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看了看柳氏,见她没反对,才跟着去了堂屋,潘辰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的打开给柳氏看,柳氏对布料什么的没多大兴趣,倒是对那些名贵药材很有兴趣,拿起了一株两掌大小的灵芝看了又看。

潘辰对张妈妈小声问了院里的情况,张妈妈看了看柳氏,小声对潘辰说出了实情:“唉,姑娘刚嫁入宫的时候,姨娘在家里的日子过的还成,可从去年年底,今年年初开始,大夫人得知姑娘在宫里受宠,在府里对姨娘百般挑剔,先是把小红小翠全打发了,然后还让姨娘成天去干些粗活儿,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府里哪儿缺人,大夫人就让姨娘去,要是姑娘早回来几日,姨娘还在马房里喂马呢。”

第140章

张妈妈的话让潘辰暂时陷入了沉默,柳氏一边看潘辰给她带回来的药材,一边抬眼看了看潘辰和张妈妈这边,潘辰沉默着走到桌子一旁坐下,柳氏对张妈妈比了个手势,张妈妈便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待张妈妈走远之后,柳氏才放下药材,将潘辰拉到一旁的太师椅处,两人并排坐下,柳氏牵着潘辰的手,对潘辰问道:“皇上对你挺好的?”

潘辰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低下头没有说话,柳氏便笑了起来:“我瞧着应该是挺好的,要是不好的话,你也没那么招人恨了。”

潘辰有些心虚,从旁边的的盆栽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把玩,习惯性的往嘴里放了放,可还没放到嘴里,就给柳氏伸手拿走了叶子,柳氏冷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你这随便吃花草的习惯得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潘辰看了看给柳氏收走的叶子,确实记得小时候柳氏就一直跟她说不能把花花草草放嘴里,只是也不知道是逆反心理还是怎么着,这个习惯潘辰怎么都改不掉,尤其是心虚紧张的时候,这就是下意识的动作,抬头好奇的看着柳氏:“娘怎么看出来我招人恨了?”

从宫里传出去的,都是潘辰她如何受宠的消息,至于招人恨应该也不会有人特意传出来吧。除非柳氏看出了什么,先前回来,看见柳氏和张妈妈太过激动,没往其他地方想,可现在看柳氏的态度,潘辰的目光一下投向了堂屋外,院子里的石桌上那盆张妈妈还没来得及倒掉的洗脸水上。

下意识往脸上摸了摸,柳氏见她有所觉,这才将先前从潘辰袖子里摸出来的帕子拿了出来,帕子上沾着从潘辰脸上抹下来的胭脂,柳氏放到鼻子下面轻嗅了两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递到潘辰面前,却不让潘辰用手碰,只让她看看,说道:“这味道闻起来该是有荨麻在里面的,应该还有杜龙和斑蝥。”

潘辰心中似乎有些明白,看着那白净帕子上的几抹淡红,冷静道:“这些是毒药?”

柳氏摇头:“荨麻,杜龙和斑蝥会让你的肌肤发红发痒,不是什么毒药。”

听了柳氏的话,潘辰深吸一口气,有些质疑:“不是毒药?”

这胭脂的来历,潘辰再清楚不过,若不是毒药的话,那玄参会为了谁来冒这么大的险,只为让她脸上发红发痒?

柳氏将帕子捏起来稍微搓揉一阵,然后拿到了门口,对着阳光仔细辨认,确定之后,才对潘辰又道:“别高兴的太早,这些东西虽然不是毒药,但是这里面还有乌头和奎宁,都是剧毒致命的,但下毒的人应该没敢放太多剂量。”

说完这些话之后,柳氏又抬头看了一眼潘辰的脸,继续说道:“也幸好这几天你脸上平滑,没什么痤疮伤口,再加上发现的早,若是你继续抹着胭脂一段时间,脸毁了是小事,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潘辰深吸一口气,没有反驳柳氏的话,因为知道柳氏说的是事实,她就说玄参背后的人既然让玄参动手了,那就绝不会只是想恶作剧,让她痛一痛痒一痒就能结束的,果然最终的目的是要她的性命啊,并且还是这种要从她皮肤溃烂处渗透式的中毒,然后容貌尽毁的惨死。想到在背后居然有人对自己动了这样恶毒的心思,潘辰就觉得不寒而栗。

见潘辰沉默,柳氏也大大的呼出了一口气:“看你这样子,背后是谁动的手脚应该也有数吧?”

潘辰点头,神情严肃:“有数了。”

柳氏将那帕子放在桌上,走到潘辰身旁,伸手轻抚着潘辰的秀发,潘辰抬头,就看见柳氏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舍,潘辰看着柳氏,莞尔安慰道:“娘,不用担心我,我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总会找出背后想害我的人。”

柳氏似乎有点感触,将坐着的潘辰搂入了怀中,让潘辰靠在自己心腹间,捧着她的脑袋轻柔的拍了拍:“你有能耐,娘知道。背后还有皇上帮着你,娘也看的出来,只不过,皇上毕竟是皇上,他今天帮你,是对你有情,明天他若是不帮你了,你也不要觉得太难过,男人对女人的感情维持时间很短,你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潘辰靠着柳氏,似乎又回到小时候,刚穿过来,对周围一切都很陌生,无助又孤独,那些时间,柳氏就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让潘辰枕在自己的身上睡觉,陪潘辰渡过了不少孤独无助的夜晚,总觉得这回再见柳氏,她和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脸上的表情看着有点像是不忍离别的样子,她在潘家的日子必然是不好难熬的。

抬头看着柳氏,潘辰对柳氏问道:“娘,您怎么看出来我脸上的胭脂有毒,还能分辨出毒药的名目?”

柳氏身上的有很多谜团,潘辰从前就觉得柳氏不像个真正的妾侍,在潘辰看来,柳氏把潘坛更多的是当做避风港,借着潘坛妾侍的名,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天柳氏给潘辰露了这么一手,让潘辰心中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对潘辰的问题,柳氏稍稍沉默,然后才对潘辰说出了一个这些年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事情:“我出身南疆,辗转做了舞姬才来到建康,南疆人善蛊,对药和毒物都很有研究,给你下药之人,必然也是个通医理的,她给你配的这胭脂里,加了很多很多香料,层层叠叠,若非她加了杜龙和斑蝥这种气味很重的虫粉,仅凭那芳香浓郁的胭脂里的一点点乌头和奎宁,我还真不会注意到,对你下毒的人,看来是恨透了你,不仅要毒死你,还要让你容貌尽毁。”

柳氏的话潘辰就这么听着,脑中已经开始锁定幕后之人了,眼睛一眯后,才稍稍恢复了清明,从柳氏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对柳氏说道:“娘,我知道是谁了。回宫以后会多加主意的。倒是您,在府里过的不好,要不然别在府里待着了,我让皇上在外面另外给你安排一处宅子,从潘家出去吧。”

反正柳氏是妾侍,没有入潘家的族谱,要走要留,并没有太多的限制。而潘辰在宫里得宠之后,就一直担心柳氏在潘家过的好不好,可柳氏总报喜不报忧,潘辰让祁墨州找潘坛,她都没愿意从潘家出去,其实,谁还想不到呢,柳氏之所以留在潘家,无非就是不想让潘辰在宫里和人争斗的时候,看起来太过单薄没势力,宫里其他妃子就算知道潘辰在潘家不受宠,可到底还是潘家的人。

对于柳氏的一番苦心,潘辰很感动,但她却不愿意为了贪图潘家的这么一点点的虚名保护,而让柳氏继续留在潘家受苦。

大夫人孙氏肯定就是看出了柳氏不敢离开潘家,所以才对柳氏百般折腾,想到这里,潘辰不禁又对柳氏问道:“娘,大夫人怎么对你的,你和我仔细说说,如今我也不是那任她欺负的庶女了,年前她年见的时候入宫去,我便与她摊牌,不会要任何潘家的帮助,而且潘家也不可能会帮我,你留下受罪的意义不大,你跟我说说,回头我给你去出气。”

潘辰的话让柳氏摇了摇头:“大夫人没对我怎么着,不过就是些粗活儿粗话,粗活儿我能做,粗话我不听,日子就是普通日子,没什么大的折腾,还不用你去出气。”

柳氏再次伸手抚上潘辰的脸颊,一副流连的样子,潘辰抓住她的手,放在面前左看右看,对她手上那几处裂开的口子很是在意,说道:“有时候,就是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我没有能力时也就罢了,可如今我有能力了,还让我看着你被人这样欺负,我哪里能做的住?不出气,我夜里都睡不着觉!再说,我脸上这胭脂的事情,十有八九跟潘筱脱不了干系。而潘筱一个人在宫里,若是背后没人帮她,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而能帮她对付我的,还使出这般毒辣的手段,我看大夫人也难脱罪。她都这样对付咱们娘儿俩了,咱们若是还忍气吞声的,那才叫一个憋屈啊。”

潘辰这番话说的义愤填膺,小脸本就可爱,如今气鼓鼓的,看着更加可爱了,柳氏都给自家女儿这副表情给都笑了,伸手在她脸颊上掐了掐,说道:“瞧你这凶巴巴的样子,皇上看到过吗?你现在有能力,我知道,你在宫里做的事情,潘家多多少少都能听到些的,你做的很不错,而且照我看来,皇上也知道你有能耐,有意让你在宫里主持大局,虽说不会封你做皇后,但一个贵妃将来我看是跑不了你的,如今你就是要多些心眼儿,对身边的人和事更加的重视,别让有些人钻了空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至于大夫人和四姑娘…我不要你为了我在府里这些小事出头,但若是为了你自己,无论你怎么做,娘都支持。”

潘辰看着柳氏,总觉得她今天话里有话,目光在柳氏脸上仔细看了好几眼之后,才握着柳氏的手,敏感的沉声说道:“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了?为什么我听你说的话,好像是在跟我告别似的?”

第141章

对于女儿的敏锐,柳氏有那么一刻是愣神儿的。扭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张妈妈和月落她们都去了厨房,将潘辰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些生鲜果子和糕点等摆放过去。倒是给了他们娘儿俩一个很好的说话空间。

潘辰看柳氏这样,就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抓着柳氏的手,抬头凝视着她,只见柳氏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从小就比别人想的多些,看着傻乎乎的,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挂你,将来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嫁什么了,所以,片刻都不敢离开你。但如今,看你这样出息,我也就放心了。”

潘辰看着柳氏,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清澈的泪珠划过眼角,掉到了耳垂上,冰冰凉凉的,潘辰没什么表情,呆呆的看着柳氏,过了一会儿后,才低下头擦了擦眼泪,闷声说了一句:“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回来看你了。”

不回来的话,她至少还用知道柳氏已经打了这个主意,至少还能让她在心里对柳氏多点念想。

看着女儿这模样,柳氏也是忍不住,再次将潘辰抱入了怀,潘辰想挣扎,却被柳氏抱得紧紧的,根本挣扎不出来,从来都不知道,柳氏的力气,跟祁墨州差不多大了,挣扎不得,就只能被她抱着。

柳氏在潘辰的头顶亲了又亲:“好孩子。你是娘在这个世上,最大的牵绊。”

潘辰沉默,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一会回来一趟,好像什么都变了。她从前就知道柳氏不柔弱,大智若愚,所以才能在潘家,凭着不受宠的身份,把她护周全了,可是到今天潘辰才发现,柳氏何止是不柔弱,她的内心世界,也许就连潘辰都摸不到边,虽然潘辰是穿过来的,但是从小长到大,她早就把柳氏当成了亲妈,可现在,亲妈似乎也要离她而去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如今在宫里越来越好,皇上看重你,只要你好好的,皇上就算不独宠你了,想来也不会亏待你,你若是今天不回来,我也想着过些天去找相爷,假意跟他说我想去说服你给潘家效力,让他安排我们见一面的,可今天你回来了,我就不用折腾了,这些话,我便直接与你说了。”

柳氏放开潘辰,让潘辰坐着,她两只手按在潘辰的肩膀上,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对潘辰说道:“我若是继续留下,对你来说也是个软肋。等到潘家觉得完全控制不住你,或者说你对潘筱进行反击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定会用我要挟你,那时候,你心里牵挂着我,遇事定然不敢全力反击,若是我离开,你的胜算反而更大一些。这道理,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想明白吧。”

潘辰的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却双唇紧闭,怎样都不想说话的样子,明显就是在跟柳氏赌气,看着女儿这赌气的样子,我见犹怜的,还活脱脱一个小孩子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来都嫁做人妇了,柳氏就不觉笑了出来,伸手给她擦了擦下巴:“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只是离开建康,又不是和你生离死别,等我安顿下来,自然会送信给你,让你知道我的行踪。”

潘辰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滴眼泪挤出了眼眶,用袖子把眼睛擦了又擦之后,才再次抬头对上了柳氏,浓浓的鼻音响起,把柳氏的一颗心都给软化了。

“你打算去哪里呀?你跑了,潘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他们在外面抓你,你一个人怎么办呀?”

潘辰将脸埋在了手掌心里,努力想要抑制住眼泪,可只要一想到马上要跟柳氏分别,心里就难受的很,之前她嫁到宫里去,虽然也看不见柳氏,可是到底是知道她在潘家,衣食无忧的,可柳氏要是离开建康,她这个年纪,在这样的封建时代里,又该怎么生存呢。就算带了足够的钱,可潘家会善罢甘休吗?就算是为了要威胁潘辰,潘家也会派人到处去抓柳氏的。

柳氏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院子里,幽幽的说道:“追捕我的人多了,潘家算老几?”

话锋中透着凌厉的锋芒,潘辰呆呆的递去一抹不解的目光,正好看见柳氏收起了眸中的杀气,有那么一瞬间,潘辰在柳氏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祁墨州特有的气息。那是一个真正强者的气息。

柳氏从潘辰面前走开,来到潘辰给她带回来的那些名贵药材旁,再次拿起灵芝,人参等东西左右翻看,潘辰走到她身边,心情是五味陈杂的,期期艾艾的跟着柳氏的脚移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的回来看柳氏,在回来的路上,脑中想了无数和柳氏重逢的感动画面,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潘辰伸手掐了一根人参的须须放在手里把玩,柳氏见她这样,也没说话,继续将药材分类,终于还是潘辰忍不住了,拉住了柳氏的袖子:“就,就不能不走吗?皇上跟我说,只要你愿意,他可以随时让你离开潘家,独自到外面居住的,要是你…”

潘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氏给打断了:

“我非走不可。继续留下来的话,对你和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说完这些之后,柳氏便拿着两棵灵芝往左边的耳房里去了,似乎是摆放进去,然后又出来拿,潘辰缠着她问:“为什么呀?为什么没有好处?我,我现在在宫里的位分,比潘筱还高,我有能力护着你的。”

柳氏一边搬药材进耳房,一边果断的拒绝:“这不是你能力不能力的问题,是我能不能留下来的问题,原本我也以为,我可以留在建康,一直陪着你,但现实却不容许。这些事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我在外面安定好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潘辰挫败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柳氏忙进忙出,手里的人参须须给她缠绕在手指上一道又一道,却因为最后没解开,让潘辰气得掐成了一段一段的,仍在脚面前的地上。

柳氏抽空看了她一眼,听见月落她们的声音从厨房那头过来了,柳氏才边走边对潘辰低声说道:“这事儿你自己放心里就好了,我也不知今天说了,明天就走,你身边有那种下毒害人的人,我也不放心,待会儿我给你一些解毒丸之类的东西,过些天,我再把你送来的这些药都提炼出来,让你放在身上自保一段时间,该是没有问题的。”

潘辰叹了口气,还没说话,月落和辛冬就到了门边,站在门外给潘辰行礼,告诉潘辰:“娘娘,东西都放好了。那些布料要不要奴婢们也一并帮着夫人搬进去?”

柳氏已经成功将药材都收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对月落她们说道:“这些布料就不用收了,放在这里就好。劳两位姑娘了,快些进来也喝杯茶水,娘娘年纪小,不懂事,平日里还得依仗你们照料。”

月落和辛冬对看一眼,哪里想到自家娘娘的姨娘这样随和,一点都没有普通人家姨娘的嚣张,赶忙摇手,月落最会说话,近前一步,扶住了柳氏的胳膊,将柳氏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嘴甜道:“夫人这话太折煞我们了,能够伺候娘娘,是奴婢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哪里敢劳烦夫人给我们倒水喝,奴婢给夫人倒水。”

月落说完这话,也不含糊,从桌子上倒了杯水递到了柳氏面前,柳氏给月落哄得眉开眼笑,活脱脱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妇人,哪里有半分先前跟潘辰说话时的冷意,随和的样子,让月落她们恨不得抱抱她才好呢。

月落知道柳氏在自家娘娘心中的地位,自然是百般奉承的,跟柳氏有说有笑,将潘辰在宫里的事情,说的特别有趣,让柳氏听了都忍俊不住,堂屋内的气氛一时竟很热火。

潘辰实在没心情和她们捧哏逗哏,便说了一句:“我去院子里看看梨花树去。”

然后就走出了堂屋,辛冬左右看了看,便追随着潘辰的脚步过去,潘辰站在梨花树下,情绪十分低落,辛冬也不敢说话,一主一仆在院子里默默两无言,衬托着堂屋内的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院子门给猛地推开了,两个凶神恶煞的胖妈妈走了进来,进门就吆五喝六的,声音破锣似的。

“柳氏你在磨蹭什么呢?夫人小姐们的衣服全都拿过去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你去洗,怎么着,还想造反不成啊?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摆谱儿了不成?小心我们去告诉孙妈妈,让孙妈妈来教训你!”

潘辰正在气头上,回头就往那两个胖女人看去,有点面生,应该不是从前府里后院伺候的老人儿,所以,并不认识潘辰,看见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站在树下,俏生生的很是漂亮,一时没反应过来,指着潘辰叫道:“你是哪房伺候的丫头?怎么从前没见过你?大夫人不是早吩咐过,一般人不许接近梨香院吗?你怎的还敢过来?”

第142章

那胖妈妈对着潘辰大呼小叫,声音一出来,柳氏就从堂屋里出来了,对那胖妈妈说道:“来了来了。我这就去。七姑娘从前的朋友来看看我,稍微耽搁了些,两位妈妈别见怪。”

柳氏对那两个胖妈妈如是说道,潘辰看着她,咬了咬牙关,到底是没说破,对月落看了一眼后,月落眼珠子一转,便猜到潘辰的意思了,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封红,这是潘辰出宫的时候让她准备好了的,为的是给梨香院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的,如今正好用在这上面。

月落上前对那两个胖妈妈行了个礼,暗自将两个封红送上,这回潘辰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用的全都是民间普通的纸张包裹的,不是出自大内,封红也与普通府邸的没什么两样,送出后,月落笑着打招呼:“两位妈妈别跟柳姨娘计较,我们夫人就是来看看她,耽搁了贵府之事,实在抱歉的很,这些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今后柳姨娘还要多亏了妈妈们照料啊。”

两个妈妈本就是粗使婆子,没怎么进过内院,不认识潘辰很正常,再加上,她们怎么着也想不到潘辰这个在宫里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会从后门回府来看柳氏,虽然心里依旧有些奇怪,但掂量着封红里的分量,倒是比府里的一等封红还要重一些,当即心满意足,眉开眼笑,对月落笑了笑,满口的应承话:“姑娘们放心好了,我们,跟姨娘关系好的很,就是关系好说话才大声了些,没,没吓着小夫人吧。这不,既然姨娘这儿有客人,那衣服我们就先去洗,姨娘今儿不去也没事儿,谁让咱们关系好呢。”

两个胖妈妈拿了钱,态度还是很好的,月落见她们这样势力,心中鄙夷,但看柳氏和自家娘娘的样子,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的,现在不过是破财消灾,对付贪财的小人,钱是最管用的,所以月落只看了一眼潘辰的暗示就懂该怎么做了。

两人正要转身,被柳氏给喊住了:“怎敢劳两位妈妈替我做事,你们在院外等我一会儿,客人也该走了,我随你们一同去。”

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两个胖妈妈心里正暗喜呢,哪里会和柳氏抬杠,点了头,就出了院子,脚还没踏出门儿,就迫不及待把封红给拿了出来,打开数有多少。

柳氏走到石桌旁,将潘辰先前放在上面的披风拿起来,亲自替潘辰披上,全程没有跟潘辰说一句话,潘辰看着柳氏,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柳氏像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给潘辰披好了披风之后,在潘辰肩上拍了两下,然后便果断的转身,潘辰愣了一拍,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时候,柳氏都已经走出去两步了,潘辰看着柳氏的背影,感觉鼻头一阵酸楚,两只手握在一起,不由自主的用指甲掐了手背上的肉,让自己不哭出来。

柳氏跟着两个胖妈妈离开了梨香院,月落和辛冬见潘辰表情失落,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后,月落才小声对潘辰问道:“娘娘,咱们在这儿等姨娘回来吗?”

潘辰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梨香院中转了两圈,将这些可能再也看不到的景象牢牢的记到脑子里,柳氏既然生出了要离开潘家,离开建康的心,潘辰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她的,如今能做的,就只有尽力给她自由,也许柳氏原本早就可以离开潘家和建康,但就因为不想给潘辰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才收敛锋芒,委身在潘家后院之中苟且度日,如今潘辰的羽翼丰满起来,柳氏终于可以不再为潘辰担心,终于可以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潘辰能够理解柳氏这种渴望自由的想法,她自己又何尝不渴望呢?

“不等了。走吧。”

随着潘辰的一声令下,月落和辛冬便去做准备了,张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锅铲,见潘辰要走,迎上来说道:“姑娘这就要走吗?要不留下吃顿饭吧。”

潘辰勾起微笑,摇了摇头,对月落伸出一只手,月落将袖袋里的封红递给潘辰,潘辰还觉不够,又让月落和辛冬都将荷包解下,最后再解下自己腰间的大荷包,将剩余的八个五十两一封的封红还有月落和辛冬荷包里二三十两的碎银子,外加自己荷包里二百两的银票,尽数塞入她的荷包,全都放到了张妈妈的手心里,对张妈妈说道:“这里面差不多是六七百两银子,我身上就这么多了,张妈妈年事已高,还是别留在府里了,拿着银子到乡下置办个宅子,请两个小丫鬟照顾你颐养天年吧。”

张妈妈呆呆的看着潘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潘辰低头叹了口气,然后就将披风后的帽子戴到了头上,最后跟张妈妈握了手之后,就毅然决然的转身走出了梨香院。

如来时一般,带着月落和辛冬,潘辰静悄悄的又从潘家后门给转了出去,一路疾走,上了马车。

月落和辛冬看潘辰脸色不对,上了车之后,都不敢说话,两人对看了好久,月落才用眼睛瞪赢了辛冬,让辛冬上前问道:“娘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潘辰靠在车壁上叹了口气,连披风帽子都没有兴致落下来,有气无力的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连声音都没发一点。

马车缓缓的行驶,车厢一晃一晃的,潘辰从被风吹动的车帘子缝隙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情绪空前的低落,尤其是看到一对普通父母,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快快乐乐的经过马车时,潘辰的心里就跟被堵了一样难受。

她前世就是孤儿,由一对失独老夫妻收养了去,穿越过来之后,终于遇到了柳氏,柳氏满足了潘辰对母亲这个词语的最大的幻想,潘辰心里也确实将柳氏当做是母亲的,若是可以的话,潘辰宁愿在她小时候,柳氏就带着她离开建康,就算是颠沛流离的过小日子,潘辰也是愿意的,可是柳氏和她在丞相府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潘辰,她留下只是暂时的,也没说过,她有一天会离开…

马车颠颠簸簸的进了宫,潘辰一路走在回柔福宫的御花园中,来来往往的宫婢和小太监们纷纷对潘辰行礼问安,潘辰都没有像从前那样回应,只鼻眼观心一路走回了柔福宫。

潘辰连衣服都没高兴换,就直接把自己整个人抛入了绵软的床铺之中,让月落给她放下了帐幔,她趴在被褥上,默默的流眼泪,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潘辰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理防线同样的脆弱。以往看似坚强,实则是因为没有被戳到软肋罢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潘辰让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想今天放纵一下自己,把这些时候积累的情绪全都随着眼泪一起流走,可哭着哭着,潘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先前还在厅里走来走去的,月落她们的脚步声没有了,周围特别安静。

潘辰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发髻全歪在了一边,钗环也掉在一旁,乱发糟糟的用帕子醒了醒鼻涕,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转过身去,想要把醒过鼻涕的帕子丢出帐子外,可一回头,潘辰几乎要把那帕子给吞吃入腹。

原本让月落放下的帐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掀开了,而床沿上,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双手抱胸,好整以暇,不知道盯了潘辰屁股多久的祁墨州。

潘辰两眼肿的跟核桃似的,连自己都感觉眼皮子肿的睁不开,鼻子通红,脸上全是眼泪和汗,顺滑的黑发好多粘在被汗湿的脸颊上,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这么毫无示警的暴露在了祁墨州的眼里。

祁墨州一贯的冷漠,坐在床边,一脚曲起,将潘辰这滑稽可笑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个遍,静谧的环境,两人对视着,拿出了一眼万年的决心,让迷之尴尬冉冉升起,还是祁墨州率先反应过来,对潘辰沉声问道:“不是说要在你姨娘那儿住两天的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潘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并向祁墨州抛去了另一个问题,浓浓的鼻音配上她此刻的造型,那活脱脱一个被人抛弃流落街头的小狗模样,连祁墨州这样的冷性情看了都不禁为之心疼。

“你怎么又是悄无声息的来,也不打声招呼,是,是存心想看我笑话吗?”

潘辰对祁墨州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了,她用袖子擦眼泪,把脸颊都给擦红了,可怜是可怜的,邋遢也是邋遢的,不过,祁墨州看的出来,她是真伤心的。

潘辰对祁墨州哭着哭着,就再也顾不得什么,坐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祁墨州见状,不禁坐直了身体,放下好整以暇,抱胸看戏的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不是没看见过女人哭,哭的在惨的女人,他也见识过,可是却没有哪个女人哭起来能够让他的心感觉到隐隐作痛,鬼使神差的,长手一伸,就拉着潘辰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手底下一用力,就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用抱孩子的方法,抱着潘辰,笨拙的给她安慰。

第143章

潘辰坐在祁墨州的腿上,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一只手环过他的颈项,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蜂腰,反正就跟个章鱼似的,把祁墨州给抱得死死,祁墨州第一次体验到这种三百六十度的环保方式,尽管有点不舒服,但他觉得还在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抱着她,然后被她这样抱着,感觉特别新鲜,从来没有尝试过。

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胸膛上不住抽泣掉眼泪的潘辰,祁墨州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试图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是在潘家受了委屈吗?跟朕说,回头朕替你出气,好不好?”

谁知道祁墨州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潘辰哭的更凶了,干脆把脸全都埋到了祁墨州的肩窝里,丝毫不见好转,祁墨州一看,有些不懂了,却是难得升起了耐心,轻拍潘辰的后背,防止她哭的抽过去:“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天大委屈了?啊?你姨娘出事了?”

祁墨州这么一问,潘辰忽然从他怀里坐直了,脸上挂着泪珠,对他回道:“我姨娘怎么出事了,你别咒她啊。”

“…”

若是平时,对于潘辰这样蛮不讲理的说话,祁墨州一定不会纵容,可现在,看她哭的这么伤心,祁墨州心里就算有火儿也发不出来,并且祁墨州也担心,如果现在自己对她声音再大些,可能会让她哭的更加伤心呢。下意识就觉得,哭泣的潘辰,就该好好的抱着、哄着、宠着,因为祁墨州确定,比起让潘辰哭,他似乎更希望潘辰脸上总挂着笑。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哭了,哭的脸上妆都没了,眼泪鼻涕一大把的,不漂亮了。”

祁墨州对潘辰这样哄着说话,潘辰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心情有点复杂,可是脑中却始终挥不去柳氏要走的事情,穿越前身为孤儿的孤独,穿越后对柳氏的倚靠,种种情绪,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彻底攻破了。

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的流下来,祁墨州怎么哄都没有用,到最后干脆不哄了,就那么让潘辰静静的依偎在他怀中,既然要哭,那就一次性好好的哭出来,哭完了就好了。

静谧的房间内,没有其他声响,只有潘辰的吸鼻子声音,祁墨州默默的盯着潘辰的眼泪,怎么擦似乎都擦不干净,他心里当然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伤心,可潘辰只顾着哭,并不想告诉他,祁墨州用衣袖给潘辰擦眼泪,擦着擦着,就觉得有些暴躁了,然后眼前一晃,就失去了意识。

潘辰哭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吧,感觉把身体里的水都给哭掉了,眼睛里的眼泪越来越少,到后来也就哭不出来了,静静的靠着祁墨州,伸手在他被自己眼泪濡湿的胸膛上戳了戳,这种被祁墨州无条件宠着的感觉很奇妙,祁墨州多疑腹黑,耐心和同情心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个负数的存在吧,但他现在既然能对潘辰有这样的包容举动做出来,实在叫人觉得很奇怪啊。

脑中猛地一个闪神,潘辰从祁墨州的怀中坐直了身体,缓缓抬头往祁墨州看去,就看到一双清澈的黑眸,直勾勾,明晃晃的盯着自己。

潘辰看着他,无语凝噎,她不过就是哭一哭,怎么又把次体人格给哭出来了呢?

祁墨州见潘辰哭完了,这才用冷冷的语气对潘辰说道:

“谁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

潘辰:…

潘辰想从祁墨州的身上跳下去,可发现腰肢被他环抱住,动弹不得,潘辰低头看了看他的两只手,十指交叉,环抱的姿势固若金汤,又将目光回到认真的祁墨州脸上,潘辰无奈的叹了口气:“没谁欺负我。我就哭着玩玩的。”

语毕之后,祁墨州没有回答,一双黑眸盯着潘辰,次体人格似乎想用沉默来回应潘辰这句连虚拟人格都骗不了的谎话。

潘辰一阵尴尬,想下来,可祁墨州不让,那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反正不躺白不躺,坐在祁墨州的身上,可比坐在什么椅子上要舒服多了,潘辰继续把自己靠上了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坐好,祁墨州的主体人格对潘辰还有那么点威慑力,但对于次体人格,潘辰是一点都不害怕的,靠在祁墨州的胸膛之上,一只手在他胸膛上画圈圈,没精打采的问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祁墨州低头看着她,老实回答:“看见你在哭,我就出来了。”

潘辰不得不承认,祁墨州的次体人格一定是所有虚拟人格中最会撩妹说情话的,就算潘辰知道这些话不是祁墨州本心说出来的,但却依旧忍不住脸上弯出来一个甜美的微笑。

有的时候,女人的心思真的很简单,一句暖心的话,一个温柔的动作,一个宠溺的表情,都能让她扫清心中阴霾,变得开心起来。

“齐雪州,你真好。”

人在失落的时候,有一个怀抱倚靠,真的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潘辰发自内心的称赞他。

潘辰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咕咕的,将房间内这和谐安静的气氛给彻底破坏了,潘辰红着脸坐直了身体,捂着肚子,表情似乎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