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纵然周折无数,纵然她曾成为大夏妃嫔,他仍是庆幸她还活着。

“其实,我早就嫁给你了。”她说着,眼中泪意泛滥,“我去了玉霞关,却只找到了一坛骨灰和你的盔甲,我以为死的真的是你,便葬了母妃的墓旁,就在那里我与你拜了堂,虽然…只有我一个人。”

萧昱闻言激动地扶着她坐直了身子,却是看到了她泪流满面的脸,颤声问道,“你说真的吗?”

她低眉,道,“对不起,我现在…”

他心疼不已地将她拥入怀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十年我都等了,不怕再等些时日。”

她咬唇,无言泪落。

“阿婧,等我重新为你打下南唐的江山,到时候我们还在金陵成婚,好不好?”萧昱道。

“好。”她含泪点头。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当所有的人和事又回到起点,有些东西却在岁月的流转中再也回不去了。

两人在未央宫的玉阶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之时崔英过来提醒道,“太子殿下,该起程去榕城了。”

萧昱低头望了望靠在自己怀中睡着的女子,躬身将人抱起送回了偏殿暖阁,小心放到床上掖上了被子,倾身吻了吻她额头轻语道,“等我回来。”

然而,他出去刚刚关上了门,床上的人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凤婧衣听到外面侍卫的响动,听到下令说走的时候一下从床上起来奔到了门边,手抚到了门边却强咬牙忍下了冲出去见他的冲动。

她这一去,他一定会察觉到什么,只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她只能站在门后,透过门缝看着他带着人一步一步离开了未央宫,再也看不到人影。

北汉王很谨慎并没有当天送她走,果真到夜里的时候随萧昱出宫的一名侍卫又折回了宫中,说是太子殿下有重要的公文落在宫里了。

崔英去给他取了,他却又问,“太子殿下问,昨晚姑娘在外面坐了一夜,有没有着了风寒。”

正说着,凤婧衣从偏殿过来了,崔英笑着道,“你看,人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侍卫望了望进门的人,这才带着公文离开了。

回来取东西是假,是萧昱心中放心不下,差人回来打探她是否还在宫中才是真的。

“姑娘,要用晚膳吗?”凤婧衣摇了摇头,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又回到了偏殿暖阁,想要留书却半晌也不知该落笔写些什么。

直到天快亮了,方才提笔写下了要说的话,装进信封自己拿到了未央宫正殿的书案放着,心想他回来应该能看到了。

一个人用了早膳,北汉王的人过来,还是那个年迈的太监,“长公主,陛下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了。”

凤婧衣望了望空荡荡的未央宫,深深吸了口气跟着他离开,到了宫门上了北汉王的马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她又一次来到敏惠孝昭皇贵妃的陵墓。

“跟朕进去吧。”北汉王拄着拐仗,先行进了墓室。

两个人到了地宫的玉棺前,北汉王凝望着棺内的人默然站了许久,背影满是萧索。

“云萝,朕的苦心,你该明白的。”

凤婧衣望着数丈之外,有些没料到北汉皇室的灵物会是葬在了敏惠孝昭皇贵妃的墓中。

半晌,北汉王出声道,“凤婧衣,你跪下。”

凤婧衣闻言没有多问,提起衣摆跪在了冰冷的墓室里。

“朕要你对着昱儿的母亲发誓,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你也不得做出有害萧昱之事,如违此誓,生不得善始善终,死不得魂魄安宁。”北汉王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有些人身在局中的人看不明白,他这个局外已经看出端倪。

“敏惠孝昭皇贵妃娘娘,凤婧衣对您立誓,将来无论发生任何变故,也不得做出有害萧昱之事,如违此誓,生不善终,死不安宁。”她一字一句决然道。

北汉王敛目,叹道,“你过来吧。”

凤婧衣闻声起身走到了玉棺边上,一语不发地站着。

北汉王弯腰握住棺内人的手,从交握的手心里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而棺内原本栩栩如生的人失去了灵物冰魄,倾刻之间便化为一具枯骨了。

北汉王痛苦地敛目,伸手将东西递到她面前,颤抖着声音道,“你出去吧,有人会送你从白玉关离开。”

凤婧衣接过冰魄收起,望着他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快步沿着梯子出了陵墓。

陵外已有便装的侍卫牵着马等着,见她出来便道,“长公主,请。”

自北汉皇陵离开,沿着城外的河岸策马而行,她仿佛听到了河面上还回荡着的声音。

我!要!娶!阿!婧!为!妻!

我!要!娶!阿!婧!为!妻!

一遍又一遍,每一声都是揪心的痛。

北汉王在皇陵待了一整天,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禁不住的阵阵咳嗽,出了敏惠孝昭皇贵妃陵墓,通知人落下了厚重的隔世石。

一石隔世,这座皇陵便真的永远关闭,再也没有人能进去了。

这是他一生最珍爱的女人,纵然他有负于她,纵然她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纵然他最后也为了坐稳皇位冤死了她的家族,让她不得不自尽百亡,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心中能重过她去。

可是,他是一个男人,更是一国之君。

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给了她能给的宠和爱,却不是她想要的幸福,可是他真的尽力了。

“陛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近侍太监上前扶着有些踉跄不稳的人道。

北汉王疲惫地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回到宫里已经是天黑了,栖梧宫已经掌了灯,亮得灯火通明。

崔英独自一人过来,在殿外道,“陛下,奴才崔英求见。”

北汉王坐在榻上,以拳抵着唇咳嗽道,“进…进来。”

崔英闻声进了殿内,跪下道,“陛下,长公主临走前在未央宫给太子殿下留了一封信。”

说着,双手呈着信送了过去。

北汉接过去,展开信瞧了一眼,然后白了起来丢进了炭火盆里。

“陛下!”崔英唤道。

这毕竟是留给太子殿下的信,若是让他知道了…

可是,炭火盆里火已经点燃了纸,一寸一寸地化为了灰烬。

“你不我,朕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北汉王沉声道。

“可是太子殿下将来总会知道。”崔英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就等他知道了再说。”北汉王道。

崔英立在一旁,不敢再多有言语,也不知道自己将这封信送到这里来到底是对是错。

北汉王垂着眼帘望着火盆中的灰烬,一字一句道,“情爱只会让羁绊难行,只有仇恨才能激励人前进。”

北汉的天子不能一个女人而磨折了男儿的傲气,帝王的雄心。

萧昱是在第二天夜里回宫的,未央宫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一丝她的痕迹,仿佛她从未来过一样。

“人呢?”他目眦欲裂瞪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质问道。

崔英伏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回道,“已经走了。”

“走了?”萧昱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望着殿外的台阶。

阿婧,坐在那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准备要离开我了吗?

他就是越想越不对劲,才匆匆赶了回来,结果还是回来晚了。

就像当年回南唐一样,他又晚了一步。

当年让他与她错失数年,这一次,他不知道她又将会失去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拂袖而去,直奔栖梧宫。

她若是自己走的,不可能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放眼这宫里能让他走得这么悄无声息,了无痕迹的人。

除了他的父皇,不会再有第二个。

“萧承业,你把阿婧怎么了?”萧昱冲进门怒声质问道。

北汉王喝完药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可见真是气得不轻呢。

“大夏当朝的大将军将她送到北宁城外,你当她真的是来找你的吗,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北汉王直言道。

“我只问你,她现在在哪里?”萧昱额际青筋跳动,双拳的骨节都咯咯在响。

“她是大夏的妃嫔,自然回大夏皇帝身边去了。”北汉王道。

“你明知道我和她有多不容易才见面,为什么还要让她走。”萧昱愤怒地道。

“她自己要走的,你怨不得朕。”那个人若真想留,他也送不走。

萧昱呼吸都颤抖,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她连丰都城都出不去,怎么能走?”

“你留得住她的人,你留得住她的心吗?”北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沉声喝道。

“萧承业,我从来没想过恨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恨你。”萧昱血丝遍布的眼睛直视着她,字字利若刀锋,“在你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母亲,又让我错失我最爱的女人,我恨你。”

恨?

为了一个女人,他对他这个父亲生出了恨。

北汉王闻言冷然失笑,扶着桌子颤微微地站起来,“就因为一个女人,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吗?你有你该娶的太子妃,有你该承继的江山大业。”

“我不是你,我想当这个皇帝,可我更想要她。”萧昱直视着已经苍老的北汉王,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的所求所得,只会让我所爱之人痛苦伤心,我宁愿不要。”

他说罢,风一般地转身离去,出宫直奔北宁城而已。

然而,他快马加鞭赶到了南宁城,却得到了她出了白玉关的消息。

她没有从北宁离开去和方潜到南宁会合,反而绕道走了白玉关。

朝阳初升,他独立在北宁城上,遥望着远方的大夏疆土。

总有一天,总有办法,他的北汉铁骑会踏破大夏关河,迎回他的妻,他的阿婧。

——

两万更完了,我都感觉自己已经成仙了,泪奔。

局中局,计中计

大夏闭关与北汉断绝往来,她不能走南宁城,便只能从白壁关回大夏。

所幸,当初和夏候彻在白壁关大营之时,白壁关守将曾是见过她一面的,故而也就顺利放了她进关。

进了关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委托人通知远在南宁城的方潜到金花谷汇合。

到达金花谷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紫苏和空青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到谷外接她,着实有些意外。

“告诉你家主子,我把东西拿回来了。”她跟着进谷,一边走一边道攴。

“你去。”紫苏指使空青道。

“为什么不是你去?”空青一脸不情愿道。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去主子起床,他那起床气发作起来,哪里会有他的好果子吃娴。

紫苏想了想,说道,“姑娘,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叫主子起来。”

空青有些意外地瞧了瞧她,她怎么会这么好心。

“我去叫青湮姑娘起床。”紫苏笑嘻嘻地道。

然后,再叫青湮姑娘去叫他起床,他总不能冲着她发火去。

她简直太聪明了。

空青直接带了她到药庐等着,问道,“姑娘要用什么茶?”

“不必了。”

空青也没有再问,将药庐掌了灯便离开了。

凤婧衣解下身上的包袱,取出了北汉王交给她的冰魄,想到敏惠孝昭皇贵妃失去它瞬间化为白骨的样子,不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萧昱应该早已经回宫了,那封信他看到了吗?

若是看到了,会理解她所思所想吗?

青湮被紫苏叫了起来,知道是她来了谷中,敲过了淳于越的门便先来了药庐,一进园子便看到捧着一个盒子一动不动坐着的人。

她一向警觉,可此刻竟连她进门都没有察觉。

她在她边上坐下,问道,“是很为难的事吗?”

从她与她相识开始,大约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为难的时候。

凤婧衣回过神来,低眉望着手里的盒子,沉默了许久道,“我想救一个人,可将来那个人会杀了我,你说…我该救他吗?”

青湮对上她有些迷惘的目光,大约也猜想到了她所指的是何人。

“可是我救了他,却又会有负我身边很多人,也许我的一念之私,将来却会断送了他们的性命,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悲剧发生。”凤婧衣道。

“可是,你要是不救那个人,是不是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也终究内心难安。”青湮没有说破,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

凤婧衣抿唇点了点头,她的立场,她的身份,她都不应该去管夏候彻的生死。

她曾恨他害死了她所爱之人,可如今那个人还活着,她便也恨不起什么了。

夏候彻如果就这样死了,她会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可她心里一定会有一个地方,终年累月都会痛悔难安。

“有些我们曾都以为死了的人,却又会活过来,有些我们曾经以为会一生不变的东西,也会改变。”青湮望着她,微笑道,“可见,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如果真的想救那个人,那便救吧。”

凤婧衣低头望着手中的盒子,深深吸了口气,道,“靳太后的事情完了,我们也该准备脱身了。”

“我会尽快养好伤回盛京。”青湮道。

“我看,只怕你再想走,某人也不会放你走了。”凤婧衣笑着道。

青湮抿唇,笑了笑说道,“谢谢你,给了我一条生路。”

在顾家废宅,她是真的以为必死无疑了的。

当真的死过一次,再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她才发现,她应该活着。

凌之轩替顾家报了仇,又自尽而死,便是要了结所有的罪孽,给她一条生路的,只是自己那个时候没有明了他的用心。

“活着就好。”凤婧衣笑着说道。

正说着,淳于越睡眼惺忪地进来,明显没什么好脸色,睡手拿过了她手里装冰魄的盒子,道,“行了,你们出去吧。”

凤婧衣跟着青湮出了门,在外面等着。

“这要配药,还要试药性,没一天功夫出不来的,你们还是去一边休息一边等吧。”紫苏道。

青湮闻言望了望她,道,“我们去前面等吧,你赶了好几天路,应该也没休息好。”

凤婧衣默然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离开了药庐。

“沐烟前几日接到楼里消息,说夏候彻似乎也在起疑靳家的这件事与你有关,已经暗中派了人调查那些弹劾靳氏一派的御史,不过好在公子宸行事缜密,还没被他们查出什么来。”青湮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次事情这么大,他起疑也是难免的。”凤婧衣淡然笑道。

“你回去之后,是得更加小心才对。”青湮担忧地说道,侧头望了望她,道,“还有就是,空青替淳于越去过定国候府为靳老夫人诊过脉,靳老夫人的病情不怎么好,只怕是一直强撑着。”

凤婧衣咬着唇,沉默着没有说话。

“淳于越开过药,我已经请人送过去了,只是她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加上久病多时,再好的药也不会有太大的成效。”青湮说着,深深地叹了叹气。

“多谢了。”凤婧衣道。

她想,等回京了结了靳太后一事,还是设法让靳老夫人见一见凤景吧。

两人到了前厅,青湮给她沏了茶,两人默然对坐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宫里…如今有消息吗?”她问道。

青湮侧头望了望她,道,“夏候彻的状况似乎不怎么好,靳太后将手中的一部分兵马大权交给了楚王,就连胡家和方家也都倾向于靳太后这边了,而为了提防北汉那边,夏候彻大部分亲信兵马都在边关。”

凤婧衣闻言皱了皱眉,道,“他的亲信,一个都没有召回京吗?”

“原丞相去了苗疆,现在也未回京,大将军方潜送你到了南宁便也一直未回去,如今他身边除了黑衣卫和军师容弈,再没有其它了。”青湮说着望了望她,道,“其实就算你救了他,他能过了靳太后,也不一定能过了他那个虎视眈眈多年的弟弟,楚王。”

“我只是有些奇怪,夏候彻既然知道自己中了毒,就该知道是有人要害他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凤婧衣细细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一想,不由纳闷地皱起了眉头。“或许他知道百日落无药可解,又不想召回亲信,使得北汉有机可趁。”青湮道。

凤婧衣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道,“他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一定有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是我忽略了没想到的。”

青湮沉默了半晌,眸光一亮望向她道,“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凤婧衣敛目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个玉扳指是有毒性反应的,他确实是中了毒了,就算太医诊不出来,靳太后身边的镜明先生也看过的,也确定他是中了毒的。”

“也许是你想得太多了,这些日沁芳也一直在皇极殿,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青湮道。

有时候,也许就是很简单的人,偏偏会让人想得很复杂。

“也许吧,只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凤婧衣道。

正说着,紫苏小跑着过来,说道,“那个先前跟着你来的方大将军来了,要让她进谷里吗?”

青湮闻言搁下茶盏起身道,“好了,我也不方便在这里,先回楼里去了。”

凤婧衣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紫苏将青湮用过的茶盏也收了下去,方才出谷去将方潜带了进来。

“末将见过容华娘娘。”方潜近前抱拳道。

说实话,他完全没料到,这个人真的会去了北汉再回来。

凤婧衣默然点了点头,道,“淳于越已经在配药了,明天一早应该就可以拿到回宫了。”

“可是,末将在来的途中接到消息,皇上已经毒发到人事不醒了,咱们必须尽快赶回宫才行。”方潜一脸急切地催促道。

凤婧衣抿了抿唇,起身道,“我去药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