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半个月后,我一准来跟给你禀报清楚了。”沐烟收起题好的字,拉上空青赶紧走了。

一出了皇极殿,空青便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准提凤婧衣的事,你还提。”

“反正现在又没说,再过半个月他总是会知道的,到时候再说呗。”沐烟拿着墨宝,哼着小典一路兴奋地走着。

隐月楼一开就又有大把的银子入手了,若是公子宸那个摇钱树能回来的话,那就更好了。

可是自雪域一别,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隐月楼的人一直都找不到她。

“到时候惹祸了,你自己看着办。”空青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分寸的。”沐烟道。

夏侯彻跟那两口子的事儿,到底还是要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不可能帮着他去对付萧昱,可也不好不顾那个人的意愿,帮站萧昱对付他,所以只有袖手旁观的份。

空青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孙平又何尝不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也知道他早晚是会知道南唐长公被软禁的事,可现在确实还是他该知道的时候。

夏侯彻沉默地坐着,思量着方才沐烟说的话,加之容弈迟迟没有消息回来,总感觉她是出了什么事,而他不知道。

“孙平,她们从北汉来宫里的时候,你可听到了什么?”

孙平闻言垂首回道,“沐姑娘多是跟青湮姑娘他们在一起说话,奴才倒甚少听她提到过北汉的事,只是初来的时候听说是长公主手伤了,不过在渐渐好转,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好了。”

夏侯彻闻言剑眉拧起,在雪域的时候她的手是伤得不轻。

“只有这些?”

“是,只有这些。”孙平道。

好在御前行走多年,这隐瞒心思的本事倒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然若是被他瞧出什么端倪,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可是,夏侯彻又哪里是肯乖乖等半个月的人,思量了片刻便道,“传黑衣卫首领。”

容弈那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也不能再这样干等着了。

孙平不知他是要再派人去北汉,又怕他看出自己在说谎,连忙便退了出去给传了黑衣卫首领进来面圣。

至于,君臣二人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进去细听。

于是,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沐烟和容弈还没有来吐露实情,秘密前往北汉的黑衣卫首领将加急密奏传回了盛京。

那日,正好是小皇帝禅位,夏侯彻重新归政的日子。

早朝刚下,夏侯彻尚在书房与原泓及众大臣议政,侍卫将加急入宫的密奏送到了孙平手里,他倒也没想过是北汉来的,只以为是前线的军报,便拿着送了进去。

夏侯彻趁着几位大臣商议的功夫,拆开扫了一眼,眼底瞬间风起云涌,合上折子沉声令道,“丞相留下,其它众卿家暂退吧。”

原泓看着他异样的面色,一时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几位大臣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便纷纷退了出去。

“原泓,北汉凤凰台的事情,你们瞒了朕多少,又瞒了朕多久?”夏侯彻看着殿中站着的人,眸光冷厉如刀。

原泓心下一沉,知道他是已经知道凤婧衣被软禁的事情了,可是按计划容弈也没有这么早把消息送进京来啊。

他也知道再骗不下去了,于是道,“你说你刚醒来,人都站不稳,我们若是告诉你实话了,你只怕拼了命地要去北汉找人,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她被人软禁在凤凰台整整一年了,朕先前人事不知也就罢了,这样的事直到朕醒来,你们竟又合起伙来瞒着朕?”夏侯彻怒然喝道。

她被姓萧的软禁了一年,他竟然到此刻才知道。

“你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原泓也有些气忿道。

这一年又是给他看孩子,又是顾着朝政上下也就罢了,现在倒还遭埋怨了,想想心里都憋屈不已。

再说了,不就是软禁吗?

他先前还把人关着天天打呢,人家姓萧的只是把人关起来,还好吃好喝地伺侯着,比他那时候斯文多了。

夏侯彻面色铁青,咬牙道,“整整一年,你们明明知道她被关在凤凰台,却什么都不做?”

“你想我们做什么,收拾你扔的烂摊子子已经忙得一团乱了,我们还要帮着去给你把人救回来,想得美了你?”原泓火大地往椅子上一坐,没好气地说道。

他再看上了人家凤婧衣,现在人家到底还是顶着北汉皇后的名头,难不成要他们带着兵马去抢人家的皇后,然后抢回来守着他这个活死人。

他自己惹得风流债,他自己解决去,跟他们这些臣子有半毛钱的关系。

夏侯彻敛目吸了吸气,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心疼她被软禁一年,可原泓他们所作所为却也并非道理,他只是太过心急了。

原泓见他不说话了,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不肯放人,朕就挥军踏平了丰都,他不放也得放。”夏侯彻杀气凛凛地道。

现在不是她不走,是她想走了,姓萧的不肯放他走。

原泓知道再劝也没用,于是道,“方湛他们在北汉边境的兵马早备好了的,要去你自己去。”

早知道他会干这事儿,早先他和容弈就将大夏的精兵良将调到了北汉边境。

不过,去跟人抢女人这么丢人的事儿,他才不去。

“孩子和朝里的事,你暂时管着。”夏侯彻道。

原泓白了他一眼,哼道,“两孩子也真够可怜的,摊上你这么有了媳妇忘了儿子的爹。”

夏侯彻懒得理会他的讽刺,敛目思量着如何安顿好朝中事务,尽快起程出京。

“你现在那身体状况,你自己知道,别人没救回来,把你自己小命搭上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劝你。”原泓道。

原本就是担心他会心急之下冲动于事,现在身体才刚刚恢复便带兵,还真不把自己当个人了。

“朕有分寸。”夏侯彻道。

原泓瞥了他一眼懒得再劝了,反正将来英年早逝了,死的又不是他。

一听到凤婧衣的名字,自己姓啥都能忘了,还叫有分寸?

虽然心急如焚要去北汉,可他也不能不顾两个孩子,一声不吭地就丢下他们走了,他们现在正是粘他这个父亲粘得紧的时候,这一走又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了。

夜里晚膳过后,他亲自给他们两个洗了澡扛回床上穿上了小睡袍,拎着他们坐正了,“熙儿,瑞儿,父皇有事要跟你们说。”

两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一副认真地样子。

夏侯彻拿着帕子擦着瑞瑞还湿着的头发,说道,“父皇要出宫去找你们的娘亲了。”

“什么是娘亲?”瑞瑞抬头问道。

夏侯彻听了心中一阵酸涩,瑞瑞刚回到大夏的时候,夜里总是吵着要找他,渐渐大了竟也不知道这些了。

“娘亲是很喜欢你们的人。”

“比父皇还喜欢我们吗?”熙熙好奇地问道。

夏侯彻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和父皇一样喜欢你们的人,她现在在很远的地方,父皇要去接她回来。”

“我们不能去吗?”瑞瑞有些不高兴地道。

“那里太远了,你们去不了。”夏侯彻耐心地说道。

“父皇可以带我们去啊。”熙熙道。

夏侯彻笑了笑,道,“你们乖乖地在宫里等着我们回来就行了。”

“可你去了,不会不回来了吗?”瑞瑞皱着小脸道。

“不会。”夏侯彻笑着道。

瑞瑞低着闷不吭声,半天之后伸着小手道,“拉勾。”

夏侯彻失笑,伸着手跟两个孩子一起拉勾约定。

次日,他特地陪着两个孩子用了早膳才起程出宫,两个小家伙在承天门看着他走了,忍不住就哇哇大哭了,让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哄住了。

之后,一连好多天,兄弟两个没事就并肩坐在皇极殿外的台阶上小手撑着下巴定定地盯着承天门。

大夏兵发北汉,这仗一打便就一年多的时光,两国之间胜胜负负,谁也没占着大的便宜。

自然,这一切是身在凤凰台的凤婧衣全然不知的。

从大年夜那一夜与萧昱的争吵之后,他再没有来过凤凰台,但也没有让人放松对凤凰台的看守,而她的手虽然也在渐渐恢复,能够拿筷拿笔了,但始终未再有办法用剑了。

冬去春来,凤凰台安静得像是与世隔绝了。

凤凰台有一座建于山顶的楼阁,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她渐渐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大夏的方向。

虽然,每一次看到的只是远方的天空,但这也是她唯一能在这里看到的,关于那里的地方了。

又是一年春天了,凤凰台又到了风景秀美的时候,可再美的风景却终究不及他眼中那一方遥远的天空。

于是,她经常在那处楼阁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直到,一天的黄昏远远看到了山下迤逦而来的皇家仪仗,宫人寻到了楼阁前来禀报,“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知道了。”她淡声道。

距离萧昱上次来凤凰,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日子了。

她下了楼阁回到春之馆的寝居,夕阳下庭院里长身独立的男子还是遥远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她知道这份沧桑是因她而起,可她却也无法去消除他眼底悲伤与沧桑。

她站在如画的走瘾,看着玉兰花树下的人,“有事吗?”

“只是感觉好久没看到你了,想来看看你。”萧昱道。

他不是没有来过,他在很多次来到了山下,来到了凤凰台的宫门外,却始终没有进来。

他想她,想每一天都看到她,可是他们每一次的见面都会因为那个人而争吵。

凤婧衣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再说话。

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以前无话不谈的他们,如今却已然无话可谈。

萧昱伸手折下一株玉兰,拈花问道,“阿婧,你还恨我吗?”

“我从来没有恨你。”凤婧衣坦言道。

她没有恨他,但也无法爱他。

萧昱也知道她的意思,没有再追问了,转身进了屋内搁下手中的玉兰花坐了下来。

凤婧衣在外面站了良久,到暮色降临才举步进了屋内,到桌边与他相对而坐,也没有再提起夏侯彻的事,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他说起来这里的目的。

过了许久,宫人送来了晚膳,萧昱方才打破了沉默道,“让崔公公进来。”

宫人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功夫崔公公提着一只食盒进来,摒退了宫人从食盒拿了一壶酒放到桌上,然后退到了出去,掩上了门。

凤婧衣瞧了一眼那壶特别带来的酒,并没有去问什么。

萧昱平静地用膳,一如以往同桌同膳之时替她布菜盛汤,神色醇和而温柔,一如他多年来对她的样子。

直到最后,他伸手拿起了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到她的面前,沉默了许久道,“阿婧,你不是说,欠我的…愿以命相偿。”

凤婧衣低眉看着放在面前的酒,想来这就是要她偿命的酒了。

半晌,她伸手端起了酒杯,眼中忍不住地泛起泪光,“萧昱,这辈子,我知道,这辈子我欠了你的,即便是我这条命,也是还不了的。”

可是,他要的,她也给不了。

萧昱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深沉的哀恸,“如果没有他,你会爱上我吗?”

“我想会,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她苦涩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夜深,举世无双的凤凰台化为一片火海。

次日,北汉王诏告天下,皇后凤氏积郁成疾,久病不医,薨于凤凰台。

一念成痴一念狂2

北汉丰都皇后大丧,举国致哀。

这个时候,大夏的兵马已经占领了北汉白玉关,正整军待发准备逼往丰都而去,容弈却在出兵前接到了早先派到丰都探子的飞鸽传书,饶是镇定冷漠如他,看到消息也不禁面色一变。

这消息,他要怎么去回禀那个人,这一年来带兵不断与北汉交战,为的就是将那个人接回来,如今传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要他如何承受得住。

可是,即便他不说,他要不了多久也该知道了。

容弈拿着只写着寥寥数字的纸笺远远望着王帐的方向,挣扎了许久还是举步走了过去,帐内夏侯彻正与众将商议着进攻下一城的行军计划,他坐下沉默地等着。

直到半个时辰,夏侯彻吩咐将领下去准备拔营,他也没能开口说话。

“有什么消息?”夏侯彻问道。

丰都每隔几天会传消息过来,以确保她在凤凰台是安全的,今天是接到飞鸽传书的日子。

容弈沉默了良久,开口道,“北汉皇后…殁了。”

夏侯彻望了他一会儿,似是有些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容弈缓缓抬头望向他,郑重说道,“十天前,北汉皇后在凤凰台病逝了。”

夏侯彻脑子里嗡地一响,却还是难以相信他的话,微颤着声音继续追问道,“谁…病逝了?”

容弈看着他眼中渐渐涌起的悲恸之色,一时有些不忍,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凤婧衣…病逝了。”

他知道这个消息于这个人而言太过残忍,但现在事已至此,早晚都瞒不住的。

大约,他跟那个人这辈子终究是没有相守的缘份。

夏侯彻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说话的人,似是想要找出他说谎的证据,可是他神情语气那么认真,认真的根本不像是在说假话。

容弈缓缓抬手,将纸笺递给他,说道,“这是丰都传来的消息,现在丰都正是大丧之期,凤凰台也被大火烧了干净。”

夏侯彻看着他递来的东西,半天也没有伸手去接,似是害怕看到上面的东西。

过了许久,他终于还是伸手拿了过开,缓缓打开,寥寥的几个字撞入眼帘,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了,震得他五脏六腑都是钝钝的疼。

她…死了?

她说好要跟他走的,她怎么就死了?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不是真的,一定是姓萧的在跟朕使障眼法,一定是他不想朕找到她,把她藏起来了…”

她怎么会死,她还那么年轻,虽然有些体弱多病,但一直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死?

他不会信的,他死也不会信的。

“北汉王亲自收殓的,这几日已经快下葬了。”容弈低声说道。

他知道他很难相信凤婧衣的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探子必然也是一再查过才回报,想必是属实的。

夏侯彻敛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除非朕亲眼看到,否则,什么样的话,朕都不会信的。”

说罢,转身大步出了王帐,高声下令道,“拔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说什么大丧下葬,除非到他真的到北汉皇陵掘陵开棺看到她的尸首,否则他绝不会信这样的鬼话。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还是压抑得快要窒息。

“皇上,人已经去了,即便再挥军打到丰都,又有什么用?”容弈追出帐劝道。

他们用了一年多才拿下北汉两座城,北汉王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打到丰都又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他这般坚持无非是为了到丰都去找那个人了,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再这般耗费人力物力交战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不要再跟朕说她死了,朕不会信的,不要再说。”夏侯彻目眦欲裂的朝他喝道。

“好,我不说,可是你打算一直这么疯下去到什么时候,朝事你不顾了,你儿子你也不顾了?”容弈道。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他要去丰都,他不反对。

可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再挥军与北汉交战数年,也不过是从陵墓挖出一具白骨,值得吗?

夏侯彻快步走在前面,不想再听到他的话,翻身上了马策马而去。

他一定要去丰都,亲自证实她是死是活,不然让他怎么相信这样的事。

可是,他又怕等自己到了丰都,所有的一切又真的成了他所说的样子。

婧衣,你可以忍心,让朕来承受这样的恐惧。

北汉,丰都。

皇后下葬当日,北汉王御驾亲送到景陵,谥号“文昭皇后”

关于南唐太平长公主的种种传奇,也随着最后文昭皇后入葬景陵而彻底湮灭于世间,再无凤婧衣此人。

丰都城外的小山村,凤婧衣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她明明记得在凤凰台,萧昱给了她一杯毒酒,她喝了不是该死了吗?

为什么她还会听到窗外的鸟鸣之声,伸手还能感觉到阳光的暖意?

沁芳从外面进来,看着她怔怔坐在床边,快步走近唤道,“主子,你醒了。”

“沁芳,你也在这里?”凤婧衣拧了拧眉,打量着周围喃喃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是丰都城外的村子里。”沁芳道。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她抚了抚有些晕乎乎的头,问道。

“快半个月了。”

凤婧衣扶着她的手下了床,出门望了望周围的一切,还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难道,萧昱给她毒酒是假的?

沁芳从屋内取了包袱,过来问道,“主子,东西已经给你备好了,快去吧。”

“去哪儿?”

“大夏。”沁芳笑着说道。

这两年多她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个地方吗?

凤婧衣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