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狄双羽知道,他太着急离开瑞驰,或者说,他着急在容昱下杀招之前,离开瑞驰。他说如果新尚居肯收南京公司,就同意放低年薪标准。事实是他已经迫不及待跳去新尚居,哪怕跳得不好,待个一年半载,再迈下一步都可以。

没几天关允把段瓷发来的邮件给她看,大致意思是基本同意他的要求,但150万的年薪由两部分组成:工资100万+佣金50万。又附安置费和车房补贴各项略去不表。狄双羽敲着计算器替关允表示满意,顺便赞自家老板,“段十一真是雷厉风行。”

关允笑着看她手机上的数字,“数不是这么算的作家。”

狄双羽又加了一遍,举着结果问他哪里不对。

关允说:“佣金是个忽悠人的东西,看得着拿不着。”

“为什么?”狄双羽不懂,“把任务定在合理范围就行了呗?”

“合理不合理不是背任务的说了算——而且就算数字做漂亮了也不见得盈利的。”这些事听起来复杂,却是家家如此。他干这行太久了,没她那么乐观。房地产行业受宏观影响太大,年初形势一片大好,遇有调控直接折戟;政策利好了竞争又强,营销难做。

她确实难以理解,虽然也在房产圈里,“我看很多房企都几个月完成全年任务…”

“那是给媒体看的。”关允摇头,把给她上理论课的时间省下来回复段瓷。

狄双羽的整个春节假期,专栏一个字儿没写,答应要抽空聚个会的朋友没约,也没怎么去吴云葭那,只带小云云出来吃了顿甜点。

其它时间都待在关允家,过一种她从前想想都腻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收拾房间、洗衣服、煮饭、□。

他在写字台上做各种表格,狄双羽拿个本子在茶几上卡牌杀,比他还专心投入,客厅里往往只有敲键盘的声音。关允写累了抽烟,伸个懒腰回头看她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好像小学生写作业。”

狄双羽忠臣身份被主公杀了正郁闷着,猛地听见关允嘀咕了句什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完又低头忙自己的了,她也没好意思打扰,过了半天才于安静中恍然大悟,“啊,你装什么嫩还写作业~”

关允一口烟吸进去没吐出来就笑,直接呛到了,起身过去扳过她的电脑一看,“扑克牌玩得这么专注!”还以为她在写稿子。

“人这不是扑克牌…”啊刚才谁给她打了无懈?狄双羽没空鄙视他,“你闪开。”

“别玩了,过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没写到的。”他在给段十一回邮件。

段十一是记者出身,职业写字的,措辞很得体,看似随意轻松实际严谨细致。关允则是技术派作风,逻辑稍显跳跃,写东西专业有余,精彩不足。

幸好家里还宅了根笔杆子。

他半根烟抽完,她的角色也死了,不甘心地念叨一番预想中的战术,自己给自己判了个胜利,满意地退出游戏,坐到他电脑前看邮件。关允只看她一阵疯狂拷贝粘贴,断了断句,折了折行,根本没打几个字,就保存文档说OK,不由皱眉,“你是不是在对付我?”指着屏幕,“这不就换了个语序吗?”

“语序当然重要了,同样一堆字先说后说可不一样呢!”更何况这是转折关系的两句话,“那你说‘虽然你很有气质但长得一般’和‘长得不帅虽然但很有气质’,你爱听哪句?”

他略微思索,“我…还挺帅的吧。”

狄双羽翻个白眼,“你想当帅就得拿出个帅样来。”手指敲敲被自己挪到邮件开头的人员架构图,“团队部分是你首先要考虑的,就先拎出来跟他讲。市场分析什么的…好吧我承认您见解独到,但这只需让段十一知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毋须长篇大论。说白了你现在只要告诉他你要什么样的兵、要多少兵,至于怎么用这些兵,他不关心的。”

“嗯。”他点头应是,视线不觉微沉,由屏幕转移到那喋喋不休的女人身上。

“还有你不是说佣金体系有问题吗,为什么不跟段十一说?就直接告诉他‘小太爷不吃你这套,你别想忽悠爷’。”

说着说着又不出好招了,“这台词留给你吧,爷。”

狄双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请坚定自己非150万不卖的原则好吗关总?”

“你说不卖就不卖。”这些天被她反复提醒,他答得也更加顺嘴了。

他想说他其实并不十分在乎写在合同上的那个数,但在这个问题上,狄双羽极端坚持,拒不允许段瓷划价儿。在关允看来,根本就是较劲的行为。

“先这样发吧。”他说着,转身去沙发坐下,“我们作家还懂军事呐。”

狄双羽精益求精地又排了排版才发出邮件,对他的赞赏顺嘴应下,“我当然什么都懂!”

关允大笑,“你说这话好像老容。”

修修改改中又到了上班的日子,一周年假让办公室气氛变轻松,消极怠工的假期综合症非常严重。狄双羽也是患者之一,明显表现在早起精神百倍,一到公司就打蔫,打开电脑眼皮都掀不开了,连捏鼠标的力气都没有。回到家立刻又活力无限了,把晚餐折腾得丰盛之极。

可惜关允也没享受着几顿,他倒是一如继往的忙,又频频开始出差。

狄双羽独睡,又开了一夜灯,睡得不太舒服,早上就醒不来,横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分钟一看表,腾到8:50,起床上班已来不及,终于踏实了。

9点钟准时骚扰不用打卡上班的人:这人如果9点被吵醒还嫌困,肯定夜里做了坏事。

短信回复迅速得吓了她一跳:你才起来?哦~做!坏!事!

——别染指苏杭的丝绸小妹哦!!

——没做好梦吧作家?

——就根据你秉性发出的警告。

——得了吧,哪有精力?再说下午就回了,有精力也得留给你啊。

又贫了一会儿,关允要去开会了,她才揉揉发酸的肩颈,重新躺进被窝,暗忖容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这种时候了,他为什么还会让关允去处理业务?用关允自己的说法是有些客户一直他在跟,就算要走也得给个交待。狄双羽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给客户交待?容昱怎么会干这种正常事?

再者说,客户是瑞驰的客户,关系却是他关允的,花几万块的薪水外加往返机票酒店钱让一个背叛者去维护他的人脉,活雷锋吗?

那黑口黑面黑心肠的家伙,究竟想怎样清理门户,狄双羽还真想不到。想不到就愈加不安,不止一次建议关允主动出击,避免被动挨打。关允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不知是相处久了熟悉容昱的套路,心里早有应对策略,还是完全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是该去公司去公司,该跑项目跑项目,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同时一心二用地顾着新尚居的差事。

和段瓷初步共识达成了,关允带队新尚居营销公司已经写上日程表,开始着手做人员安排,公司构架,甚至业绩拆分。他一向贪眠,现也不得不陪客户开早会,只想尽快结束,回北京处理这边的一摊子。

年初普遍忙碌,这让打算休假休到自然销的狄双羽自惭形秽。挣扎了几次想起床,可看着窗外阴沉天色,又觉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日子,纠结中扑倒在床上又睡了一觉。

大概是受关允作息影响,他睡得早,她也跟着早睡,结果觉还真是越睡越多的东西。

关允回来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人站在阳台里望天,听见开门声响也没回头看看情况,倒真是棵处事不惊的好苗子——“你怎么没去上班?”撂下行李走过去,不赞同地看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小睡裙,“乘凉?”

她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告诉他:“我在看日落。”

在这个连阳光存在都感受不到的大阴天?关允搭上她肩膀,“你是怎么回事,孩子?”

她叹一口气,“我担心天塌下来。”

关允失笑,呛了一下,“行,那你在这撑着吧。” 她就是怪话多,他也懒得问。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自己进屋收拾了。

没人陪疯,她也只好识趣地跟进来,“你不是明天才回吗?”

“我再晚回来一天怕你羽化成仙了。吃饭没?”

摇摇头,把他的大衣挂好抹平,就穿着睡裙走来走去。

关允挑眉看着她可疑的一张红脸,“你这是冷是热啊?”

“热。”她答得具体肯定,“我在发烧。”

关允拉过她探探额头,果然热度骇人,“吃药了没有?”

“我想减肥,晚上不吃东西的。”

“…”家里也确实没什么药,“待会儿我下楼给你弄点。你最近怎么老是感冒?”

“天冷。”

“我记得你根本没怎么出门。”

她嘿嘿怪笑,“我出门天也冷啊,我又不是太阳。”

“你有精神去给自己弄点饭吃,别在这儿气我…”腰间缠上一圈手臂,她的脸紧贴在他背上,隔着一件衬衣和羊绒开衫,仍能感受到灸灼的温度。

狄双羽懒懒靠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一个祈使句说得水样温柔,“关允,你不去上海好不好?”

37关于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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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盼有人为你倾城吗?

我盼过。

我盼你即便没有城,可或者愿为我屠一座来。

然你那城里缤纷炫目,却城门紧锁,阻我半步难入。

感情越强烈,越不安。

究竟我可以爱到怎样的地步?

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死心踏地?又为什么要?

2010年3月27日

一病起来,人就会很呆,思维慢了几拍,感情却迅猛而充沛,哭和笑都不受控了。由着自己任性言行。狄双羽说:别去上海。再普通不过的意愿表达,而她也没期待关允会说“好,我不去。”没期待他说:“我陪你。”

大概就是发现自己竟然不可以有这些期待的时候,眼泪才飙出来的。

不是因为他要走,而是因为自己不能留。

留了又怎样?她知道她留不住。她只能哭哭啼啼,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你走了我有多难过。或者他可以假装不知道,但起码还会哄,像哄孩子似的说些不负责任的话,真实性不高,却往往很好听。

他是真的不讨厌她撒娇甚至无理取闹粘着他,只是不乐意她霸占他。

只要她不是因为赵珂的事哭闹,他总有耐心哄到她破泣为笑。

只要别提赵珂,两人便如胶似膝。

赵珂就像是狄双羽生活里的一颗摔炮,无需点燃,随便的脚踩手摔就能炸响。她恨透了这个存在,简直都不能想,一想就牙根痒痒。希望晚上关允回家提起赵珂突然嚎啕大哭,狄双羽问他为什么,他说赵珂死了。

赵珂怎么不死呢?被车撞死,被火烧死…都行。

恨意是否能冲昏别人的头脑,狄双羽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快了,这些过激的想法,一天一天侵蚀着她的自控冷静,振奋着她的作案勇气,滋养了她的犯罪灵感。

关允起早去公司开会,说晚上要和老容摊牌。狄双羽下午到甲方那做阶段性汇报,上午没事,本可睡到自然醒,想到关允和容昱谈判的场面,脑子里闪过各种镜头对白,困意顿消。坐起来揉太阳穴,阳台玻璃门清晰地映着她一脸的愁苦。

大概是晨起血压不足的关系,狄双羽从起床就感觉有轻微的耳鸣,一直到洗漱出来化妆也没好转,到写字台去拿了根棉签掏耳朵。

关允用棉签比狄双羽还费,他是一看表格算数字就吵吵耳朵痒,电脑旁边老得摆一盒棉签掏耳朵。狄双羽又想起关允给她说过的那个小黄段子,他说他有一回问赵珂:□的时候男的舒服还是女的舒服?赵珂不答反问:你说用棉签掏耳朵,是棉签舒服还是耳朵舒服。

狄双羽听完就想说这什么傻逼类比?棉签舒不舒服谁知道,棉签又不会□。但当时看关允那个样子,好像还挺认可这一套的,也就没多嘴反驳他。

这会儿想起更觉不屑,哼一声,没控制好手劲挖深了,耳底刺痛,棉签拿出来看看,幸好没出血。不由好笑,感情这货一直在外徘徊,连膜都没捅破,会舒服才怪。

弯腰将棉签扔进纸篓,狄双羽视及桌上的电脑,明知这里面该看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看完又烦,可还是忍不住打开。她想把赵珂的照片全处理掉,关允存在电脑里的,那些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婚礼的照片。

直接删照片太明显了,怕被关允发现,其实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怕他把电脑加锁,这样她以后都看不了他的电脑。反正关允大部分工作文件都在公司电脑上,家里的笔记本只是备份,最多会有给段瓷做的一些文档,也没几天的事,基本上都发过邮件,发件箱里都找得到。考虑再三后,狄双羽决定直接废了这部电脑。

以防万一,还是把文件都备份了一份存自己的移动硬盘里,而赵珂那些照片直接shift delete了,她不想给自己留一份看着找虐。据说加shift的删除也是能恢复的,不过关允显然是那种丢了文件连回收站都不一定能想到去找一下的人。

对着这部基本恢复到出厂设置的电脑,狄双羽本来想上网下一包病毒让它自行了断,后来发现那玩意儿还不大好找,只好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手段:格式化硬盘。没想到C盘拒不肯给格,狄双羽打电话向公司网管救助,学到了“不能在当前系统里进行格式化系统盘这种操作”的计算机入门知识。

一边把控制面板里能卸的程序都给卸了,C盘里允许删除的文件都删除,一边自我检讨“没文化真悲哀,想搞破坏都搞不了”。鼓捣了半个多小时,一声异常的“嘀——”之后,电脑自动关机重启,惊喜出现,蓝屏了。

狄双羽先是慌了,紧跟着才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打个响指,道一声“LUCKY”,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敲,屏幕跳转到一个洋字符乱蹦的界面,彻底瘫住了。

出小区她给关允打电话,问了问路,顺便抱怨一句二环怎么这么堵啊一小时了都没怎么挪步。关允笑她自讨苦吃,早高峰走二环。狄双羽喃喃着,“谁知道呢,就愿意变着法儿地给自己添堵。”

关允听不懂,挂了电话把剩下半根烟吸完,回去接着开会。

这天狄双羽在公司扫雷扫到9点多,回家的时候关允已经在客厅坐着了,对着个完全打不开的电脑没脾气。狄双羽一看乐了,“瞧您这谈判结果不错呀,这都看上片儿了。”

关允气得直爆粗口,“看个毛片儿!”说完自己觉得不对,低咒了一句。

狄双羽愣住,“我去~起早贪黑的看毛片儿…要转职专业的还是怎么着?”

他哭笑不得,“臭贫,噢?我可跟你说正想找人撒气呢。”

狄双羽冷哼,“真好意思说啊您,没斗过老容拿我撒气?”

“谁说老容了?”他真有些恼了,又因她刚说的那话而压下了火,“你用我电脑没,怎么开不了机了?”

“活该!”狄双羽拿不耐烦掩饰心虚。

关允瞪她一眼。

狄双羽瞪回去,“让雷劈的吧?”眼皮一合一张又收回来,“真活该。”

关允苦笑,“招你了吗?”

她半嗔半怨,“就你烦?我加班加到现在顶一脑袋雪回来,也不痛快呢,我说什么了吗?”

他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雷劈都说了还想说什么?”

“亏我还一天惦记你这边跟老容谈得怎么样了,没话找话哄你,你有一句耐烦没有?合着您心情好的时候怎么都成,闹起心来我成臭贫了。逗你乐也挨骂,什么什么不灵了也赖我?唉哟雷劈电脑干嘛呀,”话没落抓起个小抱枕砸向他,“怎么不直接把你劈了!”

他笑着躲开攻击,抱枕落在沙发上被靠住,看她一通电闪雷鸣也乍呼够了,“给我看看怎么回事,着急收邮件呢。”

“知道吗?像你这种连基础电脑故障处理能力都没有的人,在当代社会属于二等甲级残废。”做好把自己一并骂进去的思想准备,狄双羽脱了大衣,坐到电脑前绾起头发,看着和早上出门时一样的开机界面,佯装吃惊,“好好的重装系统干什么?”

关允莫名其妙被定了个级,“我什么也没干,回来想收段十一邮件,打开电脑就这样了。”

狄双羽把自己的小白本子掏出来,“先用我的吧。”心里明白这机器保证没戏了,她确定连网卡驱动都删了,就算进得了windows也上不了网。装模作样鼓捣半天,诊断说主板坏了。关允肯定也是没干好事,他觉得中毒可能性更大。狄双羽一听赶紧嘱咐说:“那你只准用我电脑收邮件哦,别什么网站都点,把我的也弄坏,你就只能上网吧去了。”

关允无比冤枉,“不是我的事儿。那电脑用时间长了,也没个杀毒软件,肯定攒了一大堆病毒。你甭管它了,回头我找人修,修不好就换一个。”

狄双羽松口气,这家伙居然这么容易就把责任揽过去,害她白白紧张了一天。“明天拿单位让你们网管给收拾收拾吧。”

关允笑笑,“拿哪个单位?我已经无业游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