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二楼众人听得真切,又觉这两人一口京城口音,心里便有七八分明白,有人看不惯这般跋扈,出言冷嘲道:“方才除了长公主和清远侯,大伙儿可没听到别个名字哪…这般气急败坏的跳出来,是替谁捧臭脚呢!”

于是底下讥笑声四起,这些人原本就对石秀没什么好感,况且是天高皇帝远,实在管不着他们这一方,于是言辞越发犀利,“哪来的狗腿子,到我们燮国来撒野!”

“我看哪,这位石侯爷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管天管地管女人,还能管到我们燮国头上不成?!”

这一阵嘈杂,竟是说什么的都有,那人气得胸膛起伏,眼中冒出怒火,正欲发作,却听先前那刻薄之人轻咳一声,扬声道:“当着我等天使,便诽谤朝廷重臣,这便是燮王的教化百姓之道吗?”

这话一出,二楼一桌人再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得纷纷站起身来,拱手道:“我等乃是礼宾馆之人,奉王上之命,接尊使回转。”

“我们还没逛够呢,何必草草回去…难道燮国街面上,又什么不堪入目之处?”

先前那人斟了一杯茶饮下,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们一个硬钉子。

那负刀剑之人又是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今日真是见识到了!”

他紧紧抓住那说书人不放,近乎狰狞的笑道:“你这舌头太长了,不如不要!”

只听一声清响,看那动静,竟是取出了什么利器,寒光闪闪好不吓人,说书人惨叫一声,吓得周围人都以为他被割了舌头,然而下一瞬,只听一声沉响,便是镇纸落地的巨声

“你…!”

那人翻着白眼,额头血迹殷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随即昏厥过去。

如意楼中仿佛开了锅一般,人们是半是兴奋半是惊诧,一时场面混乱已极。再看时,那说书人已然趁空跑得不知所终了。

疏真静坐房中,悠然饮了一口茶,笑道:“你看,这镇纸果然是他的及时雨。”

第五十七章 来使

更新时间2009-5-9 3:45:29 字数:1833

 此时楼中一片混乱,礼宾馆的护卫们急忙上前,将被镇纸敲晕的使者之一扶起,好一阵救治。

闹出这么大动静,先前那言辞刻薄,颇为自矜之人已无法再坐视,只得揭了帘子

这是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折扇风流,皂衣宽袍,以一支长簪挽发,紫色流穗飘然轻颤,行止之间更见不羁狂放。

他一双眼神采熠熠,扫了一眼忙乱搀扶的护卫们,见自己同伴只是晕厥,并不大碍,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这就是燮王的待客之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让凶嫌逃脱?!”

礼宾馆的护卫们听了这话,怒得火气上涌若不是这两位使者言语挑衅,哪会有这一连串的变故,兔子急了也咬人呢,连这也要算到燮国头上,实在是太过可恶!

只是这毕竟是朝廷的天使,也不能撕破脸皮,队长忍气抱拳,随即便传人前来满街搜查。

“光是搜街又有什么用…我瞧这满楼的人,倒是为这凶徒提供了不少方便哪其中说不定有同党!”

如意楼上众人原本看热闹得津津有味,一听这话,七嘴八舌有怒骂讥讽,有央告求情的,不一而足,但色厉内荏之下,终究欠着些心虚方才说书人逃逸,也有不少人有意无意给他方便,如今这使者如此强梁,倒是让人气得跳脚也无可奈何。

礼宾馆的护卫队长露了个极为勉强的笑脸,心下却是发狠:你要封楼,我也只能照办,这满楼里非富极贵,你扫了王上的面子,看你此行倒是能怎么顺利!

他正要吩咐手下把守大门,却听三楼临窗雅间中,有人轻笑道:“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一个斯文场地,闹得这么乌烟瘴气…”

护卫队长一听这声音,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再一细想,不禁面色一白,暗自叫苦道:今天难道真是命犯太岁,这位居然在此?!

只见有从人络绎而出,将竹帘分两边卷起,躬身等候之下,朱闻玄衣常服,意态闲适写意,携了一位面带纱冥的女子,正款款而出。

朱闻好似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手手挽了轻软柔荑,一手折扇轻摇,说不尽风流蕴藉,“你们要搜楼,本君做这第一个可好?”

队长冷汗沥沥而下,“二王子说笑,是属下冒犯,实在罪该万死…”

那使者冷眼旁观,一眼瞥见朱闻玄袍蔽膝下的朱璎纹章,眼中光芒一亮,“原来是名动北疆的闻侯…今日正是幸会!”

朱闻淡淡回了一礼,似笑非笑道:“山野鄙人,不敢当尊使缪赞…”

他话音一转,“倒是尊使学识渊博,一下便能听出歌姬之误,真是‘曲有误,周郎顾’啊!”

这一句皮里阳秋,听着不象什么好话,偏偏却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他哈哈一笑,随即挽了疏真便走,楼梯之前,两方擦身而过,衣袍摩挲间,使者“咦”了一声,面上浮现了几分狐疑。

车驾辘辘而动,疏真这才取下纱冥,仿佛有些气闷似的,她将车帘卷起。

珠光柔密的内帷仍有一层,外间风光一览无遗,却不泄露车中景象。

雨势逐渐变大,街市上几乎没什么人了,青石板在雨水的洗润下光华如镜,横竖交错的间隙中雨水蜿蜒,宛如棋盘纹路。

大雨倾注而下,耳边只剩下单调嚣声,微微挑起的斗檐下,水流注入凹处低洼,将人影映得支离破碎。

疏真托腮倚窗,想起方才说书人所说,万千感慨,却也只化为寥落一笑。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她微微苦笑着,想起当时的壮怀激越,如今却宛如黄粱一梦,梦醒了,人却要继续的苟且余活…

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笑意加深,却也无可排遣,只是忘着雨幕出神。

“你在想什么?”

朱闻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她微微一颤,茫然回头,却见他神情之中,满是探究的深邃。

她微微抿唇,将眼眸从窗外移开,轻描淡写道:“只是想方才那两个使者…”

朱闻想起方才那一幕,也不禁为之失笑,“这两位今日这一出,闹将出去,真是颜面扫地。”

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两个使者各自的态度,实在有些怪异。”

“先前那个刻薄狂放之人,好似对长公主颇为不屑就算他私下对女子摄政不以为然,却又怎敢当着同伴的面口出悖逆之言?”

“他同伴的态度更是值得玩味什么也不在心上,只是听到有人编派石秀的不是,就这么雷霆大作,他到底是朝廷的官还是石秀的家奴?”

第五十八章 天朝

更新时间2009-5-11 1:53:03 字数:1967

 疏真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悠然笑道:“这两位使者都挺有意思的…”

抬眼望着雨幕倾泻,耳边仍是水柱垂击的单调声响,她鸦色的眼睫微微一颤,笑意便化为一种虚无的冷然,“你看的很准,这两人各有其主子…这一阵的王城,怕是要热闹万分了。”

似是在应和她的话,天际白光闪亮,雷霆轰隆一声劈下,耀目白光将不远处的宫阙重影都照得无比清晰

泼天雨幕中,那巍峨高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手拨弄,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大地都仿佛震颤一下。

单调的雨声劈啪被彻底打破,高墙之中,沉寂被彻底打破,不多久,便有一队禁卫疾驰而出,更有无数居民喊了几声,爬上了屋顶看热闹。

朱闻纵身而出,脚尖在车顶一点,略一凝神,却不禁变了颜色

“不好!泰安殿被雷劈了!”

轰隆一声,雷电又至,煞白的光芒,将所有人都照得面如金纸,眼中只剩下惊恐。

*

“你前日也趁上了如意楼那场热闹?”

燮王朱炎接过侍从奉上的热手巾,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步走入殿中。

朱闻点一点头,便默不作声,他的身躯站得笔直,任由衣袍间的水滴顺着纹路滑下,无声息的洇入毡毯之中。

“那两个使者方才来找我告状了…他们话里话外,说你故意阻碍他们搜查凶犯。”

燮王抹了把脸,面上倦意清晰可见祭祀册封专用的泰安殿这一榻,朝野都觉颜面无光,更透着不祥的意味,朱炎自己却根本不信这什么天现警兆怪力乱神,他躬亲过问,将工部内造局等一干人统统锁拿严责,果然其中有人中饱私囊,历年修缮所用的砂石木材大多谎报,泰安殿表面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却是不堪一击,所以雷电一击,竟碎得齑粉一般。

朱炎忙了这两日,好容易喘口气,这两个朝廷来使却是又来找晦气,他心中却是烦躁不堪。

朱闻微微挑眉,薄唇边闪过桀骜的冷笑,黑眸在殿中越发幽冷,“这两人都成了王城笑料,还有脸来告状?!”

他冷笑更甚,“就这两块料,我要让他们死于非命,他们走不出那条街!”

他说完,便冷眼看朱炎的反应,果然朱炎哼了一声,却并不见如何恼怒,“他们自己惹的事,你也没必要火上浇油,平白落人话柄。”

“儿臣知道了…”

朱闻躬身称是,神情好似心悦诚服,略一停顿,却又低声解释道:“其实这次儿臣是故意扫了他们面子的…就算是朝廷来使,也不能在王城里如此飞扬跋扈,任意搜查他们眼里,还有父王您的存在吗?”

朱炎微微一笑,丝毫不见怒意,只是眼中光芒一闪,显示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我已经老了,他们也没必要对我敬畏有加了,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朱闻一点就通,也随之轻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来这一趟,又是为了我燮国的王位?”

这么一个忌讳敏感的话题,他却毫不在意的说出,燮王朱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何以见得?”

“若朝廷真有其他旨意,派一人前来便可,这么两个路数不同的使者,要么是来唱双簧,要么…”

他目光微微一凝,却仍带着毫不在意的潇洒,“是来为各自属意的储君人选推波助澜。”

燮王朱炎听得大有兴趣,笑着问道:“那你认为,他们分别支持谁?”

朱闻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选,绝对不会是我。”

他一派潇洒自在,说话简直是直截了当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

朱炎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朱闻漫不经心道:“儿臣有自知之明,平素里远在边陲,什么达官贵人也不认识,也不耐烦跟这些人周旋套交情,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即位’之后便能割地让权儿臣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朝廷跟我打交道,只会赔本而已。“

朱炎被他这惫懒蛮横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心中的疑心倒也慢慢去了,看着这向来不受待见的儿子这般强项笔挺的身形,心中倒是多了不少好感

他就算再桀骜不轨,也不会跟朝廷那群人搅和在一起…

朝廷!

朱炎默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咀嚼下肚,沉吟一阵,却也终究恢复了面色

“之前便说要派使者,如今一来两个,到底是想做什么,不妨观察一阵再说。”

天朝皇城南林殿

“之前便说要派使者,如今一派两个,石君侯连这也要插一手,吃相也太难看了点吧?”

一位心腹部郎不屑的讥讽道。

萧策微微摇头,“他平时不会这么露痕迹,现在,是急着在我之前找到某物。”

迎着属下惊讶不解的目光,他想起一个月前与长公主与石秀会面的情形

第五十九章 小印

更新时间2009-5-12 1:01:12 字数:1737

 珠帘如雾,于昏暗中闪烁不定。鲛绡直落而下,将所有窗页都遮挡得密实,只剩下左侧的一只鼎炉中香烟袅袅,吞吐中越见迷蒙。水晶盘盏中,一柄缠丝黄玉如意被随意搁在其中,原本是主人的爱物,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把玩。

重重珠帘后并无任何人声,只偶尔有头冠璎珞轻碰和衣料的摩挲细响,显示主人并非如表面一般宁静无波。

萧策高踞座中,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昏暗气闷的气氛,微微皱眉,却终究沉思不语,竟是看也不看在场两人。

另一侧的座中之人终究忍耐不住,轻咳一声,笑道:“清远侯仍在心疼吗?你也真是怜香惜玉…”

萧策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屑之下,却是连冷笑也懒得了,“石君侯何时成了人肚里的蛔虫?”

石秀碰了个硬钉子,却是丝毫不见困窘之色,若无其事的笑了一声,道:“我只是担心清远侯你伤心过甚,为儿女私情所累,如今见你精神尚好,倒是甚感快慰。”

他这话说得诚挚无比,总是带笑的眼角带了些细纹,虽然有四十上下,却仍带着些讨人喜欢的平易神气,加上尚算英俊的面容,所有人第一眼见了,很难不生出好感来。

萧策一笑,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一颤,却是不动声色道:“若是我沉溺于儿女私情,岂不是让石君侯你太过快意?”

石秀的笑容加深,“本君哪是那等落井下石之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相怜相惜了十年的至爱,竟是个居心叵测的”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道劲风袭来,下意识的一躲,却是狼狈的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他只觉头皮一阵火辣疼痛,伸手一摸,竟是一大片断发齐跟落下。

一旁果盘中的银刀当啷一声落在他脚边,寒光闪烁下,不禁让石秀额头流下汗来。

“死者已矣,我不准你再口出妄言。”

萧策的声音淡漠低沉,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幽渺不带一丝温度。

“你…”

石秀的伪善微笑终于濒临破裂,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珠帘后一阵轻咳声响起,一道女音怯生生道:“两位…”

石秀抚额不语,眼中闪过一道隐忍,终究勉强笑着,掸掸身上灰尘起身,自打圆场道:“你此刻是忧愤成狂,一时还不清醒,我不跟你计较便是!”

萧策也缓过神色来,却仍是冷冷的不理人,石秀见不是事,干脆一咬牙,走到他身边,深深一躬,竟是长衣拂地

“你我既是世交弟兄,又是同朝为臣,我若有什么不是,也请你看在国家社稷的份上,以当下大事为重…”

国家社稷?!

萧策几乎要大笑出声,望着眼前这张诚挚无比的脸,恨不能一掌击个粉碎!

无奈,虽然明知此人句句虚假,言不由衷,可这国家社稷四字,却如网如咒一般,将他的心魂困住,挣不脱,忘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长袖挥洒间,仿佛要将眼前这一片昏暗憋闷都振去,“你既然说起国家社稷,必定对我有所求,也不必绕弯,直接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

石秀款款一笑,仿佛刚才发生什么也没发生,悠然道:“前一阵,你已经见过那双丝履了,这是我手下从她尸身上取下的。”

说话间,他对着珠帘微微一礼,帘后珠翠轻晃,仿佛是在担忧他又说回这个敏感话题,再度激怒萧策。

石秀看也不敢看萧策的表情,一鼓作气道:“其实,当时是我不放心,怕‘那个人’再施诡计,所以派人去居按延看个究竟,没想到,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雪崩下…”

他低下头作黯然状,又道:“她也算风光了一世,没想到死状如此凄惨,只剩下脚上的这双丝履,你留着作个念想也好…”

他仿佛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继续道:“除了这双鞋,我们一无所获…但有一件东西,却是非找回不可!”

萧策目光冷然如冰,“说重点!”

“重点就是…”

石秀又些沉重的叹了一声,“‘她’权倾朝野之时,除了以皇帝宝玺盖阅奏折外,另外用了一枚黄金小印,上面只有四字:春柳主人。这是用来号令听命于她的暗中势力,甚至连各国的潜藏细作死士,也是以此为记的。”

“那一日大变,我们搜遍了整个宫廷也没见到这印到现在她身死边陲,这一方小印却仍不见踪迹。”

石秀目光闪动,生平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担忧

“此印若不找回,我们根本不能调动属于她的暗中力量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更是一场大祸!”

第六十章 寂灭

更新时间2009-5-14 1:36:06 字数:1746

 “一场大祸吗…”

萧策回味着石秀的话,将思绪从那一日的密谈中抽离,他摇了摇头,对着疑惑不解的属下道:“石秀心心念念追回某物,执念如此,也就随他好了。”

他看着书架上的某一格微微出神,声音仿佛心不在焉,“更何况,他求得了长公主的昭令…”

部郎张豫之面上带出愤怒和不屑,年轻的脸上涨得通红,“她懂得什么?”

“不可胡言乱语。”

萧策断然挥手,正色训斥道。

“大将军…!”

张豫之亢声道:“他们两人沆瀣一气,此消彼长之下,您要任由朝政败坏吗?”

“依你又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