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罪名?”她追问道。

“暗通南唐余孽。”夏候彻道。

“又是南唐长公主。”她冷然嗤笑,声音有些沙哑的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她?”

这明显是栽赃陷害的罪名,可若没有他的暗许,对方又怎么会成功。

其目的,无非是要逼她这个南唐余孽出来。

“朕与她之间,从来共存的可能。”夏候彻背对而立,声音冷硬如冰。

一寸温柔一寸凉8

凤婧衣咬唇望着他冷漠的背影,这样的答案她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听在耳中还是禁不住寒彻心骨。

她并不想与他到生死相搏的地步,总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人总会放下过去,放下仇恨,可是她终究想错了。

她不得不承认,傅锦凰是个极能揣度圣心的人禾。

她无法从她这里寻到机会下手,便将目光转向了上官家,知道夏候彻是有意要利用上官敬引出南唐长公主,她和皇后便顺应朕心安排了一番上官家和南唐降臣与南唐长公主勾结的戏码。

夏候彻心如明镜,知道是傅家和邵家故意构陷,但为了引出一直藏在暗处的她,便也默许了他们的所做所为,横竖最终的结果都对他是有利的妲。

“皇上就那么憎恨南唐人吗?”她问道。

夏候彻背对而立,有些难以回头去面对她此刻灼灼质问的目光,只是回道,“朕恨的,是跟随凤婧衣与朕做对的乱臣贼子。”

凤婧衣唇间蔓延起淡淡的血腥,眼底的泪无声滚落。

她就是那个乱臣贼子!

她就是那个他翻覆天地也要杀之灭口的乱臣贼子!

可是,她从未想与他做对,她只是想有一片安宁的家园而已。

“皇上既这般容不下南唐人,那便将嫔妾也一并处置了吧!”她决然道。

“素素!”他拂袖转身,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不由有些心软,“你放心,朕会尽力保住上官大人。”

“从我这里找不到南唐长公主的线索,又将想利用我父亲来引人出来。”她嘲弄地冷笑,泪眼朦胧地望着冷若冰渊的黑眸,“皇上,嫔妾还敢信你的话吗?”

她怨不得他,也恨不得他。

信任?仁义?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这些东西,也不该有这些东西。

“素素…”夏候彻叹息,举步走近前来,抬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站在面前的人却后退了两步。

凤婧衣望了望他,一把掀开帐帘快步离开了王帐。

“素素,回来!”夏候彻掀帐追出来,却看到她已经跑出了好远,顺手牵住了刚从林中打猎归来一人的马匹便扬鞭消失在暮色里。

沁芳追了几步,回头望向还站在王帐外的夏候彻,“皇上,娘娘她…”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夏候彻道。

他想,这个时候让她再对着他,只会让两人的矛盾更深。

转身回帐的时候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衣卫首领,示意他带人跟过去保护安全。

山风萧萧,扑面而来风干了眼泪。

凤婧衣悲愤地策马狂奔,没有方向遇路便走,直到前方再无路可走,她方才停了下来,冲着空旷无人的湖面用尽所有的力气痛苦地大叫,似是要将压在心头的种种都发泄出来。

山风卷着枝头的落叶在她周围蹁跹舞动,她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看到眼前飞扬而过的红枫叶,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先前夏候彻带她来过的红叶湖畔。

树上红枫如火,脚下遍地红叶,湖面飘着零星的叶子,入目之中都是绝艳惊人的美。

“咳咳…”背后的林子间传出微微的咳嗽声。

凤婧衣闻声回望,“什么人?”

楚王夏候渊慢悠悠地从林子间走出来,一身画着墨竹的白衫显得格外风雅,站在红叶如火的林间,恍若是从画中走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凤婧衣道。

夏候渊一手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一边走一边道,“本王在这里赏景,你跑来这里一顿时大喊大叫,着实大煞风景。”

凤婧衣抿了抿唇,道,“抱歉,打扰王爷了。”

方才的悲愤之情,已然收敛得了无痕迹。

夏候渊走近到湖边,问道,“因为上官大人和南唐降臣被构陷获罪之事?”

“你早知道,为何不通知我?”凤婧衣道。

“本王告诉了你,你又能怎么办?”夏候渊面色平静地望向她,一字一句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傅邵两家和皇帝都等着你自投罗网,你仓促行事不仅救不了他们,只怕你自己也跟着搭进去,难道那便是你到大夏这么久最后想要的结果?”

凤婧衣咬了咬带着血迹的唇,道,“可是…我怎么能看着他们死?”

那些人,都是因为她而牵连进来的。

夏候渊走近了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蓦然道,“凤婧衣,你是不是…对他动了真心了?”

凤婧衣闻言冷然嗤笑,哼道,“对一个天天想着要杀我的人动真心,我疯了吗?”

“本王只是觉得,你对人对事的谋算越来越迟钝了,否则也不会被人占尽先机,逼到这个地步。”夏候渊收回目光,继续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面说道。

“你什么意思?”凤婧衣眉眼微沉道。

“如果你有当初步步置他于死地的决绝,如果你一直清楚明了夏候彻这个人,岂会让一个傅锦凰将你牵制了?”夏候渊冷冷笑了笑,毫不留情地说道,“本王看,你也和宫里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一样迷失在了他的宠爱里。”

凤婧衣抿了抿唇,有些无言以对。

“他一直要杀你,而你却不愿杀他,那么你注定这一辈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夏候渊嘲弄地笑了笑,侧头望她道,”难不成,你是盼着他能大发慈悲放过你?”

“如非万不得已,我不想害人性命。”凤婧衣道。

“你不想?”夏候渊冷然失笑,走近道,“本王没想到长公主你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你不想杀他,那么你就看着他一步一步杀掉你的人,最后再杀掉你。”

权谋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最忌便是心慈手软。

“我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不需王爷你来教导。”凤婧衣冷声道。

他们不过是合作的两方而已,不需他来教她自己该怎么做。

“公主自然不需本王来教导,本王只是提醒一下公主,他再宠爱你,你在他心中也重不过他的江山皇位,而你的存在就是威胁他江山大业的所在,他又岂会容你。”夏候渊平静地说道。

这么多年,他不说对他那位皇兄有十二分的了解,但也了解他七八分的禀性,正是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江山,所以才没有能钳制得了他的弱点。

“我知道。”凤婧衣沉声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

夏候渊望了望她,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现在必须要想办法救他们。”她说道。

夏候彻转头望向湖面随波飘流的红叶,说道,“你救不了,你也不能救,成大事者,有舍才有得,必要的时候总要牺牲些人和事。”

“如果连我都不救他们,还有谁能救他们。”凤婧衣道。

“凤婧衣,你把夏候彻想得太仁慈了。”夏候渊一下一下拨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即便没有傅邵两家的设计构陷,他也决不会让人有机会把这些南唐降臣活着带回去,所以即便你将来能成功夺回南唐,也不可能一时之间稳固内政,他一样还有机会置你于死地。”

凤婧衣敛目,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冷笑。

是啊,那个心机莫测的人又岂会留给她生路,可是这么多条人命她怎么能够不管不顾。

“上官大人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夏候渊侧头望向她说道。

“什么话?”凤婧衣倏地睁开眼睛问道。

“他说他自有安排,让你不必插手。”夏候渊道。

凤婧衣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想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早有准备吧。”夏候渊道。

凤婧衣皱着眉头望着渐渐被黑暗笼罩的天地,心头亦是一片迷茫。

她不知道上官敬到底是做了什么安排,若是万一他的安排失败了,她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不仅朝中的南唐官员,就连宫里的南唐宫人也有不少都被牵连入狱了,傅锦凰就算还没有弄明了你的真实身份,但也一定发现了你与南唐长公主相关联的东西,这一次是铁了心地要把你逼出来,所以你不能救人,只要你出手,便就中了她们的圈套。”夏候渊郑重地叮咛道。

“可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也一样惹人怀疑。”凤婧衣道。

自己的父亲被下狱问罪,她却还能在宫里跟个没事人似的,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看你刚才那般反应,想来宫里已经已经传消息给你了。”夏候渊淡然一笑,继续说道,“若猜想不差,应该是傅锦凰和皇后派人给你的。”

“我想也是。”凤婧衣微微点了点头道。

“你打算怎么办?”夏候渊道。

“她们想让我中她们的圈套,我便跳进去陪她们玩一会回,傅锦凰想借皇上的手对付我,我一样能借皇上的手对付她。”凤婧衣望向渐渐被夜暮笼的红叶湖,眸光中寒芒尽现。

傅锦凰知道皇帝想借上官丞相引出她这个南唐余孽,故而想将她也逼出来牵连在内,可皇上想将计就计引她出来,又何没想过也借机除掉傅家。

“既然你已有打算,本王祝你马到功成。”夏候渊轻然一笑道。

正说着,林中传出两声鸟鸣之声,但只要仔细听辩便可分出那并不是真正的鸟叫,而是有人学着鸟鸣之声。

他侧头望了望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有人来了,想来是夏候彻的人。”

说罢,转身不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的树林间没了踪迹。

“钰昭仪娘娘,时辰不早了,请您回营。”两名黑衣卫策马赶到湖边,下马单膝跪地道。

凤婧衣敛目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娘娘,皇上很担心你,你还是尽快回营吧。”黑衣卫首领再度劝道。

凤婧衣冷冷回头,“我不回去,你们还要将我绑回去吗?”

“属下不敢。”黑衣卫首领垂首道。

而后,带着人退开了些,吩咐另一人回营去禀报行踪。

凤婧衣有些疲惫地靠着树坐在了地上,一片一片拾起边上红叶,整整齐齐地摆了厚厚的几叠。

过了许久,她扭头望了望还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卫首领道,“我的马跑到林子里去了,能去帮我找回来吗?”

“是。”黑衣卫首领抱拳应了声,转身朝着她指的方向去寻马去了。

凤婧衣起身走近他留在原地马匹,翻身上了马悄然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天地间。

围场营地,王帐。

夏候彻坐在长案后,手中的折子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开,老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孙平带着人战战兢兢地候在帐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孙平,人回来没有。”他沉声朝帐外道。

孙平闻言连忙掀帐进去,道,“回皇上,还没有回来。”

夏候彻烦燥地皱了皱眉,合上手中的折子丢了桌案上,整个人面色阴沉骇人。

“回来了,有人回来了。”帐外的太监尖着声音欣喜的叫道。

不一会儿功夫,回来报信的黑衣卫被领进了王帐,夏候彻扫了一眼冷然道,“人呢?”

“回皇上,钰昭仪娘娘在红叶湖,只是她执意不肯回来,首领只得先派了属下回来禀报,请皇定夺。”

夏候彻一听到红叶湖三个字,薄唇不由抿紧了几分。

“她不回来,还要在那里做什么?”

报信的侍卫垂着头,没敢再说话。

孙平瞧了瞧夏候彻有些生气又忧心的神色,上前道,“皇上,还是奴才去请娘娘回来吧,娘娘身子弱,这夜里山风寒别再给冻出个好歹了。”

说罢,连忙示意沁芳去取钰昭仪的披风。

夏候彻敛目点了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奴才这就去。”孙平说罢,便准备出帐带着人去红叶湖接人。

可是,还未出王帐,后面的人又出了声,“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孙平回身道。

夏候彻霍然起身,一边朝帐门出走,一边道,“朕自己去。”

她那副脾气,只怕孙平去了也不一定能劝得回来,非得他去把她逮回来不可。

红叶湖边,黑衣卫首领好不容易从林中寻到了马匹回来,可湖畔那树下哪里还有钰昭仪的踪影,顿时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此时,林中又有阵阵马蹄声滚滚而来,他寻声望去便看到一队侍卫打着火把,后面便是圣驾。

夏候彻振臂勒马扫了一眼周围,望向黑衣卫首领道,“人呢?”

黑衣卫首领垂首跪在地上,道,“方才还在那树下坐着的,说是马进了林子让属下去找回来,属下回来时…钰昭仪已经不见了。”

话音一落,便感觉高踞马上的人目光如刀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孙平一见情形不对,连忙催促随行而来的侍卫道,“快,都到周围去找找,一定要把钰昭仪找回来。”

夏候彻望向黑衣卫指了的树,翻身下马走近前去,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才看到树下整整齐齐堆着的红枫叶。

半晌,他躬身拈了一片起来,薄唇紧紧地抿起。

素素,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朕的话?

他不懂她为何不愿相信他的话,自然也不懂自己那一番话割在她心上的伤口有多深。

一寸温柔一寸凉9

三天后,黎明之前的盛京城还笼罩在黑暗之中。

凤婧衣敲响了盛京城中一处地处偏远的民居,不一会儿功夫便听到里面打着哈欠抱怨的声音,“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姑奶奶上辈子掘你祖坟了…”

里面的人门一拉开,看到站在外面的人不由愣了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刚才屋子里那只老鼠。”

凤婧衣望着睡眼惺忪的人,浅然一笑便自己进了门,“青湮呢?妲”

沐烟扫了一眼外面,将院门关上道,“在里面呢。”

宅院不大,听到响动里面的几个房间也都跟着亮起了灯火。

凤婧衣还未进门,青湮已经出来了,看见她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之色,“你来了。”

朝中出了那样的事,她在宫中不便行动,自然会来找她们。

凤婧衣解下身上的斗蓬,随她进了屋里道,“昨日就到了盛京的,但怕后面有人,所以费了些功夫。”

青湮给她倒了茶,方才坐下道,“想必上官大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凤婧衣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那里消息闭塞,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只能先脱身来与你们会合。”

虽然公子宸已经带走了隐月楼的很多人,但留在盛京城中那些隐秘的消息网还是在的,只是她在宫中被人盯着,这些消息也无法传达给她。

所以,她只得先脱离钰昭仪这个身份,摆脱那些盯着她的人,才能及时得到所有的事情动向。

“朝中虽然也有我们的人,但势力不及傅家和邵家,他们暗中谋划了许久,加之皇帝的有意纵容,即便是构陷的罪名,只怕也是难以脱身的。”青湮望了望她,平静地说道。

官场上的事,他们这些暗处的人很难插得上手。

“是我大意了。”凤婧衣叹息道。

“这件事,就算你防得住傅家和邵家那边,也防不住夏候彻有杀心,这些南唐官员都在大夏朝中,皇帝若想找他们麻烦,随便一句话便都是一个罪名,哪里是你能控制得住的。”青湮道。

以夏候彻的心思,岂会不知道一旦大夏和北汉起了战事,南唐长公主也会趁机起事,所以他才先下手为强。

“现在,落在他们手里要问罪的有多少人?”凤婧衣问道。

“一共八十三人。”青湮道。

“八十三人,八十三人…”凤婧衣喃喃地念着,眉间满是愁绪。

要在一夕之间将这些人救出来,又送出盛京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不是打算要救这八十三个人吧?”沐烟一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大大地哈欠。

凤婧衣手一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凝神思量着可行的对策。

“我们现在就几个人,要救那么多人,还要送到安全的地方,简直是异想天开。”沐烟道。

然而,坐在对面的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沐烟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在打着救人的主意了,哪里还敢再有睡觉的心思。

“喂,我说,你们两个到是说句话。”沐烟拍了拍桌子,说道,“傅家和邵家就等着你去钻这个圈套,你还想去救人,你暴露了身份他们死得更快好不好?”

傅邵两家就算他们能逃得过,可夏候彻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她们带着那么人怎么跟他斗。

凤婧衣和青湮两人倏地眸光一亮,抬眼望了望对方,似是都想到一处去了。

“我去叫淳于越。”青湮道。

“不用叫了,人早站那里了。”沐烟朝门口处斜了一眼道。

淳于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身子半倚着门框,一脸不高兴地瞅着凤婧衣这个不速之客,“你的事,我不想掺和,也不想她掺和。”

凤婧衣尴尬的抚了抚额,虽然她也不想把他们拉扯进来,可是眼下她确实是需要他神通广大的医术帮忙一下。

“我需要假死药,价钱你随意。”

虽然是要被他狠坑一回,但现在也别无他法了。

“虽然个个都叫我神医,但我是人不是神,那样的药一下需要八十三个人的量,再给我十年试试?”淳于越没好气地哼道。

他听到了几人的话,自然也猜想到了她们两个是打得什么主意。

她们想救人是不可能的,不过要杀人,对方就防不住了。

如果是南唐长公主为了不被人供出身份,暗中下手把人都毒死了,那么死人也就不会被人用来威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