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乖巧可人,让人不愿意相信她是个傻子。

李季歆伸出手,摊着手心,露出一抹优雅的微笑:“走了。”

傻公主便握着美人儿女傅的手,跟着她的脚步一路去了国文馆。

她已经很久没去那儿了,不愿意去的原因是,旁人觉得这是个傻子听不懂先生在叫什么,傻子却在心里嘲笑着在座各位,这点浅显的内容还要学这么久,在场诸位,都是辣鸡。

所以当傻公主出现在国文馆门口时,里里面面的人都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人人都说傻公主是个危险人物,吓走了三百七十九个女傅,结果这第三百八十个女傅过了好几天不但没走,反而牵上傻公主的手,让她听话的像条小狗。

一定是今早睁眼的方式不对,才看到这幅明明诡异却又无比祥和的画面!

“您一定是长宁公主的女傅了吧?”国文馆的老馆长看到李季歆时相当地尊重,每一个能驯服傻子的人都值得被尊重,“长宁公主一直有伴读在侧,皇上开了金口,长宁公主可以不用来国文馆,今天这是……”他看了看李季歆身后的长宁公主,那明明是个傻子,躲在李季歆身后怯怯瑟瑟,而环顾四周时的眼神里,分明像藏了个小恶魔!

她不是没来过国文馆,闹腾了几天,差点掀了房梁,这会儿又过来……

李季歆这边彬彬有礼地和馆长打了个招呼:“想让长宁公主来这儿同众位皇子公主一起上课,我保证她不会捣乱,还望馆长允许。”

老馆长哪有阻止公主的权力,脸上的沟壑拧得差点能开一条河流:“这……这……”

“馆长要是觉得为难,我可以想皇后去要份懿旨。”李季歆笑起来很温和,但又不知怎地,让馆长觉得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长宁公主有心向上是好事,馆长若是阻拦,怕是会得罪了皇后娘娘。”

皇后疼爱长宁公主人尽皆知,李季歆都将她给搬出来了,馆长便不敢阻拦:“今天上的是‘礼’,女傅将公主往知礼院带吧。”老馆长长叹一声气,心疼刚刚修葺了不到一年的屋顶。

李季歆点了点头,便感觉到傻公主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美人儿女傅,阿瑶知道知礼院怎么走。”

傻子虽傻,方向感倒是不错。

李季歆便调侃道:“你若是能将诗书礼易记得跟东南西北一样,也就没人说你是傻子了。”

傻公主抬头望着天一脸无辜地回答:“去年阿瑶跟长齐公主在这里打了一架,拆了知礼院的房梁,所以我知道怎么走。”

李季歆脚下一顿,天呐!国文馆的房梁可贵了,修一次都不少钱,这用的是国库的钱还是皇帝的私房钱?

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关注错了重点!

“为什么和长齐公主打架?”李季歆问道。

傻公主对着手指低下声音,委屈地回答:“长齐欺负玉秀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她一巴掌,玉秀妹妹只有我一个人能欺负,怎么能让长齐欺负走了。所以我打了长齐一巴掌,长齐气不过,就和我打起来了。”

“你为什么护着长安公主?”在李季歆的眼里,当初沈瑶珺摔成傻子都是沈玉秀惹的祸,按理说,沈瑶珺应该巴不得沈玉秀去死才对。可傻公主不仅不让沈玉秀去南洲,甚至不准被人欺负她,这完全不该是仇人的样子。

只见傻公主抬起头,露出一个同晴天一样明媚的笑容:“我不喜欢衣服只有我自己才能撕烂扔掉,谁敢跟我抢,我就跟她拼命!”

“长安公主不是你的衣服。”

“不,玉秀妹妹就是我的!只有我能欺负!”傻公主挥着拳头,“美人儿女傅也是我的,所……所以美人儿女傅只能抱阿瑶一个人!”

☆、第16章 要讲悄悄话

李季歆觉得,和一个傻公主扯话题就像对着一株大白菜讲人生道理,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她李季歆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可以为了十两金子入宫,但是绝不能为了十两金子卖身!她可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但她也并不跟傻公主执拗,知礼院就在前面,公主皇子和世家子弟们早早地进去听课,当门口出现傻公主的身影时,整个知礼院的人都震惊了!

学生们在窃窃私语,虽然说得笑声,但自小练武的李季歆耳朵灵敏的很。

“长宁公主居然过来听课了?”

“那个绿衣服的女子就是新来的女傅吧?四天了还没走,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

又有人看向长齐公主,只见她脸色惨白,对着傻公主怒目而视。

李季歆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她想,如果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不应该出现这种表情的。故而一下子猜到了,此人肯定是和傻公主打架拆了房梁的长齐公主。

李季歆私以为,几位公主年纪小小如果记仇,这是不利于东洲的经济和政治发展的。

她慈祥地摸了摸傻公主的头:“呐,在这里上课呢,要好好听先生的话,不要给我惹麻烦,也不要主动跟人逞口舌之快。”当然,傻公主作为一个傻子,是很难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愉悦感的。

傻公主揶揄着躲到她的身后:“可是美人儿女傅,我怕怕。”

“为什么怕?”

“他们会骂我傻子,他们会欺负我。”傻公主撅着小嘴含泪汪汪。

李季歆便蹲下来,微笑地看着她:“我就在门口,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好吗?”

傻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才抱着书进了知礼院。

事实上,身为受宠的长宁公主,敢于欺负她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心里默默地鄙视她,嘴上还是亲近的很。

傻公主刚到自己的位置上,便有不少世子郡主围上来:“很久没见到长宁公主您了,最近是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么?”

她心里清楚得很,天真无邪地望着曾经被她拆掉过的房梁,摸着下巴回答:“有啊!我家美人儿女傅最有趣了!”

站在门口的李季歆迎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浑身不自在。

另一厢,长齐公主已经气得浑身发颤。

傻公主要是不在,她便是所有人里面的宠儿,她是众星捧月,是星光璀璨,可傻公主一来,她便什么也不是了!大家愿意去吹捧一个傻子,只因为她更受宠爱!

长齐公主听说了,南洲想要来联姻,□□推荐长安公主。呵,那个冷宫里的丫头能做什么,可惜长宁公主是个傻子,若是把傻子送出东洲,那才是天下太平!

于是她走到了傻公主面前,插着腰俯视着她。

她的目光居高临下,这让傻公主很不爽。

傻公主便装作一脸懵然的样子,抬头望着她。

四目相对,似有电闪雷鸣在头顶一晃而过,周围纷纷安静了下来,有围观凑热闹的也有等着劝架的。

“喂,你占了我的位置!”长齐开口便是硬生生的话。

傻公主四下瞅了瞅,没错呀,这是她以前的位置:“你的位置不是在那里么?”

“太子哥哥说了,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坐哪里就坐哪里!”长齐插着腰黑着脸,“今天我要做这里!”

傻公主默默地拿起了手上的书,站了起来。

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差不多个子,又有几分相似。

她抄起了手上的书,彷佛手上拿了一块板砖:“美人儿女傅说了,谁都不准欺负我,谁欺负我她就替我报仇!美人儿女傅会下水摸鱼,你怕不怕!”

长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果然是个傻子呢,下水摸鱼算什么,皇兄还会骑马射箭呢!”

“美人儿女傅她能射汤喂狗的眼睛,说射眼睛就不会射到鼻子!”傻公主也插着腰,可劲儿地炫耀自家的女傅。

“我知道了。”长齐愤愤地等着傻公主,“就是那个把太傅丢下水的人!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前三百七十九个女傅都走了,只有这个留着,一看就不是好货色!”

傻公主顿时怒火冲天!

骂她可以,竟敢骂美人儿女傅?

美人儿女傅可是要罩着她的人,怎么可以被人骂去!

门外的李季歆唯有默默扶额,小姑娘之间的口舌之争,她是一点都不想出面的,除非,动手了。

傻公主只是装傻,骂人的技巧却一点都不差:“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和汤喂狗一起喂狗的你也就只有喂狗的档次!狗咬我一口,我才不要回去咬一嘴毛,今天这个位置就是我的,不服来战!”说罢一手一按桌子,一手叉腰,颇有撸袖子干架的意思。

长齐公主也是被宝贝惯得,除了在傻公主这里,可从来不在别人那儿受气。

傻公主越是强硬,长齐便也越是执拗:“我就要坐这里,你不让,我就去找太子哥哥!”

“你去找啊!”傻公主摊了摊手,她有美人儿女傅在门口她怕谁?就是大罗神仙前来闹事照样给他一巴掌呼水里头去!

此时便有人上来调节,先生都已经到门口了,再这么吵下去,依照傻公主的犟脾气和长齐的公主脾气,又能重现一年前拆了知礼院房梁的事!

而李季歆站在门口,正在思考之时,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李女傅。”

她转身,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手上拿着书,应是来知礼院上课的国文馆的先生。

她只带着浅浅的微笑,“您是?”

“礼学课的先生。”那人回答,“长宁公主许久没来上课了,是您把长宁公主带过来的,若是长宁公主和长齐公主再争执下去,怕是会影响到其他学生的课程。”

“莫非先生觉得,长宁和长齐在这儿吵架,错在我那个痴傻的长宁公主?”李季歆是听到的,傻公主坐了自己的位置,长齐上来抢位置。

这在她眼里是小事一桩,可对于孩子们,位置就是自己的领土。

所谓,先撩者贱。她李季歆教育孩子,从来不会让人主动同别人闹事,但若别人来欺负她,那不可以!

“在下到并不觉得一定是长宁公主的错。”先生笑道,“只是,您也知道,两位公主以前就有矛盾。依照在下的意思是,不如让两位公主去外头解决了这事。”

这倒不是不可以,李季歆便点点头:“好。”

“我已经通知了太子殿下。”先生回答,“让两位公主自行解决,怕是明日知礼院的房梁又要重新搭建,长宁公主听你的,长齐公主听太子殿下的,这样会好解决些。”

李季歆到了宫里才四天,就有三天和沈云滨交上手。

她只笑笑,继续听里面的吵架。

长宁和长齐,已经把争执从这个位置究竟谁坐升华到了是太子哥哥厉害还是美人儿女傅厉害。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沈云滨便从太子宫急急赶来。

听说傻公主去国文馆上课了,听说李季歆亲自带去的。当初傻公主一个人去上课长齐尚且没占到便宜,更何况今日?

以至于长齐一见到沈云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太子殿下的怀里扑,而傻公主只站在门外翻了个白眼:“矫情!”

“太子哥哥她骂我!”长齐公主在沈云滨的怀里撒娇。

知礼院要开始上课了,可大伙儿的目光纷纷往门外瞟,两个公主被喊去了外头。

沈云滨朝着李季歆点了点头:“李女傅是否应当好好管教长宁?”

傻公主只牵着李季歆的衣摆,瞪着眼睛替自己辩解:“美人儿女傅,阿瑶没有要给你惹麻烦,是她要来抢我的位置!”

“是啊。”李季歆笑道,“太子殿下,是长齐公主要同长宁抢位置呢,难道不是太子殿下您应当好好管教您的妹妹吗?”

“方才我可是听到长宁骂了长齐。”沈云滨也沉下脸,他当太子这些年,还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的。

“只是骂了一句而已,没有打已经是给了您面子了。”李季歆何人?虽然句句苦口婆心都在教育傻公主要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勇敢的人,但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那她可是要护犊子的!“你知道,我打起人来可是往死里打的,长齐公主方才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所以啊,我这长宁公主要是打起人来,也是要往死里打的。”

傻公主在心里偷笑,果然,美人儿女傅指挥关起门来教训她,可到了外头,她比谁都要护着她!

“哦?”沈云滨的脸色黑得跟木炭似的,“这话说的可就过了。”

李季歆便带着一脸高贵优雅地冷笑看着那两兄妹:“是过了,长齐公主可是要嫁到南洲去联姻的人,怎么能往死里打呢?”说罢还瞪了一眼傻公主。

傻公主那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长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不是要把长安公主嫁去南洲么?这个李季歆她刚才说什么!

李季歆蹲下来摸了摸傻公主的脑袋:“去上课吧,不会有人跟你抢位置了,长齐公主和太子殿下有悄悄话要讲。”

☆、第17章 做人的道理

长齐公主确实有话要问她的太子哥哥,不是说把沈玉秀嫁去南洲,为什么这个李季歆会说,要把她嫁去南洲呢?

李季歆则预测到了这是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质问活动,她和她的傻公主怎么能阻碍人家两兄妹的亲密交流呢?更何况,长齐公主要跟她的太子哥哥讨回公道,那么知礼院里头,就没有人跟她的傻公主抢位置了呢。

心中暗笑,嘿嘿嘿。

傻公主自然也想到了,张开双臂带着一脸纯良无害地笑容:“唔……美人儿女傅抱抱,阿瑶要去上课,阿瑶一整天都见不到美人儿女傅呢。你一定要想我,阿瑶也会想你的!”

李季歆便将她抱起来,一路亲昵地走进知礼院。

而后便听傻公主认真地开口:“阿瑶一定会好好听课哒,美人儿女傅要在这里等我哦!”

那当然了,她现在是傻公主一个人的女傅兼职保镖,用十两金子换来一个高手级别可全天候充当任何角色的女傅,皇宫里头这一波是只赚不亏啊!

傻公主进去上课了,李季歆便一个人溜达在国文馆里头。

长齐公主和太子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话的,她想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用来打坐。

许是因为国文馆带着一股子书卷香气,所以连这里的风都带着祥和安逸。花蛇山虽然穷,但花蛇夫人一直抱着再穷不能穷教育的理念,从小培养李季歆以及她的小师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李季歆自小都是个学习积极分子,这其中花蛇夫人功不可没。

需知,花蛇夫人不但人美武功高,而且学识渊博。这样的女子,这四大洲有几个男人配得上的?花蛇夫人一直独身一人,李季歆私以为,那全是命运的错。

国文馆里头藏书楼,她去了那里。

东洲国文馆的藏书楼是四大洲藏书最多最齐全的地方,正史野史文学小说,但凡是印刷成册的,这儿都能找到。

老馆长常说,这藏书不仅要藏官方的,民间话本子更是须得珍惜,能被后人所传唱的往往不是史官的记载,而是民间的传谣。

李季歆有女傅这个职位在身,很容易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分三层,一层是自古流传的正式文献,二层是当朝政经军论,三层是民间搜集的本子,分类齐全且明确。

她毫不犹豫地上了三楼。

民间本子里头不仅有小说话本子,还有江湖秘史和官场八卦,试问,谁能对此视而不见?

这儿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头凝望,找到了一本积满了灰尘的书,蓝色的书皮上依稀能见几个字:花蛇山。

《花蛇山花蛇派发展史》,这是书的名字,虽然李季歆私以为,在如此穷困潦倒的情况下花蛇山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发展,但不可否认的是,培养出了两个徒弟的花蛇夫人依旧功不可没。

她便打开来细细读着,许是因为此书无人问津,故而书页上还有被书虫蛀掉的残缺页。

她的眼光在残缺页上一扫而过,突然站了起来!拿着书走到国文馆的一楼,看见了正在钻研的老馆长:“馆长,这本书能否让我借出去一阵子?”

馆长抬头瞥了一眼:“这书啊……没有皇后娘娘的允许,关于花蛇山的一切记录,都不可以私自带出藏书楼。”

李季歆眉头一簇,皇后……

从藏书楼溜达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渐晚,知礼院快下课了,她朝着知礼院的方向慢慢走去。

傻公主应该是想极了她的,她总觉得自己跟傻公主之间是极有缘分的,虽然那缘分架在十两金子一个月的俸禄上。

而路中突然拦路出现一个人影,正是沈云滨!

李季歆是不愿意见到他的,可是人都自己找上门来了,她总不能摆架子。论架子,她肯定没太子殿下大。

“李女傅这是要去接那傻子了?”沈云滨笑着问道。他笑得很不自然,像是勉强挤出来的。

李季歆只点了点头:“看来太子殿下是安抚好长齐公主了。”

说到长齐,沈云滨便气不打一处来:“莫非李女傅是铁下了心要同我作对,所以提议皇上把长齐嫁去南洲?”

“在下没有准备同任何人作对,只是太子殿下对长宁公主的态度让我着实感到气愤。”李季歆依旧淡淡的笑,“更何况,谁家去南洲那是皇上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李季歆!”沈云滨的脸色布上了一层阴云,“我给你台阶你不下,你莫要以为我真奈何不了一个傻子!”

她李季歆是什么人?自小在花蛇山长大的她最经吓了,需知花蛇山山势险峻,山里头什么毒蛇猛兽没有?若是能被他一句话吓住,那这二十多年她就算是有九条命的猫也早该被吓死了。

于是回眸一笑,比落日里的晚霞还要艳丽几分,直看得人心里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