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起上身,用膝盖支撑身体,再稍微探头过去向门内窥视。

隔着起居室,我看到小卧室的床上露出了梢的小脚。

是裸露着的。她的睡衣裤子已经被脱掉了。在“我”消失之后,并不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梢的惨状就呈现在那里。

我不禁感到胆怯,再次动弹不得。

“四眼和星野已经不在了。全部都结束了。”水星C说着,便走到门里去了。

全部都结束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概时间被拉伸的并不仅仅是“我”和“水星C”之间的空间,而是整个卧室吧。发生在其中的那所有事情都被压缩在这一拉伸了的短暂时间中。整个事情的经过也因此变成了刚才我们在房间外听到的那声爆破音。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枪声。

在那一声“砰!”里面,压缩了从啊迪斯科,早上好……开始的整个虐待过程和一连串的对话。

想到这里,我趁势站起来想进去观察梢的情况。就在此时,我与自己所在的大卧室的床上刚睡醒的“梢的心意”对上了目光。

“吓我一跳……迪斯科你在做什么啊?”瞪大了“勺子”的眼睛,“梢的心意”对我说,“你应该是那件事之后,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吧,迪斯科?刚才是不是有个很大的声音啊?水星先生他怎么样了?不过水星先生现在应该还在福井那边吧。”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回答她。

就在我陷入尴尬的沉默时,水星C走出来正要对我说话,却看到了已经醒来的“梢的心意”。而在水星C背后,我看到了被放在床上睡下的小小梢的侧脸。

梢。

水星C对“梢的心意”说:“咦,原来‘未来的梢’已经起来了吗。”“……看来你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吧。水星先生你怎么了?”“我没什么啊,你再睡一觉吧。”“可是我已经不困了啊。你是什么时候从福井回来的?”“我现在还没有回来啦。”“什么?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好了,你快睡吧。喂,侦探。梢的身高是多少?”“上次给她量的好像是一〇七厘米吧……”“那她有什么喜欢的图案吗?”“应该是喜欢绿色吧。”“是吗?”

“梢的心意”歪了歪头问我们:“怎么了吗?…没什么啦。”水星C说完,又问她,“喂,你最喜欢吃什么?”“啊?我吗?”“我是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嗯,我不太记得了呢。”“是巧克力。”我刚说完,水星C便留下一句“知道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下一个瞬间,再次出现在小小梢熟睡着的床边。不过他手上多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儿童用的睡衣和一盒小枝巧克力。

原来那盒红色的巧克力是这样出现的啊……

水星C转向我,用一根手指抵在嘴上。

我不能让“梢的心意”看到梢换衣服的场景。毕竟梢的衣服几乎被扒光了,股间还留着刺眼的血液。于是我把门关上。水星C应该会把梢身上的伤口治愈吧。被插入的手指已经不在梢的体内,而跑到了过去的……“岛田桔梗”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时候的“梢”体内了。我本来还以为是“黑鸟男人”为了趁机偷袭才将时间进行了编辑,但现在看来,编辑了时间的恐怕就是精神受到创伤的梢自身吧。将手指转移到别处的可能也是梢自己。她把自己过去的小穴和现在的小穴连接在了一起。不对,这里面真的有蛇!同样身处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在不同的床上发出惊呼的“岛田桔梗”浮现在我脑海里,原来,那时候的“梢”和“梢”的小穴真的连接在了一起……当初我还在前往凤梨居的途中,坐在新干线里半带玩笑地呆呆想着梢的小穴是否是个狭小的虫洞来着,原来当时的我竟然猜到了答案。

我把治疗梢的事情交给水星C,转而对“梢的心意”说:“好了,我接下来还有点工作要做,所以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可是“梢的心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完昵?”

“马上就要结束了。”不管花上多少时间,我都能回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之后不久的时刻。“你可以尽情地睡上一觉。”

“嗯……对了迪斯科。”

“嗯?”

“你已经想好我的名字了吗?”

不过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你一定要想好哦,“梢的心意”确实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我在那之后却完全没有余裕去想这种事情。至于我的要求嘛,不能是‘诺玛’,对了,最好还是听起来很像‘迪斯科’的同伴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听起来像不像我的同伴,不过,现在真的有个名字浮现在我脑海里。

“就叫小枝怎么样?”

“小枝?名字吗?”

“对。梢不是树枝的尖端嘛,树枝的尖端稍微长大一点,就是小枝了。”

“小枝啊……听起来还算蛮不错的。那姓呢?”

“森永小枝。”

“喂,那不是巧克力的名字嘛。”

“啊,你发现啦?那个巧克力这么有名吗?”

“当然啊,日本人都知道。”

“真的啊,那你喜欢吗?”

“是挺喜欢的没错啦。”

呵,我笑了。毕竟从小就喜欢吃啊。“那这样不是挺好嘛。”

“好是好,不过这算不算商标侵权啊?”

“只要不用它来做巧克力的名字就可以吧,肯定没有人会把侦探的搭档错当成巧克力的。不过你也可以试着利用名字的知名度来帮我宣传啊。但是小枝只是一个一般名词,森永也是到处都能看到的姓氏,所以应该不算商标侵权吧。”

“可是森永和小枝放在一起就只能让人想起巧克力啊。”

“那你就要加油让人家只想起你啦。”

“好吧好吧。不过先不说这个了,为什么你不把我的姓氏定为星期三啊?”

“啊……”

“小枝·星期三也很不错啊。”

“……那就叫那个?”

“不用了,还是叫森永小枝吧。”

“啊,是吗?”

“如果叫星期三小枝会让人搞不懂意思的。虽然叫森永小枝也只会有一个意思……目前为止。哼,不过就这样吧。”

刚得到“小枝”这一新名字的,拥有“勺子”的身体,“诺玛”的脸庞的“梢的心意”再次钻进被窝里。

“迪斯科,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马上就要回来了。”

“那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嗯。”

“不要受伤哦。”

“不会受伤的。”就算受了伤,也会先把自己治好再回来的。

“那我就再睡一会儿。”小枝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昨天陪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迪斯科演了一整天的戏,真是累死我了。”

我又轻轻笑了一下,在小枝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晚安。”

“嗯。晚安。噼、啵、啪、啵。”

“什么?”

“啊哈哈,没什么啦。迪斯科你不用知道这个。你要早点回来哦。”

我去去就回。

“早点回来”和“去去就会”〔※这里指的是日本人出门前与家人打招呼的用语。〕并没有与之对应的英语。

我离开小枝前,在她身边制造了一层薄薄的真空。算是个简单的隔音壁吧。我试着碰了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到了指尖,使得体温瞬间下降,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在触碰到的同时,“壁垒”也会整体被破坏消失,所以应该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于是我又重新做了一个隔音壁,然后回到小卧室里。我打开门,看到梢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上,她枕边也已经放好了一盒小枝巧克力。印着儿童服装品牌的塑料袋和收据被扔在地上,水星C正在收拾。

我对他说:“谢谢。买东西的钱,我等会儿还给你。”

“白痴。谁跟你要钱了?”

“可是那套睡衣,上下加起来应该很贵吧。”我看到了收据上印的金额。

“我没养过孩子,所以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贵。”

“是吗。但还是请你让我来付账吧。”

“都说不用了。”水星C说完,又向我提出了一个充满了火药味的问题,“侦探,你从美国过来的时候有带枪吗?”

“嗯?我怎么可能带着那种东西入关。”

“没事,既然这样也好。所谓的枪,说白了也就是发射铅丸的道具而已。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子弹的速度已经太慢了。简直就跟静止差不多……至少我会让它静止下来。”

“……是啊。”在反射性地回应了水星C那个唐突的发言后,我终于有余裕对此作出想象了,可是,我还是没什么自信。把子弹停下来。自己真的能做到那种事情吗?虽然这在理论上确实可以成立……

水星C早就看出我内心中还存在疑虑,于是他对我说:“在离开枪口后,手枪发射的子弹速度只有三百五十米每秒,即便是步枪也顶多只有一千米每秒而已哦。虽然比声音的速度要快些,但还是远远赶不上光速嘛。不过你这种整天玩枪,已经习惯枪械威力的人可能反而很难想象吧,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就依赖那种远程武器哦。枪这种东西用拳击术语来说就跟电话拳〔※电话拳即出招前先将手臂收至耳边,再向对手打出的直拳,因为姿势很像打电话,因此被称为电话拳,这种招数非常死板,会让对手从准备动作就看出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差不多。在你摆好姿势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对方看穿攻击轨道了。要是你没本事控制子弹的速度或者飞行的轨道,那还不如不用比较好。而且万一被对手把子弹的轨道弄成了U形转弯,那就更加惨不忍睹了。听好了,在跟同样能够操纵时空的对手战斗时,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出乎对手的意料。也就是你能事先预测对手的多少步行动,能够钻多少对手的空子,又能做出多少超出对手想象的行动。喂,这袋子里的东西你随便挑吧。”他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十把还没拆封的菜刀和各种利刃。

“这些东西才是最好用的哦,侦探。你过了这么久的单身生活,菜刀应该用得很顺手了吧。虽然我做的是和式点心,但毕竟也算是个厨子啊。呵呵,我要把星野和那个四眼削成好看的点心馅哦。”

“这么多怎么拿啊?”

“白痴,说了多少次要你动脑子想问题啊。你把空间连同菜刀一起压缩起来不就好了。我已经给自己装备了很多了。”

刚才让星野的脑袋飞出去的,恐怕也不是单纯的手刀,而是他暗中隐藏起来的匕首吧。这家伙考虑得还真多啊……不过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

我必须也赶紧开始思考。

水星C如我所愿地干掉了星野……将要干掉星野,可是,我至今还不知道“黑鸟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鼓起干劲来吧,侦探。”水星C又对我说,可是这回却没有了笑容,“他绝对还会再来找碴儿的。”

嗯?

“为什么……”

“你没见刚才梢是光溜溜的嘛。”

“哦……”

“我们刚才虽然看到了我冲进房间干掉星野,却没看到那个四眼后来怎么样了不是吗?”

如果在干掉星野之后,他又把“黑鸟男人”打倒了,那么“水星C”和随后出现的“我”应该马上就会帮梢疗伤,这样一来,我和水星C刚才打开门的时候,梢就应该是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的才对。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么,这就说明水星C和我都没能拯救梢,当然其中一定是有特定的原因的。

“还有你看,扬声器也被收起来了。”

我跟随水星C的目光,也确认了这一事实。本来藏在沙发底下和电视机后面的BOSE扬声器已经不见了。“黑鸟男人”甚至有时间把这个也收走吗?

原来我和水星C都无法在即将展开的突袭中成功将“黑鸟男人”也一举打倒吗……“要不要回到之前的那个时空,确认一下星野被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提议道,“我们可以偷偷躲在‘我’和‘你’背后……”

但是水星C却摇摇头说:“还是算了吧。要是不小心被四眼发现了,他肯定会根据我们的行动再制造新的圈套,而且我们在那里偷偷看到的光景搞不好也是那家伙故意让我们看的不是吗?获取多余的情报只会让我们得到更多不得不一一分析的线索啊。听好了,现在开始就是预测行动和迷惑对方的比赛了。我们必须弄出比对手还要厉害的圈套。”

仅凭我的脑袋,现在只能勉强跟上水星C的思维,要我去玩弄“黑鸟男人”于掌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啊?”

听到我的问题,水星C笑了笑,说:“我觉得这种细碎的圈套太麻烦了,所以打算用蛮力直接进行中央突破。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那算什么计划啊,我现在的表情应该非常无奈吧,水星C对我说:“水星C的C可是光速的单位c哦。嘿嘿。我马上就要超越光速进入下一步了。”

我像往常一样,在愣了一下之后又露出笑容。心想,这家伙的人生一定很有趣吧。

“好了,是时候温习一下了。”水星C又说,“看来这个卧室整体的时间都被加工过了。”原来水星C也早就知道了。“如果说刚才那个.砰!,的一声就包含了全部经过的话,我和你刚才站的那个窗边的时间应该也已经被拉伸过了。在这个基础上,那个四眼和我们之间的时间又被拉伸了好几百万倍。这还真是个麻烦得要死的机关。”

“你是说时间的拉伸存在两个等级是吧。”我说,“但是这种麻烦的手段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应该是希望在一瞬间结束所有事情,防止有人前来阻挠吧。要准确地跳到那个‘砰!’的一瞬间是非常困难的哦,不过这也只是暂时性的。我们肯定有办法进去。”

因为水星C已经进去过了。

“你觉得那个透明的‘机关’是怎么弄出来的?”水星C问我,“说白了,要是连那个都过不去,我们根本近不了四眼的身。”

我刚才曾经考虑过,那应该是拉伸了时间或者空间其中一方而制造出来的空间壁垒吧。可是,如果只是单纯的空间变化,我应该能像笔直地走在凤梨居的回廊上一样,身体不会受到任何阻碍,笔直地跑到“梢”身边才对。就算那个空间被拉伸成了好几亿公里,我应该也能多少向她靠近一些才对。可是事实却相反,我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壁垒”上。因此,这其中肯定还包含了一些我不知道的要素,而那个要素,当然就是时间。时间。

凤梨居的空间虽然被扭曲过,但时间却从未被修改。

“应该是时间流吧。”水星C也说,“毕竟不同之处就只有那个了啊。如果那里使用了某种物质来组成机关的话,只要我们在空间上是相连的,就应该能看到那个物质,就算他使用的是我们从没见过的透明材料,也不应该是那种感觉的吧。”

此时我也已经想起来了。明明触碰到了,却毫无触感,甚至排除了一切弹性的坚硬手感。莫非那根本不是什么空间性的壁垒,而是时间性的壁垒吗?如果是这样,我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脑袋和肩膀撞到时间上了。

“我们无法进入处于不同时间流的空间……”我自言自语道,虽然觉得自己这番话挺有道理,但也察觉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可是,我和水星C,还有另外一个过去的“水星C”所处的那个“壁垒”之外的空间也已经被他拉伸了时间,但我们还是能够轻易进入那个地方啊。同理,过去的那个“我”也非常轻易地进入了被“黑鸟男人”编辑过时间的那个虐待空间。而且刚才我和水星C也能轻易地离开小卧室,回到保持正常时间速度的一二〇一号房主卧里。这些矛盾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昵?

不,那些东西真的是自相矛盾的吗?这其中莫非也存在某种圈套吗?我盯着梢在其中熟睡的小卧室的窗边那个空间。刚才,我和水星C的确就站在那里。我们两个是一起从凤梨居跳转过来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能够自由穿梭于时空中呢?

因为之前的时空移动都是在非常自然的状态下完成的,所以我没能马上理清楚自己是按照什么样的顺序完成这一举动的。但是,至少我可以这样断言,在进行时空移动时,至少是我在进行移动时,并不是将A换算为数据传输到B再重新组合,而是我的双脚带动我从A走到B……我周围的事物并不是在下一个瞬间就变成了其他时空的景色,而是需要一个非常短暂的移动过程。会有眼前变黑的这么一瞬间,有时那个瞬间甚至长得让我有时间选择自己出现的详细地点。

我想起了之前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嗡”的一瞬间,然后开始觉得自己好像能够表现某种程度的跳转步骤了。

首先……在自己心中的地图上找到想要前往的B时空。接下来再从中圈出一块跟自己所在的A时空的房间或者广场差不多大小的暖昧空间……但这块空间却绝不会完全脱离B时空,就这样被我拉到了A时空的自己身边。这样一来,跟“位于A时空的确切的我”相区别,那个被我拉过来的B时空的碎片中就出现了一个“位于B时空的作为可能性的我”。然后随着前者的消失,后者也同时变成了“位于B时空的确切的我”,这一步完成后,我就已经进入了B时空……这应该就是我的时空移动方法吧。说白了就是在虚拟的目的地中嵌入虚拟的自己,通过这二重的虚拟,我就能移动到B时空。然后在最终阶段,也就是“位于B时空的作为可能性的我”变成“确切的我”时,我的身体就实现了跳转,但那两个时空虽说非常接近,却不是完全重叠的,所以我再怎么说也是离开A时空后,进入了B时空。就像刚才一样,我并不是“啪”的一声出现在一二〇一号房的小卧室里的。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去的,但总之肯定是从某个地方走进去的。这跟光一样。虽然凭借惊人的速度能够在瞬间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但却一定不是同时的。而且,也不会像动画的帧数和电影的胶卷一样呈现出断片的状态。我是具有连续性的存在,抛开意识不谈,自己的肉体是肯定无法在自己体内的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的,而且也不能省略掉中间的移动,直接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我从连续性这个词中,又想到了新的假说。

一般来说,我们应该是无法踏足时间速度相异的空间的,但我和水星C却毫无障碍地进入了梢的房间,当时我觉得这跟自己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但这其实跟刚才的光和声的问题一样。我和水星C并非是从房间外面化作数据跳跃到里面的,而是从外面经过卧室的墙壁进入其中。这中间存在着距离。那么时间有没有可能在这段距离中产生了具有连续性的变化呢?真实情况并非普通速度和超低速度并列在一起,而是双方之间存在着一个平滑的连接,从外向内移动时时间的速度会递减,而从内向外移动时时间的速度就会递增,如果用这种渐变的手段将那个窗边的空间圈起来的话,我们应该就能毫无阻碍地进入其中了吧?可是那个“壁垒”上却没有这种渐变的安排,所以我们才无法突破它……因为我们无法适应时间流的剧烈变化。那个变化必须是平缓的……想到这里,我又回忆起来了。

我在进入这个小卧室一角时感到的那最初的静寂。

随风摇摆的窗帘、沐浴在朝阳中的地毯、干净床单的味道。啊哈哈哈哈哈!这是第一根!小梢那小小的阴道已经慢慢变湿,开始有弹性了哦!在“黑鸟男人”的声音和动作出现之前,那一瞬间的静寂。

莫非那个时候,我的耳朵并非没有听到本应听到的声音,而是因为真的听不到所以听不到,又在应该听到的时候才听到了声音呢?

那一刻我进入了一个光线需要花费数分钟,甚至数十分钟来通过五米距离的极端缓慢的世界。因此,身处其中对声音和动作的感知应该也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我的意识却并不知道自己进入了这样的一个时空,所以便优先了自己的误解,让自己的感觉去适应周围的环境。这个我毫无异常反应地走在凤梨居笔直的回廊上是一样的道理。而这种调节也是需要时间的。如果圆形的凤梨居能够“啪”的一声变成笔直的奈津川山庄,我也就不会有事了,但实际上,我却因为自己的惯性错觉而狠狠地撞到了脑袋,这正是因为我感觉到凤梨居是用一种连贯的动作伸直的。没错。意识这种东西是不会像数据信号一样突然变化的,必须存在一个原委和过程。所以即使是一瞬,至少也是花费了时间。这样一来,我在进入梢的房间时,应该也花费了一些时间让自己的感觉适应新的空间,那难道不就是最初的那一瞬静寂吗?反过来说,那正是时间被拉伸的证据。因为中间被安置了一个渐变的缓冲带,所以我才没有发现而已……想到这里,我终于找到了“连续”这一关键词。

连续和不连续。

人类可以适应具有连续性的变化,却无法适应不连续的变化。这难道不是个无比简洁的真理吗?

如果时间的速度也能够顺应人的意识产生变化的话,这个世界就应该存在各种时间流相异的空间才对,如果人们无法进入时间速度相异的场所,那全人类就会动弹不得了。可是,现实状况中人们确实可以自由行走的,这正是因为各个时间相异的空间中并不存在“不连续”的“壁垒”,而都是非常平滑地连接起来的。

那么,时空的境界是如何实现平滑连接的呢?

大家都看着一样的时钟,拥有共同的时刻认知,也看着同样的长针和短针的运动,这应该是其中一个因素吧。可是,在没有时钟的地方人们也能自由移动,这应该多亏了意识着整个“世界”的他者的存在吧。因为他者的存在非常巨大。世界也因此在不断摇摆。樱月淡雪说得一点没错。他者虽然也是动摇世界的力量,但同时也在固定着这个世界。分散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量他者不断影响着彼此的意识,并以此保证了各个时空之间平滑的接续。他者的存在正是保证了时空移动这一可能性的最大因素。

随后,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在拼了命要拯救梢,却撞在“壁垒”上滚倒在地之后,我才终于看到了早就站在那里的过去的“水星C”,可是,我真的会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看漏某个人的身影吗?

这件事也能用刚才的那个理论来解释。因为那是时间被拉伸了的空间,所以,即便就在身边,跟我只隔了几十厘米距离的“水星C”的身影要进入我的视野,也一定会花上不少时间。可是,就在我们发现彼此的那个瞬间,我们各自的时间意识就实现了共享,同理,对光和声的认知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他者能连接时空,均衡认知。

可是,真正支配着这个小卧室时空的却是“黑鸟男人”,由于那个男人的强烈意志,使得我和水星C与他之间出现了一个不连续的面……为了不让我接近梢。

我看向水星C。如果没有跟这个粗暴的男人共同行动的话,我肯定就要被“黑鸟男人”关在“壁垒”之外随心所欲地操纵玩弄了吧。

“我们无法打破那个‘壁垒’,就像我们无法进入他者体内一样。”我说,“因为人的体内也存在着时间的流动,既然‘意识’能够让时空发生变化,那么每个人体内的时间流也应该是自己独有的东西,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人才会持有自我吧。人们用自己的皮肤确定了自己的外形和自己的空间,而且像我们这些可以自由穿越并改变时空的人却依旧没法侵入别人体内,或者仅凭‘意识’的力量破坏他人,这恐怕是因为时间流的相异也在保护着每个人类吧。”

所以水星C在干掉“星野”的时候也要动用手刀才行。

我继续思考。相反,只要共享了同样的时间流,就可以让好几个‘意识’进入同一个身体里。用一般术语来讲就是多重人格,而梢则是其中的特例吧。因为一直跟我待在一起,使得她也拥有了能够超越时空的意识,并最终侵入了尚未形成意识的他人体内,将还是胎儿的户田惠梨香等六个女孩挤出了体外。

而将梢挤出体外的则是“十七岁的梢的心意”……要说“心意”之中也存在着独自的时间流,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心意”正是由时间累积起来的东西啊。快乐的回忆、艰辛的回忆、悲伤和快乐的回忆以及各种愿望和期待,这些都是有原因有经过的东西。

“哼。”水星C说,“那只要我们能够配合那个时间的速度,就能够自由自在地进出别人的身体了吗?”

如果这家伙和那个“黑鸟男人”能做到的话,世界的噩梦就要开始了吧。“可是人的‘意识’并不是恒定不变的,所以体内的时间速度应该也在不断变化吧。这是不可能的。”我做出回答后,不禁感慨人心复杂还是有好处的啊。

水星C又说:“先不说能不能进入别人体内,就说外部的空间和时间流,你能够让它们发生变化吗?侦探。”

“不知道呢……”

我现在凭借空间的变形已经能够做到很多事情了……因为这之前已经积累了许多让物体变形的经验,因此我能够凭借自己的印象改变空间的形态。应该说,用强大的意志让空间也像物体一样能够变形。可是,我几乎从未想过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扭曲或者拉伸时间。这应该是所有人都不曾想过的事情吧?连电影和小说中都从未出现过将时间进行伸缩的情节描写。大抵所有的科幻故事中,都把这一工作交给了改变时间的装置去进行。所以就算看过再多的SF〔※即Science Fiction的缩写,科幻的意思。〕小说和电影、动画,想象力的经验值也完全不会增加……时间机器,开启!只需要这样就能“嗖”地跑到一百年前的今天!时间跳转能力,发动!只需要这样就能“砰”地跳到二十三世纪的伦敦……这种随便糊弄过去,贪图方便的坏处现在竟然落到了我这个失踪儿童侦探的头上。

虽说如此,也是多亏了那许多SF作品,使得我现在能够做到某种程度的时间跳转。而且也已经去过了未来和过去,甚至还把名侦探们的身体回复到了过去的状态。可是,那充其量也只是在非常自然的状态下前往未来或者回到过去而已,我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事情的……不过所谓的技术大概都是这样子的吧,我能不能把那种“非常自然的感觉”也应用到时间速度的认知上呢?在进行时间跳转的时候,我自己的感觉是“去了”未来或者“去了”过去,总之那是一种移动到跟“这里”不同的“别的场所”去的感觉,那么在对时间速度进行变更这方面,我有没有能够作为感觉参考的经验呢?

“用慢动作镜头这种想象做参考行不行呢?”我说完,便试着进行想象,虽然我确实已经习惯了录像或者DVD的“快进”“快退”的技能,但那毕竟是通过录像机和DVD播放机的介入才得以完成的,自己则一点都不明白具体是如何让影像快速前进或者快速后退的。所以在我试图让脑中的影像变化速度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类似屏幕和与之相连的架空的机器这样的印象。我实在太过于依赖影像媒体了。

搞什么啊,我突然感到有些烦躁。虽然机械的出现让文明实现了进步,却同时也禁锢了人们的想象力啊!

正在我走神,开始陷入无聊的文明批判时,旁边的水星C说话了。

“反正现在我们不仅无法进入时间速度相异的时空,而且也无法进入逆流的时空啊。”说完他便眉头紧锁,用手撑住额头,“只有这两点是能够用实践证明的。”

什么?实践证明?“你是怎么……”

“我刚才试着跑到那个时间朝着反方向流动的时空去了。”水星C回答道,“可是却狠狠地撞了一下脑袋……真的很痛哦。”

时间朝着反方向流动的时空?“那种时空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啊。”

“啊?”

“那个熊猫不是说过嘛,而且你也跟诺玛说了啊。还对那些名侦探也说了……从今天的‘终结时刻’以后,世界被对折并重叠起来对吧?那不就是说,这个世界的另一边,存在着一个时间朝着反方向流动的未来世界吗。”

07

然后,以下就是我的想法——就是这里,从这个正中间的点引出一条垂线,将后半部分的图整个上下颠倒,再对折过来,这样一来,图标的前半部分跟后半部分就刚好重叠了。于是,大爆炸的曲线和大撕裂的曲线也会重叠,所以,‘宇宙的大小’在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重叠相加后,总是会保持一个定量。

我想起了诺玛的那个犹如在纸气球中轻轻摇晃的铃铛一样轻柔悦耳的声音,还有她画的那张“对折宇宙论”的图。如果对折时间点真的就是“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深夜十一时二十六分”,而且对折以后的宇宙时间也一直会保持相同的速度流动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时间……七月十五日上午七时十七分的这个宇宙的另一边,应该存在着一个“七月十六日下午三时三十五分”的宇宙。

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去到宇宙的尽头呢?

目前人类能够观测到的宇宙尽头大概在四百七十亿光年之外,可是我根本没办法想象那样的地方。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利用空间移动前往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但那个地方至少要存在于我“心中的地图”上,是个能让我产生具体想象的空间才行。而且,那个宇宙的尽头至今仍在用超过光速的速度继续膨胀着……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我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无法想象。我知道自己即使勉强去想象,也会马上让想象力变成一团乱麻,然后轻易就放弃的……不过这也有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时我又回想起樱月淡雪的话来。人的意识可以创造世界。如果他说的是正确的,那么世界的尽头就在人类意识的尽头。

他竟然跑到那种地方去,还狠狠撞了一下头……我半带无奈地看着水星C,向他询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什么样的地方?”

“就是世界的尽头啊。”

“啊?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啊?”

“我只是很好奇而已……也许你的话可以成为我找到那里的线索啊。”

“我的话怎么会变成你的线索啊?”

“也不一定成不了嘛。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就在这个地方的上空啊,穿过云层再上去一点儿。”

“穿过云层再上去一点儿吗……”他在说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又醒悟了。难道那个“黑鸟男人”还在这个普林斯顿酒店上空也准备了一层“壁垒”吗?“该不会是我和你,还有梢都被关在这里了吧?”

水星C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说:“如果说是被世界关在里面了,那还说得通,不过我觉得那个狗屎变态倒是不会做这种事情哦。要不然你上去看看。”

“云上面吗?”

“那总比福井县要近吧。”

这倒是真的。

我一边在卧室里朝着看不到的天空跳转,一边把手挡在脑袋上。因为实在不想再用我的头去测试“壁垒”的硬度了,况且我的脑袋和脖子也没有水星C的那么结实……可是,这个空间移动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实现的呢?单纯地把手挡在头上真的能耐住即将到来的冲击吗?

我带着些许的不安,来到了调布上空大约八百米的高度,现在已经穿过了普林斯顿酒店上空最低的云层,但是却感觉不到“壁垒”的存在。我在“呼呼”的风声中环视四周,一切事物都具有各自的深度和立体感,并在缓缓流动着。那个将我和水星C、“梢”隔开的类似屏幕一样的东西并没有出现在这里……逆流世界的画面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很像正在倒带的电影呢?不,肯定是不一样的吧。我现在已经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屏幕。那个时候我们之所以能在“壁垒”上看到那些画面,是因为光从“壁垒”那边穿透了过来。而那个“壁垒”本身如果是真正的屏幕,或者是别的任何物质,那么光线就不仅仅会穿透过来,而且还会反射回那一侧去。可是,那个“壁垒”恐怕只是单纯的空间边界,所以几乎不会反射任何光线吧。因此就算这边的世界和时间逆流的未来世界之间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壁垒”,那一边的光线也仅仅会变成那一边的光源而已。

这样说来,难道“壁垒”就是黑暗的,无法映出任何东西吗?

应该不是吧。因为这边照射过去的光线,也同样会被“壁垒”那一边逆流的时间给弹回来……所以,那些光线不是被反射,就是会回到原有的轨道上去吧。如果光线会被反射,那“壁垒”就不应该像屏幕,而是像镜子一样了。如果光线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那么就应该像是左右没有颠倒的镜子……只是这样一来,无论面向哪一边,都会跟自己在“壁垒”上的倒影目光相遇吧……总之,如果“壁垒”出现在这附近,我一定会发现的。带着这种想法,已经朝着普林斯顿酒店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我再次一鼓作气跳转到上空。七月十五日,调布的早晨非常晴朗,我能看到远处堆积起来的积雨云。而普林斯顿酒店上方只有一些小小的云团点缀着天空。刚才我在穿过其中一个云团时,看到正上方的天空是一片无尽的蓝色……在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我依旧保持着每次大约三百米的向上跳跃,但还是没有看到任何类似“壁垒”的东西。这时我已经身处比积雨云的顶部还要高出一些的高空了……现在的高度大概已经达到了十千米左右吧。气温也已经降到了零下四十度左右,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干脆一下往上跳转了大概三十千米。穿出对流层进入平流层之后,反而越往上越温暖了,可是这回空气却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脑袋也开始痛了,于是不得已赶紧回到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我刚才离开后不久的那个时刻。这样会不会出现潜水病〔※潜水病是指在水下等高压环境作业的人员骤然返回正常气压环境时,溶解于血液中的氮产生气泡引起的栓塞症。表现为关节痛、肌肉痛和运动感觉障碍等。防治方法是延长返回正常气压环境的时间。〕呢?我真不该这么莽撞地跑到那样的高空去。现在搞不好已经有脑血管破裂了吧,我带着不安的心情捂着脑袋回到水星C身边,他看到我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