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的反应是什么?”

“他劝我和心理医生谈一谈。”

“于是你就找到了莫兰?”

“对。一开始,我很不情愿,就以电话的形式和她谈话。后来,我发现她是一名非常专业的心理医师,就想到了我的另一个灵魂,唐维加。于是,我再以唐维加的身份,面对面接受莫兰的治疗。”

“因此,电话里的宋几,永远只谈诗歌;而面对面的唐维加,才敢谈生活。”

“是的。后来,我又遇上了罗芸。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断绝和郁兴的关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于是,我提出和他分手。他一开始是哀求我,后来变为威胁。他说要杀了罗芸。展示会上,罗芸表演的曲子被临时改变,就是一个信号。但是,我没想到他动手那么快。

当晚,我接到郁兴的电话。他说在孤立崖的小屋等我,有话跟我说。我开车赶到那里。他专门买了榴莲。”

“对了。宋几不爱吃榴莲,而唐维加爱吃。可你们是同一个人,怎么会在饮食习惯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喜好?”

“这是我刻意培养的强迫症。你不知道,两个灵魂把我折磨得多么痛苦。因此,我决定,无论我是做宋几还是唐维加,我都要做得纯粹。所以,我刻意培养自己拥有不同的性格喜好。”

“所以,林郁兴故意买来榴莲,试探你是想成为爱他的宋几,还是做不爱他的唐维加?”

“是的,我吃掉了榴莲。虽然我已经决定做回宋几,但是因为罗芸的死,我要惩罚林郁兴。我要让他得不到宋几。”

“他相信了吗?”

“何止相信。他像一头野兽一样发怒了。他一把抓起桌上装有榴莲壳的袋子,抛出窗外。我和他争执起来。他打了我,然后把我捆起来。他拿出准备好的汽油,开始往屋子里泼洒,他说要和我同归于尽。我大叫起来,他就一拳将我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一个人躺在小屋的外面。小屋,已经是一片火海。随后,我听到了救火队的警笛,我很害怕,就偷偷从小路逃下了山。也是看了新闻,我才得知当时郁兴还留在小屋里。”

“他命大,抢救及时,还活着。”小孙说。

宋几泪光闪闪的眼睛忽然一亮,“是吗,我可以见见他吗?”

在医院的监护室里,宋几站在隔离窗外,两眼注视着全身插满管子的烧伤者。“郁兴。”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伤者很弱,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呼吸机液体冲击气泡的起伏喘息。

“他还会有恢复的希望吗?”宋几问站在一旁的小孙。

“医生说抢救及时,只要好好休息,恢复起来没问题。”

“我可以留下来陪他一会儿吗?”

小孙点头,默默退出病房,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两个恋人。门外站着高毅。小孙和他默默对视一秒。

13 二十分钟后

宋几一直默默地坐在林郁兴的床前。高度烧伤的林郁兴,皮肤焦烂,全身缠着白色绷带插满输液管,完全变了模样。宋几两眼直愣愣的,好像无法从这个残酷的现实中恢复一般,嘴里不停地重复:“榴莲,留恋。榴莲,留恋。”

又过了几分钟,宋几站起来,打开了监护室的门,门外的走廊空空荡荡。他返回身,重新在林郁兴的床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拔掉了林郁兴鼻孔上的氧气管,卡住了他的脖子。林郁兴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了。宋几刚想把手挪开,床上的“尸体”再一次复活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突然坐起来,“宋先生,露出马脚了吧。”

监护室门大开,小孙和高毅缓缓走进来。假扮“尸体”的警员从枕头下拿出一副凉冰冰、亮晃晃的手铐,铐住了宋几的双手。

“干得不错,小孙。”高毅说。

“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小孙叹了口气。

“是啊,因为他们都不懂得放手。”高毅说着,眼睛故意看向窗外。下面住院部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居然有几分像热闹的街市。在这座城市,需要治疗的人还不少。难道,他们,都只是身体上有伤吗?

小孙若有所悟,稍顿片刻,“科长,你怎么知道榴莲是突破口。”

“就像你在十字路口迷路,排除你不能走的方向后,剩下的,就是你的必经之路。”

小孙点头说道:“排除法,去掉所有中断的线索后,剩下的,再不起眼,再荒诞不经,也会成为出口。”他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科长,你还保留了一个信封,里面写了什么?”

“是到了交给你的时候了。”高毅拿出信封,递给小孙。小孙打开,里面只有四个字:回家睡觉。

14 当晚

高毅和女友吕鸿并肩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看一部非常火爆的枪战片,枪炮声震耳欲聋,他们两人半张着嘴巴,各打各的鼾……数枚手榴弹甩过之后,这对疲倦的恋人才被炸醒。吕鸿活动活动脑袋,把高毅摇醒,“唉。我说,下次我们还是看爱情片吧。”

高毅揉揉眼睛,伸个懒腰,“下次你买外卖的时候,换个菜。”

“你不是说喜欢吃红烧肉吗?”

“并不是天天吃。”高毅说完,亲了吕鸿一下。

“你们是怎么发现宋几撒谎的?”吕鸿不解地问。

“首先,他那么大的个子,比他矮很多的林郁兴怎么可能打得过他?我们在林郁兴的身体里面发现了一种化学液体的残留物,那种液体被吸入后,会使人昏昏欲睡。”

“是不是叫‘spirit 4’?”

“对!这在宋几的交代中还没有得到解释。我和小孙也只是猜测宋几在撒谎,但林郁兴又不能说话,我们只好用计试试他。没想到,这家伙做贼心虚。”

“他最后怎么交代的?”

“他的确是双重人格。但是对于他的爱情故事,他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他爱上了林郁兴,但是他后来发现了林郁兴移情别恋,爱上了罗芸。时装秀之前,他假称退出这场荒唐的三角恋,成全林郁兴和罗芸。那两个人信以为真,听了都很高兴。然后宋几假装有一套重要的演出时装忘记在孤立崖了,就让林郁兴返回去拿,然后他代替林郁兴向公司请了三天假。据宋几自己交代,他提前买了几个液体灭蚊器,倒掉里面的灭蚊液体,替换成‘spirit 4’,并且插上电源点燃。当林郁兴毫无防备地赶到小屋时,门窗关闭的小屋里充满了‘spirit 4’,林郁兴进去不久,就晕倒了。

“然后,宋几在演出后找机会勒死了罗芸。在我们对他进行了盘问后,他赶回了孤立崖。”

“他赶到孤立崖,是要烧死林郁兴?”吕鸿接话。

“不。他当时决意和林郁兴同归于尽,所以才不计后果地勒死罗芸。但当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宋几害怕了,就逃了出来。”

“你们可真聪明,设下这样的圈套。”

“大部分是小孙的功劳。我们不可能等待林郁兴醒来。据医生说,他严重烧伤,生还的希望几乎是零。”

“可是,那袋榴莲壳呢?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很不合逻辑。”

“为什么?”

“你想啊,人在愤怒的时候把一袋榴莲壳扔出窗口,情有可原。但是,怎么会理智地先扎紧塑料袋,然后再扔呢?”

听到吕鸿这么问,高毅笑了,“对,这榴莲壳,就是本案的关键。宋几弄醒昏睡的林郁兴后,告诉对方,他刚刚杀死了罗芸,林郁兴已经没有后路。他要林郁兴回到他的身边来。林郁兴再一次拒绝了他。宋几绝望了,他扔掉定情戒指,发疯一样吞食了榴莲。那个时候的宋几,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大叫,好,我不做宋几了,我做唐维加,我成全你!林郁兴感觉到危险在迫近,又说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spirit 4’的作用下,林郁兴双脚麻木,只有手还能动,他就找了一个借口,故作愤怒扔掉榴莲壳,同时悄悄扎紧了塑料袋口,留下了证据。”

吕鸿点头,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问:“如果我提出和你分手,你会像小孙一样去跳楼吗?”根本不给高毅喘息考虑的机会。

男女关系中,女人提出的这类问题,被高毅称作无逻辑无理性的“连环陷阱”。比如我们熟知的“你爱我吗?”导致→“爱我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爱我到永远吗?”最后陷入→“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落水……”无穷无尽。再小心翼翼的男人,也会踩雷。

因此,高毅决定以虚避实,连连点头,避免语言交锋。其实高毅心里想:如果你离开了我,我不会去跳楼,但我会永远记住你。

吕鸿笑了一下,直接拆穿,“我喜欢你的谎言。”

高毅一惊,刚想说“知我者莫如你”,但又害怕这会导致开启另一个连环陷阱,就决定闭口不言。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都明白,身怀不了情并勇敢地面对生活,活下去,比殉情更难。

“睡吧。明天依然会很忙。”吕鸿接受了高毅的沉默。

明天。明天局长开会回来,高毅还有另一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应付局长的质问要比应付情人的追问容易得多。

与此同时,小孙在失恋后第一次能够呼呼大睡。他的手机在黑暗中闪烁着蓝光,屏幕上出现来电显示。我们预知,当小孙第二天精神饱满地醒来之后,他会看到这样一条短信:因为欠你,请你吃饭。是否赏光?宁水儿。

至于小孙将会怎样回复,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前一夜,在女友和他分手的时候,他问过她:“你还爱我吗?”对方用沉默作为回答,最终离开了他。

在女友和小孙分手的同时,在本城的孤立崖上,宋几也向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林郁兴发出了同样的问题:“你还爱我吗?”对方也用沉默作为了回答。

爱情,对于我们这些由猿猴转化而来的哺乳动物来说,永远是谜。

如何在爱情中生存,更是谜中之谜。

沙哑情信 谢十三

01 2014 澳大利亚 墨尔本

【the second chance】

墨尔本的雨季刚刚过去,下城区日常的空气也变得有些骚动起来。路边停靠着一排排的出租车,印度司机们靠在车门上用别人听不懂的英文小声聊着天,顺道打量着路过的漂亮姑娘。

萨拉对此深恶痛绝,又毫无办法——她的呢子大衣太短了,完全无法把线条优美的小腿遮住。她必须这样每天穿着短短的制服裙,穿过肮脏的街道去搭公车,然后在喧闹的酒吧街里消磨掉整个夏天。

司机们的口哨声在身后响起,她不安地撩着头发,试图将提包往手肘内部靠一点,脚步尽量放轻,急匆匆地穿过小巷,一边出神地想:要是那个男人还在的话,一切一定要好上许多。最起码,她准能得到一个安安稳稳可以穿长裙的工作。

这个时候,她忽然瞧见了前面巷口那个奇怪的垃圾袋。

它很大,比普通日用的垃圾袋要大上许多,附近根本没有什么垃圾桶,只零零散散堆放了几只纸箱,所以摆在那里显得特别突兀。

她心不在焉地走过去,想要绕开,但鞋跟太高了,她走得又有点急,所以不小心在垃圾袋的边缘部位踩了一脚。

然后这姑娘再也没能往前多走一步。

脚下软绵绵的。

她想,她刚才踩到的,好像是一个人的手指。

02 2003 爱丁堡

【for the time is at hand】

克拉克本来特别不喜欢那个叫做迪兰的男孩儿,他觉得他世故、矫情,脸上常年带着虚假的笑容,装作和每个人的关系都非常要好。

可不见得真是这么回事儿——克拉克的母亲是社区唱诗班的义工,从修女那里听说,迪兰的父亲是个牧师,将出轨的母亲打死之后就吞弹自杀了,迪兰六岁就和弟弟分开,独自被寄养到了姑妈家。

这么个家伙,在和你说说笑笑的时候,那双漂亮得不得了的蓝眼睛总好像蒙了薄薄的一层雾,那雾气的后面,也不知道是嘲讽呢,还是蔑视?

不论如何,总之那是当时的克拉克相当讨厌的一种东西。

话虽这么说,那件事之前,两个小家伙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接触机会。

转折点是打架高手克拉克不慎落了单,被马赛区的一帮吉普赛小混混堵在了学校后门。抱着一叠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出门的迪兰看见了他,从书包里抽出一根棒球棍,将对方砸了个头破血流。

两个半大小孩和一帮小混混厮打了半个小时,收获是乱糟糟的头发、撕破的校服、浑身上下的乌青块,外加一个小小的zippo。

那个年头小孩子偷偷抽烟的不少,不过这么银光闪闪的打火机还算得上是个稀罕货。

为了表示友好,一向不记仇的克拉克大方地把战利品让了出来。

满面虚伪笑容的好学生迪兰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放进口袋里,轻声哼哼着说:“等玩儿厌了就给你玩。”

克拉克靠在墙上,踢了他一脚,说:“得了吧,要是玩到死都没厌怎么办?”

“那就死了以后再给你,”年轻的男孩儿真诚地回答,“留着呐,当我的遗物。”

03 2014 澳大利亚 墨尔本

【the time rebuke thee】

萨拉很惊恐。

垃圾袋里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高大,英俊,昏迷不醒,流血不止,还有微弱的呼吸。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把上班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花了很大的力气把男人弄上出租车,送到街区另一边的小诊所里面,并且垫付了医药费。

男人受的伤不重,右腿有一点点跛,是旧伤。

他醒过来的时候,萨拉正抱着自己的手提包,坐在窗口发呆。

意识到男人睁开了那双蔚蓝色的、极其迷人的眼睛之后,她赶紧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说:“嗨,先生,这么问也许不那么礼貌,但是他们需要在入院记录里上写您的名字,您方便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男人仔仔细细瞧了面前的小个子女人一会儿,从她浓密的黑发、小巧的嘴唇,到抱着手提包的、略微苍白的双手,以及双手握着的一个小小的装饰用挂饰。

那是一个精美却陈旧的小枪套,皮质的,上面刻了个花体的大写字母:D。

他那英俊的五官,从面无表情,到绽放笑容,前后不过用了一秒钟:“迪兰,迪兰达尔。”

04 2003 爱丁堡

【they have gone in the way of Cain】

克拉克和迪兰成了好哥们。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那些公子哥儿们都愿意和迪兰交朋友,因为他英俊、聪明、幽默,会打扮自己,并且还很会说话。

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杂货店里走出来的、莽撞爱打架的坏小子呢?

感觉简直糟透了。

说到感觉,克拉克本人的感觉可能更糟糕。

自从和迪兰成为“一起打过一次架的兄弟”以后,迪兰到哪里都喜欢拉上他,并且持续地絮絮叨叨。

“克拉克,这种颜色的皮夹克可一点儿都不适合你,像个老头子,嘿,你真该听听我的,庞斯大街后面有家裁缝店,价格很公道,三百块足够做一件很体面的西装了,我觉得你该去试试。”

“你闭嘴,我要穿着西装去打工吗?”

迪兰摆弄着袖子上的银袖扣,装作遗憾地说:“啊,我忘记说了吗?科尔周末邀请大家去‘蓝色梦幻’开派对,我已经替你sign up了。”

棕色头发的男孩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来,咆哮着:“你问都没有问过我!”

迪兰眨了眨眼。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他的睫毛显然有些过长了,但这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他神秘地笑了一笑,说:“放轻松,克拉克,我们去那儿是有活儿干的,你难道就不想赚点零花钱吗?”

在几个同行的少年开始浑身发热,并且异常兴奋之后,克拉克才搞明白迪兰装在鞋子里又偷偷拿出来的那些冰蓝色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他把迪兰拉到角落里,摁倒在墙上,恶狠狠地说:“这就是你说的活儿吗?”

迪兰不慌不忙地握住了伙伴的手,小声说:“这玩意儿劲道不大,没什么危害,何况,有我们盯着呢,真出了什么事情,还可以赶紧送医院嘛。”

克拉克冷笑:“送医院?不是应该先顾着自己逃跑吗?”

迪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瞧,伙计,你看,我就知道你适合干这个,想想丽娅,还有你的妈妈,你们有多久没吃过新鲜的牛肉了?”

克拉克知道自己应该发火的,但想到家里的小妹妹和独自一个人辛苦经营着杂货店的母亲,他又觉得浑身的火都被浇灭了。

“怎么干?”他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迪兰松开他的手,笑着揽过他的肩膀,说:“按时间算,你帮我卖一个小时一百,怎么样?这可比你那些傻乎乎的兼职快递什么的要轻松多啦。”

克拉克沉默了。

“我是为了母亲和妹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那么你呢?据我所知,你并不缺钱。”

迪兰笑了一笑,他的笑容在黑暗之中显得有些模糊,但目光是明亮的,就好像黑夜中的星星一样:“大概是因为我也有很重要的人存在吧。”

克拉克想要追问,但迪兰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人群中去了。

05 2014 澳大利亚 墨尔本

【What I do thou knowest not now】

两天后,整个街区都知道后酒吧街的萨拉捡了个英俊得要命的男人回来,浅金色的头发,蓝色眼睛,不论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迷人的微笑,除了腿有点跛之外,简直就是女人心目中完美的对象。

迪兰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除了一个垃圾袋、一套衣服和一只手机之外什么都没有,萨拉安排他住进了隔壁汉克先生的房子里——汉克先生是个年纪挺大的新移民,从最北部的赛摩萨特来,那房子的年龄大概比汉克先生的老舅妈还要老一些,家具也破旧,再加上周围治安不好,一直都没有租出去过。

萨拉用很合算的价格就搞定了老汉克,说服他让小伙子一直住到找到新的住处为止。

然后萨拉很快发现,她的这种操心显得有些多余——迪兰的适应能力与他的长相一样出色,出院的那天下午,他迅速在萨拉工作的酒吧里找到了一份侍应生的工作,并且从老板那里争取到了不错的薪资。

然后,他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萨拉的护花使者,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萨拉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接送开始的第三天,迪兰和几个黑人打了起来,起因是有个黑人朝着萨拉吹了口哨,并且喊了一句:“嘿,小妞,一个钟头多少钱?”

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迪兰好像一颗陈年的闷弹,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烧着了火星。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一拳就把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黑人打了个踉跄。

剩下的几个黑人骂骂咧咧地围了上去。

萨拉在旁边吓得脸色发白,当看到其中一个人掏出一把枪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拔腿就跑,一直跑到附近的小巷子里才停下来,不停地喘息。

她想要哭,但却哭不出来,只能紧紧抓住手提包上的那个挂饰:那是一个非常陈旧的空枪套,上头用花体字母刻了一个小小的“D”。

她双手手指紧紧绞着枪套,好像那就是她的十字架,是救赎她的神一样。

尽管,她的神早已不在了。

06 2003 爱丁堡

【Mercy unto you, and peace, and love, be multiplied.】

这一年圣诞节,丽娅得到了一只盼望已久的泰迪熊公仔,妈妈的礼物则是一条真丝长裙。

克拉克坐在火炉边看着她们,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脸上正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

祝祷完毕之后,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衣着光鲜的迪兰。

他坐在一辆黑色的、崭新的跑车上,正微笑着向这边招手。

“妈妈,圣诞节快乐,”克拉克回头说,“抱歉,我得出去一下。”

他从温暖的家里跑出来,搓搓冰凉的手,快速地跳上车,伸手拍了拍车前灯,兴奋地问:“哪里搞来的?”

迪兰熟练地发动车子:“盖斯先生给我的酬劳,这车归我开上三天呢!对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克拉克来了兴趣,说:“哈哈,你认识的人里还有我不认识的吗?”

迪兰沉默不语。一路上克拉克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撬开他的嘴,但迪兰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朝郊外开,一直开出很久,公路旁边有一栋小小的房子。

迪兰把车子停在路边,熄火的时候很小心,油门轻轻地放开,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人。

两个人下了车,偷偷绕过院子,走到房子的后门外面。

屋子里亮着灯,一家三口正围着桌子吃烤饼,电视放得很大声,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坐在当中的那个男孩笑得很灿烂。

克拉克看了看那男孩的脸,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迪兰,不可置信地说:“啊……这该不会是……”

迪兰连眼角都是笑意:“是啊,是我的弟弟。你妈妈跟你提过我家里的事情吧?我父母死了以后,姑妈只肯收留一个孩子,所以弟弟就被送去了孤儿院……那会儿我可没办法说不,幸好现在,我已经找到收养他的家了。”

两个大男孩一起上去敲了敲门,女主人站起了身,给他们开门。

屋子里面的小男孩一眼就瞧见了门后面的迪兰,一阵风一样地冲了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嘿,伙计,”小男孩儿抱怨说,“你怎么才来?我们都把烤饼吃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