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就收到关允的短信:找到你衣服了。

啊哦,这很平静嘛,看来孙莉还碰不到他的行李箱。狄双羽问:宝宝喜欢我送她的裙子吗?

他反问:你是送宝宝的吗?

有戏上映了?她窃笑:什么反应?

——当我面撕了。

——好大的力气0-0!那衣服质量很好的。

——你也有一件是不是?孙莉在幼儿园见到你那次,你就穿着的是不是?

当然,是。可狄双羽已再懒于回复。他真以为她会贱到受了那样的侮辱之后,收他几件衣服就喜笑颜开?

——别再搞了,她很辛苦,你有怨气冲我来吧。

——我也很辛苦,可我甘之如饴。

——这样看来真没办法继续了。

狄双羽转向孙莉求助:那天看宝宝很喜欢我穿的衣服,才买给她的,并不是关允的主意,不要怪他。

很快就是回复,仍是关允的短信:你再给孙莉发短信我们就彻底玩完。

狄双羽边哭边笑,告诉孙莉:关允不让我给你发短信,否则就跟我玩完。你这个坏人。

这下直接是电话打过来了,关允话都说不出,就为了叹一大口气给她听。

她低声抽泣,“不是说没办法继续了吗,打毛电话!”

他终于开口,“你把我杀了吧,行不行?”

狄双羽不想他死,消停了一阵。关允过完端午回去上海又开始忙了,偶尔在QQ上调戏她一发,一直到7月份,期间都没再回过北京。狄双羽也没去上海。

戚忻到底是向吴云葭告密了,那之后狄双羽被看得很紧,基本上所有节假日都被葭子包办了,一到周五下班恨不得亲自开车来接她。狄双羽觉得她动这脑筋实在多余,要偷溜还不有的是机会,不过倒是再没想过往上海跑,那个差点夺她性命的魔都,彻底教她学乖了。

虽然北京不是家乡,但她只对这熟悉。熟悉的意思是,清楚在这活着的规则,知道这个城市哪里会有危险,也知道遇到危险了能去哪里。北京再一无是处,起码能让她心里有底地活着。她对吴云葭说:“你省省吧,我不会再千里迢迢送命去了。”

吴云葭不知道她在上海都经历了什么事,只听这一句话,就觉嘴里发苦,猜想狄双羽的心只怕更苦。所幸她能说出这番话,总算这苦也到头儿了。欣慰了没几天,接到狄双羽电话说要去上海出差,吴云葭当时就有种收拾行李跟她一起去的冲动。

狄双羽也挺无奈的,说是出差,并没有业务必要性,只是惯例的季度培训。以前这种事从来不派她去,这次如果换在别的城市也轮不到她去,偏偏是上海。柏签给她签出差审批表的时候一脸讨赏的笑,“好好上课噢。”

抱着好好上课想法飞去上海的狄双羽,还没登机就接到关允的电话,“你也来培训?”

“嗯,正要飞呢。”

“不早说的,我明天要去呼和浩特。”

“你去你的呀,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到上海下午四点多,公司派了辆大巴车在到达层接人,狄双羽这才发现同乘不少熟脸,心说这要遇上恐怖份子袭击,新尚居北京业务还不塌下去半边天。为了避开人群少费些招呼,特意放慢脚步后上班车,守着个靠边的垃圾筒抽了会儿烟,远远看热闹。这些人在北京的时候,进一个电梯里都恨不得假装接电话相互不搭理,一出来倒称兄道弟的,三两成团唠得不亦乐乎。

部门同事上车早,放好行李站车门口喊她,狄双羽举着手里半截烟,意思抽完再上去。泊在大巴车旁边的黑色轿车突然发动,缓缓倒过来,停在狄双羽面前,车窗落下,露出关允一张故意卖帅的脸,“我说没瞧见你,躲这儿清静来了。”

狄双羽真呛着了,咳了半天,把烟摁灭,“你来——找我?”

“接你。”他纠正。

这人几时变这么高调了?“有班车统一接,你搞什么?”

关允笑得别有深意,“班车是把人统一接去酒店的,你又不去。”

“你不是还要去呼市吗?”上了车狄双羽问。

“去也是明天去。再说——”他抛个媚眼过来,“段十一特意提醒我来接机,敢怠慢吗?”

狄双羽费解地看着沸沸扬扬的外头,一车小朋友还没抓全。“啥情况?要带到你们营销公司参观啊?”

“本来就在一个写字楼里。他让我来接你,晚上一起吃个饭。”

“噢——”葫芦里原来是这味药,“他还欠我猎头费呢,说是市价三倍给我。”

“那不少呢。买辆车吧,说北京牌照快摇号了。”

“扯蛋。”她没信,望着窗外半生不熟的景色,忍不住一声喟叹,“我居然还有胆坐上这辆车。”

从公司层面来讲,狄双羽这级别必然够不上和段瓷说话,但私下二人也算有交情,微博上还是互粉,都会在对方的段子底下偶尔回复个看法。当然更多还是因为狄双羽和邰海亮很熟,再加上这次成功投递了关允,而她和关允又是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段瓷这顿晚饭请得并不突兀。

只不过说是为她准备的答谢宴,席间还是两人男人交谈较多。行业内外,人事军事,倒不多涉及业务问题。狄双羽对这一文一理的对话逻辑很感兴趣,更有兴趣的是来回来去比较他们脸上的酒窝,被问到了就是一笑以对,完全不愿意参与话题。段瓷说她:“双羽总这么安静。”

狄双羽说:“我性格内向。”

段瓷很懂判断,“听这话就不是了。”

关允听他们打机锋就笑,“说起来俩人都是笔头出身,结果谁也没务正业。”

狄双羽辩道:“我现在也是笔头。”

段瓷自嘲,“我们笔法不同,双羽是写情感的,招人喜欢。我一写评论的,得罪人都来不及,哪能赚着钱养家糊口呢,只好不务正业了。”

相视大笑,关允说:“不过都保持着相当的文人气节。”拍拍狄双羽后脑,“原来手里有些小项目,让她写几个软文赚点零花钱,丫头根本不当回事…”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过于敏感,狄双羽总觉得,在段瓷面前,关允看她的眼神似乎比平常来得亲昵。

第二天的出差无故取消,他说不是急事,她来了,他能陪着总不会躲出去。

狄双羽周末两天都有培训,关允也跟着加了两天班,不过他一般都是中午才到公司,忙一下午,等她结束一起出去吃晚饭,或到外滩坐坐,去西藏路买一大口袋小龙虾带回家,晚上看球吃。荷兰对巴西,在狄双羽看来挺精彩,进球多。上半场猜比分关允输了,被罚剥剩下的小龙虾,她还嫌弃虾仁形状残缺怪他动作不娴熟,他满手辣油去捏她的脸。

睡觉的时候关允说:“你要真能调来上海也挺好,没那么多胡思乱想。”

狄双羽说:“这跟上海北京没关系,是你这样的表现,让我有确定感。”

“哪样的表现?”他自己看不见。

“你可以不用围着我打转,但不能围着别的女人打转。”

他笑,“你不相信我的感情,我也没办法。”

“我现在相信,并且我正享受,相信你是喜欢我的,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第六十三章

她就是太多顾虑,话想了又想才同他讲,衣服挑了再挑才穿给他看,连眼泪都忍了几忍才敢流下来,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在乎。太在乎关允的感受,太怕失去待在这个人身边的资格,可委屈了自己那么多,他又看得见多少呢?既然他说了,“只有你离开我,没有我离开的那一天”,她大可来验证下这话的牢靠程度,抱着鱼死网不破豁出去的想法扑腾了这些天,和关允的相处倒异常融洽起来。

大概真怕网破了,他宁可放生她这尾小鱼。

她这样针对孙莉,他吼了骂了也拿离开吓唬过了,到底没能拿她怎样。话是撂得一句比一句狠,“有劲没劲?”“你不累吗?”“你杀了我吧。”

狄双羽算盘珠子拨得很响,“杀了你还得把我搭上。你要不自杀吧,也一了百了,我会替你照顾好孙莉和关苏豫。”

明摆了告诉关允,他若选择沉尸,她绝不打捞,而且会把你妻儿都送进去。

她两天不联系,第三天他早早就拿各种借口主动骚扰。可能因为太不放心,所以才坚持不放手。人有个通病,对自己最有威胁的东西一定要搁在身边才能安心。

其实在拿亲子装刺激过孙莉之后,狄双羽再没对她多用心思。单方面使劲就是挺累的,起初还幻想孙莉能来个小爆发,慢慢就领教了她的沉着,狄双羽自认比不过,便不愿把大好日子都用来对付她。本来也没多期待得到正面回击,她做这些只是想警告孙莉:你敢搞小动作,老娘就敢大嘴巴抽你,并且不需要抓你小尾巴以求师出有名。

狄双羽相信,这阵子下来关允心里也会犯嘀咕,从前怎么不见她对孙莉动手。即使不怀疑孙莉,也会检讨他自己。他应该明白得很,一切开始变糟的原因,是他搬回上地,搬去了孙莉身边。就算这些他都没想到,最浅显的教训总该懂了:她狄双羽不痛快,谁都别想四脚朝天过舒坦日子。

她已经不去想,把关允弄得心力憔悴,只会令自己被放弃,不去想这样做的结果是不是会把他推向孙莉,只想着乐呵一天是一天。干巴日子过久了,哪怕滋润眼前的是自己的血和泪,也先享受了再说。

2010年北京是个旱夏,自打入汛也没落几场大雨,7月以来温度日益增高,就不下雨,燥得人心烦意乱。狄双羽坐在飘窗上,看着水月寄来的当期的杂志,手在脸上无意识地搓着,碰到才挤掉一颗痘痘留下的小痂,没想起来是啥东西,好奇地摸了摸。吴云葭一巴掌拍过去,“又抠,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狄双羽苦笑,“还没完全好呢。”看看指尖,好像又出血了。

递给她一杯绿豆冰沙,吴云葭话里有话地,“依你这自虐的性子且好不了呢。”

杂志扣在脚边,她捧着冷饮装糊涂,“天太热了,下场凉快凉快就不长痘了。”

吴云葭翻个白眼,“你去照个CT去吧,脑子里肯定长满痘了。”

脑补了一下,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背抵着墙壁活动脖颈,骨节轻微作响,昭示主人不良的健康状况。“晚上得去做瑜伽了,”她敲敲颈子,“你也一起吧,明天要飞j□j个小时,抻抻筋骨还能没那么遭罪。”

吴云葭也正有此意,“待会儿阿米回来咱俩就走。对了,我打算这圈玩回来送云云上小学,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狄双羽扳着指头数了数,“她过完生日才6岁,哪有这么早就上学的?”

“你就6岁上的小学。”

“我是差俩月7岁好吗?差很多。你问小云云意见了吗?”

“问了,乐得直翻跟头。”

“她光想着暑假要她出国玩,完全不琢磨接下来的人间炼狱。”

“当谁家孩子都像你那么讨厌学校呢?你到底请没请下来假啊,现在订机票后追我们也赶趟。”

“得了吧,你们新婚蜜月,小孩儿跟着也就罢了,再拖个我,还问人家T去不去,干什么,夏令营啊?”

“让你们跟去帮我带孩子啊,我也过过二人世界。”

“那你把孩子留下得了,小云云又不是不跟我。”

“你就出去走走吧,老这么原地打转还行?”

“我这人在哪儿不是照样玩?”

“就怕留你自己在这儿瞎玩瞎玩的。看你这阵儿成天嘿嘿嘿的,也不愿意扫你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觉得你有点反常。”

“反什么常!”她脾气又上来了,不耐烦地踹她走,“你就专心享受你的马代十日游吧,明儿就出发了,赶紧去看看还有啥没装箱的。”

躲开她的大长腿,吴云葭正色道:“那这几天你给我老实待在北京,不许去上海。”

“听见了。”

“他回北京了,找你,适当见见,不许喝酒。他不找你,你别上赶子送上门去。”

“听见啦。就十来天我能弄出多大乱子,是能生个孩子出来,还是能自个儿人间蒸发了啊?”

“我真想一记闷棍把你打得干脆记不得这人算了。就这么和姓关的绊着,过的都是人家的日子,你懂吗?你自己的将来呢,就没点儿打算?这啥时候才能嫁出去啊,愁死我了,云云都眼瞅着上小学了。”

“额滴神啊,真是交友不慎,给自己找一后妈,成天盼着我早点嫁出去。”

“没人逼你赶紧嫁了!就你这种怪胎,哪天突然宣布一辈子不想结婚了我都能理解。可你好歹正经八百谈个恋爱,你自己说,你跟关允这叫谈恋爱吗?”

狄双羽耸耸肩,“基本上吧。”

和关允虽然聚少离多,但见面有热情,分开时也总会彼此牵挂,这不叫谈恋爱吗?她最好的朋友都知道了他的存在,妈妈、弟弟也知道,现在连公司同事领导也心照不宣。只是,不管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大家都仿佛只是默认,并没人承认。

对狄双羽提起关允,他们就只说“关允”,没人说“你男朋友”。对关允提起她时会叫什么呢,狄双羽没打听过。但她知道有人对他提孙莉时,还是会说“你老婆”。是不习惯她已成过去式,还是预料她今后仍会冠上这称呼,狄双羽不确定,总之关允自己承认,他答应父母会和孙莉再生个小孩。

这件事像颗不定时炸弹,捆在她和关允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恋爱关系上。她甚至想问戚忻拿些药,让关允再没法要孩子,如果他要不了孩子,老人家又不喜欢孙女,那他和孙莉是不是就永远也不能重修旧好了?

葭子说:“他说他和孙莉不会复婚,他还说过他会再结婚——这两句话加在一起,也不等于他要娶你。”

狄双羽心里也清楚,除了那次赌气的求婚之外,关允再没提过此类话题,他的态度让人觉得,结婚是男女之间不可能发生的行为。别人不理解,狄双羽明白,他是喜欢她没错,为了留她在身边,他还会做一些勉强的事,可他不会再婚的,好不容易才离婚,他不想再承担家庭责任。

和一个不想负责任的男人在一起,从开始就能猜到结局了。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有太多因素在起作用,到后来就是相互习惯了。像是吸食毒品,第一口的原因千奇百怪,离不开的原因却千篇一律:戒不掉。很多人都说她自我暗示很强,能够将自己催眠,那么,如果从此以后不见面,然后每天每天地对自己说:我不认识关允。是不是就能戒掉他呢?

曾有几次,在他怀里她突然提出分手,他也应允了。

对狄双羽来说,不做情人就只能做路人,等他彻底从她生活里消失,她或者会找个人结婚——这是她能想到的,两个人最圆满的结果。她和关允当不了朋友,也许他行,但她太爱,不见面刚好,在一起就疯狂想念。可他做不到。

分手可以,不见面不行,联系不上她,撇家舍业跑回来,公司那边一堆事找不到他,许宝乐的电话直接打到她手机里要人。

狄双羽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让我恨你。”

这根橡皮筋在拉扯的过程中,谁用力谁顺从都没关系,到它被拉断的那一刻,谁还掐着不放,才会真的疼。可是谁也想象不到后来,就像记不起最初谁把陌生变成爱。

吴云葭临出国把狄双羽托咐给戚忻了,“辛苦。”

“心不苦,命苦。”戚忻哪管得了狄双羽。

又记恨他跟葭子告密的事,又缠着他要试验用药,他躲都来不及,还看着她不去见男人?索性把易小峰叫过来。

易小峰当然乐不得。不巧刚进入伏天,易爸爸的老年病犯了,病情反复,需要住院调养。

戚忻也顾不得强调自己药师身份了,“我是专业的,我过去替你照顾,你来北京吧。”

弄得狄双羽哭笑不得,收拾了行李给戚忻打电话,“明天送我去趟机场。”

“我假装不知道你就该烧高香了,还指望我送你去。”

“我不是去上海。”

戚忻说:“爱哪儿哪去。”就把电话挂了,一句也不想多听。

狄双羽果断跟易小峰告状,“你这什么朋友啊,我要回家去看叔叔,机票都订好了,他说什么也不肯送我去机场。我家这儿多不好打车啊,让我自己坐地铁去。”

戚忻好半天才回电话,“我啥时候让你坐地铁了,跟易小峰造这个谣对你有好处吗?”声音巨委屈,意志力被她弟摧残得不轻。

狄双羽这时候回老家是个皆大欢喜的选择,葭子放心,戚忻省心,易小峰开心。就关允有点郁闷,“我明天去天津,还想到你那倒一脚给个惊喜呢。”

她叹气,“咱俩老也这么没缘,你说怎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