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被她发现了。”沈瑶珺嘱咐青书关上门,拉着沈玉秀的手走到桌边,“发生了什么事?”

沈玉秀摇咬了咬下嘴唇:“没……没事……就是听说下午姐姐被太子推下了水,所以来看看姐姐。”

毓秀宫虽然是冷宫,可到底是皇后罩着的地方,但凡宫里有个风吹草动,毓秀宫的母女俩便会立刻知道。

“姐姐是为了我才去捉弄太子和太傅的吧?”沈玉秀歉疚地坐在她身旁,“姐姐,若是太危险,你大可不必为了我涉险,姐姐要做的是大事,不能有半点闪失!”沈玉秀平日里是个文静的姑娘,姐妹俩一直关系融洽。

黑夜中寂静,能将一丝的细语吹得很远,拉出悠长的回声。

沈瑶珺的手指抵在唇齿之间,沈玉秀便噤了声,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呢喃一句:“这个女傅,很关心姐姐。”

沈瑶珺笑了笑,是啊,不仅仅是关心而已。

“今日在静水湖多亏了她,改日有机会,我便让你认识她,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该回来了。”青书站在门口观察着门外的动静,等到她挥了手,沈瑶珺立刻将沈玉秀拉了起来。

“快,在这儿藏一会儿!”她将沈玉秀塞到了榻上的幔帐边,幔帐飘动起来,能挤下一个人。

不过多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李季歆的。

她蹙着眉,眼里尽是怀疑。

分明看见了有人进来安宁阁,可凭他,竟也没能将对方找出来,这足以说明,对方是个厉害的角色,那么,傻公主待在这里便很危险了。

推开门的时候,傻公主依旧坐在桌子旁,青书站在一旁,这景象在夜里无比的闲适和美好。

她不想打破这份安宁,更不想让傻公主身设险境。

“我没找到人。”她开门见山地说道,“但是确实看见有人进来了,安宁阁不安全,让公主去我那里休息。”

老槐树下的小木屋,就只有狭窄的一间房,只容得下一张床榻。

青书和傻公主对视了一眼,便提出了异议:“既然没找到人,兴许是女傅看错了,我就谁在公主的隔壁房,您放心回去吧,公主的安危由我负责。”

“不行!”李季歆拒绝的果断,“确实有人进来,我既身为公主的女傅,就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之处,去我那里,晚上我保护公主,这样我才放心。”

青书还想辩驳,被沈瑶珺一个眼神止住。

傻公主又蹦又跳地跑到李季歆的身边,在夜晚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咦?美人儿女傅是怕漫漫长夜孤枕难眠,所以要阿瑶陪你吗?”她那般探索的眼神和暧昧的话语,让一直如松竹那般淡泊的李季歆有片刻的恐慌,又似乎有一点脸红。

“阿瑶可是很愿意陪美人儿女傅的!”傻公主摇头晃脑地在她身边打着圈,突然如猛虎下山一般抱住了李季歆的腰,“唔……阿瑶要美人儿女傅抱着过去!”

她扶额,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短短的一条路,李季歆横抱着傻公主,从安宁阁极不自在地走向老槐树。

反而是那傻公主,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等到到了小木屋,早已进入了梦乡。

拥挤的小木屋,李季歆搬了条小凳子坐在榻边,吹灭了烛火,趴在床榻的边缘守着熟睡的傻公主,竟有种小时候守着师妹睡觉的错觉。

☆、第10章 公主要上课

沈瑶珺没有睡着,她是装的。

等过了一段时间,她才转了个身,眼睛悄悄睁开一丝缝隙。

李季歆睡着了,睡梦中的样子安静如月下的荷花,长而密的睫毛偶尔一刷,温暖的鼻息绵长。沈瑶珺侧着头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下了床榻。

走前拿了毯子盖上,美人儿女傅对她不错,不过现在不是她欣赏美人的时候。

她的前脚刚踏出小木屋,李季歆便睁开了眼,拉掉了肩上的毯子,悄悄走到了门后。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棂打到小屋的地上,分了余光,落在外头沈瑶珺的身上。

傻公主依旧蹦蹦跳跳地走着,往安宁阁的方向。

李季歆深觉事情不对,隐蔽地跟了上去。

安宁阁里,青书的房间还亮着灯,沈瑶珺走了上去,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里。

青书还在,她知道沈瑶珺会回来:“公主。”

“玉秀呢?”

“已经回去了。”青书回答。

沈瑶珺点了点头,青书便准备回去,却被一把拦住。

她飘忽的眼神略在门外,然后吹灭了蜡烛:“别出,我不知道李季歆是不是真的睡了。”

“那公主这样回来……”

“没事。”沈瑶珺笑笑,“明日就说我半夜梦游回来了。”

李季歆在安宁阁外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方才安心地离去,只是又过一个时辰,沈瑶珺才出了安宁阁,去了一趟毓秀宫。

天色昏暗,遮云蔽月,深幽小静,孤影潇潇。

……

翌日一早,李季歆早早地起了床。昨晚安宁阁毫无动静,可她到底担心傻公主会出事,火急火燎地冲到安宁阁时,傻公主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倒是青书起来了,见着李季歆不慌不忙:“女傅今日起得早。”

李季歆心中有几分清楚,怕是安宁阁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宁静,嘴上也不说,只浅浅地笑道:“我毕竟是公主的女傅,这是第三日了,也该开始给公主授课了。今日是第一日,公主起晚了也就罢了,往后还劳烦青书姑娘每日卯时在书房里等我。”

“卯时?”青书一惊,“会不会太早了?”

“卯时皇上都要上早朝了,何来早字一说?”李季歆笑道,“今日都快辰时了,青书姑娘让公主起来吧。”

沈瑶珺睡下并没有多久,从毓秀宫回来时都快丑时了。

“让……让公主再睡一会儿吧。”青书在外头替傻公主讨饶,“昨晚公主怕是没睡好。”

“哦?”李季歆一挑眉,面上平静如水,“昨晚我带公主去我那儿,怎地今天一早她又回了安宁阁?”

还未等青书开口回答,她再一次接上自己的话:“莫要跟我说公主梦游了。真是这样,这是病,得治。我一会儿就去禀告皇上皇后,给公主宣个太医来。”

想说的话被李季歆说完了,青书顿时哑口无言。

看她那样不知所措,李季歆就更确定了,安宁阁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她看到的只是表象。

于是转身就敲了傻公主的房门,没人理会,直接踹了进去。

美人儿生气的时候是美的,连踹门的时候一样是优雅的。

傻公主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也不管身边站了一个人,李季歆怒目而视,一把拉开了她的被子:“起床!”

傻公主朦胧着双眼,只裂开一条微不足道的缝隙,嘴里头含糊不清:“不要起床嘛……青书你出去!”

她是把李季歆当成了青书,然,青书是个忠诚的侍女,无论公主是醒着还是睡着,既然下了命令,她一定会照做。

于是她转头就出去了,只留下李季歆一个人在傻公主的房间里。

李季歆:“……”

“青书你怎么还不出去?”半梦半醒的傻公主嘟囔着,“出去啦!”一边说一边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臂,小粉拳打在李季歆身上软软的,一点儿都不疼。

李季歆方才一点儿怒意顿时烟消云散,抓住了她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公主,睁开眼看清楚我是谁。”

傻公主这才觉得不对劲,又睁开了一丝眼缝,映入眼帘的是美人儿端庄秀气的脸。于是口中呢喃:“美人儿女傅是来陪阿瑶睡觉的吗?阿瑶好困,阿瑶还想在睡一会儿。”她嘟着嘴,圆润的脸上浮现一丝绯红,抱着李季歆不撒手,一会儿便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竟是就这样睡着了?

李季歆哭笑不得,甩又甩不掉,扯又扯不起来。

那傻公主还在梦中呓语:“美人儿女傅真香,比御花园里的花儿还香!”一边那嘴角又流些口水,跟个小色鬼似的。

李季歆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沉下脸色,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拎下去:“公主若是在任性,那今日咱们的课程就改成,下午公主去御花园给我捉一盆蚂蚁回来,咱们今晚的晚膳就吃油炸蚂蚁了。”

睡着的傻公主突然睁开一只眼,唔……美人儿女傅的脸色有点不太好,跟欠了她一个月的俸禄没给似的。她又睁开另一只眼,美人儿女傅手上有一本书,可是她拿书的姿势就像拿了一块板砖,随时可能砸自己一脑袋。

她顿时被惊得跳了起来,在李季歆手起还未落的时候,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的青书顿时冲了进来:“公主,您怎么了?”

“美人儿女傅要喂阿瑶吃蚂蚁,阿瑶不开心,阿瑶要睡觉!”一边哭,一边睡眼惺忪地揉着,看起来楚楚可怜。

李季歆便腹诽,这公主虽傻,演技却好得不得了。

“李女傅,您还是让公主多睡一会儿吧。”青书在一旁求情。

李季歆只笑着俯身,直视着傻公主的双眼:“我,你的女傅,说得出做得到,你可以选择现在起床去书房,或者晚点起床去御花园。”说罢直起背夹着书出了门,“我在外面等你。”

完全不给傻公主撒娇哭闹的机会,熊孩子不起床老哭闹,都是惯出来的,旁边晾一晾就好了。毕竟是一直在花蛇山带着小师妹长大的,对付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一言不合就打小报告的熊孩子,无视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一出去,傻公主就不哭了。

“公主。”青书在一旁低声道,“她根本不相信你是梦游回来的。”

“我知道。”沈瑶珺盯着门口笑道,“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想为我所用,总要让她慢慢摸索出我们的道路。我先起床。”

“她要您往后每天卯时起床念书。”青书传达李季歆的话。

沈瑶珺摊了摊手:“那,起床就行了,念不念书由我,谁让我是个傻子呢?”

她还是乖乖地去了书房,虽然接触不过几日,但是一个敢和太子对着干的人,让公主捉蚂蚁吃蚂蚁的事一样干得出来。

李季歆只坐在书房里,桌面上摊着四书五经,更甚者还有治国策和行军策,所列书籍无一不是太子所学之课程,让沈瑶珺也为之一愣

她仰着头一脸懵懂地望着李季歆:“这……这么多书,阿瑶要学到什么时候?”

“公主肯学,不过三五年,六八年。”李季歆回答。

“我……我看见皇兄也在学这个。”傻公主随便一点,就点到了李季歆的手按着的一本行军策论书上,“阿瑶也要学吗?”

“对!”李季歆回答得干脆。

见她茫然不知所措,李季歆这才解释道:“太子能学的,公主也能学,想要不被欺负,就不能落人之后,太子每日在东宫学习,公主怎能只知嬉戏?”她垂眸看着她,语重心长:“阿瑶,你还小,还有大把的时间,我懂得未必多,但身为你的老师,便将所学全部教授与你。你以后便会知道,这些男人们学的通经致用行军打仗都是大智慧。你随时用的上。”

沈瑶珺心中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儿以为李季歆戳穿了她的一切谎言。

可那怎么可能,她才来了三天。

她装疯卖傻这些年,皇后没少在暗地里教她治国行军之策。没有一个公主所学如她那么广泛,可当别人认为这些行军治国策是男人的事情时,一个一无所知的女傅却告诉她,这些东西,她能用上。

“那,阿瑶什么时候用得上呢?”她试探性地开口。

李季歆便笑答:“你不傻的时候。”

“阿瑶什么时候会不傻呢?”傻公主半仰着头,吐着舌头。

李季歆便笑而不语。

不多时,傻公主顿时咧开嘴哭了起来,哭声豪放,隔壁的青书再一次跑了过来。

“公主您又怎么了?”

李季歆翻着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傻公主抹着眼泪握拳忿忿不平:“美人儿女傅欺负我,美人儿女傅说我是傻子!我不管,我要美人儿女傅把身上的衣服还给我,让她穿着以前那件洞洞装去裸|奔!”

☆、第11章 眼睛和鼻子

所谓洞洞装,其实就是李季歆从花蛇山下来时那件打满了补丁的衣服。

没错,它很丑很旧,洗的都快褪色了,但是这跟裸|奔的确有千差万别!

青书一脸歉意地看着李季歆,她便放下书,一本正经地问她:“可以,我换了衣服,公主殿下还认我这个老师吗?”

傻公主歪着脖子想了想:“裸|奔的是傻子,才不是老师!”

“那再好不过了。”李季歆起身,“我去换衣服,换完去太子那儿走一遭。”

傻公主摸着下巴望着天,突然大吼一声:“站住!”而后便走过来抓着李季歆的手指,“不准去!”

怎么可以去换呢?要真穿了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那丢的可是安宁公主的脸。到时候沈云滨抓住了口实来戏弄她,美人儿女傅可就不会帮她了!

李季歆停下脚步:“这书公主是读还是不读?”

傻公主拧着眉头半天才含蓄不清地吐出一个字:“读……”

“那好。”李季歆丢了一本书给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傻公主一脸茫然地看着书,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要教你的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李季歆点了点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故而,格物致知为学问之本,也是平天下之本。”

傻公主一头雾水地听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格物致知是什么?”

“《全唐文》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

青书便在一旁悄悄地问道:“这对公主而言,会不会太难了?”

“难?”李季歆笑道,“身为东洲公主,当心怀天下,即便是个傻子,每日睡前一读醒来一读,等她读顺了,便有自己的理解。为何傻?对事物没有认知,故而傻。傻子不承认自己傻,就像醉鬼说自己没喝醉,面对现实吧,想要不被人欺负,有疼你的爹娘还不够,人若不能自己强大,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她俯身,拍了拍傻公主的脑袋:“知道吗?我希望变得强大而无所畏惧,正直而勇往直前,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希望。”

沈瑶珺只看着她。

她的眼里有话,像要滔滔不绝说上千百天,从上下四方说到古往今来,要把东洲这山川水泽明日皓月讲给她听。

她的眼里也有话,筹谋五年甚至不知道还要多久,需要一个腹有良谋胸怀锦绣的人,给予她一臂之力。

李季歆虽时常嫌弃她是个傻子,可对一个傻子都如此用心良苦,并不给予同情而是和寻常人一样平等的对待,所以,沈瑶珺需要她。

傻公主懵懂地点点头,突然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美人儿女傅的意思是,等我强大了,我就可以去打大魔王,欺负皇兄吗?”

李季歆:“……”

公主是个傻子,她必须有耐心。这个十五六岁的傻公主,只有和八|九岁小孩一样的理解能力。她的善恶是谁欺负她她就还回来,那还是孩童最纯真的理解。

耐心,李季歆觉得自己很有耐心。

“想要打败大魔王,你得学会这些。”她指着桌上厚厚一叠书,“阿瑶的梦想是什么?”

傻公主想了想,歪着脖子回答:“变成大魔王!”

李季歆默然不语,这个大魔王,恐怕含义不浅。

青书看着两个人一问一答颇为和谐,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刚出去,便看见皇后站在门口,青书刚要请安,她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打扰她们。

皇后站到门口的时候,李季歆就知道门外有人,她便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给傻公主讲课。傻公主很安静,可能是在认真地听,也可能是睡着了。

“公主很听这个女傅的话?”皇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