天上等我。我居然相信她了,觉得死亡其实没什么。”
我收回目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达继续说:“我还跟我妈说到时候一起去天上继续玩儿,不带爸爸。没想到,他们俩一起去玩,没有带我。”
我很想说,老兄你是个男人,不要这么感性。可是,想想他妈去世不到三天,这些话也就在我心里冒了冒泡,就散的了无痕迹了。
如果有一天,相同的事情落在我头上,我恐怕直接就去死了。
我突然看着左达——这家伙不是想死又不敢死,跑我这里找护栏来了吧?!
基于最直接的爱恨,我头一个反应就是刺激他,看他跳楼应该很爽。但——
他是左达,我欠他很多。
如今我大概明白,那些情书恶作剧,也许只是一个做了好事却被忽视甚至反遭侮辱的小男孩儿的报复;那些在我看来突兀的谈话,于他却是共享秘密之后,最自然的流露。
我的烦躁,不过是经年积淀的屈辱与羞耻被翻卷出来,一股脑的倾泻在他身上了。
理智告诉我,这不应该。
情感告诉我,不可以。
我伸出手,握住了沙发上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抖了一下,冰凉更甚于我,却回握住我的。扭头去看,左达已经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2日留言:最近娃娃身体一直不好,就没上幼儿园,所以没有更新。今天有点空,随便写点。争取明天更完这一章。

第十二章

这个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早上,我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旁边已经空无一人。下意识的拿起手机,电池已经显示电量用尽,诅咒一声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去找充电宝,却被桌子上被起身动作带起飞落的纸片吸引。
一张古老的留言条,上面的字迹比较陌生,但又似乎有迹可循:
“谢谢!这是你第二次做我的护栏,谢谢!”
没有落款,但除了左达也不会是第二个人。聂从风那样的新一代只会发微信,连短信都懒得写。
我让自己忙碌起来,直到碗从手里滑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传来,我才哀叹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左达的妈妈是自杀的;左达说她妈妈的死会结束调查;左达说他可以回美国了。
什么意思?
难道他爸爸的死没有那么简单?难道他回到中国执业并不只是简单的事业发展的另辟蹊径?甚至,他妈妈的去世不仅仅是受他爸爸的连累——我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想到另一种最可怕的理由:为了保护左达!
一个正处在事业顶峰的律师,为了保护儿子,选择死亡?!
这份付出,太沉重了!
我不由自主的相信了最后的假设,一个女人,再深沉的爱情都无法超越对孩子的舔犊之情,那是轻易就可以付出生命的爱。
可是,承受这份爱的人呢?
我看了看月历牌,今天是左达妈妈去世第四天了。最艰难的头三天已经过去,如果左达没有在这三天发疯自杀崩溃,那么以后大概也不会。
从楼上一跃而下是个简单的动作,但跨出去那一步却需要莫大的用去,哪怕抬高一厘米,都需要用尽所有的意念,一个护栏,足以拦住大部分的冲动。
这一次,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为什么是第二次?
砰砰砰,大门被敲的震天响。
我茫然的四下看看,才想起来开门。隔着猫眼,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正不耐烦的站着。双手叉腰,好像随时准备冲进来。
开开门,聂从风上下打量我一遍,然后自动的进门换鞋,一气呵成,大咧咧的坐进客厅中间的沙发,说道:“我打你手机,你怎么关机?今天你的车限行,我来接你。”
一对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
我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我没关机啊!”摁了下键,我设置了指纹识别——
打不开?
“怎么回事?”我纳闷的挠挠头,“怎么不识别指纹了?”我想擦擦手再输入。
聂从风凑过来,看了看,突然把手机抢了过去,拿在手里翻了翻:“这不是你的手机!你手机这里被我摔坏了,这里应该有磨痕,对,你的屏幕上有个泡泡,因为你贴膜的技术太烂……这是个新手机。你换手机了?”
正说着,锁屏上显示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拿错手机了。我现在要登机,你把手机锁了吧。我的手机是新的,若不嫌弃你留着用吧,帮我把卡留着就行。”
我伸手去拿手机,拽了两下没拽动,聂从风也不说话,低着头拿着手机不动。
我懒得去抢,转身继续去厨房折腾早饭。比起人类,果然美食才是最简单的。
“他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身后是闷闷的声音。
我顿了顿,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不是一个助理该问的,我也没必要回答他。
“我约了车,你直接去所里吧。XX公司的顾问合同快到期了,看看能不能早点续上。”
沉默凝成一块巨大的石头,即使聂从风离开,也没有让它裂开哪怕一根头发丝的细缝。
锁卡,挂失,用临时卡打了几个必须的电话,一上午已经过去。
坐在星巴克的窗边,微微喘口气,旁边的两个男人正在谈论几个亿的融资,听起来好像两个骗子。
一道桃红的影子翩然而至,鲍春妞坐在我面前。
刚才聂从风打来电话,说鲍春妞急着找我,便约在了这里。
有日子没见,鲍春妞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难道男人对女人的青春真的那么重要?我不无恶意的猜想。
“晓律师,我需要你帮忙。”鲍春妞的嗓子有点哑,呷了口水,“我知道您对我有想法,但是——我想了很久,女人的事,还是女人来办比较好。”
这种事并不少见,公司的法律顾问并不见得能处理老板的私人事务。不过,鲍春妞的解释到显得她其实也考虑过让左达办理。
可是,左达回美国了。她不知道么?
也许,左达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会回美国吧?
不管怎样,鲍春妞来找我,处理她的婚姻问题。那个罗长运——我想起聂从风的调查,微微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
“我和罗长运,是结婚的。现在他要离婚,我——不能答应。”
“是离婚条件么?”
鲍春妞点点头:“他——知道我不少事,要挟我,但我不能答应。”
罗长运的背后有一大片黑色的影子,他的野心是仅止于那个小小的快递公司,还是鲍春妞的全部身家,连我也不敢确定。
我借着喝茶的机会,快速的转着念头。这份委托的钱一定少不了,可是里面的麻烦肯定也不小,我像一只贪婪的松鼠,盯着火里的栗子,犹豫不决。
鲍春妞是失望离开的,因为我非常明确的告诉她,这件事我不想管,也不能管。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你先去打听一下罗长运现在的干爹是谁再说吧。
鲍春妞当时冷笑着以非常明显的鄙视口吻说:我以为你是律师。
我缩着肩膀,捧着咖啡杯,眼皮都没抬的告诉她:“我是伪律师。”
坏人,我当然恨,但比起恨,我更知道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我害怕,深深的害怕。怕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复!
多少代理费可以买一个“后悔”?
今天事情少,结束了工作,没回办公室直接钻进家里的厨房,烟熏火燎的做起馋了很久的熬菜。这时,电话响了。聂从风询问鲍春妞的事情怎么办?
按说一个助理是没资格这样问我的,我略微有些不快,拿着电话没有立刻回答。聂从风却似没有感觉,继续追问下一步怎么办?
待他话音落下,我才说:“不用了,鲍春妞和罗长运的事情,我们不做。”
聂从风明显被噎了一下,脱口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能说是因为胆怯么,我能说是因为怯懦么,能说是因为根植在内心深处连时间都无法抹杀的恐惧么?!
“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
“可我们是律师!”
对了,聂从风是高分通过司法考试,且有正式执照的。
我想了想:“你去查一下康云棉的事情吧。”
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气:“好吧。”
他有些失望,也许是很失望吧?
我挂了电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世上不平事多的很,哪能样样都去管。总要量力而行,才能行的百年船。我如是安慰自己,一头扎进厨房,努力把白菜切成极细极细的毛丝!
康云棉的事情晾了一天,第三天,电话就追过来了,不过打电话的人是段希文。段希文要和我见一面。
这夫妻俩,真的很有意思。
段希文是来所里的,真人要比照片上的更精致,也更斯文。如果不是有照片的观察在先,那种阴柔狠厉的气质在第一面是很淡很淡的。
奉茶,落座。我扫了一眼他的手,修剪圆润整齐的指尖,泛着淡淡珍珠光泽的甲盖,手指修长,骨节并不明显,完美的可以当手模了。我想起自己年少时幻想的白马王子,在纵马驰来时,于马背之上弯腰伸手邀我共骑,那时伸过来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吧?
“那个……是我想离婚。”段希文不安的绞动着那双完美的手,“我……她……我受不了了!”他把手深深的□□头发,抱住了脑袋,闷闷的声音从这个男人的脑壳后面发出来:“她、她爱女人。”
啊?
我差点被唾沫噎着。赶紧收敛一下情绪,心里却快速转着,这是——什么情况?
“她爱我妹妹。”段希文低声说,“我妹妹,段晓佳,她们相爱。”
按照段希文的描述,他们的婚姻一直都很美满,他也从来没有打过康云棉。今天年初,一直在美国的妹妹段晓佳回到国内,在某金融机构担任管理职务。因为刚回国,所以暂时住在哥哥家里。
段希文说,妹妹出国前父母就相继离世,妹妹一走将近十年,和他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只知道妹妹在美国学习很好,也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生活的很是幸福,但是一直没有结婚。他和康云棉结婚的时候,妹妹只寄回了一份礼物,并没有参加婚礼。这次回来,是姑嫂第一次见面。
康云棉对段晓佳很热情,他也只以为是嫂子对自己妹妹的关爱,就没多想。可是有一次他提前下班回来,却发现她们俩一起洗澡。撞见的时候,康云棉很惊慌,妹妹倒是没什么。段希文觉得奇怪,仍然没想到那里去,只是从此开始多了些留心。当时没有意识到留心什么,但有些蛛丝马迹已经进入他的视线,就开始怀疑了。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妹妹,他越不敢想越忍不住想,后来就开始动手。
段希文说,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但是不能忍受妻子这样糟蹋妹妹。
我心头一动,拿出康小佳的照片:“这个人,您认识么?”
段希文看了看:“这是晓佳,你怎么有她的照片?”
我笑了笑,收回照片,等着段希文说明来意。介绍了这么多来龙去脉,总的告诉我他想干什么吧?
段希文眉头皱了起来,叹了口气,“云棉不肯接我电话,也不肯见我。我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里。”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小心的问:“您能告诉我她在哪里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3日留言:争取明天把后半章补上
4日留言:初稿。修改的部分会留在文稿里,就不在这里修改了。免得大家一看有更新,点进来却是少了一个字^_^欢迎大家帮我捉虫,我会在稿子里改的,等完结后,我会一次性的全部贴出修改完的稿子。

第十三章

康云棉在哪里我自然不知道,段希文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息着离开了。
按照当初康云棉的叙述,段希文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就开始打她了。不过,我问她有没有验伤报告或者医疗记录的时候,她说开始觉得夫妻打架很正常,所以没做那个。而且,段希文事后都特别懊悔,对她非常好,也就没心思去做什么验伤了。偶尔有几分医疗记录,给我看了,也仅仅是外伤治疗的记录。对于伤痕如何造成。什么性质并无特别的表述。
算算,他们夫妻已经结婚快十年了。
婚姻到底是什么?爱情又算老几?天长地久,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
恐怕是诅咒更多吧?!
门不敲而开。算算时间,应该是聂从风回来了。抬起头,来人却是罗长运。
最近不知走什么运,都是夫妻双方轮着找我。弄得我连个伪律师都当不像,好端端的律师楼,搞得像居委会办公室!
前台的小阎有点紧张的搓手,这是她失职。不过,律所本来接待的就是火烧眉毛针扎屁股的人,让他们全都斯文有礼的预约等待,还真不容易。所以,我笑了笑安慰一下小阎,请她送杯茶进来,把事情带了过去。
我喜欢这个女孩,虽然是专科毕业,但一直努力求学。现在本科自考已经完成,正在准备司法考试。听说她同时还在准备研究生的入学考试!
这次罗长运没有大哭,他的嘴角噙着笑,一脸的踌躇满志:“晓律师,她非说没有预约不让我见您。我想咱们什么关系,那还用预约么!是吧?所以我就进来了,您不怪我吧?”说完,他状似无意的四下看了看。然后看到我没有说话,只盯着他,才有点尴尬的咳了一声。
我的脸上应该挂着笑,那是经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就像我眉间的皱纹,都是我脸上多少祛皱霜都无法抹掉的职业标志。
聂从风还笑话过我:“哪有人一边笑一边皱眉!你脸上肌肉失衡么?”
罗长运絮絮叨叨的开始问候我的工作,然后问候我的身体,还要表达他上次失态的遗憾,最后提到了我最后没有接受他的委托的遗憾。
我把计时表推到罗长运面前:“罗先生,您是老客户了,刚才我就不算您时间。咱们从现在开始计时,可以么?”
罗长运张大嘴巴,看看表,又看看我。
我把一张塑封的收费表递给他:“这是我计时收费的价目表,您是老客户,就给您九八折?”
罗长运低头一看,长大了嘴巴:“我的娘勒,比温莎的娘们儿还贵!”
温莎KTV,市里数一数二的一家俱乐部,据说背景身后,里面各种上部的台面的生意都做。而且,里面的姑娘,据说都是才貌双全,情商智商超一流。那些一等的公主身价更是令人咂舌。
记得几年前有个故意杀人的案子,被害人就是温莎的姑娘,还只是个二等,但据局里的朋友们说起,光□□里的现金就上百万。
我还没说话,罗长运已经结结巴巴的解释:“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您厉害多了。不是,您怎么跟她们比——”
我打断他:“没事,三百六十行,无论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哈哈!就是就是!”
就是个头!我扭过头,免得对着那张脸忍不住抽上去!
罗长运看着表上飞快跳动的数字,摸了摸心口,大概决定直说了:“晓律师,我知道鲍春妞那娘们找过您,我也知道您不会接她的案子。所以,我这次来是请您做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的。”
我皱眉,正想着拒绝。
罗长运又说:“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您一定知道,我说话从来都是放屁,所有的事其实都是我干爹的主意。不过,我干爹那么忙,之所以肯关心我,还是托了我干哥哥的福。”
常金发的干儿子也分三六九等。最受信赖的两个,一个叫乐源,一个叫霍久。乐源据说是常金发从小看大的,年纪很轻,但是十几年前就没有消息了。偶尔有消息传来,都是帮人递话求情,常金发无不应允。也因此被道上的人视作常金发跟前的红人。但是神龙首尾皆不见,已成江湖传说。
而霍久,据说已经被常金发视为接班人。
我想着罗长运的话,胸臆间突然泛起一股恶心欲呕的感觉,后背凉凉的,似有一条毛毛虫正从尾巴骨沿着脊柱攀援而上。
果然,罗长运接下来的话甚为难听:“是霍大哥一直在帮我。他说,请你帮个忙。如果您真的不想帮忙,他希望和您见见面,聊一聊。”
罗长运的语气甚为恭谨,表情更是带了明显的敬畏,里面还夹杂了一丝丝的好奇。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你说的是霍先生么?我也听说他的大名很久了。不过,我一个小小的离婚律师,真不敢劳动他的大驾。您的业务,我不是不接,而是公司物流这方面我真不熟。就算诉讼业务稍有涉及,我也只对离婚诉讼略有所知。实在是才疏学浅,您这蛋糕再好吃,我的胃口消化不了啊!”
罗长运似乎料到必是这个结果,反而松了口起,站起来扣上扣子,说:“那我就这么回复霍哥吧,不打扰您了。”
我起身:“慢走,不送了。”
罗长运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我,说道:“那个——晓律师,霍哥人不错,讲义气,是条汉子,恩怨尤其分明。将来,您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尽量也别让他生气。我、我这也是好心。您听听就算了。”
我点头:“知道,谢谢你,罗先生。”
罗长运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先远远的瞅了一眼我那计时器,大概是猜着已经停了,才问我:“春妞,我是说鲍春妞那婆娘,还好吧?”
嗯?我带着几分打量细看他。
罗长运赶紧说:“没事没事,您就当我没问。”
竟是落荒而逃。
聂从风已经回到办公室,从格子间扬起脖子,指了指办公室。这是他通常询问我可否进去一谈的习惯动作。我点点头。
前后脚的,聂从风跟了进来:“他来干什么?”
我没理他。最近大家的关系有点乱,最好适当拉远点,有助于厘清局面:“康云棉那里怎么样?”
自从上次办公室举止失常之后,我每次和聂从风说事都安排在办公桌前后,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不仅可以放文件,我也会觉得更安全。
聂从风拿出一摞资料:“这是我复印的康云棉的就医资料。她说的没错,基本上都是最近三年的。验伤报告则是去年才有的。她的伤的确都是外伤,而且一年比一年重。大多数报告也认为是遭受暴力所致。”
“大多数?”我吃惊的问。
聂从风抽出一张报告:“就是这张,你看医生在这里说到伤口的时候用了‘大部分’这个词。而其他的报告则没有。为了保险起见,我专门去见了这个医生。他对康云棉印象还挺深的,因为她的伤口很特别。因为他在检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几处旧伤,出于职业敏感,对旧伤口也做了一下检查。但是康云棉本身比较抗拒,所以就没在报告里写出来。”
聂从风顿了顿,大概在组织思路。
我安静的等着。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睫毛很长,即使浓密的眉毛,也挡不住颤巍巍伸出来的长长睫毛。
“医生说,有些陈年的伤口好像是自己弄的。”聂从风指着照片里不甚明显的几处地方。
“自己弄得?”我吃惊了。收回思绪,仔细看聂从风指着的几个地方,“自虐?”
聂从风说:“医生也不敢肯定,但是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只要背后没有政治,只要江湖的痕迹轻一些,平头老百姓的案子都可以接。哪怕变态一点,都无所谓。聂从风问我:“可以接么?”
我点点头:“不过,从谁手里接呢?”
聂从风托着腮帮子,一脸为难又满不在乎的叹气:“是啊——对了!”他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么大事给忘了呢!”
他从文件夹里翻了翻,推给我一张复印件:“我从派出所搞到的,绝对精确的户籍记录,从段希文出生之日起,一直到现在,各种变动都包括!”
“怎么想起弄这个?”我狐疑的打开薄薄的纸页,一张张的看起来。看了两眼,我不由的“咦”了一声,用手指着,一行行认真的比对起来。
聂从风说:“你不是说康云棉找不到了么?我想她会不会去找段晓佳了。然后段晓佳又是段希文的妹妹,我当然要问问周围的熟人有没有知道段晓佳其他落脚点的。结果,没人知道段希文有个妹妹!”
户籍记录显示,段希文是独生子,他的父母从来没有生育或者收养过任何子女!
这个事情有意思了!
聂从风又屁颠屁颠乐呵呵的出去了。
对于一个精力充沛脑筋活落到满脑子不着调的想法的大男孩来说,把他憋在办公室里天天写文档其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聂从风到我麾下半年之后,就开始偏离正常助理的工作方向,奋力的向调查员的巅峰狂奔。作为领导,对这样一个颇有天赋的潜力股,其实是很不放心,又很无可奈何的。
因为,在一个像我们这种类似婚介所居委会的单位,他想做柯南,实在太艰难了些。
后来他妈妈怀疑我勾引她儿子来考察了几天,放心之后曾对我推心置腹的说:幸亏是做离婚诉讼的,要是做别的案子,她一定会把聂从风押回家。
打哪儿以后,我就再也不担心人才流失的事儿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的来电:“慕小青么?我是霍久。春来酒家,向你赔罪。”
没有客气,没有礼貌,他笃定我一定会来。
慕小青,我转学前的名字,连左达都不知道;春来酒家,我转学前学校附近唯一的一所饭店。出事那天,就在转过墙角的路边。旁边有一家小卖店,当时的警笛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我不想去,可是——我不敢不去。
霍久,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写着写着,突然有种《遇见你是我宿命的审判》的感觉。不过放心吧,霍久不是善茬,也不是好鸟。对女主没意思。
5日留言:感谢姥姥帮我带娃。今天可以更新半章。争取明天把后半章拿出来。
7日留言:祝大家新年快乐!除夕啦,更新不多,一份心意。新年新气象!祝我自己和大家都能发大财!嘎嘎嘎嘎!

 


第十四章

去,还是不去?
坐在办公桌前,许多年前的恐惧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
无论我怎样挣扎,无论我怎样哭喊,都无人应答。我用力的推他们,用力的踢他们,却像踢在墙上一般,偶尔会有人被我推开,却又有人继续挡在我面前。我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浓稠的无法冲破的黑暗。
我哭着,祈求着,鼻涕流进了嘴里,咸粘生涩,堵在喉咙里却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自己的气息。
我希望自己已经死去,我希望这一切都是做梦,可是这样的噩梦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无法醒过来。
直到警笛响起,就像一道锋锐的剑光刺破浓稠的黑夜。突然之间,世界有了天地的区别,突然之间,我看到了阳光,感觉到了风,突然之间,我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
爸爸妈妈说的对,只是虚惊一场,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没有必要让这件事成为自己一生的阴影。我改了名字转了学,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中间也有噩梦也曾彻夜不眠,但我都熬过来了。现在我成为一名律师,而且是一名看起来很成功的律师。我没有结婚,在别人眼里,我是强悍的女汉子。
这样的我,为什么要向那件小时候都没有打败我的事低头?!
霍久是谁?
我已经冷静下来。
至少是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甚至,他也许是当年的参与者之一。当初只有三个人,一个高个儿,两个矮个儿。模样都很陌生,好像是校外的。为什么是我?我至今都不明白。最有可能,是随机作案。一个小女孩,独自在黄昏走在人迹稀少的马路边,被三个青春期(也许刚从录像室里出来)萌动的男生发现,在荷尔蒙的唆使下,肆意的侵犯和发泄。
这样的案子并不少见。
我不喜欢与政治和江湖有关的案子,我害怕那些有特权和力量的人和组织,但并不等于当他们侵犯我的时候,我会束手就擒乖乖投降。
我都奔四十的人了,做了十年的律师,就算心怀畏惧,也已经知道反抗是我的权利。
霍久,不要把我的沉默当做软弱。
从出租车里下来,我站在小区门口。低头看看表,正是晚饭时间,晚风吹来,脸颊微微的凉。已经是深秋了。我裹紧身上的风衣,掏出门卡,刷卡进了小区。
简单的喝了点粥,我就坐到电脑前,查询霍久的资料。
几个电话之后,我已经知道霍久少年时就住在我那个学校附近,甚至他和我曾经是一个学校的,只是比我高两个年级。初中毕业之后,霍久就不再上学,开始所谓的“混社会”。十八岁前有过“三进宫”的记录,但因为年纪小且行为危害比较轻,只是教养而已。二十五岁以后成为南越区物流码头的一哥,并拜在常金发跟前,成为红人。
和我通话的是南越区派出所退休的老所长,听我打听霍久的情况,担心的告诉我:“霍久这个人,很有心机,打架够狠,但是从不出事。后来,他身上应该背着些事情,但是我们始终找不到证据。你如果跟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
脊背微微发寒,我端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温热的液体沿着喉咙缓缓流入体内,将收缩中的胃口慢慢抚平。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对以前一件对他来说不算事的小事耿耿于怀?莫非,所谓当年事,不过是他找我的一个借口?
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离婚律师,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我相信,以霍久现在的财力和地位,自有胆大的律师愿意提供更专业的法律服务。他何必如此费力的找我呢?
我一目十行的过着霍久的资料,他现在从外表看,应该算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常金发的扶持下,他已经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圈。但是——
我把霍久的公司一一列在纸上,包括他们的股东和实际控制人。然后我发现,在经营最好的三家公司的股东里,有几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想起之前做的功课,把与常金发合作的人一一列出。然后看到了两个反复出现的名字。
在霍久的公司里,他们的出资额都不低,而在常金发的集团股东中,他们的地位也仅仅比霍久低一点而已。
是的,霍久建立了一个商业圈。但这个圈子,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以人之常情来论,翅膀硬了想飞是自然而然的。但常金发让不让他飞?却是个未知数。
霍久最大的麻烦,应该是这个吧?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我无意识的摆弄着眼前的纸片,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头绪。倒是不经意间想起一件事:常金发手下有两个信任的人,一个是霍久,另一个叫乐源。霍久的名字几乎占据了常金发所有事业的核心位置,而那个乐源却渺无踪迹。如果不是江湖传说,单从记录上看,乐源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乐源,哪儿去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被我甩开。
一个霍久就够了,我可没心思惹那么多麻烦。人生在世,还是庸俗一点好。像我这种没背景没天赋没追求的人,挣点小钱儿,有片瓦遮头,有零钱可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事,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
对于我的爽约,对霍久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至少这种影响没有立刻反馈给我。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班——不,是去赴约。
一大早聂从风就打来电话,说康小佳——段晓佳,打电话给他,说康云棉想签委托合同,把离婚的事尽快推进。约我上午十点在金地咖啡厅见面。
我到的时候,康云棉已经提前到了。聂从风没有跟来,他说有别的事要做。但是具体什么事,我没问,他也没讲。只是口气似乎有些跟以往不太一样,但是我担心追问起来会不会显得太过关心?犹豫了一下,也就错过了机会。
看到康云棉,收敛起所有的思绪,打足精神,走了进去。
康云棉的精神看起来好很多了,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比起初次见面时的黑黄,已经多了几分生机。无论中间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希望看到女人因为婚姻而凋零。所以,自然地,我的脸上也挂上了微笑,寒暄的气氛也更轻松。
几句话说完,康云棉也没有废话,直接要求委托我代理她的离婚请求。
我想了想,有些话还是明说的好:“云棉,”刚才寒暄时,她已经坚决的要求我以名字称呼,此时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记得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你好像还有一些顾虑,能说么?”
康云棉顿了顿,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上次我还不想离。不过,我听说段希文去找你了——”她好像在斟酌,“他什么意思?”
我心里打了个转,倘若我不问这个问题,此时必是签了合同,进入具体的离婚流程了。看来,她与我见面之前对段希文来找过我这件事,心里是有定论的。于是,我点点头,笑了,尽量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些:“找我这样的人来谈事,多半离不开家里的那些。上市,捞人这种大生意,不会发生在我办公室里。”
康云棉也笑了,冷冷的笑,带着点绝望和不屑:“他是不是告诉您,我和小佳有问题?还说小佳是他的妹妹?”
我摸摸眉头,虽然我对同性之爱没有偏见,但毕竟见识不多,乍然面对,总有些手足无措。在那一瞬间,我甚至在想,在喜欢女人的康云棉的眼里,我这个女律师有没有吸引力呢?
唉,我总是这样胡思乱想,自作多情,难怪嫁不出去,也做不大事业呢!
因为我的短暂沉默,康云棉大概有了些想法。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我只好说:“这毕竟是段先生的一面之词,你们的关系又在这样一种特殊的时刻。况且,我觉得这种事情两厢情愿就好。”
康云棉愣了愣,然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肩膀明显的下沉下去:“我不喜欢女人,事实上,直到今天,我觉得我可能还爱着段希文。不对,也不算爱,就是在乎吧。晓律师,您做了这么久的律师,应该知道到我这种地步的女人所谓的那种爱吧?就像上瘾,哪怕互相伤害,也已经习惯了。放不下,断不了,离不开,不过是三个字‘不、甘、心’!”她长叹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不甘心呐!”
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拖曳着似乎无穷无尽情绪的叹息。
我静静的等着。这不是什么技巧,而是这个时候,我实在笨拙的不知道说什么。从她的话里,我听出了真诚和无奈,这和段希文的曲折晦涩是不一样的。
女人大概都是如此,提到感情,就无法作伪。
康云棉继续说:“段晓佳不是他的妹妹,曾经他们俩个是情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我还是有点吃惊,这个关系可真乱。
面对我的目光,康云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段晓佳的真名就叫段晓佳,但父母都在海外。她回国后对希文一见钟情,那时候,我和希文的关系也正在低谷,所以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
我眼前浮现段希文的样子,莫名想起小时候常听老妈教训的一句话:“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虽然滑稽,但似乎放在康云棉口中的段希文身上,再合适不过。
“佳佳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她觉得我和希文的婚姻没戏了,就决定拆散我们。她以段希文干妹妹的身份接近我,住进了我们家。但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她——”说到这里,康云棉皱起眉头,“她对女人也有兴趣。”
我微微低头,四下睃了一圈,幸好,这个咖啡馆很偏僻,这个时间也没什么人。
“我——”康云棉托起腮帮子,脸上微微浮起一丝迷茫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报复希文吧,在得知她和希文的事情后,就——就在一起了。”
我挠挠耳朵,柔软的沙发有点不太合适,但幸好我已经活了许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在注意到康云棉似乎探询的眼神后,立刻轻轻的问了一句:“后来呢?”
康云棉道:“只有一次,就被段希文发现了。佳佳后来承认,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她说,不管她爱谁,也不管将来会怎样,我和希文,必须离婚。”
“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希文不同意,他打我,也打佳佳。”
“段晓佳——应该不是那种挨打不吭声的人吧?”敢做敢当的海归女子,不仅追求人家老公,还把人家老婆也搞到手的女人,被打的时候怎么会忍气吞声?!
“段希文——并不冲动,他是那种很能忍,也够狠的男人。当他出手打佳佳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捏着佳佳的把柄了。佳佳——做金融的。”
康云棉显然不欲多说此事,只提了一句,便沉默下来。
“所以,段晓佳找到我,希望借我的手来帮助你们离婚?这也是你们躲着段希文的原因?但是,段希文说他也希望离婚。”
康云棉苦笑:“他同意离婚的条件,是段晓佳嫁给他。佳佳同意,我不同意。”
我糊涂了:“可是,你现在不是要同他离婚么?”
康云棉叹了口气:“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真要撕破脸也不是没办法的。段希文把东西都存到一个保险箱里,存入的时候是一个人去就可以的,但要取出来却需要我们夫妻联合署名并且到场签字才能打开。这本来是我当年一个临时起意修改的,他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糊里糊涂给我授权,却在今天帮助了我们!”
我明白了:段希文捉住了段晓佳的把柄,要挟段晓佳嫁给他。但是,他把段晓佳的把柄藏在了保险箱里,并以为康云棉不知道。现在,康云棉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了这件事,也许段希文想打开保险箱,却发现打不开了,惊动了康云棉,被康云棉知道。现在,康云棉找到了离婚自救的路,要以打开保险箱销毁文件为条件,答应离婚,并使段希文放弃段晓佳。
并找到了我。
我脑仁有点疼,总有那么几对夫妻,离婚戏码弄得连电视剧都比不上。大家好聚好散,大不了上法庭吵两句,拿个文书分财产,多好。非要搞这么多背后的掣肘,累不累啊?!
即使我这个旁观的,此时此刻,也难免要说一句:心好塞!
但,既然如此,我当然要接了。这样的事情,再复杂也是小老百姓的烦恼,正需要我这样的正义战士!
于是,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委托合同,说了十几年的套话也就溜了出来。康云棉拿出笔,一页页的翻看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等候的时候,我的手机传来震动,打开一看,是聂从风的微信:“有个自称霍久的人来办公室,一定要见你。你们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7日留言:新年快乐。再奉上半章。争取明天还有半章。放假了,家里人多,或许可以腾出手多写一些。希望大家喜欢!
14日留言:情人节快乐!

第十五章

左达也发来了邮件。他已经安全到达,争取一周内把事情处理完毕。看他的意思,事业的重心是理所当然的移回了国内。但是,想起他跟我在法庭上的种种,我突然觉得,这家伙还是不回来的好。当然不是怕他,只是我不是那种好斗的人,想到从此以后多个难缠的对手,不免有几分天然的烦躁。好在还可以处理,关了信箱,这事儿也就抛在了脑后。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我办公室里蹲着的那个人,霍久,居然杀上门了?
很多人觉得律师都是无所畏惧的,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哪怕一朝被压五行山下,他也有办法翻身做主人。对律师的苦笑和示弱,很多人都以为那不过是一种姿态。
其实,这也是律师。
别的不说,但是霍久来访这种事,我就很害怕。
少年时的阴影虽然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不用太害怕,但还是有恐惧的。对霍久了解越多,越觉得这个人不能得罪,不能靠近。他之于我,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必须从很远就得躲开。否则一旦介入,脱身就是做梦!
如果说律师这个职业能给我什么帮助,在这件事上,无非是告诉我:躲远点,再远点!
“晓律师?慕——嗯,七中三班的慕小梅?一别这么多年,变化真大,走在路上,我是绝对不敢认的。”霍久笑的像个弥勒佛,可是话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锋锐,彻底熄了我打哈哈的念头。
“没想到霍先生居然是老同学。请坐。”我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只要办公桌挡在身前,我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我的工作,只要一接触工作,我就觉得自己像圣斗士穿上了圣衣,完成了变身一般强大。所以,即使此刻坐在沙发上的霍久显得分外遥远,我也没有移驾的意思。
另外,我也希望,这种带着几分轻蔑的姿态,能使自己显得更自信更强大一些!
霍久倒是不介意,笑眯眯的站起来,随意的走到办公桌前,寻了张椅子坐下了。
“本来想请老同学聚聚,没想到让罗长运那笨蛋办砸了,老同学不介意吧?”
这一口一个的老同学,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敷衍的笑了笑,顺势看了眼放在桌案上明显的计时器。这东西的作用在别人家或许是挣钱的大杀器,放我这里却是赶人的最佳工具。
霍久露出好奇的神态,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笑了笑,安然的靠向椅背,一副我不懂——懂也不懂的样子。
真是厚脸皮!我暗暗叹了口气,笑着说:“我这里都是瞎忙,一天到晚不知道干什么,却总是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如果有得罪的地方,霍先生还是不要介意。”
我可没兴趣继续客气下去。事实上,我的腿肚子已经开始转筋,胃口开始收缩,脊梁骨嗖嗖的向外发射冷箭!
我继续说:“霍先生有什么事么?”
霍久双手交叠在并不凸起的肚子上,动作一如所有养尊处优的男人那般。但实际上,他体格适中,从绷紧的衣服肩膀处,还可隐约猜测他其实是个很有爆发力的人。
我想起老所长说霍久身上有些事,心里一阵烦躁,只想快快的把这尊瘟神送走,对霍久动作中释放出来的无害和尊荣,一点也没在意。
霍久微微动了一下,索性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臂支起,托住下巴,四指张开,遮住了鼻子下面的半张脸。开口说话时,两腿不由自主的交叠在一起,搭成了二郎腿的样子。
“这才是!”我心想。这才是真正的霍久吧?习惯遮掩自己,却又自负自重。可是他的二郎腿并未像一般男人那样将脚踝放在大腿上,而是有些女性化的将膝关节交叠,这恐怕不是他有女性化倾向,而是他始终处在某种潜意识的紧张,甚至神经质中!
我仔细的研究着霍久的动作,表面上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甚至还有时间喝了口茶。而霍久已经开口说话:“也是巧了,正好知道晓律师是当年的老同学。当年的事嘛,少不更事又冲动的很,还请老同学不计前嫌,原谅我们。摆桌请酒,原本就是想赔罪的,没想到——呵呵!”
好了,终于开始了,那就可以结束了。
我笑了:“幸好当年没有筑成大错,不然你我如今可能就不是这样见面,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既然称呼我老同学,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但原谅却是不可能的。霍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情,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站起身,双手抱叠在胸前,躲在办公桌后,毫不客气的送客。
霍久抿紧了嘴唇,眼神凌厉起来。长久处在他那种地位的人养成的威严对我还是很有影响的,可是我也是做了许多年律师工作,当年在地方法院被对方代理人指着鼻子骂滚出去,法官装没听见,最后还被法警叉出去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
这样的职业生涯,大富大贵者有之,阴狠狡诈者亦有之,倘若个个一瞪眼我就犯怂,我也混不到今天。时刻注意培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是一种职业素养。
我拿起电话:“喂,物业吗,我是XX律所的慕律师,能请安保部的宋队来一趟么?”
放下电话,我愈发坦然的看着霍久。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自信。尽管我刚才只不过摁了一个静音键……
霍久终于慢慢站起来,先呵呵笑了两声,然后用一种明显侮辱性质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全身,说道:“多大点事儿呢,小梅你还记得。要知道,光我知道的,比你严重的多了去了。”
我正色道:“不知道是哪个片儿区的案子?我想那里的负责民警一定很愿意有人作证。啊,对了,作证是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霍久的嘴角终于抖了抖,顿了顿,才舔了舔嘴唇,依旧保持着笑容,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了。我找你,其实只为一件事。你不是不希望和我有关系吗,那就把你那个助理开除吧!有他在——我少不得要多打扰小梅你啊!哈哈哈!”
他爽朗的大笑出门,我却在门关上后虚脱的瘫在椅子上,一时间到没注意他说的必须开除的人——
聂从风
?!
我打开微信又瞅了一眼聂从风发来的信息,这才觉得,他最后那句“你们认识?”似乎隐藏着无限的含义。
聂从风来应聘的时候,是某名牌的不能更名牌的大学法律系毕业,但并非应届毕业生。他的社交缺陷造成了他职业发展的停滞,无可奈何才屈就我的助理,一做就是这么多年。他很少提自己的家庭,就是他母亲来考察我那阵子,也很少自我介绍。唔,也许是我太忙了,没时间细问。只记得他父亲早逝,母亲一人把他拉扯大,很不容易。但他母亲的举止姿容很有几分旧日大家闺秀的样子,言谈间,似乎也提到海外有亲友,想来应是来自某个大家族。
再多的,我想破脑子,也找不到了。
我看着门,等着有人进来。十五分钟后,聂从风推门进来了。一反平日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今天进来的样子用鬼鬼祟祟形容都是客气的。
“说吧,你到底什么来路?”我懒得多废话,直接了当的问。
聂从风手背在鼻子下一抹,一股亮晶晶的东西刷的闪过。这就是他社交障碍症出现的前兆——流稀鼻涕,还无意识的用手擦!
我无奈的把纸巾盒扔出去。他这个动作太招人恨了,如果我妈在这里,一定会摁住他脑袋,抽出纸巾狠狠的捏住他的鼻子,大声命令:“擤!”
这也是我小时候的噩梦,又被他唤醒,还在这种时候,真是太令人不爽了!
“什么?什么来路?”聂从风还想抵赖,抬头瞅了我一眼,终于沉默了。
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体积从额头滑落,他低着头,却能让我看到一对长长的睫毛抖啊抖——
沉默第一次以对抗的形式在我和聂从风之间出现,大约维持了一分钟多一些,我放软了语气:“霍久让我开除你。你知道,我从不做那种案子,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这、这样啊!”聂从风有点结巴,我能猜到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听到这家伙说,“我、我给你添麻烦了么?那就、那就开除我吧!啊,对,我辞职好了——”
哪里还有半分金牌助理的风采,简直是个窝囊废!连武大郎都不如的窝囊废!
我一把抄起纸巾盒,直接砸到他身上:“辞职?你居然想逃跑?白瞎了我还想保你!”
“保、保我?”聂从风结结巴巴的抬起头,一脸惊愕,不过目光倒是有了点神采,但看起来依然不在状态。
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冲动很傻的事,这不应该是事情发展的逻辑。正常的逻辑是,我把聂从风开除,让霍久无话可说,然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可是,这个逻辑,在我等聂从风进来的时候,在我开口问他的时候,就已经被偏离了。
聂从风常说我感情用事,不是个优秀的律师;事实上,我冲动的毛病更让我无法成为一个成熟的雇主。
我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解释:“霍久那种人最会得寸进尺,要是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还怎么混?”嗯,这个理由太棒了!我都没发现自己对人性的认识那么深刻,所以,我迅速调整姿势,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说:“就算开除,也不能他说了算啊!”
刚才聂从风已经满脸狐疑了,此刻听了我这话,微微偏着头,脸上开始出现各种复杂的表情,混杂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
然后,他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老大,也就是你,能让我正常一点。”
这下,轮到我满脸复杂表情了。要知道,聂从风在正经谈话的场合从来不会正常,能让他正常起来,说明我目前这场谈话——很不正经?!
但是接下来聂从风的话让我没时间去考虑自尊问题,他说:“老大,霍久是害怕,他不会欺负咱们的。”
我皱起眉头,试图继续盘问。聂从风却站起来,准备往外走,然后他迟疑了一下,突然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一把紧紧搂住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我,就那么狠狠的箍住了我。匝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头顶传来闷闷的一声:“谢谢你,没放弃我!”
他走了,我很郁闷。
接下来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19日留言:抱歉又拖后了。娃还在修养,估计我的更新只能插空了。多谢大家的耐心和喜爱!

第十六章

聂从风的毛病除了上庭说不出话来,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在一个很严肃的场合,他必须回答一些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时,他会出现类似恐惧的情绪,严重影响到他的语言组织能力,甚至会出现暂时的休克。
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推心置腹严肃认真的一段话哪句让他突然放松下来,瞬间从社交白痴变成黄暴小王子,临走还差点勒死我。
我拖着腮帮子歪头看窗外,聂从风高高的身影从半磨砂透明的玻璃前一闪而过,他去哪儿呢?找霍久,还是别的什么?
门被韩律师推开之前,我正仔细考虑“霍久为什么要我开出聂从风?”。韩律师告诉我:今年合伙人的议题可能会提高大家的分摊比例,因为balabalabala。。。。。。
我激动的表示坚决反对,然后他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说是谁谁谁都签名了,只要我签名,这事儿就不可能成!
我立刻怂了,却在韩律师热切而充满威胁的注视下不敢明确拒绝。然后,手机响了,聂从风打来的。他说:“老大,左边五号来了吧?快出来。”
“左边五号”是我们给韩律师起的代号,因为他的办公室在我左手起第五个门。
我抱歉的示意韩律师目前有事,韩律师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却仍然坚持把文件交给我“晚上仔细看看”。
这一切不过是所里的内斗罢了,而我则秉持坚定的“顺民思想”,争取做一个坚决的逍遥派。能不多交钱当然好,但如果让交钱,我就乖乖上交,一天也不迟到!
逃出办公室,我有些感慨:聂从风真是个好助理,都吓成那样了,居然还没忘了帮我算计韩律师。可是,在霍久的事情上,哪些是他不想说的呢?
一边开车,我一边捋思路:
显然,聂从风认识霍久,霍久也应该认识聂从风。
第二,聂从风有把握影响,甚至改变霍久的决定,如果他临走留下的话不是安慰人的空话;
第三,霍久对聂从风并不友善,但却没有采取最直接的方式找聂从风解决这件事,反而转弯抹角找到了我,说明霍久对聂从风是有忌惮的。
我想了想,把“认识”两个字改成“知道”,因为“认识”意味着两人有过交往,而目前的资料并不能证明他们两人有什么接触。。。。。。
或者,他们真的有接触?
停好车,一路回家,进门脱鞋,转身装上一堵肉墙,吓了我一跳。不过对方却以更夸张的嗓门压住了我的气势:“哎哟!死丫头,你要撞死你老娘啊!”
“妈!你又来干什吗!”
老娘递给我一堆衣服,笑的分外谄媚:“走吧,我们一起吃饭去。”
不用问,又是变相的相亲宴。可是,我是临时跑出来的,她怎么知道我会这个点下班?
老娘不愧为老娘,我一皱眉头,她就知道我在琢磨啥,笑眯眯的说:“我昨天给小聂打了个电话,他说你今天能准时回家吃晚饭,说不定还能早点。果然!”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聂从风今年的奖金全部扣下!
我当然不反对相亲,但是我坚决反对这种蒙眼瞎的相亲!
可是,我娘亲也曾经很委屈的吼我:“你一天到晚忙的五迷六道,我想看你都得预约,你那只眼睛留给我去相亲啦!”
好吧,虽然我从离婚诉讼里挣了不少钱,但我其实、绝对、真的、只喜欢男人!哪怕是渣男,都容易让我产生超越友谊的幻想,丝毫没受职业的影响。
因为我虽然每天都接触五颜六色的渣男,但也阅遍万紫千红的渣女,所以,我一直认为,爱情婚姻这种事就是个王八找绿豆的过程,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别把对方看的太低。
这种婚恋观简直是low出新时代了:低到不行——只要是雄性;宽到令人发指——只要合作,却依然没能帮我解决单身的问题。追根究底,就是我妈刚才表达的那个意思,一个字:“忙”。
除了办案子,完成项目,还有不断的学习。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法规出来,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案子被法官注释,就算没有法律效力,了解一下法官的思维轨迹也是职业要求。当然,还有我给自己额外加的学习任务,看点韩剧啦,了解一下明星啦,还有厨艺插花神马的,各种碎片化的信息必须时刻汲取,才能保持跟客户的良性互动。
所以,通常出现某个约会邀请的时候,我会本能的做这样一道题:“啊呀,还有一个案子没看呢。”或者,“客户提到的那个电影我还没过过。”相比之下,约会就理所当然的浮云了。
我浮云人家,人家自然也不鸟我。多年以来,我就这么单着了。
我妈虽然认命,但只要有机会,也会满血复活的奋力一搏。
今天,不知道谁又看上她家的奔四大姑娘了,居然这么不长眼的给安排相、亲、宴!
我几乎是恶狠狠的在心里诅咒了一万遍对方,历次相亲的惨痛经历告诉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女性在相亲宴中的地位会以几何级数的速度下降,从超市上的有机蔬菜飞流直下,一直落到菜市场扔成一堆的特价烂菜帮!人家挑三拣四,你还得感恩戴德!
我娘路上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过呢,就当是认识个朋友。你王阿姨说了,她这个大侄子人不错,在一个小公司做文员。人高马大的,但是就是有点不会说话,是天生的那种,改不了,所以老是找不着对象。你要是介意,就当吃个饭,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处处。其实我觉得,像你做的这种一天说三万句都是刚起步的工作,还是找个不会说话的互补一下,更好!”
好个头啊!我腹诽:律师其实惜字如金的,好、不、好!
当了吃饭的地方,对方居然比我还晚。两位阿姨级别的女人山南海北的闲聊,我想抽空先吃点,却总是被貌似没看我的老娘在桌子底下猛踹。
叹口气,只好老老实实陪聊。聊得深入了,那阿姨明显已经开始给我寻找客户,我也抖擞起精神,好像又看到一座小财神挥舞肉肉的小手。
然后,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的说:“对、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诧异的张开嘴巴,脖子都硬了:怎么是他?
聂从风!
我还没从惊愕里恢复,手机想了,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左达。
我慢慢抬头,对上聂从风那张未经修饰到明然对相亲不重视的脸,却看到他的眉毛皱在一起,目光擦着我的头皮,落到我的手机上。
我想了想,接起了手机。
左达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你睡了么?可以聊会儿么?”
“我——”
“她在相亲呢!”手机被人劈手夺去,聂从风大大咧咧的对着手机喊了一句,然后自作主张的帮我挂掉,还一脸无辜的递给我。
我默默的接过手机,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事凑一起聊一聊的,都是耍流氓。
教我这句话的人,已经大马金刀的坐在我对面,咕嘟咕嘟的灌了口水,堆起一脸的笑,安慰旁边不知状况的阿姨们了。
我妈问:“小聂,今天——是你?”
聂从风说:“对啊。王姨,你没告诉她们我的名字么?”
王阿姨:“嗯,啊,这个——好像忘了。唉,你条件那么差,人家肯见面我就乐坏了嘛!”
我晕晕的,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头了。难道聂从风你也不知道相亲对象的名字?
我看向我妈,我妈嘴唇动了动:“我、我好像说的是你的小名。”
聂从风咧嘴一笑:“小小!”
我的脸轰的就热了,肯定不是羞涩,绝对是愤怒!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他、故、意、的!
女老板和男助理相亲,这个该怎么进行呢?
谈工作?
谈感情?
唔,还是谈谈奖金?
聂从风显然在外面奔波了许久,坐下之后,向大家打过招呼,得了空闲便大口喝水。想起霍久的事情,我又有些不忍心。
他这样努力工作,真应该拿到奖金。但是,可但是!我现在被人算计着坐在这里相亲,他也居功至伟,这个又怎么算?!
古人常言,要功过分明,赏所以赏,罚所以罚。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易地而处,你来试试?!
聂从风本来就有社交障碍,虽然私下里贫了点,但也仅限于熟人之间,还是那种经常沉默,突然冒一句噎死人的。想到这里,我的钱包悟的更紧了——也许,他根本不是拙于口舌才用喝水吃饭掩饰,而是理亏心虚!
但是——
我扭头看了看一脸尴尬的老娘和莫名其妙的王阿姨,问道:“这是相亲吧?”
我娘点点头。
王阿姨看看我,又看看聂从风:“你们认识?”
岂止认识啊!我心里藏着一个小人,她已经在仰天长叹中断气阵亡了。
我娘已经醒悟过来,赶紧说:“认识认识。那个王姐,咱俩去看看那边还有啥新鲜菜?”
这个店是没有菜单的,所有吃的都做成样品摆在门口,故有此说。
王阿姨大概也想问问我妈,就带着无比明显的故意,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跟我娘一起离开——留给我们独处的时间。
不过,看今天这架势,应该互相了解的是介绍人。相亲对象和本尊,实在没啥好了解的。聂从风连我大姨妈什么时候来,来时什么反应都知道,还有啥可相亲!
我坐正,对着聂从风的,他正试图吸干一块脊骨的骨髓。随着我的动作,他默默的停下了嘴,低下了头。。。
我想叹气,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指了指饭菜:“快凉了,赶紧吃吧!”
瞧,这就是我。从不掸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做着烂好人。
聂从风点点头,埋头苦吃,这样子如果不是真饿了也做不出来。我的恶意揣测,有一点被否定了,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但是——
怎么我俩就相亲了呢?
原本稍许平坦的心情瞬间又纠结起来。
他的奖金,又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元宵快乐!

第十七章

据说,口吃的人都格外的聪明。因为他们说的少想的多,好比煮饺子的茶壶,肚子里有数,做事情就格外有谱。
聂从风不口吃,但也差不太多。
所以,他的心理素质有时候还真能强大的让人没治的地步。比如,在他十分熟悉的我面前,无论我怎样的表情,他都把他该吃的和想吃的吃完了。剩下最后一颗虾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问我:“你不吃么?”
“吃!”我捡起那颗冰凉的虾,心里也是哇凉哇凉的。
经此一役,从此以后,怕是再也镇不住这个属下了!
相对无言,唯有虾皮鱼骨成堆。
吃饱了饭的聂从风看了看我身后,说:“你妈和王姨都走了。”
“介绍人不都是这样么!”我闷闷的啃着仅剩的一颗黄金馒头,好像那是一根狗咬胶。
“我以为你会转身就走呢!”聂从风笑了,眉开眼笑的那种,对着这张笑脸,我实在没法把手里的馒头当武器扔出去。
好吧,我承认,我太惯着他了。
我给自己找场子:“那样你不就没饭吃了么。跑的怎么样?霍久的事情,你不会只给我一句话就让我相信你吧?”
话题转到工作上,我觉得自己也正常起来了。
聂从风这次低下了头,非常有心情的把眼皮低下的虾皮鱼骨一一复原:“唔,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我不会瞒着你的。”
“需要我做什么,就提前讲,让我有个准备的时间。我不喜欢突然袭击。”
“嗯。”
谈话又陷入沉默。
其实我们虽然很熟,但是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是一句随一句的,平时也多是这样闷着,偶尔蹦出两句惊世骇俗,也不能替代彼此习惯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通常不会让我难受——除了今天。
今天的一切都是例外!
我觉得脑子里有个小人拿着把大锤砰砰砰的敲着我的脑壳,不是头痛欲裂,而是濒临崩溃。我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聂从风吃完了结账,顺便开张□□。
想了想,我又叮嘱一句:“你可以给我,但我不会给你报的。”开玩笑,□□可以抵税,我干嘛不要;但是给他报销?做梦去吧!
这点坏事,我还是做的出来的。
老板做到这个份上真悲哀!枉我一向觉得自己以前还挺成熟的,今天不过是相亲对象变成自己的金牌助理,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唉,认命吧!认命的人,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聂从风没吭声,他的面前已经摆了若干条鱼虾的尸骨。
走出饭店,我才想起来,今天来的时候,我娘已经把车钥匙拿走了。若干年前,她就说过:“就算对方看不上你,你也应该想办法让他送你回家,这是训练你如何施展女性魅力的最好机会。”
这么多年,她坚决执行了这一条,而我也默默的赔进许多不敢声张的出租车费。
我习惯性的四下张望,寻找出租车的影子。身后有人说:“我送你吧。”
对了,聂从风也知道我娘是怎么训练我的,他甚至比我还清楚我赔进去多少出租车费。因为我都把这些票教给他贴好拿到所里抵税了。。。。。。
上了车,可能是累了。我的情绪分外低落,连车窗外也不看,半眯着眼睛养神。
良久,聂从风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肚子里有两条蛔虫,一条是我妈,一条是聂从风。
你能跟自己的蛔虫说话么?不能。因为不用你说,他都知道你要讲什么,何必再费口舌!更何况——我、正、不、高、兴!
天晚了,霓虹闪烁,华灯璀璨,人也许就会变得和白天不大一样:比如不太理智,比如会耍耍小脾气,比如会放纵一下紧绷了一天的情绪。
我有些孩子气的转头看向窗外,却透过玻璃,看到聂从风开车的侧面。刀削斧凿一般的轮廓,有着和他本人不一样的凌厉。
我忽然有种错觉,也许我平时认识的那个聂从风和镜子里的这个聂从风不是一个人!
聂从风继续说:“王姨很早就跟我说要帮我介绍对象,我也答应她随时候命。只不过今天她临时告诉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是你。”
沉默,代表一切——不满。
聂从风又说:“对不起,我本来应该先告诉你的。但是我觉得——”
他顿住,不再说话。镜子里的人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即使模糊不清,也能隐约感觉到,他的面部肌肉正处于某种情绪导致的紧张中。
我忍不住开口,尽量让自己显得语重心长:“你觉得很好玩是吧?耍我很好玩儿是么?!”
就在开口的一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顺着我的话钻进我的脑海:我好像插话了。因为聂从风在那一瞬间,也微微动了动嘴,但在我说完话以后,他的嘴已经闭的更紧了。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其实很多律师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如果你习惯了在工作中使用直觉,那在吃饱喝足快要睡觉面对熟人的时候,直觉会比你的身体更早进入睡眠。
此刻,我懒得多想。其实,本来,我可以问一句:“你想说啥?”
但我什么都没说。
又是沉默。
车开回我自己住的地方。下车,关门,我打算头也不回的离开。
跑动的脚步从身后传来,我应该置之不理的,可是我停下来,还多余的转过身,看着大灯下,已经面目模糊空余一副高大身架的小助理。恍然觉得,以前一直把他当小孩当菜鸟甚至当小弟看,其实,他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男人了。
聂从风见我等他,便不再跑动,以进一步蹭三步的蜗速慢慢靠近,而我居然还有耐心等他。
因为我是老板,我的有风度。
我居然给自己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烂理由,还持之为圭臬,指导自己的行动——站那等他!
终于等他靠近了,开口了:“那个——你一直嫁不出去,我、我、也不好找对象,能不能——能不能——试试?”
他声如蚊蚋,在马达的轰鸣中简直不可听闻。而我,就那么神奇的听见了,还听清了,更听懂了。
于是,我很认真的想了想,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小聂,你不觉得向你的老板提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我可以扣你奖金的!”
聂从风低下头,影子里,就像无头杰克。
我走上前一步,告诉他:“不过,看在你工作那么辛苦,而我正好闲着也是闲着的份上,就答应你吧!”
聂从风猛的抬起头,我好像真的看到他的眼睛在闪光。于是,我很高兴的捶了他肩膀一下,豪气干云的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你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虽然我嫁不出去,但是经验太丰富了,一定会让你交上心仪的女朋友的!”
“什——什么意思?”聂从风的声音有点模糊。
我扒了一下头发:“不过,你不能和所里说啊!对,也不能告诉别人。虽然咱们是假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等等,老大,什么是假的?”聂从风终于跨前一步,甚至抓住了我胳膊。
我挣了一下,没挣脱,便说:“你要我做你女朋友,不就是要我假装你的女朋友,教你怎么克服说不出话的毛病么?”
想想也是,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能放的开。要想学把妹,当然不能跟一个让他紧张的人练习啦!
然后,我又有点失落,抬头看天,很怅惘的说:“看来,我这辈子也就是教教别人谈恋爱了,想自己来一场——”无比惋惜的摇摇头。
人不能总是看不好的地方,惆怅归惆怅,惆怅完了该干啥干啥。我抽出胳膊,又拍拍聂从风的胳膊:“小聂,放心,我一定配合好你的。不过,你明天要仔细介绍一下那个姑娘的性格脾气和行事习惯,我才能装的像一点,有的放矢。”
“我没看上谁!”聂从风大声的否认,吓了我一跳。
“没看上?”我想了想,又恍然,“你就是想先练练手,模拟一下男女私下相处的场景么?就像学校里的模拟法庭?哦,那也对。没问题,更容易了。”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难得早下班,你要没别的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聂从风没吭声,我摆摆手,走进小区。
我说他怎么突然想相亲,还故意和我相亲,搞半天是想模拟恋爱啊!
一头栽在床上,我放松的沉入梦乡。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一种悲哀的情绪倏然而逝:看,你的助理,那么帅,都要嫁人了!不再属于你了啊!
不再属于我了啊!
孤独,不是不可以,只是真的很需要勇气。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开,看着人群中不再有可以打招呼的人,怎样的淡定,都缠绕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第十八章

早上起来,对着还没升起的太阳做了一次难得的晨光瑜伽,筋骨舒展,神气也清足起来。对着镜子,望着沾满泡沫的老脸,突然想起昨晚的相亲事件。洗了把脸,“模拟恋爱”四个字浮在眼前。
“天啊!不会是真的吧?”
毛巾扣在脸上,我的哀号听起来很绝望。
如果模拟恋爱是真的,我该怎么面对聂从风?
更甚,如果聂从风根本就不是模拟恋爱,是我稀里糊涂理解错了呢?
膝盖有种不翼而飞的感觉,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是恐惧,是兴奋,还是愤怒?
应该是五味杂陈,追究哪一道是主味已经毫无意义。
草草把护肤品抹到脸上,涂了些隔离霜就算对得起这张脸了。拿起手机正要离开,它动了。来电显示,号码好像是国外的。
“我的手机没电了,这是旅店的。”左达的声音很沙哑,“我离婚了,身无分文。”
我想了想:“要不我给你打过去吧,国际长途很贵的。”
那边嗯了一声,报了个号码过来。
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这家伙除了是我同学之外,凭啥让我这么贴钱贴时间的陪聊啊?!
电话拨通了,我对半空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最近很二,普世的二。
“昨天本来想向你咨询一下离婚的事情,不过你好像很忙。”左达先解释了一下上一个电话。有礼貌的绕过了相亲的问题。
“你已经离婚了?这么匆忙?”这里的黑夜相当于那里的白天。
也就是说,他打给我的电话被拒绝之后不久,他就离婚了,然后天黑了,他又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一向知道美国离婚效率高,不过左达是律师,他能这么快离婚,还把自己整成个穷光蛋,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边顿了顿,左达说:“我的住宿费截止到后天,能帮我买张回国的机票么?”
“这么快?你不是要处理很多事么?”
“没什么事要处理,我妈都安排好了。我落地后直接签字就可以。只有离婚麻烦点,也办完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这个“他们”应该指的是女方吧?
我想起聂从风说的金发白肤细腰大长腿,还有玉雪可爱的混血儿,顺口问了句:“那孩子呢?你不争取一下?”
左达好像愣了一下,口气也带了出来:“什么孩子?”随即道,“我的么?”他呵呵笑了,“没有,我们没有孩子。她——我们不可能有孩子的。”
左达的话岂止是话里有话,几个欲言又止,加上透露出来的背景消息,快赶上一部间谍片了。我打住自己的想象,想起他刚才的要求,公事公办的说:“明天的机票——不是不能买,但是——不能打折啊!”
提前越早打的折扣越多,这是常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两声笑:“慕晓,你真是——要不这样,你帮我再多交两天房费?我其实也不介意多休息一下的。”
我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左达这家伙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指使我?!
人这一辈子,尤其是中国人,一般而言,会有很多同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生、留学生、培训生。。。。。如果转学,同学数量更是成倍增长。
左达凭啥只认准我一个宰?难道我就那么好欺负?!
使劲揉揉太阳穴,努力把事情厘清,却只能徒然的叹气。别说是左达,我的客户里,也有不少这种情况,我还不是都认了冤大头,贴钱贴时间的赔!
左达一定是在那场法庭对峙前调查我时,把我这些缺点都弄清了。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先告诉我他离婚了,再告诉我他离得多么干净,让我“出于职业习惯的”无法拒绝!
一个人的职业习惯有多深刻的影响他的生活呢?
对于干了几十年的离婚律师的我来说,即使婚恋观奇葩的依旧维持了欣欣向荣的状态,其他的譬如节约开支、积攒□□、有点纠纷就先看刑事民事,闹点口角就在心里就管辖权问题打个圈,甚至接吻打波约个啥的时候都要考虑是否构成□□猥亵侮辱等等等等这些糟心的毛病,一个都没少。
这里面,也包括我对当事人“泛滥的同情心”。聂从风对此有过评价:“你不是开律所的,你是开‘失婚收容所’的。”
一不小心,又想到小聂了。拍拍脸,小风呼呼的,不那么热了。
左达说:“不会吧,大律师怎么打自己脸了?算了,我开玩笑的。”他顿了一下,“就是特别累,没别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接着他的话说:“没有,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你又不是死了,等你回来挣了钱,还我就是。”
“本来我该死的。”电话那端传来一道模糊的咕哝。随即,便被清晰的声音掩盖:“那就多谢了。等我回国后还你。谢谢!”
电话挂断,我愣愣的瞅着手机,心里反复的问着自己:左达——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在接康云棉的案子同时,还有三四个小案子也再做。办公室里时不时的有各色人等出现。
聂从风没有来,我也懒得问。但是客户却是如约而至,带着铺天盖地的情绪,涌进办公室、会议室。瑜伽和早眠带给我的那点振奋早在挂掉左达的电话时,就已经消耗殆尽。我努力维持着克制的同情表情,却依旧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对面的女人还在哭,她是来咨询的。但是,截止到我打哈欠,我都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离婚?
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被她一一道来,无论我提什么样的问题,她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停的絮叨。若是平时,聂从风一定会给我解围,可是此刻——
低头看了看一片空吧的本子,默默叹了口气。
对面的大妈正在絮叨那个男人如何用呼噜折磨自己二十年,我也忍不住跟着走神。结婚其实就是给自己找个合法的床伴儿,上床要领证,不然风险高。但是,找床伴儿这种事对极度缺觉的人来说,简直是自找麻烦。我本来就没时间睡觉,再找一个影响睡眠质量的,还活不活了?!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托在腮帮子下面了。赶紧不动声色的拿开,我也意识到,这场咨询,必须立刻结束了。
好吧,上杀器!
大妈的话根本不容打断,就是那种你说她会更大声的说,一直说道她想停下来为止的。
我把表拿过来,直接定好时,把秒速跳动的数字一面对准她。果然,她安静下来:“这、这是啥?”
“计时器。”我笑眯眯的说,“刚才忘了开,现在开,少计点就算给您打折了。”
“什么打折?还收钱?”大妈看我的眼神就像五十年代电影里的主人公在看一个特务。
“啊,对啊!得收钱。”我耐心的解释,“法院是国家管着发工资,我们都是自力更生,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收钱,吃不上饭啊!”
“怎么收?”大妈皱起眉头。这种年纪的人一定看过TVB,说不知道律师计时收费都是装。关键是收多少,能不能免掉!
“一小时五百块,给您九五折吧。”
大妈霍然起立,满脸愤怒:“你干啥了就收我五百块!一直都是我在说,你连个吐沫星子都没少,凭啥收那么多!”
看来大妈自己也知道占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不是所有的离婚女人都可怜,这世上渣男无数,烂女也不少,王八绿豆,半斤八两。
我笑道:“这也不是说不说的事。这样吧,刚才我也没计时,算我的过失,咱们从现在开始?”
“谁给你开始!”大妈愤然拎包向外走,“你这种见钱眼开的人,简直是律师的败类!丢人现眼的家伙!”
门被砰然关上,我颓然的靠进椅子里,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聂从风的位子还空着,平时这时候他已经把午饭送过来了。
果然办公室恋情耽误事儿啊!
简直是太耽误事儿了!我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无限凄凉。
饿、死、了!
《大话西游》中紫霞说她的意中人迟早会驾着五彩祥云穿着金盔金甲出现在她面前,这样的幻觉我也经常有,那就是饥饿的时候,有人把想喷配热腾腾的饭盒端进来,从门口走到办公桌的那段距离。
谁走谁是我的意中人!
这本是风水轮流转,抓阄去买饭的事,我那意中人本也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丰富多彩,可惜,自打聂从风来了以后,他就霸占了这个位置,给我送午饭的光荣使命就始终没有旁人的机会。
我拿起电话,想想这么多年来终于有机会使唤一下前台小王去叫外卖,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惜,电话还没拨通,门已经开了。
那个人,那条路,甚至味儿都是那个味儿,默默的斩断我的一切侥幸心理。
聂从风把我的午饭便当摆在桌子上,是我常吃的吉野家的牛肉饭套餐。
“谢谢,你吃了没?”我抬头,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想过。但口气,却像是沾了小姑娘便宜的中年大叔在吃干抹净后,想讨好对方似的!
不对,这个比喻不恰当!
我沾啥便宜了?!
算起来我是吃亏的那个好不好?!于情,稀里糊涂的搞一出模拟恋爱;于理,莫名其妙的被人当做救世主冤大头宰了一刀。
人财两空,说的就是我!
“吃过了。”聂从风到没什么异样,“我去查了下康云棉的事,等你吃完饭告诉我,咱们对一下。”
专业的人就是好,工作生活分的开。现在,至少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踏实的吃一顿午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来,吃吃吃!
我埋头苦吃,连聂从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24日留言:之所以叫做“网络版”,是因为随时更新,纰漏难免,甚至是关键的bug。以后,如果有出实体版的机会,我会把这些bug补上,架构和主要情节不会变,但是有些事可能会动一动。但是,就不再网上张贴了。因为大家一看更新,点进来瞅瞅,却没有新章节,只是修改,挺坑人的。所以,这篇初稿,就算是“网络版”了。

 
第十九章

康云棉的案子关键在那个保险箱里的东西的归属。
但是鉴于里面的内容,夫妻两人肯定都不会同意以公开的方式从法院那里获得归属权的判定。对段希文来说,就是离婚或着等康云棉死掉。而康云棉目前也只能顶着家庭暴力的阴影,维持这段婚姻。
可是,家庭暴力,加上段希文的感情破裂说,这婚已经保不住了。
段希文的起诉书里,他要保险箱里的所有东西,并表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而康云棉,除了知道那东西放在保险箱里,至于是什么东西,她一无所知。
唯一的知情人段晓佳,自从得知康云棉坚持不离婚后就彻底消失了,什么方式也联系不上她。
聂从风也没找到段晓佳。
一段时间。的经过聂从风的查证,康云棉说的大多数都是事实,至于她和段晓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案情的影响应该不大。
“唔,这算是外遇么?”聂从风问。
我想了想:“夫妻负有婚姻里的忠诚义务。从以往的判例里看,违背忠诚义务的行为不包括感情出轨。”也就是说,彼此不爱还在一起三四十年仍然叫忠诚;心里时刻惦记着别人,但是和老公老婆老老实实过日子,也叫忠诚。我们的忠诚,更强调“实质性”的。
聂从风说:“如果——有那方面的呢?”
嗯?
我瞪大眼睛,好奇心豁然高涨。
聂从风轻轻咳嗽一下,拿出两张打印纸:“这是我找到的开房记录。”
我“切”了一声,把纸推到一边:“这算什么!我们小时候,不对,现在也是,你看看外面,咱们所那些女的,哪个不是三五成群的上厕所。你能说有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聂从风低着头嘟囔,“你们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成群结队的去厕所?打狼?”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小聂,你怎么啦?这个调查方向不对啊!”
我们是康云棉的受托人,应该调查段希文才对。
聂从风似是早有准备:“我以为你应该好奇来着。”说着他拿出另一个文件夹,“这个是段希文的。”
我为自己方才非常不专业的好奇惭愧了三秒钟,然后看起段希文的资料。
段希文在众人的评价里是非常斯文,非常内敛的一个人。在公司里,甚至因此颇受女孩子的喜欢。很多人都说他有点像香港的一个叫做吴启华的演员。
聂从风非常专业的把吴启华的照片摆在一边,供我比较。
我翻了他一眼,告诉他:“吴启华曾经是我的男神。”
“妙手仁心?”聂从风,“他这个人私底下好像不咋地。”
我没理他,再说下去可能又是另一场八卦,然后在我责备他公器私用,拿所里的经费去买街头花边新闻的时候,他会义正词严的说:“我以为你会好奇!”
Orz!
我现在可不可以扣他奖金?!
尽管颇受欢迎,段希文的处事还是很稳健的,和女同事都保持礼貌的距离,平时也看不出有什么暴力倾向,据保洁阿姨讲,有一次一个客户在他们公司发飙,把段希文打了,段希文都没还手。
“段希文还救助过流浪小动物。”聂从风补充说,“我去宠物医院问过,是真的喜欢,但是自己没养。他的理由是,怕小动物死了以后太伤心,干脆不养了。”
“有个花边调查,说是有相当一部分热爱小动物的人是因为对人类太失望了。”
“希特勒也喜欢狗。”聂从风一本正经的接我的话。我抬头看了一眼他无辜的神情,觉得自己就不该跟这种人讨论。
低头继续看文件,公众面前的段希文简直是绝世好男人,浊世佳公子,骑上白马就是王子,披上白袍就是梦里的他。
可是,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老婆一往情深——经常买礼物。
“有几次买礼物的时间都是在康云棉被打的第二天或者当天下午。”聂从风道,“这些礼物都很贵重。最贵的一次是一条钻石项链。”
“康云棉被打成什么样了?”
“肋骨断了。跟医生说是摔的。也就是那次之后,康云棉开始保留验伤鉴定的记录。”
我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康云棉说他们一起看过心理医生,你这里怎么没有?”
聂从风撇了撇嘴,“那人因为诈骗还在局子里。”
“这样一来,他作为医生证明段希文有问题的证词就有问题了。”我合上文件夹,手指无意识的敲着封面,“但他毕竟了解这对夫妻的一些东西,有没有什么方向和线索呢?”
聂从风笑了:“还真让你给猜对了。这人说,他的行医记录在他媳妇那里留着。里面有段希文心理测试的书面记录。”
“如果这份记录经过别的心理专家证明有效呢?”我看着聂从风,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聂从风笑眯眯的说:“他老婆改嫁的时候,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扔了。那些纸片全卖了!”
说完,聂从风倒进座椅里。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幸灾乐祸。
我愣了一下,然后苦笑摇头:“幸好。不然分财产的时候,康云棉一个正常人恐怕还真不大好争。”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聂从风忽然说:“也不好说,这东西说不定对段希文有用。”
我点点头,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明天开庭,你也准备一下。”
聂从风要走。我下意识的说:“对了,你帮我定张飞机票,唔,明天,美国回来的。”
“谁呀?”
有挂电话那个前科在,给左达买票这种事其实不让聂从风去办比较好。但是我凭啥拿自己的私人钱来做好事咧?可是,如果动用公款,所里那个新上的财务申请系统,我好像还不太会用。。。。。。
我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同时意识到我们之间似乎还有一个“模拟恋人“的不明关系。看着聂从风越来越黑的脸,我想起□□爷爷的教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果然,听我说完。聂从风眨了眨眼,问道:“他说他妈死了你就信啊?他说他爹欠债你也信啊?他怎么不说自己是穿越了四百年专门来找你的呢?”
我耐心的解释:“我也是上网查了的。他爸的公司不小,他妈也是业界名人,一搜就搜到了。”
聂从风转过身,手臂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别的不讲,但就说财产问题,除了签字,是不是还有个交接,是不是还该有个见证人,是不是还有遗产税?你当美国那么自由,签两字钱就自己跑你账户里?要这么简单,还要银行干嘛?”
“唔,是啊,这事儿是有点问题。”我实话实说,“但是,我有必要管他真假么?他的事明摆着没那么简单,我问那么多作死啊!不过是一张机票,就当花钱消灾了!”
聂从风的脸儿明显的亮了起来:“咦,老大,我发现你这人虽然看起来糊涂,但是很有大智慧!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很有原则!”
“过奖过奖,那你快去办吧!”我催他。心里却对自己刚才冒出来的那番话惊诧不已,难道我真是那么想的?
随着年龄的增大,经验的增多,我越来越觉得,很多时候都不像自己了。比如今天早上,我明明是带着一点同情心——也许很多,诚心实意的相信了左达的话,并且愿意帮助他的。结果就在聂从风连珠炮似的质疑之后,我立刻就扯出了这样一番理由。就像辩论比赛一样,一看不行,立刻转化方向,却全然没问过自己的内心。
这就是成熟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对这样的扪心自问有点不适应。站起来走了两圈,终于拿定主意:同情还是大智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机票总是要买的,还得所里能报。
我就是一俗人。
想到这里,心情大好。
短信传来,聂从风已经买好机票,并且帮我约好了与康云棉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在今天晚上。
买机票时聂从风已经知道左达的联系方式,我偷了个懒,没再进一步的把机票的信息自己敲实告诉左达——根据以往的工作经验,这样的动作实无必要,聂从风是我全然信任的助理。
我喜欢开庭,庭前准备工作就像画像,我可以以旁观者甚至上帝的角色进入别人的世界。在别人的悲喜里,体味属于自己的那份隐秘情感。
所以,当别的律师为了琐碎的庭前准备头疼的时候,我都会不厌其烦的一份份文件整理好,然后把他们装进那只小小的灰色行李箱。盖上箱子的一刹那,我有一种封住一个世界的感觉,又好像做了一个神秘的盒子。打开以后,是潘多拉的灾难,还是充满希望的月光宝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25日留言:太晚了,今天就写到这里了。写着写着,就复杂了。不能这样做,说好的温暖治愈小开心呢?必须滴!后面就是各种往回掰了。看我能不能掰回来吧。写到现在跟原来的大纲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也要写下去。好在,我每次都是这样的。所以我姑且乱讲,你们姑且乱看吧!
26日留言:这里有个bug。既然段希文上次已经标明要离婚的态度,实际上慕晓的努力就应该是找到康云棉,让两人达成离婚协议,而不是搜集证据上法庭。我把前面的康云棉的主张调整为坚决不离婚,这一章推进,婚是必须离,但是保险箱内的东西,成为两人争执的焦点。

第二十章

在欧美甚或港台的电视电影中,律师出庭都是威风八面的。但是放在国内,如果看过“庭审实录“一类的片子,大家一定有过“怎么不小心睡着了?”的困惑。实际上,别说是看电视了,我亲眼见过有的律师因为起诉状太长睡着的。至于原因——太专业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还不如大专辩论会好看。
前一阵子“快播”庭审,着实让大家欢乐了一把。但实际上,那样的情况很少见。律师与其说是在提供辩护,不如说是斗嘴皮子。
在欧美,你需要说服的对象是陪审团,是一群非法律人士。所以,你的语言可以俏皮,可以犀利,可以逻辑归谬,甚至可以表演。你只要说服陪审团就好。但是,在国内,你的说服对象是法官。他可能比你还熟悉法条,他一天接触的案子是你三个月的量,他的思维方式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严谨。在你用笑话的方式把对方的推理归入一个极其荒谬的程度之后,可能法官会在对方律师/公诉人之前先找到你的逻辑漏洞,而忽视你大胆风趣的表现形式。甚至,对有结案量压力的法官来说,你这种诡辩会因为使他的工作量增加,减少奖金,而首先在心里给你减分。
所以,真正的开庭,就是把你的证据,要求,一项项清清楚楚的陈列给法官,用法律的逻辑来编织你的语言,使法官相信,你的要求是合理的是应该获得支持——哪怕是部分支持。
这个过程,相当无聊。
唯一好玩的,大概就是双方用证据互砸。上次输给了左达,也是在证据上失了手。这是最不该出错,也是经常出问题的地方。
康云棉依旧没有出庭,我作为特别授权委托人代表康云棉出庭。
段希文坐的笔直,头微微侧着,脖子略略伸出。从他目光的方向看,是一直看向我这边的。直到我站起来开始发言,他的背部才略略回撤,肩膀也收缩了一下。这种细微的肢体动作,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留心,旁人是很难察觉的。
这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表情很少,加上镜片的反光,很有种莫测的感觉。说好听了是高冷,说难听了是——我总觉得他很危险。但这种不靠谱的直觉,只能在心里打滚,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的。
双方争议的焦点是一只保险箱的归属。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的都不提保险箱里有什么。法官很快发现了这个异常,并提问。
段希文的律师显然没有准备,愣了一下。我便知道,如果一直是他代理,至少在尽人事方面我应该能胜出。至于法官怎么判,那是知天命的部分,也不是我能掌握的。
段希文说:“是我的一些私人物品,我妈留给我的相片和小时候的日记。还有——”他顿了顿,“我们结婚时的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不值钱。”
法官看我,我说道:“我的当事人说这个保险箱最初是由她主动提出租用的,段希文先生还有过反对意见。因为我的当事人租来这个箱子主要是用于存放两人共同生活的纪念,形式意义更大于实质意义。里面的文件全部是复印件,包括结婚证房产证等,只是用于记录两人生活的重大事件。而并非段希文先生所说小时候的东西。段先生甚至明确对银行业务经理抱怨过:“只需要康云棉一人来就好。”所以,对这个保险箱,我当事人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在婚姻破裂,身心受到严重伤害的时候,我的当事人希望拥有这个箱子的处置权,请法院同意,由她与银行续约五十年,五十年内,任何人不得打开。以此,作为对我当事人付出感情的一种祭奠。这是银行记录的保险箱开启的记录。还有银行业务经理的证词。说明双方存入的都是纪念他们婚姻和感情的东西。”
我又单独拿出一份记录:“银行保险箱一般都是由两人共同存入,这也是我当事人的坚持的一种仪式性的举动。但是,这里还有唯一一次开启记录,是段希文先生自己存入的。当时银行业务经理还很奇怪为什么他自己来?段希文自己说,康云棉出差了,所以让他把两人一起交房屋贷款的记录的复印件存进来,作为共同努力生活的纪念。”
我转向段希文:“段先生,您是这样说的么?”
段希文看看我,又看看法官,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说的。但是——”
我打断他,继续自己的发言:“审判员,段希文在与康云棉婚姻存续期间,有严重的家庭暴力,导致我当事人身心遭受极大的损害。这种损害在精神上的破坏更是难以愈合的。我当事人提出以封存包含两人婚姻生活的重大片段的保险箱的方式来结束这段婚姻对精神上的影响,不仅是合情更是合理。理由如下……“
我继续发言。但接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了。
只是到了最后,在段希文的律师要进行总结发言的时候,段希文突然打断他,激动的说:“不、我不离婚。我绝不离婚!”他突然激动的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我要见康云棉,我有话对她讲,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在哪儿?”
我们距离甚近,他的鼻尖像利剑一样扎了过来。我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红的像野兽,像妖蛇,像暗夜中吃人的怪兽……
律所的大门一向很宽敞,但我今天走到门前的时候,还是停下了脚步,仔细衡量了一下宽度,确定自己能够以直线路径走进去,才很小心的以正常步速迈入。
同事纷纷打招呼,但都非常克制的没有细问,更没有蜂拥过来拉着我上下观察。这很好,我记得上次钟律师撞车了,我也不过是看他一眼点点头而已。私底下怎样八卦都无所谓,面子上一定要给人尊严,保持距离是最好也是最经济的方式。
我微笑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先摸了摸脖子,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居然在法庭上被段希文掐晕过去,我翻白眼吐舌头的丑态估计够法院那帮家伙笑半天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么多法警、法官、律师,个个都是活生生的大男人,怎么就让我一个女人被那疯子掐半天呢?
我觉得脑子嗡嗡的响,耳朵好像在潜泳一般堵的慌。
“因为你是女汉纸嘛!”
忍着不适,坐下处理文档的时候,又想起聂从风的话,觉得是这个道理。女人太过独立的时候,基本都会被忽视性别。当纯粹体现人类的生物属性的时候,这样的女人往往会被当成雄性而失去获得可能的救援的机会。
换句话说,装逼死得早。
电话响起来,是康云棉打来的。她的声音很惊慌,没头没脑的连问几句“怎么办?”。我告诉她,已经向法庭申请了人身保护令,按照规定,最多72小时内法院会给出结论是禁止还是驳回。
康云棉喃喃的说:“好、好、好,三天,最多还有三天。”
电话挂断之前,我突然想起来:“我怎么联系你?”从法院出来时康云棉的电话是打不通的,我又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万一有事,我这个律师都找不到她。
康云棉说:“我给你个新号码吧,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
记下新号码,康云棉千叮咛万嘱咐才挂断了电话。就目前看来,只等法院的下一次开庭了。不过,据我所知,主持这个案子的法官比较喜欢调解,而且,他之前受理的家暴案子也有不予离婚的。
这些我没跟康云棉说,因为经验告诉我,当事人一旦和律师确立了委托关系后,对律师的认知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把律师当成狗,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去;一个是把律师当成神,你说是啥就是啥,什么推测可能统统都是神谕。
不管哪种可能,都使我不能把肚子里那点弯弯绕和盘托出。
这么一折腾,中间再处理几个叔伯婶婶的纠纷,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表,又算算这个月的收入,勉强能持平,如果所里再提高比例,我恐怕就入不敷出了。是跟着韩律师他们顶一把,还是再起炉灶,找个小所继续混?反正客户都是我自己的,走哪儿带到哪,另起炉灶也没太大影响。但是我挺喜欢这个所里的环境和简单的人际关系,偶尔有点小派系也是一种调剂。就这样颠了,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我叹了口气,说白了还是挣钱太少。倘若我一个案子几千万,你看看谁还敢跟我扎刺儿?!
我挺了挺腰,好像自己真成了收入上百万的大律师。
不过晃了晃神儿,聂从风已经回来了。满头大汗,眼角还带着乌青。
“诶?你也受伤了?”我好奇的看着他。说实话,对这个能力其实很超群内心其实很龌龊的助理,我一向没什么担心。就算他满身是血的回来,我也不会想到他疼不疼这种问题,顶多会可惜一下惹着他的人不知道惨成什么样了。
“没事。”聂从风擦了擦脸,龇了下牙。这个动作虽然无意,却极有男人味儿。我看的目眩神驰,忍不住就流露出来。毫不意外的对上两道厌弃的眼神。不过,这次他没毒舌,反而躲闪了一下,把头扭向一边。
我更惊讶了——害羞了?
正当我各种花痴的时候,聂从风忽然惊醒似的转过头,一本正经的问我:“什么叫我‘也’受伤了?”他上下打量我,狐疑的问,“你今天开庭没事吧?”
我也有点惊讶:“你不知道?”全所都知道,他居然不知道?那他干啥去了?
“我该知道什么?”聂从风身子前倾,紧张的看出我。
我下意识的挠了挠脖子,被掐的地方火辣辣的。
聂从风一把拍开我的手,有点冰凉落在火辣辣的地方,因愤怒而嘶哑的声音响在耳边:“谁掐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完
最近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想写,可是时间真的有限的很。还是我一个朋友说的对:“当你觉得事情多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就先把正在做的做好。”所以,不管怎样,先把这个故事写完,再说其他的吧!

第二十一章

老实说,正常人都知道这个声音里有太多“超越同事关系”的感情。我下意识的后缩了一下,躲开那一点冰凉,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咦?你怎么啦?昨晚没睡?”我几乎没走脑子的脱口就问,却在无意间化解了方才一瞬间的尴尬。
聂从风好像也有点尴尬,不太自然的慢慢坐回去,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目光已经转移到另外一个方向。
只要不是看我,他看爱情动作片都无所谓!
“到底怎么啦?哭啦?你不会被订票的接线员骂了吧?”
我严肃起来。
当年聂从风也曾雄心万丈的走向法庭,第一个独立办案的机会却是在外地出庭。对方律师作为地头蛇,充分发挥“我跟所有人都很熟”的优势,当着法官的面对小聂同志破口大骂,最后更是纤纤细指一弹:“你给我滚出去!”彻底击溃小聂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本来就有毛病,这下坐实了。
从此以后,小聂同志收拾起所有的锋芒,换了工作也灭了理想。转战数个律所之后,终于老老实实在本大人麾下安营扎寨,直至今日。
既然有此“黑历史”,我自然不希望他再遇到什么刺激。想到此,我也顾不得什么嫌疑,仔细盯着他的脸研究。这些年他的内心愈发猥琐,举止更加腹黑,当年指着骂他的律师也在若干年的等待后被他找机会灭掉。现在这人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让聂从风哭成这样?
聂从风被我看的更加不自在,身体无意识的摇晃着,手扶着后脖颈子慢慢摩挲。脸——又慢慢的涨红了。
忽然,电话铃响了。
办公桌上放着两部电话,巨大的6s是我的,黑莓则是聂从风的。
我瞥了一眼,不是我的。黑莓的屏幕亮着,我看到来电显示一个人名,顺口读了出来:“武——娇月。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女孩儿么?”
“不是。”聂从风断然否认,还顺手把手机拿回去摁了拒接塞进衣兜,“嗯哼,是。”
我心里没来由的塞了一下,干笑两声,说绕口令似的开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不是算什么呢?!”
聂从风拿起桌上的杯子,咕咚灌了一口,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嗓子:“霍久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放心吧。”
“是么?那他要找你麻烦么?”我微微探身,从聂从风手里拿回自己的杯子,“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会自己去查。”
聂从风舔了舔嘴唇,才说:“霍久怀疑我是乐源。他故意打草惊蛇而已。”
这个可真严重,常金发的大红人万一真成了我的金牌助理,我离去喝茶也不远了。我严肃的看着聂从风,聂从风低下了头。
我问:“你是么?”
聂从风摇摇头。
我能看到他的后脖子又红了,这孩子怎么专拣关键时刻犯病呢?!可是,这可不是小事。
“你找霍久了?”
聂从风又摇摇头。
“霍久相信你不是?”
聂从风点点头。
我向天翻白眼,这是智力大冲关么?!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电话,“有人帮你摆平?”
聂从风点头。
“武娇月?”
聂从风看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点头。
我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能靠推理而不是直觉得出正确答案呢?!”
聂从风慢慢抬起头,终于把眼神摆正,和我对视着,严肃认真的说出了这么久来的第一句话:“你觉得猪能上树么?”说完,露出一口白牙。
我随手揉了一团纸扔过去:“滚!”
聂从风顶着一张小白脸,笑眯眯的从办公室跑了出去。这样的景象大家都见怪不怪了。韩律师他们私下里还说我太没规矩,把助理养的比儿子还放肆。哼,他们也真没脑子。我一个待嫁的,丈夫都没影儿,怎么知道养儿子!未婚先孕那种事,可不是我能干的出来的!
门被关上。我靠在椅背上,慢慢的收起脸上的肌肉,最后竟觉疲惫的闭上了眼。
若是不关心不上心不入心,哪有那么准的直觉!
我活了三十多年,这点自觉还是有的,只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在法庭上差点被当事人掐晕过去,怎么说也算工伤。找所里的会计和老大们磨叽了半天,搞得人尽皆知了,才把去医院的那点费用(当然包括车费和中间的餐费)报了。
记得我做助理的时候,总要等到带我的律师走了之后才离开。不仅是因为不敢走,更因为希望老头子们因为疲劳能把手边吃不完的肉分给小小的我一口。当年我之所以能以全所最年轻的律师身份独自办理离婚案件,就是得益于老律师忙了一天实在不愿意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精力,甩给了我。当时我那个欢喜,完全忘了福祸相依的古训。
一时得意,终身悔悟。从此后,在离婚律师的道路上越走越黑。所以,未必勤快就是好,未必懒惰会失败,人生啊——
唉,说多了都是泪!
走出办公楼,我吃惊的发现天居然还亮着:今天竟然早下班了!可惜我的助理早就炼成了油条,对这点福利已经视而不见,完全没有我当年的辛酸与忐忑。
正感叹着,聂从风的吉普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他目视前方,眼睛一眨不眨,生硬的说:“上车!”
嗯?不是高高兴兴走的么?怎么又成了这幅德性。
情况不明的时候,最好保持沉默。要不怎么说沉默权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权利呢!
可是我是老板啊!怎么说我也是给你发工资定奖金的人啊!
我腹诽着,默默爬上前排副驾的位置,瞄了一眼,小家伙的侧脸绷的紧紧的。视线微移,落在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嚯,居然爆出青筋了。
情况诡异啊!
我咬紧下唇,死死的控制住几乎要冲出来的嘲讽和讥笑,安静的随着车子的移动,来到一处饭店门前。
泊车,下车,锁车,跟着他走。一路无语。
找位,点菜——这个是他开口的。
反正直到第一道芥末木耳摆在面前,我俩都没说过一句话。
说,还是不说?
这是个问题。
聂从风拿起筷子,伸到盘子上方,又突然停了一下,说了句:“吃吧!”
听人话吃饱饭,我老老实实的拿起自己筷子,夹起一块沾了一点芥末的木耳塞进嘴里。
这时,耳边响起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那个,嗯,这个是约会吧?”
噗!我的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芥末的味道从嘴里窜进鼻子,又从鼻子冲进脑门儿,在我天灵盖绕了一圈之后,倏的一下钻回鼻腔,安营扎寨。
我抓住手边多出来的纸巾,一张张的扭掉从鼻子眼睛里纷纷掉落的各种稀得稠的液体,也不知费了多少□□,才把那点芥末冲洗干净。。。。。。
隔着朦朦胧胧的视线,我抹掉脸上的眼泪,不出意外的看见一张红透的脸。
虽然红,却没有低下,反而迎着我,直视过来。
我点点头,听到自己嗡嗡的毫无美感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说:“理论上这种情况是可以这样命名的。但是,你知道么?如果根据事实,就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这更像是一场分手前的谈判。”
眼泪模糊了我的眼,鼻涕挡住了我的呼吸,但正是这样的一场狼狈,为我赢得了难得的时间。虽然我不是情场老手,但毕竟在爱情的道路上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我闪过吃惊想好应对。
怎么办?
模拟恋爱可是我提出来的!
说是么?
我打心眼儿里反对。
直接拒绝?
那可是我的金牌助理,至少最近几个项目我还指望他帮我完成,不对,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我不想得罪他!
怎么办?
凉拌!
事后想想,我就觉得在那样一个狼狈场面的下面,其实藏着一个幸灾乐祸的我,仔仔细细的算计好一切,把对面那个终于忐忑不安的小朋友扒的一干二净——我是说吃的。
我试图给出一个狡猾的带有安抚性的笑意,但从聂从风的充满同情的目光来看,我的大概更接近哭、痛苦、难受的表情。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有语言,可以正确表达意思:“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我擦擦眼泪,忍了忍还是擤了把鼻涕,一本正经的说:“来,我们先从表情开始。首先,你要笑一笑。”
聂从风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低头不知道摸什么,一会儿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递给我。看我接过去,才嘟哝着说:“带上吧,看你那块儿我就笑不出来。”
盒子里,是一块昂贵的Burberry的丝巾。
我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脖子上,那里的淤青就像战利品一样被我在办公室里炫耀着,只有此时,我突然觉得,这里其实很疼,我心里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