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话毫无平日的刁钻凌厉,倒是十分中肯,无奈金扈却毫不领情,冷笑声中,手中刀势下逼,沁出一道血痕来,“为了这枚印信,那位欧阳大才子枉送了性命,此事岂能有假?!”

他正要再加威胁,却只觉眼前残影一闪,劲风疾扫而来,间不容发之间,勉强避开咽喉,肩膀顿时剧烈痛入骨!

他倒抽一口冷气,手掌失力之下,疏真已是身形滑出。

金扈看向自己的左肩,只见光洁肌肤上竟是一个漆黑血洞,深可见骨,看大小形,竟是以中指生生戳入所致!

他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面色大变之下,却似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凝,竟暴现凶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定了疏真,“你…!”

疏真已然退至朱闻身后,拢了散单衣,整个人都似弱不禁风,方才那狠辣出手好似与她全然无关。

“好…好!”

金扈好似疯癫一般。仰天狂笑。笑声中透出狂暴恨意。更有诡异凄凉

“这种伤痕。真是令人眼熟哪!“

没头没脑地。他冒出这一句话来。趁着所有人一头雾水。他长身跃起。幽灵一般从宫墙上掠过。

“什么人”

“抓刺客啊!”

终于有侍卫眼尖发现。顿时人声鼎沸。林中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露出苦笑来。

“我养的这些侍卫,嗓子还真是清亮。”

朱闻苦笑着打趣道。

*****

叶秋闻讯急急而来,一见面几乎气急败坏。

“你又擅自拿了我的药?!”

疏真懒洋洋倚在榻上,并不看他,只是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玉套。

半晌,她才宛然一笑,“这么厉害的毒药,放在你身上也是无用,不如给我防身一用。”

叶秋看她那镇静自若的神情,气得眼前一阵发黑,恨恨道:“夜路走多了小心遇鬼!”

他停了一停,竭力放缓了语气道:“金扈狡诈阴险,只怕已经看出了端倪。”

疏真放下手中玉器,轻声一笑,“即使他明白过来,也该去找他兄长算帐。”

叶秋目光闪动,显然急不在此,“你与金禅之间的这个秘密,一旦公之于众,便是滔天大祸!这个后果,你想过吗?”

“我倒是无妨。”

疏真仍是那般寂寥恬静的面容,只有眉宇最深处,才能见得那种凛然讥诮,“反正我如今身败名裂,再多添一桩,也没什么了不起金禅大王可就不同了,身为一方之主,正是如日中天,一旦此事漏泄,他还想坐得稳这个位置么?”

叶秋一楞之下,这才明白这位小师妹的意图,大惊之下便是大悟,“我还以为你是力竭逼不得已,才使出这种招数,没想到,这还是你一重算计!”

他惊诧过后,便是追问,“你故意让金扈看见破绽,是想针对谁?”

“哼…”

疏真嗤笑之下,神色间也是说出的灵动狡狯,“那位大军压境的大王,此时也该坐立难安了吧?”

*****

傍晚掌灯时分,疏真还未用膳,便有人暗地里传来讯息:故人有请。

疏真随即一人离宫,走了大半个时辰,竟是到了城墙边,小心躲过兵士后,发觉已经到了极为偏僻荒芜的一段。

“许久未见了,长公主殿下…”

突兀的气流从暗处吹拂而来,虽然隐秘,却含着无穷怒火!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祭

久违了,大王。

神州虽大,能被称之为“大王”的,却只有一位。

狄王金禅。

夜色越见苍茫,北疆的苦寒风瑟之间,白霜已然初现,黝黑沉实的墙下角落,孑然伫立着,竟是一位着赤色长衣的男子。

金禅的容貌也算俊雅,可那双邪气内含的眸子在黑暗中宛如青褐鬼火一般,让人心口一寒。

疏真漫不经心的步上城墙,双手笼在雪白裘袖中,揣着一只热暖的银丝怀炉,静静的居高望下,目光澄净无波。

两人一问一答,目光聚集处,电光火石一闪,却又各自收敛了。

“城下风寒,大王何不上来一叙?”

金禅的唇边露出一道惫懒笑意,“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当年曾经有言,若我有一足踏上天朝疆土,必定与我不死不休。”

“今非昔比。我如今落魄至此。大王又何必在意当年之言?”

疏真轻声叹息。声气清淡柔曼。夜风之中身形纤弱。仿佛要从城墙上凌空仙去。哪有当年杀伐决断地摄人威仪?

金禅微微抬头。仰望着她两人隔着一道不高地城墙。彼此扬声说话。悠闲轻松好似友人对谈。实则却暗藏无穷诡谲思谋。

“殿下何必自贬如此。凤凰即使偶尔低飞。一旦临空。仍能将蛇鼠之辈扫荡一空。”

金禅虽然仍带轻笑。说话间神色却颇为郑重。丝毫不见轻佻。

“大王实在太高看我了…倒是您。如今掣肘俱去。兵临城下。一举一动皆让国乃至中原心惊啊这般威仪赫赫。天下间只在一二人而已啊!”

疏真仍是细声轻语道,字字传入金禅耳中,却好似引染了他一开始便有的怒火

他冷然一笑,“本王不过是个化外蛮夷,也只能以武力逞强了殿下冰雪聪明,凭几句口舌之利,就为我增添无穷麻烦与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吧!”

疏真微微侧头,清浅笑道:“大王的话,我可听不懂了!”

“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

金禅阴沉了神色,嬉笑不再,眼神中竟也有无穷诡杀,“金扈从你这里回转后,便立刻放出消息…“

他胸膛起伏着,以更低沉的声音道:“他说,父王的死别有隐情!”

这话低沉入耳,却是力道万钧,骇人至深,疏真静静望着他,却是让金禅越发沉怒“他怎么会发觉的?!”

疏真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道:“这话问得太奇了,这本是你们家的家务…”

“这个时候撇清,可是晚了!”

金禅笑中带煞,让人凛然生惧,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微微抽搐,咬牙冷笑道:“你别忘了,杀我父王之事,我们两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

通红火苗在炉膛中冉冉吞吐,最中一圈似有白光昊辉,火星溅飞之下,一团黝黑发蓝的陨铁逐渐凝实。

只听哧一声响,老铸师将水喷在上面,一闭眼,从另一个硕大的瓶中倾倒出星星点点的珠光,融入其中。

火越来越热,最后,只听萧策一声叹息过后,终究将自己手腕划开,溶入药中,顿时血花四溅。

“这就是你要的血祭。”

血凝成点,在炉中上下翻滚不定,终究融入了陨铁之中,发出呲啦轻响。

老铸师聚精会神之下,一个印章雏形即将在眼前出现。

窗外一阵风声呼啸,似哭似笑,好似在嘲笑着人们的愚行。

正文 第一六十四章 金氏

火照得人脸都仿佛鬼魅一般,老铸师忽然“咦”了=随即站起身来,“怎么了?”

火光在下一瞬暴涨,却是化为诡谲的幽绿,只听“劈啪”一声,清脆的爆响声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整个铸炉被生生震成了几块。

碎片飞溅之下,老铸师躲闪不及,眼看就要遭殃,萧策挥剑而起,锵然之声不绝于耳。

“这次铸造…失败了。”

老人垂下头,声音讷讷,却实在可以听出其中的灰心沮丧。

“怎会如此?”

萧策剑眉一轩,双目神芒灼然,“乌金配以沉烟玉,以自身热血贯注,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为何会…?”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过一只玉匣,打开仔细观视,半晌,怒意满盈道:“这沉烟玉被人动了手脚!”

未等老铸师反应过来,他长身而起,面带冷煞,“这次烦劳老丈了…”

身影远纵之间,留在桌上一个金锭,在夜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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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下。不过几丈。却是各怀心思。气氛诡谲。

疏真长袖轻拂。纤纤玉指略过散乱地鬓发。低声笑道:“不知道百万狄人听到你所说地。该是什么表情?他们所景仰之人。睿智神秘。谐洒脱地大王。竟是大逆杀父地枭之徒!”

她仿佛在无声冷笑。清明双眸在黑暗中澄若秋水。冷若星辰。

金禅全身地血液都涌上头来。这一刻他恨不能一拳将城墙毁去。

但他终于没有。他看着城墙上。那白衣翩然地身影。静静地笑了。

“你好似忘记了一件事。”

低沉的声音带笑,好似鬼魅一般,“从史书上看,我父王是在江受挫败退后,气上加伤,在回夜宫中逝的。”

他的声音越发沉稳,却透着诡异的飘忽感,“所以,你所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随即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弟弟金扈曾经声称,他在父王的脖子上看到过一个血洞,漆黑凝固我告诉他,这是在江被萧策所伤,他当时信了。”

他眯起眼,望着城墙上的倩影,沉声道:“他最近在跟朱闻那小子作对,昨日突然而回,居然一路杀进我的王帐,以自己颈边的血洞,来逼问我父王真正的死因。”

他抬眼再望,低声笑道:“要回答这个问题,真是非常简单我只需回答他,当时萧策与长公主在一起,到底是谁伤了父王,我也没有看清楚。你猜,他会联想到什么?”

“金扈此人浪子野心,但与我父王倒是感情深厚更何况,因为父王突兀而死,他平白失去了问鼎王位的机会,想想看,如果他猜到你的真实身份,随后广为散布,你在北疆的日子,可就要精彩万分了。”

他笑得啧啧有声道:“谁能想到,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竟会落到这等田地呢普天之下,要你的命,以及恨不能凌辱你至死的人,可不知有多少呢!”

夜风瑟瑟,吹起疏真的衣带,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是我下的手又怎样?虽然那血洞是我以七旋指戳杀,但最致命的,却是他饮下的剧毒想想看,当时有谁能让他毫无防备饮下此毒?”

她的声音亦是冷静无波,“我如今不过是天涯畸零人,一介白身,死了也于国势无补你就不同了,一旦被揭穿,你的王位,你的大权,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你最忠心的三千控弦之士,也不会再听你之命。”

“真是笑话…此事过去这么久,你有何证据?”

金禅叹了一声,几乎要以怜悯的眼光看她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合作

疏真轻声一笑,笑声中竟带着无穷愉悦,“大王,你了!”

她以袖掩唇,笑不可抑,“既然拖你上了贼船,我怎么会让你轻易脱身呢你可还记得,你父王毒发时,曾以巾帕捂唇吐血,这件物事,你事后找到了吗?”

夜风中,金禅猛然一个激灵,呆住了。

当时,他确实看到父王用帕子捂住嘴,却是不停吐血。事后正当一片混乱,便再不见那染满血污的物件,他也曾经亲自在房中搜寻,却是一无所获,于是索性以为是哪个侍从将它扔了出去。

想到此节,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成冰,饶是平日里轻佻嬉笑,此时也变了颜色,“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王,与你这种心狠手辣之徒联手,我若不留下些佐证,岂不是要被你反将一军?”

疏真微笑着凝视他勃然色变的面庞,轻描淡写道:“你那个宝贝弟弟金扈,如今终于发现亡父之死有蹊跷,正使了全身解数在查,一旦有巾帕上的血为证,相信他麾下的验毒师一定能看出,这是混在食物里服下的当时除了你以外,谁能如此接近?”

金禅哼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

问了这一句,他好似灵感一闪,居然对着疏真笑了出来,“你以此来威胁我,是想让我命大军退兵?”

疏真摇了摇头,“我是很想如此,但你动用了十二族兵力,若是没有掠到一丝一毫就退兵,只怕难平众议。身为王者,你宁死不愿在臣子面前示弱如果我非要逼你,你大概宁愿铤而走险,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那你想如何?”

金禅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再次开口问道。

“听说。你最近在收藏沉烟玉…”

轻曼声音好似在他耳边低语。金禅却顿时身上一颤。心中雪亮无比。

他露出一丝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又未必多问。”

他凝视着疏真。见她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夜色之中。幽然清华。不由地露出一丝探究玩味地神色。“你应该知道。这是‘他’所要地。”

疏真轻笑了一声,笑声冷冽入骨,“我竟不知道,身为狄王的你,居然与中原的清远郡王是莫逆之交,竟将国中重宝相送?!”

金禅摸了摸鼻翼,笑道:“只要符合彼此利益,偶尔互惠往来也无不可。”

“你明明知道,他要沉烟玉是做什么用途,却也敢给他,想必,萧策…他给了你难以抗拒的好处。”

疏真说到那个名字时,声音仍有些干涩。

金禅居然不怒,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给我的,乃是足够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

“好一招驱虎吞狼…”

疏真冷笑道:“萧策给你粮草,你便用来进攻国如此,北狄与国都有损耗,两败俱伤之下,他还真是好算计!”

金禅摇了摇头,声音中竟有几分无奈和疲倦,“你所说的,我都已经想到了但今年狄地天候异常,牧草不生,牲畜连死,若不靠掠夺来渡过这个冬天,我的子民便要饿死,渴死。”

疏真接口说道:“再加上最近出现的先王宝藏更是让你心动,所以你死死围城,不是想如往常一般旋风掠劫,而是想将这封邑首城里一切都掠走。”

金禅再次苦笑,却不否认她的说法,“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与萧策之间的交易,特地提出来,是要我断绝与他合作?”

疏真低声笑道:“你要与他合作,我也管不着,只有一件事,我要你做到。”

“什么?”

“将你宫中的沉烟玉,照之前的样子全部炮制一番。”

听了这话,金禅彻底呆住了,良久,才苦笑道:“竟然连这也瞒不了你!”

“哼,你也不愿萧策成事,所以刻意在上次给他的沉烟玉熬入石灰,让他铸造失败,以此来拖延朝廷的手脚。”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虎符

禅摸着唇边的胡茬,并不在意这等挖苦,“我们狄乃是死敌,就算要合作,也不能养虎为患。”

他深深的看了疏真一眼,“倒是殿下,你对萧策…可真算得上是狠心哪!你们原先那么如胶似漆的,到如今却反目成仇,人生的际遇,可真是从何说起呢!”

疏真微微一笑,嗓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对我也是全然的无情,大家彼此而已。”

金禅凝视着她,好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什么线索,“女人的爱恨,真是铭心刻骨爱德越深,恨就会越长。当年你甘冒滔天凶险,单身刺杀我父王,在最后一刻以指力戳入他的咽喉这样的九死一生,还不是为了成就他么?”

他想起当时那近身搏杀时的千钧一发,仿佛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你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世人…甚至是他本身,都以为我父王是在江落败,怒上加伤而亡。萧策的声名由此更加如日中天当时你一心为他考虑,他却待你如此凉薄,真真让人可叹哪!”

疏真静静听着,雪色的半边脸庞似乎更加白了,金禅再看一眼,却又恍惚觉得是残月的映照。

夜更加深了,鸟雀的啼声宛如枭鬼笑哭,城墙另一边,隐约有兵士走来巡守即使是残破无屏障的旧城墙,朱闻亦是细心搜查,不落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