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彻吩咐孙平传了膳食过来,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用膳。”

凤婧衣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用膳,她要想拿到东西回去,就必须有足够的体力与他周/旋。

可是,一天又过去了,留给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她沉默吃饱了饭,搁下碗筷望向对面的人,“夏候彻,我再留在这里,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这其中道理不必我说你也懂。”

“好事也好,坏事也罢,那也是朕的事。”夏候彻冷然道。

凤婧衣疲惫地叹了叹气,想不出该要怎么与他谈判。

他想要什么她很清楚,那是她给不起的。

“不是说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救她,现在不过要你留在这里,就可以让他活一命,你却不肯了?”夏候彻道。

凤婧衣声音有些沙哑颤抖,“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那你呢,你就非要回那个地方,北汉就那么好吗?”夏候彻忿然道。

“对,那个地方就那么好,起码那里没有人逼我做不愿做的事,起码那个地方不是我的牢笼…”

夏候彻起身离开,不想自己再与她争执下去,哪知一出了暖阁便看到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原泓。

“你可是舍得出来了?”原泓一边抖,一边走道。

“你还不走?”夏候彻剑眉一横道。

原泓打量着他的神色,“怎样,又吵起来了,又气得不轻吧!”

这世上,也只有凤婧衣那女人有本事,把他气成这副德行。

“找地方喝点去,一醉解千愁。”原泓道。

夏候彻烦燥地叹了叹气,一语不发地走在了前面,去了就近的西园。

原泓赶紧去酒窖搬了两坛酒,给他倒了一碗,自己倒了一碗方才坐下,“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把她关在宫里一辈子?”

“朕没有关她,是她自己不走。”夏候彻沉声道。

“好,是她自己不走,可是这样你能留她多久?”原泓抿了口酒,认真地望向他说道,“十天,二十天,若是北汉那个人死了,她只会恨你一辈子。”

夏候彻眉眼一沉,冷冷地瞪着他,“你这是准备投靠北汉去?这么为北汉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她与萧昱相识比你早比你久,你认不认?”原泓道。

夏候彻沉默。

“她在意萧昱胜过你,你认不认?”

夏候彻无言以对。

“你真以为萧昱死了,她就是你的了?一个活人也许你还争得过,可若对一个死人,一个因他而死的人,便是你再争一辈子,她也会恨你,难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原泓反问道。

夏候彻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萧昱这次是因为那孩子才会中毒,若是她拿不回解药回去救人,她这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他。

夏候彻端起酒一饮而尽,一向清明的眼睛茫然一片,“那你要朕怎么办?放他们回去相亲相爱,朕连看她一眼,都看不到?”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原泓给他倒了酒,叹了叹气道,“感情的事,强求不来的,她已经死了一个儿子,若是萧昱再有三长两短,她焉能不恨你?”

“她恨朕的还少吗?何在乎多这一桩?”夏候彻端起酒饮尽,嘲弄冷笑道。

原泓烦燥地挠了挠额头,说道,“其实,她对你也并非到绝情绝义的地步,可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连最后一点情份都断了。”

别的话怎么劝,他也听不进,能听进的也只有关于她的了。

“情份?”夏候彻冷嘲一笑哼道。

原泓想了想,说道,“起码,当年为了救你,她真的有去找那颗解药,而且在当时她还从金花谷带回一颗毒药,自然是给你准备的,以她当时在你身边的条件,要下毒杀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她自始至终也没有下毒,如今那颗毒药被有心之人盗了去,炼制成奇毒险些毒害了他第二个儿子,不过阴差阳错中毒的是萧昱…”

夏候彻怔怔地听着,还是有些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那个孩子的事已经无可挽回,若是这一次萧昱再死了,这仅有的一点情份就真的断干净了,你就真想让她恨你一辈子,让她也在自责和痛苦中过一辈子。”原泓语重心长地说道。

他现在防备甚深,他若是自己不愿放人,便是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拿到东西把人送出大夏去。

他知道他的软肋在那里,便只好找准了地方下手了。

夏候彻沉默地看着他,似是在思量着他的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原泓知道,自己的话开始动摇他的心了,于是接着说道,“你总说你喜欢她,可是你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凤婧衣是什么样的人,她没有对你下手足可见是个心肠软的人,南唐,萧昱,还有那一帮子帮着她的人和你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自是向着那边了。”

夏候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如果你把她留在这里,行,你有本事留得住,但她即便在你身边在你眼前,也是处处与你敌对,可若你成全了她,便是她回去了,也永远欠你这份情。”原泓说道。

为了解除眼前的困境,他真是霍出去了。

当然,凤婧衣的情份远比他所说的要深厚,否则也不会生下那两个孩子,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该肩负的责任。

即便她现在不再执政南唐,但南唐的许多人还看着她这个南唐长公主,更何况如今她还是北汉皇后,以她行事的禀性又怎么会去背弃自己的亲人和萧昱而选择他。

所以,不管她心里有没有夏候彻,做那样的选择无可厚非。

谁会放着身边一个萧昱那样的不喜欢,去喜欢以前斗得你死我活的仇敌,不是谁跟他一样是个疯子。

一生一次一心动8

北汉,盛京。

凤婧衣一走多日,萧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朝中人不知是身中奇毒,但也不由开始纷纷猜测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自先帝驾崩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太后也赶到了乾坤殿探望,萧昱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陛下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宫里就没几个人,皇后这个时候怎的也不在?”高太后不悦地道。

“皇后出宫去请神医了。”萧昱说道瞑。

虽然那日一觉醒来,得知她已经去了大夏之后心痛难当,可如今他只能选择等待和相信,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只是一天一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她回来的消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了。

好不容易将高太后打发走了,他整个人都有些虚脱无力了璋。

崔英扶着人,劝道,“陛下还是先休息吧。”

萧昱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扶朕到书桌。”

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政务已经多有耽误,哪能一直休息下去。

崔英瞧着心疼,却还是扶他到了书案后坐下,服侍他批阅折子,只是现在他那身体状况实在让人忧心,批了不一会儿便又以拳抵唇咳嗽起来。

“陛下,奴才请空青过来。”崔英道。

萧昱摆了摆手,摇头道,“无碍,歇一会儿就好。”

她一天一天地不回来,他总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又见了那个人,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又在说什么…

他知道她会回来,可是夏候彻那样的人又怎会让她去了又走。

只可恨,他现在这副样子,连去找她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高太后带着人离开乾坤殿,对于皇后的去向却仍旧是满腹疑云,不知怎么的一直觉得这个南唐长公主神秘兮兮的让人看不透。

当年南唐亡国之后,她有到北汉来露过一面,之后又走了,那些年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

而且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朝中提及立储君之时,萧昱却是一再推托,就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摆驾回宫之时,远远看到一个孩子蹲在路边上玩耍,一想这宫中上下这般年纪大的孩子,只有养在坤宁殿的那个小皇子了。

高太后微一抬手示意仪仗止步,自己举步上前浅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瑞瑞抬眼看了看她,说道,“找果果。”

高太后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竟看不出一丝与萧昱的相似之处。

“你要去哪里找果果,婆婆带你去好不好?”

小家伙一听眼睛一下亮了,起身便真准备跟她,看护的宫人连忙跑了过来,将他抱起道,“瑞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高太后闻言凤眸微眯,孩子的称呼怎么这么别扭。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孩子要用午膳了,奴婢告退。”宫人抱着瑞瑞,匆匆行了一礼便快步走开了。

皇后一再叮嘱不能把孩子带出去,哪知道她不过一转身没看住,他就自己跑出来了,这回去了可怎么向沁芳姑姑交待才好?

高太后缓缓站起身,看着匆匆抱着了开的人,不由沉沉了眉眼,侧头对边上的贴身宫人道,“你出宫去府里,让人悄悄去查一查南唐长公主前些年在哪里,还有这个孩子的事。”

“是。”宫人垂首回道。

“等等。”高太后叫住人,又交待道,“让人去找江湖人查,不要自己插手其中。”

毕竟,现在大夏的皇帝还是萧昱,若是高家的人去查被他知道了可就麻烦了,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还是暗中请江湖上的人去查保险一点。

这个孩子,还有看顾这个孩子的宫人,都让人觉得奇奇怪怪的。

坤宁殿,沁芳准备好午膳一出来,殿内上下哪里还有孩子的踪迹,一时连忙急着寻找,远远看到宫人抱着孩子,快步上前,“怎么出去了?不是说过不许带孩子出去的吗?”

宫人一见她疾方厉色的样子,连忙回道,“就在门口,没走多远?”

沁芳接过孩子抱着,又问道,“出去可遇到什么人了?”

宫人一个哆嗦,有些不敢说话。

“说啊!”沁芳急声问道。

瑞瑞的身份尴尬,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了,现在主子不在宫里,陛下又重伤在身,可不能再出乱子了。

“没,没有,就在门口看了看就回来了。”宫人连忙回道。

这事若是说了实话,她的罪过可就真的大了。

沁芳这才松了口气,扫了一眼周围的宫人道,“以后都给我记清楚了,孩子若是出了坤宁殿的大门,有你们好受的。”

“是,沁芳姑姑。”宫人连忙问道。

他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亲信,虽然没有人说过这个孩子,但种种表现来看,只怕这个孩子的身世是有问题的,不敢让外面的人知道。

只是,不管有没有问题,也已经不是他们操心的事。

“饭饭,饭饭…”瑞瑞朝着沁芳叫道。

沁芳无奈笑了笑,抱着她回去用膳,只是一想到乾坤殿那边,不由暗自叹了叹气。

主子一走也好些天了,还不见回来,恐怕是真的在盛京遇上麻烦了。

可若再不尽快回来,乾坤殿那边可就真的撑不了多少天了。

大夏盛京,皇极殿。

夏候彻已经两天不曾露过面见他,她也没有出过暖阁,只是每天到了时辰,孙平会带着宫人送膳过来,菜色都是以前她吃的口味。

孙平又带着人来送了午膳,她想了想问道,“这几日,原大人有进宫来吗?”

她一直不出去,沐烟和原泓应该会想办法帮忙的,应该也会进宫里来了。

“前那日倒是来了的,带着皇上在西园喝酒喝得大醉,还是奴才差人把他送回府的。”孙平如实说道。

凤婧衣微微皱了皱眉,夏候彻这两日不露面,可是她即便去找了他,却也不知该怎样才能将解药从他那里要回来。

她能在这里一天一天地跟他耗,可是丰都那边,萧昱的身体状况怎么耗得起。

既要顾着瑞瑞那边,又要处理政事,他现在还能撑多久,她也不敢去想。

一想到这些,她再也没胃口用膳。

孙平自皇极殿伺候完圣驾午膳再过来时,桌上的饭菜还是一口未动。

“是饭菜不合口味?”

凤婧衣摇了摇头,道,“不是,没什么胃口,不必麻烦。”

孙平看她一脸愁绪,也没有再多问,带着宫人将已经凉透的饭菜撤了下去,回书房去。

“用完了?”夏候彻搁下碗筷问道。

孙平知道她问的是暖阁那边,于是回道,“一口没动,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夏候彻薄唇紧抿,他承认原泓所说的并无道理,可是要他就这么放她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真的是太难了。

难道,他与她…就真的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吗?

他只这样一天一天地跟她耗,耗到她真的沉不住气了,答应留在盛京,他再拿出那颗解药。

这样的无声对峙,对她是煎熬,对他又何尝不是。

他当然知道,自己要留下一个敌国王后将会掀起怎样的涛天风雨,可是他不怕,他相信他可以压得下去,他真的怕的是,无论他怎么期盼,冷硬如她却不肯给他一丝机会。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凤婧衣也一天一天地焦燥不安。

三天后,她终于无法再继续等下去,在孙平过来传膳的时候开了口。

“我要见他。”

孙平怔了怔,默然离开暖阁去了书房传话。

“皇上,她说要见你。”

正在批折子的夏候彻闻言笔下一顿,“你说什么?”

“凤姑娘要见你。”孙平又一遍说道。

夏候彻搁下朱笔,沉默了一阵方才起身前往暖阁。

暖阁之中,凤婧衣静静坐在桌边,桌上的晚膳一口未动,身上披着来时穿着的狐裘斗蓬。

他摒退了孙平,独自进步在桌边坐下,“你要见我?”

“是。”凤婧衣点了点头,起身站到了边,垂头跪在了地上哽咽道,“夏候彻,我需要那颗解药,求你…还给我。”

她没有时间了,再不回去,就连他最后一面,她怕也见不上了。

夏候彻看着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黑眸瞬间掀起暗涌,却紧抿着薄薄久久都没有说话。

当年传出那个战死的时候她来了他身边要为他报仇,南宁城重遇的时候她冒死挡在了他面前,如今她千里迢迢来了盛京又为了他下跪相求…

“只要你留在这里,朕即刻就派人把解药给他送去,这样条件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做到吗?”

凤婧衣垂着头没有说话,这颗解药即便能带回去,也只能解去他身边一半的毒,能保他一年,或许几个月的性命。

若是以这样的条件换回去的解药,以他的性格只怕宁死也不肯用的。

夏候彻站起身,低眉瞧着跪着她,说道,“只要你点一点头,这颗就能送到北汉去。”

凤婧衣抬头满是泪水的眸子望着面前站立的男人,眼眶的泪悄然滑落。

那样绝望而疏离的目光,陌生得让他心头一颤,隐约觉得是有什么崩断了她心里的最后一根弦。

她深深吸了口气,逼回眼底的泪,喃喃道,“或许,我本就不该来。”

夏候彻目光哀痛地看着她,他只是想她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凤婧衣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哑着声音道,“告辞!”

说罢,举步离开。

夏候彻一把拉住擦身而过的人,紧张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该回去了。”凤婧衣冷然道。

“你就真要看着他死?”夏候彻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道。

凤婧衣头也未回,只是说道,“我答应他要回去的,没时间了。”

夏候彻不肯松手,却也不愿给她解药放她回去,于是沉默地僵持着。

“夏皇,你可以放手了,我没有拿你的东西,你说过我可以想走就走。”凤婧衣冷言道。

“朕说了,只要你点头留在这里,朕就派人送解药过去,你宁愿回去见一个死人,也不愿留在这里换他一命吗?”夏候彻不肯放弃地追问道。

她不是那么想救他的命吗?

为什么连这样的条件却不肯答应。

凤婧衣侧头望着面目冷峻的人,缓缓说道,“他不会要我以这样方式换回去的解药。”

萧昱早将她看得重逾生命,她知道。

也正是因为怕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他才一直反对,所以她那样的事。

来之前,她原以为自己是可以拿回解药的,现在她知道她是做不到的。

她拿开他抓在自己手臂的手,举步出门,走入满天风雪的夜里。

夏候彻怔怔地原地,快步追了出去拉住她,“你不能走,朕不准你走。”

凤婧衣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却踩到石阶上的雪一滑,整个人便滚了下去。

“婧衣!”夏候彻倏地瞪大了眼睛,跟着冲下台阶拉住他,自己也跟着滚了下去,却将拉住的紧紧护在了怀中。

两人滚落到了阶梯下的雪地里,凤婧衣一起身却是先制住了他的穴道,而后不动声色了扫量了一眼,确认他并无重伤,站起来转身便往承天门去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坐在雪地里,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

凤婧衣脚步一顿,脸上冰凉一片,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痕。

夏候彻看到她停下了脚步,黯淡的眸光一亮,恨不能起身奔过去,只可惜自己一时却动不了。

“凤婧衣,不管你以是谁,我以前是谁,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凤婧衣缓缓回头,隔着夜色中的飞雪看向他,一咬牙转回头举步而走,且越走越快,生怕自己会再抑制不住地回头。

可是那一声一声的我爱你,却如魔音一般回响在她的耳边,震得她心房生生的疼。

孙平解不了穴,打着伞赶过来替他挡着,可是雪地里的人却还是痴痴地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承天门。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