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容在旁听得黛眉微颤,却终究是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声,“原来是如此啊…云家的挽晴小姐去寺中进香,偶遇二王子殿中众姬妾,两边争执之下,居然动起了手!”

她掩袖而笑,声音清脆,“这还没过门呢,就喝起了哪门子的醋?”

她随是顺口调笑,却也不失俏皮犀利,王后看不得她这股轻狂劲,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这么不三不四,也是长辈该说的话吗?”

“王后您这话说的…“

燮王咳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是让两人心中一凛,及时住口,“闺中弱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率众大打出手,真是好家教!”

王后哼了一声,话音中却是带出了偏向,“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朱闻那日也在寺中陪伴,却是冷眼目睹,连上前劝解也无云家上下对此颇有微词,那位小姐不愿受辱,在家中闭门啼哭,寻死觅活的再也不愿与他缔结姻缘呢!”

朱炎眼中有微微光闪动,王后却未曾察觉,仍是说道:“云家二夫人来找我,也并非是告状,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云家颜面全无,累得未出阁的女子也成了笑柄他们想讨个公道。”

“公道?!”

朱炎冷冷一笑,王后见他黑瞳一凝,心知不好,却听朱炎轻声道:“他们要寡人给他们什么公道?!”

王后不敢再说,却听朱炎停了片刻,对着殿前待命的侍从道:“把云夫人请到侧殿,好生奉茶伺候。”

他目视王后,“你也去陪坐一会,劝解一二。”

王后心中火起,鼓起勇气正要追问,却听朱炎叹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扫了一眼桌上小菜,袍袖一拂,威武狰狞的龙兽纹绸从眼前掠过

“来人,把那孽障给我唤来!”

***

不过一刻,朱闻就到了,他袍服丝毫不乱,面上也不见惊慌。

“你做的好事!”

朱炎哼了一声,面上神情莫测,只是轻描淡写,却越发让人心下一寒。

朱闻长跪于地,日光将他昂藏身影拖得很长,朱炎迷眼看去,只仿佛那跪着的并非亲生骨肉,而是阴影中一团猛兽。

他面上掠过一丝冷笑,仍是声音不大,“你成日混在胭脂堆里,日子真是快活哪!”

朱闻默然低头,并无任何辩白。朱炎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的模样,却越觉刺眼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温驯认错的乖顺,越是以沉默冷然以对,越是让人觉得桀骜可恨!

“你在女色上头,不是挺有本事的吗先前还嘲笑你大哥家中河东狮吼,如今你自己又是如何?!”

燮王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不惧内你跟她们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的撒野!”

“怎么不说话?!”

“启禀父王…”

朱闻终于抬头,眼中却不见不服,居然带出些懊恼沮丧,“是我齐家不严,这才闹出这一桩儿臣已经知错了。”

“哦?”

朱炎颇为惊诧自进京以来,这个儿子不断给他惊奇,倒是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对我认错又有何用此事你决定如何处置?”

朱闻头垂得越发低,半晌,他咬了咬牙,终于道:“儿臣这就把带头闹事的严惩,绝不姑息。”

第四十七章 花劫

更新时间2009-4-28 1:15:30 字数:2025

 傍晚掌灯时分

燕姬正在房中伺候朱闻更衣,她纤指灵巧,若有若的在昂藏身躯上划过。

朱闻拉住她的手,却没有下一步的阻止,燕姬吃吃笑着,指尖朱红蔻丹在朦胧灯下越发鲜亮。

“王上唤你去,可有责难吗?”

她柔声在朱闻耳边问道,玉颜之上难掩关切。

朱闻微微一笑,仿佛不愿多谈,“祸已经闯下,再责难又有何用。”

他挑眉一瞥,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你现在担心了晨间掴人两记耳光的气势到哪去了?”

燕姬闻言蹙眉楚楚,急得几乎要流下泪来,“那小妮子言辞太过嚣张,妾身一时不忿,就…”

朱闻无声的笑了,他伸出手,抚了抚燕姬的头发,后者对此几乎受宠若惊,“君侯…”

这双手,曾经亲昵交缠,曾经宠爱倍至,如今有了新人,却是许久不曾有这般亲近了。

朱闻唇角微勾,眼神仍是平静无绪,“闹了这一天了,你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燕姬双手微滞,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君侯还是要去那个丑八怪房中吗?!

她深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怨恨,福了一福,终究悻悻而去。

朱闻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端起桌上半冷的残茶,却是没有就饮,而是信手轻泼,只听嘶一声响,一旁蜜合香灯烛已被熄灭,满殿里顿时昏黑一片,月光幽微中,只见一道青烟袅袅,飘忽上天。

燕姬回房之后,摈退了左右从人,一个人静静卸了钗环珠翠,对镜而待。

不多时,便有人踏窗而来,燕姬懒洋洋倚在榻上,任由那人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暧昧热气在耳边呼吸

“怎么愁眉苦脸的?”

燕姬将他的双手一甩,冷笑道:“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你却是到哪去风流快活去了?”

那人连声叫冤,“我混在低等侍卫之中,那群人当值之后,便要去京城最富盛名的歌馆见识,我总不能不随大流吧?”

“哼…满口花言巧语!”

燕姬柳眉倒竖,面色都怒成绯红,“你们随君侯到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会没去寻花问柳,到如今才去见识一番打量我是个缺心眼的,就这么哄骗我吗?!”

她越说越怒,“你哄着我来做这极险的勾当,自己却逍遥快活可知今日王上雷霆大怒,将君侯都唤去训诫了,若是有责罚下来,我一个有名无分的姬妾,定会被当成祸水严惩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那人见她连珠炮一般怒问,一时也不知所措,嗫嚅道:“这是世子妃的意思,你怪我又有何用?”

“哼,她哪里会把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燕姬口中又苦又涩,自己却也暗暗懊悔世子妃虽有此意,却也无严命她如何实施,只是她从一己私心出发,却是万分不愿让那个跋扈娇女进门,于是今日众女眷进香之时,凑巧的几分车驾摩擦,加上她若有若无的撩拨,终究闹得沸反盈天了。

想起自己掴出的那两记又响又脆的耳光,她在快意之余,却也暗暗担忧云家势必不能甘休,若是将君侯牵连太甚,累及己身,却要如何是好?

她凝神一想,却又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朱闻面色并不太坏,可见燮王终究出于父子亲情,并没有拿他如何。

她微微咬唇…今日破釜沉舟,已然为世子尽了最后薄力,世子妃再有什么刻薄差遣,又该如何?

她心中一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毫无尽头的悬丝之上,面前这个嘻皮笑脸,满面关切的男人,却是莫名让她厌恶!

她推了一把肩上的热手,“我累了,你回去吧!”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那人轻声着,一边口中甜言蜜语,一边却又将双臂缠了上来。

燕姬挣了两下,脱不开身,只觉得一阵男子的热力传来,不由心中一荡,半推半就倒在榻间,两人滚成一团。

那人摸得她情热,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这久旷的身子…君侯很久没亲近你了吧?”

“住口…”

燕姬小声呜咽道,虽置身于无边情欲之中,心中却是一阵辛酸君侯自从得了那个新宠,把个丑八怪当成掌心宝,又哪里记得自己呢!

她越发觉得孤寂难奈,反手抱住那人,拥得更紧,闭上眼,假想这缠绵情热之人,长着朱闻那般冷情俊逸的面貌…

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声,将这满室寂静打破,两人正在情动,从床上弹跳起来,只见大门被巨力撞成几截,抬眼看时,却吓得顿时浑身僵硬

燕姬眼睁睁看着逐渐走近的身影,那张面容清秀染怒,眼中满是修罗般凛然可怖的笑意这日夜萦绕的面容,却在这一刻化为最深刻的噩梦,呼啸而来!

“君…君侯!”

朱闻仍着方才她亲身换上的罩袍,他面上冷笑加深,缓缓走来,仿佛看见最为有趣的画面

“为何不继续呢?”

 

第四十八章 儆猴

更新时间2009-4-29 1:03:33 字数:2269

 夜风疾入,将灯烛吹得瑟缩将熄,明灭昏暗之间,将两人的眼都映成惊惶欲绝。朱闻的身后,侍从宫人挑灯奉盏,鱼贯而入,见得这香艳诡异的一幕,各个面如土色,手脚颤抖。

宫灯的花纹投射在两人赤裸白皙的身躯上,绯红欲燃,榻上的鸳鸯锦被,在此刻看来,却是让人越觉讽刺!

朱闻微微示意,便有人上前将那男子拖下,那人匆忙之间,只得一方帛巾裹身,侍卫们如狼似虎的将人拖曳而出,庭中粗糙的道石将人擦得皮开肉绽,惨叫声连连。

燕姬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是下意识裹紧了衾被,朱闻走近她身边,一扬手,却不是意料中的耳光一件衣衫当头罩下,朱闻的声音在一片模糊中越发显得淡漠蔑然。

“穿好衣物,我有话要问你。”

燕姬跪在地上,冰冷的砖石让她双膝酸软,她小声啜泣着,偷眼看着上首的朱闻。

朱闻端起茶喝了一口,面色无怒无恨,惟独那双深邃黑眸,却让燕姬心中咯噔一沉。

“你的主人是怎么吩咐你的?”

这突兀一句,让燕姬浑身一颤,她颤唇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朱闻冷冷一声制止,“别再拿什么话来搪塞你今日这一出,已然德行有玷,以宫中规矩,正该乱棍打死!”

见燕姬仍不开口,他冷笑一声,微微点头,便有人拖着一具满是血污的身躯上前。

“今日我就是把你们俩活活杖毙,也不会有人说个不字为你们自己好,还是识些时务吧!”

燕姬看着一旁的血肉模糊,胸中作恶欲呕,她终究支撑不住,泪流满面道:“我说…今日晨间之事,是世子妃指使的…”

她一边断断续续说完,一旁屏风后,却有一道清脆声音插入,“口说无凭,让她招供画押。”

“是你!”

燕姬脚一软,几乎要瘫软在地,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嘶声喊道:“是你们…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她随即被拖下写供词,一边挣扎,却一边恶毒诅咒道:“你这个面丑心毒的妖女…”

疏真理也不理,从屏风后现身,到了朱闻身前,道:“等她写完供词,不必将她交给宫里的慎刑司,连人带供词送到云家去。”

朱闻双眉一挑,若有所悟的笑着问道:“为何是云家,而不是世子的东明殿?”

疏真微微一笑,“你这是明知故问世子不过是秋后的蝼蚁,世子妃更是无知悍妇,就算揭穿他们,也不过是被废而已。让云氏知悉这件事,一则是向他们致歉,二则,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族女自惹其祸,把柄还在我们手里。云氏的族长若没有老昏聩,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们会丢卒保帅?世子妃可是老族长的亲孙女…”

疏真冷冷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更是他们荣华富贵的倚仗,若是这倚仗有一日成了累赘,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女儿嘛,再生就有了…眼前,不还是有个好人选?”

虽然早已料到此节,朱闻仍被他她那幽冷淡漠,仿佛司空见惯的语气所摄,他心下震动,终究叹了一声,再不多说。

云府接到朱闻派人送去的致歉信和五花大绑的燕姬,先是一惊,使者不过等了二刻,族长的态度便是截然大变,不禁绝口不提自家千金受辱之事,反而请他们入花厅奉茶,热情和蔼的寒暄了许久,又让他们把燕姬原样带回,此事便看似告一段落了。

朱闻律己甚严,为平云家怒气,不惜牺牲肇事爱姬,而云家也通情达理,宽宏谅解,此等和睦雍容,在朝野被赞叹不已。这话传到燮王耳中,未及惊讶,云氏族长却来拜谒,两人密谈竟日,燮王的面上却是添了不少怒意。

又过了三四日,东明殿却传出消息,道是世子妃神思不宁,已然有些癫狂,太医束手无策后,燮王一道旨意,便令她暂时归宁母家疗养。

疏真那日却不顾朱闻劝阻,执意要去看。

傍晚的昏色中,平素华衣丽服,高傲不可一世的储君正妃,未来国母,被一群人生生拖出,发丝垂乱之外,连衣裙也在地上拖磨得不堪,世子妃云氏哭喊着自己无病无灾,却没有一人理睬,世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是如泥塑木雕一般。

云家来接的车驾虽然华丽,却仍隐约可见内中的残旧,世子妃之母虽然垂泪,却对爱女的哭诉也是充耳不闻这个女儿在云府中,大概会一直“癫狂”下去了。

暮色之中,有一群寒鸦从西北角盘旋而过,它们的嘶叫声混合着车轮辘辘声而过,显得无限萧索,只有满地乱滚的钗环,仿佛余韵未歇。

朱闻见疏真凝目看着,有些入神,不禁上前握了她的柔荑,只觉冰凉,于是嗔怪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也是警醒我自己人一旦失势,便是谁都可以践踏,保不住自己,更护不了身边之人…”

疏真的声音低低而出,正当朱闻咀嚼她的话意时,却见她霁颜一笑,回头道:“你今日又有何感叹?”

“若是要铲除世子夫妻,何必如此迂回?”

疏真瞥了他一眼,笑容清澈宛如冷泉,“你心软了?”

不等他回答,她款款而行,任由枝头凋叶拂上衣衫,清瘦身影,仿佛黑暗中一缕轻烟,随时都可能消散,“先前世子与你有隙,你不但不能报复,反而要为他求情这样,天下人才会称颂你的贤德宽宏,不以私怨废公。”

“而如今,虽然他没废,可众目睽睽之下,正妃被逐回娘家,颜面扫地之下,却是不废也废了。众人只会窃议王上寡情,却沾染不到你丝毫…而云家只会感恩你不再追究,不管婚姻缔结与否,却是不免要向你倾斜。再则,用此一招杀鸡儆猴,其余势力也要对你忌惮三分。”

第四十九章 储君

更新时间2009-4-30 0:45:51 字数:2001

 她的声音幽微低沉,每一字却仿佛在他耳边一般清晰

“这个世上所谓的贤人,都是退一步,等待时机再进两步…可叹世人昏昧,哪能看清这其中诀窍。”

“至于另外那些女人…”

疏真说到此处,朱闻心领神会,接过话来道:“经此一次后,我们的家政也该理理了

他不由也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着许久不见的冷冽嗜血。

疏真微微颔首,“原先你在北疆时要韬光养晦,不得不纵容这些妖孽,如今倒是要打狗镇主人,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全然撕破脸。”

“放心吧,我还要留着她们为主子通风报信呢,全清扫干净未免太过无趣。”

两人说话间,终于出了中庭,此时天终于暗下来了,圆月初升,清爽凉意将方才所见的微妙凝滞驱散,只让人心胸为之一清。

冷月冰轮在天穹中缓缓而上,朱炎正在正殿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报。此时长夜寂静,却隐约有男子的哭嚎声传来。

朱炎微微挑眉,轻敲了书桌,殿外便有侍从趋近

“王上…”

朱炎朝窗外瞥了一眼,指了南角东明殿方向道:“你去,让世子安静些…”

侍从面露难色,踌躇着不敢多说,朱炎扫了他一眼,却让他顿时胆战心惊,汗流浃背,“小臣这就去。”

殿中又是一片凉寂,才过半刻,窗外隐约传来的嚎声便小了下来,只是仍有些许动静,仿佛是压抑的抽噎一般阴魂不散,听在朱炎灵敏的耳中,却更觉厌烦。

他的眼前自然浮现出世子朱棠那双略微上吊的眼得意时张狂暴虐,失势时却又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更是为了自己,或许更为了那个无知愚妇,象鼠蚁一般哭嚎!

废物…

朱炎在唇齿间默默说道,他袍袖一拂,仿佛要将虚空中那不存在的尘埃掸落于地,他索性站起身来,又来到窗边,展开他那张心爱的画轴。

深衣重裳当风而临,翩然有天人之姿,只是那半侧的神色之间,有着睥睨天下的高绝凌厉…

这张画像,百看不厌,仿佛能驱除一切烦恼,却又生出新的惆怅之思来。

朱炎以指尖抚着宣纸,却仍觉这画师虽然技艺高超,却仍不能现出真人十之一二的神韵。

他叹了一声,殿中的氤氲紫烟,遮没了他的神情,他不自觉的抚上鬓间几丝苍发,唇边却终究生出苦笑来。

那人…生来便是金玉明珠一般的人物,如今权倾天下,又有挚爱相伴,漫漫长夜中,大概,永远不会念及自己这个不轨叛臣吧?

他微笑着,眼中的笑意逐渐冷却,终究凝为平日的无波无绪,正要卷起画轴,却听身后有一声清脆声响。

蓦然回头,却见萧淑容端了满是水果的银盘,在五步开外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画,连盘边小银刀落地,都浑然不觉。

“臣…臣妾失礼了!”

萧淑容很是艰涩的挤出一个笑容,仿佛不胜惶恐,手脚轻盈微颤,却终究捡起了地上的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