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的,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和魂!特攻!我是神风!我扭转门把,一口气推开门,万岁!在心中大吼着,我跳了出去。刚跨出第一步我就发现了,凤梨之家没有屋顶的停车廊上空无一人。

走到第三步,我不得不停下来查看四周的状况。黑暗的树林中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在停车廊后面,稍微下坡的地方就是较为宽敞的来访客人用停车场,我看到自己的普锐斯正沐浴在橙色的街灯光芒中。

我再次环视四周,还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那个白痴鞭子男已经走了。

趁现在,让普锐斯尽一份力,带大家逃离这里!

我正准备转身时,玄关大门却在我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几乎在同时,内部又传来上锁的声音。

为什么?!是谁干的!

我马上整个人扑到门把上,但它已经被紧紧地锁住,再也转不动。我听到门里面传来四十三个人的巨大悲鸣,震得门上的磨砂玻璃瑟瑟发抖。随后,我又听到那些犹如微缩积雨云发出的轰鸣声一般震动着空气的鞭子男爵的声音从门板背后传来。

“哈哈,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我不需要你这种放肆的小鬼!”然后,鞭子男爵的声音渐行渐远,“好了,你们这些弱小的东西,本男爵要对你们严加惩罚,要是你们大哭大叫,本男爵会高兴得想唱歌哦!”

听到中央大厅传来孩子们凌乱的脚步声和响亮的哭声,我不禁双脚发软。真想跪倒在地,用手支撑身体。男爵带来的恐慌已经传染到我身上了。可是,我一旦坐下,就一定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恶,他究竟是怎么绕到我背后去的?!难道刚才他躲在门后的阴影里了吗?!不对,我开门后马上查看了四周,还非常肯定当时也查看了凤梨之家圆形的墙壁周围。就算他躲在我背后迅速跑动,也肯定会被我眼角的余光看到的。我不可能漏过他的身影!

“快住手!”我拼命敲打着玄关门上的磨砂玻璃,但它实在太厚,根本打不碎。噼噼噼咻咻咻……里面又传来疑似追在孩子们后面用鞭子抽打地板的声音,那声音在门外听起来也依旧十分尖锐。我跑到停车廊旁边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力气砸向一号房的窗玻璃。“砰”连一条裂缝都没有。就算是防弹玻璃的话,这也太坚固了!

于是我继续转向旁边的十二号房挑战那里的玻璃硬度。那个房间一片漆黑,窗户好像被一层液体濡湿了,根本看不到内部的情形。只有玄关处的门灯勉强能照到这里,我也因此而发现覆盖了窗户的那层涂料竟是一片鲜血。“咻咻咻啪啪”伴随着鞭子的声音,又有新鲜的血液喷洒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然后是鞭子男爵的嘲笑声:“啊,哈哈!你们这些缩成一团的小东西背上,已经没有皮肉了,脊椎骨和肋骨都看得一清二楚!还能看到里面的心脏和肺部都在蠢动,你们是不是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呢?你们怎么会如此弱小呢?你们为什么会如此罪恶呢?听到了吗,你们来生要变得强大一些,至少,要生在有父母呵护的家庭里哦。”

“快住手!”我大叫着,又开始用手上的石头猛砸玻璃。

“哈哈哈——”里面又传来笑声,一根手指从内侧擦着溅在窗户上的血迹,吱、吱……几个文字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汉字。

“别胡说八道了,快住手!你这浑蛋!卑鄙小人!”

我又捡起脚下一块更大的石头,开始猛砸窗户。心里焦急地想着,不断攻击同一点,不知道能否顺利砸开这扇窗户。可是我的手心已经鲜血淋漓,眼前的窗玻璃却依旧完好如初。

中央大厅再次传来“咻咻咻啪啪啪”的鞭子声。同时传来的还有鞭子男爵的笑声。唯一绵延不绝的,则是孩子们的惨叫和哭泣声。

我放弃试图破坏窗玻璃的举动,转而对着里面大叫:“找个人,去玄关把门打开!夏蓉、约翰,快来人啊——”

此时我突然想起来了,拉马的房间,鞭子男爵逃跑时打开的窗户。我记得自己刚才并没把它关上。而且站到窗边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孩子们也一定没有碰过它吧。如果那扇窗户一直是开着的,只要我能想办法爬到二楼,或许就能从那里进入室内了。而且,鞭子男爵也一定是利用那扇窗户侵入孤儿院,并成功逃脱的。一定有办法,窗外有一片常青树的林子,那些树枝甚至已经延伸到了窗边。就是那个!

我离开十二号房窗前,向玄关的方向跑着。八号房在孤儿院的最后面,所以我打算顺便到玄关门口看看是否有人成功逃脱。可是,大门却依旧紧闭着。莫非他们都没有机会接近玄关吗,还是因为受到过度的惊吓,忘记了玄关大门的存在呢?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里面的人过来开门,所以我又离开门口,绕到三号房的方向。

啊啊啊!

我险些就惊得呆在原地了。

三号房里面点着灯,但同样无法看到房间内部,因为跟十二号房一样,这个房间的窗玻璃也被鲜血覆盖了,而且又跟刚才一样,有人在里面留下了“弱恶强罚”四个字。隔壁的四号房、五号房、六号房、七号房、甚至连八号房也留有相同的文字。九号房再过去的房间里也一定都留下了这些残酷的红色涂鸦吧。

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去一一确认,也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东西。

我抬头看向二楼的八号房,那里的窗户果然还开着!

我观察了一下正对着窗外的常青树,树的下半部伸出了许多枝丫,很容易就能爬上去。我赶紧攀住树枝努力往上爬。

我一边听着孩子们的悲鸣、鞭子抽打的声音和鞭子男爵的笑声,一边迅速地穿梭在常青树的枝叶中,找到延伸到八号房窗前的那根树枝,正准备爬过去……可是,就在我从枝叶中探出头,视野变宽的那一刻,却发现八号房的照明突然熄灭了。而当我慌忙沿着树枝跑过去时,窗户却在我鼻尖前关闭了。到底是谁……不用说,当然是鞭子男爵,他在紧闭的窗户里面再次发出“哈哈”的笑声,我听到他的声音,想也不想就一头撞向窗户,然后毫无悬念地失去重心坠落到地上。虽然狠狠地磕到了腰部和背部,但我却没有时间去感觉疼痛。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站起来,对着上面大吼:“快住手!不准你伤害那些孩子!不要对孩子们施暴啊!”

而我那混杂着喘息,细小又缺乏魄力的、虚弱得让我不仅对自己感到厌烦的叫声是不可能传到凤梨之家那片狂乱之中的。

尽管如此,我依旧大喊着快住手快住手,一边试图寻找其他敞开的窗户,我绕着凤梨之家转了一圈,但只看到了那些黏稠的血液和“弱恶强罚”的字迹,余下的便只有一片黑暗。终于,我再次站到玄关门前。虽然之前期待着已经有人替我把门打开,但现在连这个期待也落空了……不过,我依旧没有陷入绝望,因为想到了普锐斯的存在。那辆毫无疑问比我要强大一些的丰田车。

我可以开车撞进去。

我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钥匙攥在手里,跑过停车廊,径直冲到停车场最里面的我的普锐斯旁边,迅速打开车门跳上驾驶席,转动点火器,引擎发动,我猛踩油门,一口气冲上面前的草坪,猛地穿出停车廊,从正面直直撞向大门。“咚——啷——”安全气囊狠狠砸到我脸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我还以为自己的脖子要折断了。随后,在我蒙咙的视线中,看到了破碎的车前窗、撞扁了的发动机盖,还有倒在地上碎成几块的玄关大门,打开了!我确认那里出现了一个可供我通过的裂缝。

我打开驾驶席一侧扭曲的车门下来,因为还没从刚才的冲撞中恢复过来,我不禁两腿发软,颓然倒地。额头和鼻子似乎都在流血,“啪嗒啪嗒”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但并不特别痛,大概是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吧。我再次站立起来,并允许自己先做个深呼吸稍事休息。

好了。我穿过被汽车洞穿的玄关大门,进入凤梨之家内部。

“夏蓉、露西、歇莉丹……你们在哪儿?!鞭子男爵,你的对手应该是我!不要光顾着欺负孩子,过来跟我决斗!”

叫着叫着,我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刚才为了突破玄关过于拼命,现在已经遍体鳞伤了……这样的状态之下,我还能跟谁战斗呢?

可是,我必须战斗,我一定要想办法打倒他!

但就在我进入中央大厅的同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孩子们不见了,鞭子男爵也不见了。

甚至连一点刚发生过惨剧的痕迹也没有。

没有血迹,没有一地凌乱,也没有刚才还响彻天际的悲鸣。屋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平时被工作人员们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样子。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只剩下我混乱的喘息声。这里又变回了明亮而平静的凤梨之家那个空荡荡的中央大厅。

我走向一楼三号房。房门敞开着,屋里的床铺一丝不乱,连窗户也清亮透明,刚才覆盖其上的血迹早已不知所终,当然,连同上面的“弱恶强罚”也一起消失了。

四号房、五号房也一样,到处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鞭子男爵把这里的一切都带走了……他把凤梨之家的所有孩子,一起带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场所,也就是他的藏身之处,然后,又把自己的暴力留下的痕迹也一同抹掉了。

这意味着,我没能完成拯救……没能救出任何一个人。明明有这么多孩子期待着得到我的保护,哪怕只救出其中一个,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也好啊。

我回到中央大厅,差点想不管不顾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但马上制止了自己的行为。如果在这里坐下,这回可就不是暂时起不来的问题了。我恐怕会再也无法站起身米吧。

然后,我终于知道弱小也是一种罪恶。甚至没有能力拯救任何一个人,如此孱弱的我,真的就像鞭子男爵所说的那样,是罪恶滔天的存在。

自己竟然如此窝囊、如此可悲,我因为深重的负罪感,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呆立在中央大厅正中间,我为了仔细咀嚼的自己身上的罪孽,闭上了眼睛,但眼前只浮现出了一片黑暗,无法做出任何思考。本想惩罚自己,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就在这时,我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对吧?弱小就是罪,是恶啊。我说得没错吧?”

一点儿没错。

可是我却睁开眼睛,同时大叫着:“不对!”然后我抬头往上看。

天花板已经变成了一幅地狱绘卷。但那并不是用普通画具描绘的图案。那个恐怖的场景,正倒映在凤梨之家的天窗上。我看到的,是本应出现在这个中央大厅里的惨剧后的光景。全身沾染了血污的孩子们,被无情的鞭子抽打了无数次,背部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一群孤儿。他们已经死了,没有一个人还在动弹。衣服被撕裂,背上的皮肉也被撕裂,他们的血肉飞溅在地上,形成一片骇人的血海。在孩子们的尸体中间,我的正上方,有个人正俯视着我……不,正仰视着我……那是个在天窗正中间,手执鞭子,上半身赤裸的,戴着眼镜的瘦削男人。还有他右肩的伤痕……那是一个黑鸟的形状。

我挽起自己的袖子,看向左肩。那上面有一圈圆形牙印。

梢费力地挺身紧紧抱住我说,虽然很痛但是不要停!我没事的!继续做!快点儿!她强忍疼痛咬住我的肩膀。

是那个。原来是那时候的……我已经是第二次回忆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我一边说,一边露出梦里被梢抱住,狠狠咬了一口的左肩查看。那里果然有两排红色的牙印。

第一次记起是因为出逗海斯泰尔在推理中指出了这一点。我和梢的对话……和梢的心意的对话。

“然后为了弄清楚迪斯科的想法,还问了好多问题呢,可是你却睡得呼呼的,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我在你肩膀上咬了一口。咬得很用力哦,但你还是不起来。有没有留下牙印啊?”

“有啊。”

“那就是我的牙印了。啊哈哈。对不起。现在你想起来了吧?”

“嗯。”

那一晚,那一刻,梢的心意在我左肩上制造了伤痕。现在,站在天窗中看着我满脸笑容的瘦弱男子……那个伤痕出现在了我的镜像的右肩上。

原来那个黑鸟的男人,就是我啊。

我的名字叫迪斯科·星期三。

我知道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我是“水之子”=“水子”。也就是从未出生在世上的孩子〔※日语的“水子”即流产且未能成活的孩子。〕。

是本来就不存在于此的人。

02

“我就是你啊。”黑鸟男人也对我说,“我跟Nail Peeler一样,都是你的心意。其实,应该算是SS〔※即Super Sadistic,超级虐待狂,上册说明说明过。〕那部分吧。用鞭子抽打小孩的鞭子男爵。啊,哈哈。别用那种眼神瞪我嘛。其实我也跟Nail Peeler一样,是站在你这边的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你自己的心意又怎么可能会背叛你。”

“但我绝对不会伤害小孩子。”我反驳道,“所以,你根本不是我的心意。”

“那我倒要问你,为什么你要成为专门搜索失踪儿童的侦探呢?”

“那是为了拯救孩子。”

“不对吧。”黑鸟男人毫不客气地说,“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看到很多境遇凄惨的孩子吗?”

“其实你只是想抢占最前排的特等席来欣赏他们痛苦的样子。你就是这样的人啊,是专门面对孩子们的痛楚起哄欢呼的浑蛋。你打从心底里希望在最近的距离观赏小小的孩子发出悲鸣,沾染鲜血啊。”

“那不是真的。”我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孩子。我,爱着世界上所有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全身沐浴着孩子们鲜血的黑鸟男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我不否认你真的对小孩子持有很深厚的爱,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们。可是,有时候这种爱也是会转变为恨的。正因为爱得太深,所以你才会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要受到如此痛苦的折磨啊。毕竟聚集在你周围的,都是些可怜的孩子们,不是吗。这个工作或许你是抱着善意和爱心开始的,但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变得越来越痛苦了吗?因为无论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去工作,还是会不断地出现身陷痛苦的孩子啊。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在痛苦挣扎中死去,由此引发的悲痛,还有自己最终无法拯救他们的罪恶感,这些感情,已经快要把你压垮了不是吗?而我就是从你的这种痛苦中出生的。你深深地希望自己能够惩罚那些死去孩子们的弱小,这种心意只有我才最能理解。因为我就是那个心意本身。所以,我帮你实践了你的心意。因为俗话说得好,不打不成材啊。”

在黑鸟男人身边惨死的孩子们,他们被杀死了两次。

对啊。凤梨之家的孤儿们,除了夏蓉和J.J.之外,大家都是我在美国当失踪儿童侦探时找到的已经死去的失踪儿童啊。

十二岁的詹姆斯·克莱顿遭到加利福尼亚的华裔牧师侵犯并杀害,最后被埋在了教会后面。同样被强奸杀害后埋在后院的其他三个男孩子不也都出现在了凤梨之家的孤儿中吗。

莉莎·梅里亚·布兰图德被肇事司机将其遗体藏在了棕榈树顶上,试图利用鸟儿的啄食帮助他毁尸灭迹。到最后我也只找到了那个女孩的右脚。

露西·佩利默被迫与离婚后的父亲同归于尽,而遭到枪杀。那两个人的尸体恐怕至今仍旧隐藏在停放于奥兰治县的某个秘密洞穴里的汽车后座上吧。

绑架了歇莉丹·路易斯·巴尔的罪犯将其强奸后,每天切下她的一根手指寄给女孩的父亲,最后才把女孩的头切断。我找到那个男人后,把他交给女孩住在温哥华的父亲,被他用缝衣针一针一针极具耐心地刺死了。

十一岁的梅琳达·鲍弗利是被她母亲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溺死的。

零岁的托菲·克尔曼在被糟糕的父亲和糟糕的母亲及其糟糕的同伴杀害后,腹部又被他们掏空喂给了自家的狗。

十岁的约翰·布尔瓦被投入怀俄明州的山间激流,在我找到他的时候,其尸体已经在瀑布底端连续沉浮了四天。

修格·古德温的死因最终无法判断,因为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十二块拼图。

小拉马·爱邦斯在四个月间断断续续地被接在通电装置上严刑拷打,由于无法忍受那种痛苦,他的生命自行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其他的三十三个人,也有着各自的死因,各自的事件,又被我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找到了。由于我只接到寻找孩子们的行踪这一委托,所以作为自己的工作,那些事件都算完结了。当然,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非常满意的事件簿……可是,就算是这样,我是否真的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如此痛苦,甚至想要把那些已经死去的孩子再杀害一遍呢?

我真的开始对不幸的孩子们心怀憎恨了吗?

“别胡说了,”我对他说,“我怎么可能会杀死那些孩子?”

黑鸟男人瞳孔中溢满了慈悲,他说:“你要明白,那些孩子都不是你杀死的啊。而是你的心意杀死的,借助我这个形态。”

“我也不可能有希望杀死孩子们的心意。”我死死咬住他不放。

“我不就是个很好的证据吗?不得不面对这么多受尽折磨和痛苦的可怜的孩子们,你终于感到了厌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肯定会这样的。你肯定会希望他们都坚强一些可靠一些吧。虽然你知道他们实在太弱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一般人都不会因为那个事实无法改变就愿意毫无怨言地全盘接受吧。那就是我存在的原因啊。其实我可不是你心中邪恶的一面哦,而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理所当然的感情。应该属于亲切的那一面才对。毕竟你已经找到了四十多个可怜的孩子。光是不幸死去的孩子们就有四十多个,要是再加上没有丧命但依旧有着惨痛经历的孩子们,就有两百人以上了吧,因为你还不止一次同时救下了十几个孩子啊。真是太了不起了。一次紧接着一次的背叛,复杂得不得了的大逆转,夸张的夺命狂飙和枪战,你哪次工作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都是因为那些小孩子太过孱弱了。那难道不是罪恶吗!我说的可不是针对世界,而是针对你的啊。当然,你也知道小孩子理所当然都是弱小的,但也正因为理所当然,才会让你更加烦躁啊!因为你知道,今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会有无数的孩子将被绑匪抓走,被邪恶的双亲和亲戚利用、压榨,被变态的白痴强奸、杀害啊。而每当孩子们遇到那样的危险,你就不得不为了他们拼上性命去冒险,甚至会失去朋友,或者不得不杀死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更有甚者,还会被整个社会逼迫,让你不得不缩到角落。正因为你知道这种事情会一直持续下去,所以才会对此心生厌恶啊。不过现在你不必在意了!因为你看,我所杀死的,都只是那些已经死过一次的孩子而已。对吧?”

说着,黑鸟男人伸出拿着鞭子的手向我展示倒在他身边的那些孩子们的尸体。

“不对现在还活着的孩子们出手,这已经算是你比较正常的一面了。嗯,你说得没错,你应该是真心爱着那些孩子们的。现在我们已经搞清楚这一点了。可是,也正是因为你心中拥有如此强烈的爱,才会生出同样强烈的憎恶啊。

“哼,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没用的。看看自己周围吧,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死了。现在这里除了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我出现的原因,并不是你所期望的‘被封锁在密闭空间中的孩子们的恐怖所生出的妄想’哦。毕竟这些孩子们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恐惧或者别的东西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前往了死后的世界。就是你啊,是你把我制造出来,又为我准备了这许多孩子。而且……只有这一点你必须承认,你其实非常享受自己准备的这场闹剧。还虚情假意地不停喊着‘快住手’呢,其实一直躲在观众席的一角,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没能欣赏到最关键的部分罢了。可是,这毕竟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戏剧,所以我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你完全顺应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准确地顺应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亲手设计了这一切的可怕场景哦。

“还有啊,刚才我也说过了,我是你的心意,所以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之所以说话这么直白,都是为了你好啊,所以你听好了。如果你一直都像这样,希望自己的心意是纯粹而美好的,那么,这种苛刻的想法就会让你产生压力,最终折磨的还是你自己啊。因此,你才会让我演出这么一场古怪的戏剧……你知道吗,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那种不断被压抑的精神压力,最终会伤害到你自己想要保护的孩子们啊。”

我一直呆立着,死死盯住天花板,身体已经变得僵硬,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还有梢。”黑鸟男人一脸平静地继续道,“特别是发生在梢身上的事件,对你来说冲击性实在是太大了。毕竟这些事情已经让你的世界观和整个意识世界都彻底颠覆了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事情比起你在土里挖出已经死去的孩子,找到惨遭虐待手脚都被切断的孩子,诸如此类已经在你内心见怪不怪的惨剧来说,对你造成的冲击要更加巨大。说白了,你现在已经陷入了混乱状态。于是,你终于忍不住把我制造出来,下意识地想将破坏了你平静的梢用鞭子狠狠地抽上一顿。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承认这一点。可是,现在的你已经崩溃了。实际上,你已经无力承受自己面对的一切事实了。与此同时,你对自己的工作也产生了厌倦。所以你才没有回美国,而是留在日本过着稀里糊涂的日子。你啊,已经无药可救了。因为实在太爱孩子们,那份爱意最终变成了憎恶,而你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那种憎恶,开始对孩子们做出一些惨无人道的事情来。现在的你,已经转变成虐待孩子,残杀孩子的那一方了。”

我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可是,这并不是怯懦。我并没有因为那个黑鸟男人的说辞而受到冲击。

我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当然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这是面临战斗而感到的兴奋的颤抖。

我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力量不断涌出,在自己的身体里狂乱地穿行。

并没有发觉到我的异常,黑鸟男人继续说:“要不,干脆去死吧?对吧,勇敢接受死亡。日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端端正正地跪坐着,牢牢握住日本刀,给自己肚子横着切上一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举起手,打断天窗中的我的心意。

“不要再说了,”我对他说,“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什么?”我的心意又说。

这家伙根本不是那个“黑鸟男人”。

他是我的心意。

“谢谢你,我应该这么说吧。”我说,“不过已经足够了。你可以消失了……反正你也没有肉体,所以,我大概只要把视线从天窗上移开,你就会自动消失吧。”

镜子里面,只会映出照镜子的人能够看到的东西。而被映照出来的事物,也并非真实存在于镜子的表面。镜子的表面没有任何东西,它只是将光线制造的景色反射到我眼睛里而已。

“白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心意又对我说,“你啊,为什么不敢直视自己这副可怕的样子呢。反正你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前途的。”

“对啊。所以,我才要在这里超越你。我将要超越我的意识!”我将目光从天窗移开。从倒映在天窗上的,我自身所追求的幻影上移开。

于是,声音瞬间便断绝了。

我已经知道那个“黑鸟男人/鞭子男爵”的真实身份了,那是我心中的“罪恶感”。

眼看着梢在自己面前被侵犯,却无法阻止那一切,我这种自我责备的心意化身成为“鞭子男爵”,将攻击的矛头转向了我,转向了逃到“踊场水太郎”这一架空角色中的我。

可是,正因为“我的心意”等于“化身为鞭子男爵的我的罪恶感”,所以我虽然差点被那家伙给杀了,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多亏了那家伙,我才有可能重新站起来。将自己的心意当做踏板。

如果我的“罪恶感”没有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的话,我恐怕就要因为自己这种不顾一切的逃避现实,而永远生活在特洛伊城的空想世界中了。这对于现在能够扭曲时空的我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是,一直这样逃避下去无疑是个错误的选择,也是因为如此,“我的罪恶感”才最终没有让我得逞。就像Nail Peeler不断尝试将我拉回凤梨居,并不断告诫我只需要考虑梢的事情一样,“我的罪恶感”也对我进行了严厉的叱责……虽然他的行为多少有些出格,不过大凡这种“罪恶感”中还包含了“责怪别人的心意”时,往往都会做出出格表现的。因此,他甚至还强迫我目睹了“将孩子残杀殆尽”的光景,并编造出“我对孩子心怀憎恨”这个好像很是这么一回事的借口,以此捏造了“都是因为你才会让梢遭遇不幸”的罪名,甚至还意欲让我受到“去死”这种过于夸大的惩罚。

可是,也多亏了这些出格的行为,让我最终看穿了“我的心意”的真实身份。

出现在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间的“黑鸟男人”如果真的是“我心中包含的真实心意”,他是绝对不会伤害梢半根毫毛的。

这恐怕是我唯一一个能够满怀信心作出判断的事实。

这样一来,倒映在天窗上,对我说出那种话的“我的心意”也就是“我虚伪的心意”了。那只是一味想要非难我的“我的心意”而已。

有时候,人也会被自己的心意所欺骗的。

没错。只要将那样的心意当做踏板,我大概就能够继续战斗下去吧。毕竟,在那个现实世界中,还存在着侵犯梢的真正罪犯。

对自己的惩罚到此为止吧。

这恐怕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而且时间的长短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不算问题,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痛恨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痛恨自己竟然在这段时间内没能陪在梢的身边。

好了,该回去了。今后不要再因为要应付“自己的心意”而浪费时间了。接下来,我的所有时间,都要用在梢身上。

我回到现实世界后,身体依旧因为大战前的兴奋而颤抖着。那个颤抖产生出热量,将多余的能量发散到体外。我因此而找回了自己的集中力,然后,开始陷入思考。

刚才我所经历的事情,应该不是单纯地发生在我空想世界中的。虽然那肯定不是大家所相信着的“现实世界”,但对我来说,却也不是“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就像化身为Nail Peeler和鞭子男爵的“我的心意”们一样,从我内心生出的我的心意是不会彻底背叛我的。

虽然坚信着这一点,但我依旧无法安下心来,这都是因为夏蓉和J.J.的闯入。为什么他们也会出现在“凤梨之家”里呢?他们并不是“在与我相关的事件中惨死的孩子们”……想到这里,我从头开始思考。他们真的不是吗?虽然夏蓉和J.J.这对史泰龙兄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们真的就不是在与我相关的事件中惨死的吗?如今,时空的排列已经成为可变的事物了,那么,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呢?也就是,在我即将参与的某个事件中,夏蓉会在过去的世界里被杀吗?虽然我尚未听说J.J.的死讯,但他会不会也跟夏蓉一样,在扭曲的时空中,因为某种歪曲的因果关系而早已死在了过去呢?

随后,我又想起了我脑中的黄金定律。

一切事物皆有意义。

我脑中的这种违和感,也有着它独特的意义。

03

梢此时正安然地熟睡在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中,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哭过的痕迹,看着熟睡的她,我身体的震颤几乎快要变成别的东西了,为此,我不得不拼死忍耐。随后,我看到写着“〇ん〇ん”的酒店便条纸还扔在地上,便把它捡起来揉成一团,扔到垃圾箱里。梢已经自行治愈了身上的伤口,甚至连自己的记忆也已经抹杀掉了……或者,将其封锁到了脑海的最深处。刚才发生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遭遇,已经从某种程度上被梢修改成了像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岛田桔梗”进入梢身体时“想起来的”那些遭遇侵犯的事并不是残留在梢脑中的记忆,那也许是被梢强行转移到“桔梗”身上的“记忆”吧。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梢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一切遭遇,恢复了平和的表情。在她的枕头边上,还放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枝巧克力的红色盒子。那盒巧克力好像还没开封,所以大概是“十七岁的梢的心意——勺子”进入这个房间,看到梢睡在里面,特意给她买回来放在这里的吧。爱吃巧克力的梢醒来后见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她肯定会马上就兴高采烈地打开来吃吧。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放声大哭,还是该找个人来大骂一顿,抑或是一直守护在梢身边寸步不离。可是,就算我放声大哭,也丝毫不能给梢带来半点安慰,而且已经将自己所受的心伤处理完毕的梢肯定无法理解我放声大哭的理由,也一定不想去理解吧。那么,难道我要避开梢,随便找个什么人来破口大骂,将自己的怒火倾倒在他身上吗。我不清楚,而且,一直待在这里的话,事态是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

梢所受的心伤是不会就此消失的。

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是不会就此消失的。

于是我回到了自己解决事件的那一刻,也就是我消失在凤梨居的下一个瞬间。将我送到熊猫伦伦身边的三田村三郎已经把西村友纪夫打发回自己家了,他似乎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十七岁少年,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偶尔捡到穿越至二〇〇六年西晓町的三田村三郎,将其收留在自己家中暂住而已。在西村友纪夫回家后,三田村三郎好像也跟青梅竹马的大爆笑一起被谷口透送到了医院,我回到那个时间点时,正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远离凤梨居。第一个发现我突然出现并吓了一跳的,是站在我跟前的美神二琉主。“哇……啊!老师!”他先是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又大声叫了起来,于是我赶紧对他说:“不要叫我老师。”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深夜的奈津川山庄停车场,但我又重新将它看成了凤梨居的中央大厅。这当然是因为不想被扭曲的建筑造型和那些包围在我身边的,还没能看到奈津川山庄的报道队伍和警察们分散我的注意力。然而我这么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再次查看凤梨居的天窗。我抬起头,并没有看到浑身是血的孩子们和“鞭子男爵”的身影。就在我长出一口气的瞬间,周围却响起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回过神来,发现天使兔团员和刚从停尸间复活的名侦探们已经把我团团围住了,复活名侦探的其中一员八极幸有走过来对我说:“哎呀,星期三先生,刚才真是太感谢你了。虽然我在尸体安置间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再次感谢你让我有机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而且,看到你遵照今天傍晚时的宣言,完美地解决了这个事件,对此,我实在是太佩服了,甘拜下风。我们这些因为实力不足而死去的名侦探们……不,现在我们已经配不上名侦探这个称号了。总之,我想代表我们这些用自己的推理向事件的真相发起挑战,然后落败,最终失去性命的人们,再次对你表示敬佩和感叹……”

他好像又要开始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于是我赶紧打断他说:“大家,麻烦你们再把奈津川山庄变回凤梨居吧。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但不想被外面的人知道,而且现在我还无法想象对外面的人发表奈津川山庄的事实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听到我的话,名侦探们和天使兔团员都一一照做了。我现在依旧有能力控制事态的发展。于是,我转身面向二琉主说:“美神,麻烦你再仔细说明一下J.J.·史泰龙和夏蓉·史泰龙的事情吧。”听到我的话,二琉主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呃,可是……我体内有个移动型的炸弹……”我干净利落地将犹豫不决的二琉主体内,正在肾脏附近移动的虫型机器人取了出来。“哇,哇……谢谢你。”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奈津川山庄的原貌,但依旧不能自由来往于各种空间,这恐怕是因为他们几乎没有跟梢有过任何接触,从而无法像我一样积累许多相关的体验,对时空的理解还太过浅薄吧……我转念又想,不对,就算他们能够跟我做出相同的理解,说不定也很难轻易将自己的身体分解。因为意识的力量在意识感到害怕时,威力也会减弱。“喂,八极,把你穿的鞋脱一只下来给我。”说完,我不等八极反应过来,就操作空间瞬间把他的鞋子拿在手上,然后把二琉主体内取出来的那个像象鼻虫一样的机器人扔在地上一鞋子拍扁了。“砰!”鞋底传来爆破的声音,那个在关键时刻会将二琉主杀死的象鼻虫爆炸了,八极的鞋子也被炸掉了鞋跟,与此同时,天使兔团员也都被吓得跳了起来。虽然我完全可以操作时间,把八极的鞋子恢复到过去完整的状态后再物归原主,但我还是将那个只剩下鞋尖的残骸扔给了八极,对他说了句“谢谢”。八极依旧保持着呆滞的表情,接过鞋子说:“不……不用谢。”看到他如此规矩的应答,我不禁再次感叹日本人真是太有礼貌了,同时也开始感到自己有点对不起他,不过现在这种事情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在赶时间。

“好了二琉主,快告诉我史泰龙的事情。”我催促道,“那个事件究竟怎么回事?…啊……可是,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很严重的事件啦,真的。他们之所以会找到我,是因为担心万一普通侦探没能解开谜题,他们的情报反而会泄露出去,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刻意请来习惯单独行动,并且处理能力比较高的名侦探,而且我还是个孩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也比较容易接受他们的威胁吧。但是,那个谜题本身却并不是太难。”

我对二琉主说:“我现在不想听什么有趣的圈套或者解开谜题的兴奋,所以你简单地陈述一下就好。”真是的,这些名侦探的服务精神实在是太过剩了。把死人的过程说得那么有趣有什么用呢。

于是二琉主开始了事件的叙述:“我被委托解决的事件并不只是令人费解而已,有时候还会包含着高度的政治问题,或者有可能会对社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所以,这几年我一直都有一位专门负责政务的经纪人和一位专门负责宣传的经纪人。而将那个事件交给我的是负责政务的经纪人,所以我在被植入刚才那个移动型炸弹后,毅然辞退了那个政务经纪人,并决定今后再也不受理涉及政治要素的任何事件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又用了一个新的政务经纪人。无关个人喜好,只因我的动向已经被某些涉及政治的视线密切关注了,而且甚至可以说,那些视线本身就是某种政治啊。总之,要根据这些视线来采取行动,这对我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因为我总是喜欢随心所欲地做事情,所以必须有个大人来告诉我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样的做法比较好,什么样的做法会制造麻烦。虽然我的父母也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善于思考的头脑和值得依赖的常识,可是他们一旦站在我的父母这一立场上发言,就迟早会被环绕在我周围的所谓政治视线注意到,这样一来,我就又要给自己的父母也安排一个政务经纪人和一个宣传经纪人了,如此只会增加我的管理对象,所以是多余的举动,因此,我的经纪人会跳过我的父母直接对我进行管理。不过这种事情你们知道也没用,我想说的是,我从以前的政务经纪人那里听到了事件的概要,并在宣传经纪人说了OK之后,便只身奔赴了哥伦比亚。因为史泰龙那边要求我不能带别人,只能一个人去。我经陆路从厄瓜多尔进入哥伦比亚境内,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经过各种迂回曲折的路线,终于见到了华金·约瑟夫·史泰龙本人,并从他口中得知了事件的详细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那段时间,史泰龙的七名手下陆续被杀,而且七个人都被发现倒吊在自己家院子里的树上。还有他们死的时候,左脚都被绳子绑在了树枝上,双手则被束缚在背部,并在颈部用绳索坠上了重物。经调查,他们的死因都是颈椎管狭窄造成的窒息死亡。可是,我在仔细调查了遗体和事发现场后,马上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在七具遗体中,较晚发现的三具遗体的脖子和绳索之间都缠绕着毛巾。乍一看,就好像罪犯怜悯被害者,不希望他在窒息而死时受到多余的痛苦,才在他脖子上缠上毛巾,防止绳索磨损皮肤一样。而史泰龙正是通过这一点,才判断这起事件并不是他们不久前还在与之争斗,并杀死了其中大量成员的那个敌对组织残党的报复,而是史泰龙集团内部人员的背叛。不,其实说句老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史泰龙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刚才那个也可能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不过,至少史泰龙周围的人都抱有这种想法,甚至还开始怀疑自己的熟人和朋友了。后来经过我的调查,发现罪犯在尸体的脖子上缠绕毛巾的真正意图并非如此。同样,将被害者倒吊也不是罪犯想出来的独特的拷问方法。其实,那只是一个非常粗糙的小把戏。

“我最开始注意到的,是七具遗体的发现地点所拥有的一些难以察觉的共通点。死者都被倒吊在了自己卧室旁边的树上,而且他们卧室的窗户也都是敞开着的。于是,我出于自己的某种灵感,开始测量从固定绳索的树枝到尸体脖子上吊着的石头的长度,然后,又测量了从树枝到窗户的距离,将两个数据放在一起比较。结果,七起事件的这两个数值都是非常近似的。我想,在座的各位名侦探应该已经猜到真相了吧……”说完,二琉主环视四周,名侦探们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其中那个白人女性说:“是秋千对吧。”她好像是被我复活的那个叫朱迪,玩偶之家的名侦探。随后,一直在她背后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豆源和猫猫喵喵喵也发出“锵锵”的声音,向众人展示她们刚画好的作品(见图8)。

哦哦,原来如此。我想,那应该就是刚才玩偶之家提到的“秋千”的示意图吧。她们的思考和表现还是这么迅速。

死者先在自己的脚上套上绳索,然后又在自己卧室的窗户旁上吊自杀,之后,罪犯在户外拾起几乎垂到地面上的绳索,爬到旁边的树上,将遗体固定在树枝与窗户之间,使死者几乎与地面平行,再沿着固定在树枝上的绳索和遗体移动到死者卧室,解开死者脖子上的绳索,像人猿泰山一样利用吊着死者的绳索荡到地面。最后,在附近找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将其悬空固定在死者颈部的绳索上,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后,罪犯就离去了。而且,我也明白了二琉主为什么将其中三名死者脖子上的毛巾称为“粗糙”的小把戏。因为在将死者拉到与地面平行的高度,将其变成罪犯的渡桥,还有被当成秋千让罪犯荡到地面的时候,尸体的颈部虽然都会显示出方向大致相同的勒痕,但同样有可能会产生细小的位移,导致多余勒痕的出现,所以罪犯才会在死者颈部裹上毛巾,以减轻多余勒痕的产生吧。因为这是将自杀伪装成他杀的手段,所以毛巾才会被留下来……搞不好罪犯还真的希望通过这一举动,得到包含了“同情”的手足相残的效果?

“好厉害!姐姐们的动作真快!”看到豆源和猫猫的画,二琉主兴奋得大叫起来,“说得没错,而且正是因为这一点,被害者还穿上了纸尿裤。”

纸尿裤?天使兔团员都困惑地歪着头,此时八极幸有对他们解释道:“上吊自杀这种死法可说不上是非常漂亮哦。”

啊啊,我马上就明白了,但剧团成员们好像还在五里雾中。“因为会失禁。”说出这句话的是蝶空寺嬉游。然后,他哥哥快乐也加了进来。“而且,如果死者因为普通的上吊自杀而弄脏了裤子或双脚的话,就会跟被发现时倒吊状态相矛盾了。还有,如果不穿纸尿裤的话,在窗口上吊的时候还会弄脏绑在脚上的绳索不是吗。”

于是,天使兔团员们齐声说:“啊,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因为觉得失禁很丢脸啊。”“好干爽啊。”“其实还是尿出来了吧。”“呜哇,好恶心。”“你那个吐槽太不谨慎了。”“好过分。”“啊。我是开玩笑的啦。”“所以说你太不谨慎啊,白痴,死吧。”“呜哇……”他们又在起哄,我只好无视他们的对话,用目光催促二琉主继续。

“啊,那个,没错,我当然也收集了许多物证。比如残留在窗框和露台上的绳索纤维、地面上交错的足迹、还有残留在死者颈部的不自然的勒痕重叠等等。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罪犯为何要设计这样的圈套。利用秋千的圈套制造出他杀的现场,毫无疑问,当然是为了隐瞒死者的自杀行为。那么,死者自杀的理由何在呢?那七个人全都是毒品组织老大的直属部下,先不说私底下的非法交易,他们表面的生活都是非常健康向上的。而且他们也都并非突然受到青睐,一下跃升到当时那个地位的,与此相反,每个人都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行,才最终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所以,他们是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对自己的罪行感到绝望的吧。而且,这七个人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人们选择自杀……一般都会有两个理由。其一,是因为生活变得太过艰辛,比如突然身染重病或者家财散尽,抑或被悲伤和痛苦所压垮的时候。另外一个理由,就是为了逃避比自杀更加痛苦的感受。我在那七个大叔的生平资料中并没有发现前一个理由,而且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后一个理由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因为那七个人刚在围绕堪称世界最大的毒品组织支配体系展开的斗争中获胜,纷纷被晋升为最高干部,又有谁会给他们带来比自杀更加痛苦的感受呢?能够让那七个人感到此种恐惧的人,除了他们的老大史泰龙之外不可能有别人。而一直身处老大麾下,与之共同战斗至今的那七个人之所以会对史泰龙心怀恐惧,其原因只能是徇私舞弊或者对他的背叛。毕竟,那七个人曾经亲眼目睹史泰龙对成为自己敌人的人是如何进行打击报复的。”

二琉主刚才也说过相关的话。

史泰龙把埃尔德拉曼的家人、亲戚、朋友熟人、甚至合作对象和用人及用人的家属满门抄斩了。

“于是我便找史泰龙要了他亲手杀死的那些人的照片。”二琉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真不是小孩子应该看的东西啊……真的。虽然我在解决各种事件的时候得到了许多平常人得不到的经验,但自从看过那些相片后,我就再也吃不下某几种食物了,而且也开始害怕见到某几种视觉印象。比如铺了明亮色调的小瓷砖的浴缸,午后,没有任何牛、马或者其他家畜,只有暴露在阳光下的干草堆的小屋等光景。因为史泰龙并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他还根据自己的创意对杀人现场进行了某些事先的设计。而他的摄影师则喜欢上了他的风格,为他拍下了许多现场照片用作收藏。并且,一直跟随在他身边,长时间目睹这样的场景,甚至还有可能参与其中的部下们,也就深深地明白了背叛史泰龙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史泰龙死去的那七个部下,也许都趁着斗争的混乱和激烈气氛,曾经或多或少地从史泰龙那里窃取过一些利益吧。在战争结束,头脑冷静下来以后,他们终于开始惧怕自己有可能会迎来的史泰龙风格的死亡。可是,他们却不能随便自杀一死了之。那样只有自己能够逃脱惨死,他们的家人和身边的朋友、用人却不得不代替他们面对史泰龙的降罪,因为自己一旦自杀,史泰龙自然会想到其中的理由。所以,他们必须尽一切努力向史泰龙隐瞒自己自杀的事实。于是便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圈套,明明从未单独进行过如此细致的作业,却也拼尽全力,总算勉强上演了这出奇妙的‘杀人事件’。那七个人分别用前一个自杀的人充当秋千,轮流制造了最终的杀人现场,如果决定自杀的只有七个人,那么最后一个肯定是勇敢地把自己倒吊起来,再用吊有重物的绳索将自己勒死了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可能还有其他害怕遭到史泰龙报复的人潜伏在他身边吧。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件事的最后结局。其实……我当时为了争取时间去找到其他试图自杀的人,并劝说他放弃自杀的念头,就构筑了一个虚伪的推理结果交给史泰龙……可是,史泰龙本人在观察了我一段时间后,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我的思路找到了真相。于是他把我叫出来,对我发表了一番暗喻了‘工作’、‘职责’、‘伦理’的简单演说后,突然又说‘我不会对那七个死者的家人和朋友做任何事情的’,我就知道史泰龙也已经获得了我推理出的真相。他还说‘所以,你可以回日本去了’。不过,我不能就这样全盘接受他的要求,乖乖跑回日本去,所以就对他说:‘我打算今后一直保持与死者家属的联络。如果我跟他们的视频电话突然中断,或者从他们那边传来了我看不过眼的消息,我就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同时还会把自己保存的资料透露给各个方面的人物,我会利用我所掌握的力量,召集一切可召集的人物,让你失去所有这一切。’当然,那只是我虚张声势的笨拙演出,但史泰龙还是点头说‘没问题’。不过,正常人都会这么说吧。因为在那个时间点,他已经在我体内植入了刚才的那个炸弹。可是对我来说,自己能够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所以我在跟死者家属一一道别后,又把史泰龙按约定支付给我的报酬全部捐给了慈善组织,最后原路返回了日本。现在我已经开始跟死者家属进行定期联络了。一旦出什么意外,我就会跟史泰龙掀起一番战争,不过,我认为事情最后不会变成那样的。毕竟梅得利卡集团中的反社会成员已经因为史泰龙的肃清运动被消灭了大半。虽然这个组织的成员其实都是犯罪分子,但现在那些比史泰龙更加粗暴,拥有更加残酷兴趣的人已经急剧减少了,而且哥伦比亚政府,恐怕连美国政府都在史泰龙赶走安东尼·法涅斯·埃尔德拉曼,自己登上最高宝座的战争中暗中支援了他。这其中肯定有着某种特殊的理由,说白了,就是从人格上来说,史泰龙更加正常一些,而且那些官僚和政治家恐怕也认为史泰龙比其他人更好控制吧。这对史泰龙来说,相当于被拖住了一半的手脚啊。因为在他坐上第一把交椅后,背后的那些政府力量恐怕就不会再允许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在听完十一岁的二琉主发表的这段演说后,我本该陷入一种黯然的情绪之中才对,而实际上,其他的名侦探和天使兔团员们此时纷纷发出了感叹声,惊叹眼前这位小小的名侦探竟然会奋然挺身而出保护死者家属。现在恐怕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别的事情吧。

那么,这番话究竟向我传达了什么信息呢?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故事而已。这么说来,J.J.和夏蓉之所以会出现在凤梨之家,果然是因为我在做梦,或者是在妄想,或其他诸如此类的单纯的毫无意义的偏离吗?不对,现在我必须从这种侦探式的死板怀疑中跳出来。这个故事一定意味着什么,只是我尚未察觉其中的意义而已……可是,我究竟要从二琉主的话中找出什么意义呢?

然而就在此时,在大家听完二琉主的故事纷纷表示感慨的时候,樱月淡雪说话了:“对了,二琉主君,为什么那死去的七个人只把自己的一条腿倒吊起来呢?”“啊?”二琉主一脸茫然地看着樱月说,“那其中好像没什么意义吧……很可能是因为第一个自杀的人是单腿被倒吊,所以其他人也照着他的样子做了同样的事情吧……”

“大家都是被绳索绑住左脚倒吊起来的吗?”

“是的。”

“而且,每个人的右膝都弯曲着,右脚脚踝贴在左膝后面,描绘了一个阿拉伯数字‘4’吗?倒转的‘4’。我说得没错吧?还有啊,嗯……那个,啊哈哈,就是倒吊死者的那些树,是不是都被砍掉了下部的枝条呢?”樱月突然发疯似的指出,“而且夹着遗体的旁边那棵树也一样。”

“是的。”二琉主脸上流露出“那又怎么样呢”的困惑表情说,“那是当然。因为凶手在窗口解开绳索时,要跟遗体一起荡到楼下去啊。为了防止撞到树枝上,那些树木比较靠下的枝条都被修剪成了非常自然的形状。而且,周围的树也都一样。”

“不过,夹着遗体的那两棵树应该分别被修剪掉了六根枝条才对。不,应该是只留下了六个明显的切口,再往上的切口应该都消失了……都被沿着主干刻意修剪得非常平滑,并没有留下像那六个切口一样明显的痕迹。”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情?”虽然樱月的猜测依旧非常唐突,但随着具体内容的出现,二琉主也愈发感到困惑了。

“嗯。其实啊,我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个图案哦。不过那当然是因为我要靠那个吃饭,虽然最近我也没怎么做那方面的生意了。一般只是帮客人看看手相,用些简单的占星术算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