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裘下,闻柒不着寸缕,丝毫没有觉悟,可劲地翻腾,踢了踢秦宓的腿:“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扯了扯被秦宓裹得严严实实的裘被,“我们溜院子去啊,咱都是玩得起的人,我敢脱,我就敢溜。”

你倒是敢,咱宓爷不敢。

秦宓被她折腾地气息紊乱,重重喘息,也顾不得男女之防,紧紧搂着不安生的女子,束着她的腰:“你敢。”

闻柒蹬锦被,双手乱扯:“你看我敢不敢?”

她敢,敢恃宠而骄,敢对秦宓有恃无恐,敢这般得了便宜再卖乖。

这小妖精,真会要了他的命。秦宓放软了语调:“你要爷怎样?”嘶哑得几乎暗沉的嗓音,无奈至极,他唤她,“闻柒,”叹息,苦笑,“爷怎生着了你的道?”

节节败退,他也束手无策了,只想着以后绝不能由着她闹花样了,徒惹得玩火。

他退一步,闻柒攻一城:“宓爷,人家可没有逼你哟,是你不让我出去的,自然一茬换一茬公平交易不是?”公平交易?亏她厚脸皮,也不脸红,得寸进尺才是她,还义正言辞的,“这次咱不玩真心话,咱玩大冒险。”

这个女子花样百出,尽是磨人的心思。

秦宓蹙了眉,竟是有些心惊胆战,轻声哄着:“闻柒,别玩太大,对你,爷玩不起。”

沉沉闷闷的语调,微微央求,他是怕了她了。

闻柒却忽然老实了,也不闹腾,乖顺地偎在秦宓怀里,仰起头,眸子闪烁了点点清徐:“我不玩,我是认真的。”她铮铮地看秦宓,眸子不曾流转,似乎要将咫尺的容颜镌刻在眸底一般,痴缠着,灼热着,她说,字字沉缓,“受封大殿之日,你将大燕皇陵给炸了吧。”

秦宓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僵,失了神,烛火笼着怀里人儿的模样,她笑,轻扬肆意,甚至狂傲不羁,她说:“我闻柒的名字怎能入了大燕的皇谱。”她蹭着秦宓心口,软软得像只猫儿,凉凉的手心拂在秦宓侧脸,贴着唇,字字吐在他唇齿间,“我玩大燕,玩后宫,只是对你,我不玩的,闻柒二字总要写在你北沧的皇陵里,干干净净一清二白的两个字。”

她信誓旦旦,宣誓一般,薄唇间轻轻几个字,便扎进了秦宓的心头,不疼,像猫儿挠着掌心,酥麻微痒。

从不将软语挂在嘴边的女子,她一腔柔情藏得不见一丝痕迹,一旦裸/露出来,会喧嚣得要人命。

秦宓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下去,舌尖横冲直撞,啃噬辗转,恨不能融进骨血……

这夜,华乾殿的宫灯亮了整整一晚。

次日,连日的散了去,竟漏下了几缕春光,暖洋洋的。用闻柒的话来讲:这好天气,不用来打家劫舍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真真是浪费了。

终是不忍辜负了春光璀璨,燕宫确实热闹。

“皇上。”

金公公一头冷汗,慌慌张张的,方才进殿,入鼻的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龙榻旁,那半阖的痰盂,还有未干的血迹,想必圣上方才又不得好受,这会儿,圣颜毫无血色,虚软在榻上:“可有什么动作了?”

金公公拭汗,将那痰盂抱开,抚着炎帝坐起,道:“今儿个未时,振国大将军请凌国公过府一叙。”

炎帝无力半垂的鹰眸一沉:“所谓何事?”

“姬国公府的探子来报,昨夜酉时,常湘殿的宫人连夜去了姬国公府,走时留下了常湘王殿下的龙纹玉佩。”

皇上大惊,慌忙急问:“姬家哪个女儿?”

“皇后的胞妹,秋冉县主。”金公公思忖,沉吟。

“老十三和姬家……”炎帝若有所思,垂着眼,神色凝重。

“也是怪了,平素常湘王可是瞧都不愿瞧姬家的几位小姐,尤其是这位柔柔弱弱的秋冉县主。这龙纹玉佩,送得蹊跷得紧。”金公公思前想后,困惑难解,“凌国公府世代忠良,元妃娘娘一直不争不夺,姬国公府与凌国公素来便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在这当口与姬家牵扯。”

炎帝忽然抬眸,冷笑一声:“世代忠良?”眸子骤然冷凝,全是逼人的凌厉,“这天底下,除却朕与闻柒,便只有元妃知道太后死于非命,如何就叫九章王知道了此事?”冷冷一哼,“好个世代忠良!”

那夜衍庆宫,终究是让这生性多疑的帝王对凌国公府生了嫌隙,步步防患。百年世家,世代忠良,如何抵得过这般猜忌与谋划。

金公公惊愕,甚是不可置信:“皇上是说凌国公府有异心?”细细想来,神色沉凝,“那夜确实便只有元妃来过衍庆宫。”抬眼,慌张道,“姬国公府权势滔天,只是皇后娘娘膝下无子,便是专权也不会夺权,若是常湘王与姬国公府结了姻亲,那……”

话,留了一分,皆心知肚明。

炎帝不怒,反笑,眉宇尽覆阴鸷:“朕倒要看看,这姻亲他敢不敢结。”眸光又冷一分,扬声道,“拟旨。”

拟旨?拟的何旨?自古帝王最不能容的,便是二字:夺嫡。

金公公惶恐:“皇上是想?”

炎帝忽而冷笑:“老十三也该纳妃了。”

金公公了然,怕是圣上已经容不得那凌国公府了,宫里又要乱了。

臣,若为患,那么患,帝王眼里便只有那二字了:削权。如是一来,众叛亲离,忠臣逆反,……大概闻柒该笑了。

漫血的衍庆宫正是阴沉,外头,阳光可是明媚了春光,御花园里,花团锦簇的,可不是争奇斗艳的好时季。

细听,确实有美人娇呼,一声一声比那花儿可是还要娇羞。

“殿下。”

“殿下。”

“殿下,等等秋冉。”

这提裙一路小跑,娇喘浅吟的可不就是姬家那最为柔柔弱弱的秋冉县主,生得人比花俏,举手抬足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楚楚婉约。

奈何,佳人如何楚楚惹人怜,某人却不解风情,沉声一字,言简意赅:“滚。”

这般跋扈骄横目中无人的,可不就是常湘小霸王,向来,这位殿下对这姬家的女子便没个好脸色,便是姬氏皇后,那也是冷眼相对。

随了一路的宫人,皆垂眸,听着好戏。

这秋冉县主也是娇贵惯了的,哪里受得如此委屈,眼眸儿一转,梨花带雨的:“殿下。”

那般幽怨,那般楚楚动人。

燕湘荀正眼都不曾瞧过去,俊脸冷若冰霜:“你听不懂人话吗?”直接便吼,“本王让你滚。”

姬秋冉脚下一顿,缠着手绢摇摇欲坠,一副哀婉凄楚的模样:“殿下既然如此待秋冉,何必奉上那龙纹玉佩。”

此话,终是叫燕湘荀顿了足,转身,面色沉冷,竟是慌促极了:“你说什么?什么玉佩?”

姬秋冉泫然欲泣,盈盈眸光蒙了水雾,这般闺怨:“昨夜殿下差人送来了常湘王妃的信物,秋冉只问殿下一句,若对秋冉无意,为何要如此戏耍秋冉?”

众人一听,便嘘吁了,这事儿可闹大了,瞧瞧常湘王那脸色……

“那玉佩怎么会送去姬国公府?怎么会在你手里?”他沉着脸,一把擒住姬秋冉的肩,满眼血丝,眸光近乎红得似血,理智全无地大喊,“你说,是谁给你的?是不是闻柒?是不是她?”

姬秋冉眸光涣散,嘴里喃着:“闻柒,闻柒……”眸子骤然一紧,她抬眼看这方寸大乱的男子,冷笑,“原来这玉佩竟是送给闻柒的,原来如此。”

燕湘荀骤然松手,趔趄了几步,一句话,乱了他心神,脸色煞白,怔怔出神:“好你个闻柒,你竟敢,竟敢——”他苦笑,沉了满眼的光华,只剩暗淡的碎影,摇摇晃晃的。

她啊,何等狠心呢,步步谋算,连同他满腹的痴念也不放过。

这般失魂落魄,不见往日风华,竟是为了一个女子,姬秋冉咬着唇角,一字一字刻意沉缓:“殿下莫要忘了,闻柒她是皇上的妃子。”

燕湘荀冷冷一瞥:“你算什么东西?本王的事情如何轮得到你来论足。”

哪有半分凄楚柔情,那般燕湘荀只为了闻柒。姬秋冉咬破了唇角,一言不发,指尖刺破了掌心。

忽而,宫人来传:“殿下,圣上有请。”

燕湘荀转身便走,身后女子大喊:“燕湘荀!”便是眼神,他也不曾停留。

闻柒,闻柒……好个媚乱人心的女子。

手绢坠地,她忿恨的眼,火光四溅,一转眸,一条小白蛇一个跃起,蛇信子一伸——

“啊!”

一声惊叫,大抵破了嗓音,双腿一软便瘫软在地,她颤颤巍巍:“滚,连你个畜生也敢对本县主无礼。”

这小畜生,可不就是常湘殿的小白大人,小白叼着那落地的手绢,直接便甩到瘫软在地的姬秋冉脸上,吐着蛇信:“嘶嘶。”对这脂粉味尽是嫌弃,甩着尾巴,缠在姬秋冉脚边,不大一会儿,那繁杂的裙衫便褴褛了。

姬秋冉又怒又惧,趴在地上,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只只是忿恨地挥舞着粉拳,泼妇一般撕扯喊叫:“本县主要杀了你,杀了你!”转身,对着惊魂未定的一干宫人怒斥,“还不快将这小畜生弄走!”

宫人抖着手,正欲上前——

“哟,何必跟一小畜生计较呢。”一道清幽好听的嗓音,有些稚嫩,灵气极了,一阵铃儿般的轻笑传来,女子打趣着说,“叫不知情的人瞧见了去,可要分不清谁是畜生了。”

姬秋冉骤然转眸,花容失色:“闻、闻柒。”

那花团锦簇里,手捻着着花儿轻转的可不正是闻柒,大抵刚才瞧了一出好戏,眼底浓浓笑意未散,俯身凑着那花儿嗅了嗅,笑开了怀,绕出一簇一簇的缤纷,一身素白的襦裙沾了些许水汽,甚至染了五颜六色的花粉,如此狼狈的装束,竟叫她穿出一股子诡异的灵慧好看,那般年纪的女子,自是怏然动人。

走近了,手里还拈着一朵白色的花儿,她不经意般把玩着,眸子轻转:“小白乖,一边儿玩耍去,吓坏了秋冉县主,仔细你的皮。”

那小白蛇竟哆嗦了几下,扭着白润的身子,躲到了花丛下,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瞧着闻柒,怯怯的。

一干人等傻眼,这跋扈惯了的小白大人,见了闻家小姐怎生老鼠见了猫般乖顺。

闻柒伸出白嫩的小手,对着久不能回神的姬秋冉顾盼浅笑:“乖,起来,莫坐在地上,裙子都脏了,这般花容失色,实在有违县主之尊。”

姬秋冉一时怔忡,便握着闻柒的手,缓缓起身——

“啊!”

又是一声尖叫,姬秋冉重重坠地,四仰八叉。

闻柒眨眨眼,一脸无辜:“哎呀,手滑。”笑着俯身,拾起地上那手绢,缓缓擦着小手,动作漫不经心,未曾抬眸,道,“本宫还没有受封呢,何必行此大礼。”扔了手绢起身,冷冷睥睨趴在地上的姬秋冉,抬抬手,“平身吧,莫折煞了本宫。”

姬秋冉小脸又是一白,扯着嗓子嘶叫:“闻柒!”眸子猝火,似乎要溢出刀刃,扎人的凌厉,忿忿不平,“你是故意的!”

闻柒耸耸肩,笑着:“你不瞎嘛,那怎么就看不出来,燕湘荀瞧不上你呢。”

“贱人,你——”

闻柒不疾不徐地断了姬秋冉到嘴的惊叫谩骂:“这般苦苦纠缠可不是淑女所谓,那日送来未央宫的《妇德》、《女戒》都读完了吗?该好好读些书了,瞧瞧这模样。”盈盈一笑,眸子微敛,掠过地上女子,“怕是明日燕宫便要传出姬国公府六小姐遭常湘王拒绝,颜面扫地,当众撒泼,不知道秋冉县主的脸面还能剩多少,姬国公府还兜不兜得住?”

“闻柒,你闭嘴,闭嘴!”金步摇晃荡,妆容凌乱,平素里温婉动人的秋冉县主此刻便同市井妇人,撒泼撕扯,“本县主绝不放过你,你——”

“吵死了。”闻柒掏了掏耳朵,一脸百无聊赖,“罢了,今儿个天气好,本宫心情甚好,便给你指条明路吧。”不待姬秋冉吱声,她俯身,凑近了眸光,一紧一凝,尽是暗红,喧嚣的蛊惑倾出,“乖,瞧着我的眼睛。”

姬秋冉骤然安静下来,愣愣地盯着闻柒的眸,眼神渐进空洞。

“乖,本宫和你们主子有些体己话要说,都退下吧。”宫人机械般退了,闻柒轻笑出声,眨眨眸子看着姬秋冉,浓浓蛊惑,“想不想当常湘王妃?”

姬秋冉木讷地颔首。

“那可要听话哦。”白润剔透的手指托起姬秋冉的下巴,闻柒掠起指尖拂着她的脸,有一下没一下的,手指一顿,她望进女子眸中,字字缠绕耳边,“回姬家,带上那龙纹玉佩,去求皇上做主,去金銮殿上诉一诉你一腔柔情,让圣上看看秋冉县主如何非君不嫁,让文武百官看看常湘王殿下如何予你情意绵绵,让大燕臣民们看看什么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姬秋冉喃喃重复,失了神,任人摆布。

闻柒打了个响指,起身,摆摆手:“乖,去吧。”姬秋冉愣愣走远,闻柒招招手,那小白蛇乖顺地蹭过去,耷拉着脑袋趴在闻柒掌心,她笑着揉了揉小白的肚子,“有好戏瞧了,你家主子的主场。”她叹气,“哎,他该怨我狠心了。”又笑了笑,“这孩子,总不省心是不?真真是操碎了本宫的心啊,放心,本宫自然会护着本宫的好皇儿。”掩着嘴,乐呵呵地笑了。

小白大人吐吐信子,舔着闻柒的手掌。

素日来,炎帝缠绵病榻,今日于衍庆宫召见常湘王,不大片刻,消息便传到了琉华宫。

“娘娘,圣上召了殿下去衍庆宫面圣。”

元妃脸色大变:“所谓何事?”

宫人战战兢兢,掐着公鸭嗓,颤抖:“一旨赐婚,秋冉县主为常湘王妃。”

元妃骤然打翻了茶杯:“出事了。”她起身,极是慌乱,“快去凌国公府请老国公进宫。”

“奴才这就去。”

一声冷笑,元妃拂了拂头上的金步摇,轻念:“皇上,你终归是弃了凌国公府。”那金步摇,曾是炎帝封赐四妃之首的聘礼,她缓缓取下,摇头嗤笑,“闻柒,你好算计啊。”

帝王之家,最容不得猜忌,众叛亲离,那个女子,才是赢家呢。

已近午时,最是春日大盛时,衍庆宫阴翳沉冷,照不进一丝光亮,沉寂久时,忽而炎帝一声怒斥:“放肆!”

半躺龙榻,这大燕帝君,满脸狰狞,怒极,案前,常湘王双膝跪地,背脊挺得笔直,沉而不乱,道:“父皇息怒。”

炎帝笑意冷沉,尽是威慑:“息怒?不尊皇命,不敬国君,老十三,你好大的胆子!”抿唇,僵冷至极,“朕问你,这赐婚,你承是不承?”

燕湘荀伏地,高声道:“儿臣恕难从命,请父皇收回成命。”

“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他连道三个好,字字阴鸷,眸子一凝,冷肃,“十三,你胆敢抗旨不尊?”

丝毫不曾示弱,燕湘荀抬起眸,直视圣颜,嗓音铿锵有力:“姬秋冉,儿臣绝不会娶。”

“大胆!”

一声怒喝,炎帝大手一挥,那明黄的圣旨便砸在了常湘王脚下,炎帝怒极反笑:“有恃无恐,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拿你如何?”

“父皇一国之君,即便是摘了儿臣的脑袋,谁又能置喙。”燕湘荀不疾不徐,将圣旨拾起,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毫不犹豫,“请父皇收回成命。”

“冥顽不灵!”炎帝冷冷一哼,“那朕就问你最后一次,这旨,你接还是不接?”

接,这谋逆叛乱的罪名便坐实;不接,这抗旨不尊又该当何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总归比不过大燕万里河山,多年荣宠,一夕便能覆没。

燕湘荀如何不知,他的父皇,在等着他抗旨不尊,只是,这龙纹玉佩,除了那个女子,如何能予与他人,久久,沉声,他道:“儿臣——”

“皇上!”

话不过半,金公公慌忙而近,伏于炎帝跟前:“皇上,金銮殿出事了。”

出事?倒是赶巧。炎帝静默,而后,道:“说。”

“秋冉郡主携了常湘王爷的龙纹玉佩,由百官陪同着,姬将军恳请面圣为秋冉郡主讨个说法。”

炎帝似笑,眸子冷冷睨着燕湘荀:“圣旨已下,朕一言九鼎,断不可收回。”他冷然以对,问,“你可敢当着文武百官抗旨不尊?”

金銮殿之上,百官之前,他若抗争,这家事,便成国事,此一招,置他于不顾,大抵,深得龙心。

燕湘荀不语,拾起那明黄圣旨,转身便出了衍庆宫,赴金銮殿。

身后,炎帝大笑出声:“摆架金銮殿。”

大燕常湘王,何来孤勇,何此不顾一切?

这可就要问问闻柒了……

华清宫里,梨花树下,一张软榻,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把案桌,一壶茶,一碟塞外进贡的南疆菱,闻梦里剥着,闻柒吃着,好不悠闲自在。

林小贱从殿外匆匆而来,唤了声:“主子。”

闻柒趴着案几,对着玉蝶,里面全是剥好的菱角,塞了一个放进嘴里,笑弯了眸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个字:“嗯。”

那厢暗潮汹涌,这厮乐得自在,动动花花肠子,搅翻了燕宫的天,林小贱喟叹不已,道了六个字:“一切如您所料。”

一招不差,全叫这位主给谋准了,真真是惊悚人啊,她倒好,不甚在意,甚是专注地等着闻梦里剥好的菱角放入玉蝶,然后拈着往嘴里送,笑弯了眼儿含糊不清地回了句:“哦,是吗?”

当然不意外,这不,都在她掌心转着呢。

闻梦里轻笑:“少吃些,积食不好。”可是那剥菱角的动作可没停。

闻柒笑嘻嘻应着。

嘿,还真是惬意啊,掀了朝堂,多少有点觉悟啊。林小贱摇头,还是继续一五一十:“姬国公与秋冉县主携着龙纹玉佩那么闹了一遭,文武百官为证,常湘王当众抗旨不尊,毫无缓和余地,放言绝不娶姬家之人,炎帝大怒不顾凌国公百般求情,当着百官便治了常湘王忤逆犯上的罪,直接便削了常湘王在内史六部的权以示惩戒。”

☆、第十八章:黄雀在后

“姬国公与秋冉县主携着龙纹玉佩那么闹了一遭,文武百官为证,常湘王当众抗旨不尊,毫无缓和余地,放言绝不娶姬家之人,炎帝大怒,不顾凌国公百般求情,当着百官便治了常湘王忤逆犯上的罪,直接削了常湘王在内史六部的权以示惩戒。”

闻柒眸子一跳,亮了:“内史六部?”她抛了个菱角在嘴里,咬得嘎嘣作响,眼儿都笑眯了,“老东西好狠的心啊,一出手就是釜底抽薪啊,这不仅是要架空燕湘荀,还要给凌国公府换一换水啊。”

大燕谁不知道,这掌管燕宫内史六部的,那是凌家的腹地,炎帝此番,可不就是釜底抽薪。

“何人接管内史六部?”一直沉默的梦里道了句,依旧垂着眸子,莹白的指尖沾了些许灰黑,极是专注地拨着手里的南疆菱。

闻柒摊开手掌,接过闻梦里递过来的吃食:“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太子太傅秋乙孺秋大人。”

林小贱一听,贼笑了:“主子英明。”

闻梦里笑着抬眼:“你怎知道?”

闻柒捏了个菱角,瞧着那晶莹剔透,映得眸子潋滟:“大燕朝堂,四大世家的朝臣门生占了近半数,除此之外,即能堪当大任的又能得炎帝信任的屈指可数,左右不过几人。”扣着手指,一下,一下,扣了第四下,她将那菱角含在嘴里,“右相为人刻板一成不变,虽忠心耿耿,却是文官出身,便是内史六部中的兵部他便术业难攻。左相千禅月一人便握了朝堂近四分的财务,内史六部这样富得流油的职务,以炎帝生性多疑的性子段是不可能再交付给左相。定侯远在封地,且仅善带兵打仗,更不适合,剩下的便只剩顺天府副丞晋大人、宣慰左使云大人还有太子太傅秋大人。”微微停顿,眼角拉出斜长的弧,邪邪上扬,“而炎帝,有心为太子铺路。”

字字珠玑,不差分毫,精准得简直叫人心惊。

“你都算准了。”闻梦里凝眸,看闻柒,道,“可是你?”

这一旨赐婚,绝非偶然,如此筹谋攻计,不费兵卒,亦血雨腥风,这啊,是闻柒的一贯喜好。

她不否认,笑得洋洋得意:“我不过是给了炎帝一根杆子,他就顺着往上爬了。”鼻子哼哼几句,“当自个是母鸡啊,给了个坑就下蛋。”

不过一块龙纹玉佩,瞧瞧,多会借机生事,多会找坑下蛋。

“内史六部,”他沏了一盏茶,放在闻柒手里,“你可是想要?”

闻柒灌了一口,动动手指,敲着玉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闻梦里失笑,果然,炎帝那只螳螂,被闻柒这狡猾的黄雀算计了,那釜底抽薪哪里逃得过这渔翁得利。

闻柒喝饱了,半躺进软椅,端着玉碟子吃得很欢,时不时道上一句:哎哟,不错哟。

这都第多少盘了,南疆进贡了不过几碟,这才片刻几乎全数进了她的肚子。

闻梦里接过她手里的碟子:“闻柒,不许再吃了。”

闻柒往案桌上一趴,眨巴眨巴大眼,盈盈泪光就要溢出,可怜兮兮地瞧闻梦里,控诉:“你虐待我。”

闻梦里嘴角隐隐一抽:“可是秦宓不让你吃,方才躲来我这?”

闻柒立马摇头,义正言辞:“什么话?你姐姐我这么怂的人吗?”

不是吗?躲墙角的林小贱沉思了。

闻柒睁着眼,说瞎话:“这不是我家弟弟孝顺,会心疼我的纤纤玉指。”瞧瞧梦里那双手,剥菱角剥得黑不溜秋的。

她嘴里没一句厚道话。

闻梦里无奈:“闻柒。”

闻柒也无奈:“乖,喊姐姐。”

他摇头失笑:“你不过比我大了片刻。”

闻柒不以为意:“一刻为姐,终身为姐。”大言不惭之后,这心酸的泪水说抹就抹,拂着袖子掩面欲泣,“咱娘死得早,老爹又只想着打仗,那会儿你才多大,可是我含辛茹苦地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当爹又当妈,我容易吗我?”

梨花带雨花一枝,掩面泪流人断肠,这真真是要揪酸了人心。闻梦里声音一软,哄着:“闻柒,我会对你好的。”

含辛茹苦?一把是一把尿?当爹当妈拉扯大?呵呵,桂嬷嬷曾说过一嘴,八少啊,十岁前都是养在闻将军的军营里。

闻柒嘿嘿笑了,拍了拍闻梦里的肩,一脸慈祥:“真乖,那给我剥菱角。”

闻梦里眉头一皱:“这个吃多不得,南疆天雪山的水寒气太甚,南疆菱又是生在最为冰寒之地,性属阴凉,女子不宜多食,莫要贪嘴。”虽是如此说,只是手上剥菱角的手未停下动作,那白嫩干净的手指都黑了。

诶,有人孝顺的感觉爽歪歪啊。

闻柒二话都不说,懒得像只猫,没骨头地躺着吃。

“秦宓。”

沉默里,闻梦里忽然开口,道了两个字,停下手里动作,看着闻柒,她漫不经心:“嗯?什么?”

似乎思忖,他沉吟了良久才继续道:“他并非你的良人。”眸光灼灼,有些冷硬的言辞。

闻柒将盘子放一边,很认真地思考,然后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确实,他胆敢造反,连东西都不给吃。”

避重就轻,转移话题……这般抱怨的语气,却袒护得如此理所当然。闻梦里无奈叹了一声,眸中不霁:“荣帝登基,封南诏娆姜为后,封后之日,东陵芷将凤冠送去了秦王府,秦宓只言了一个字。”

闻柒眸子忽然一亮,来了兴趣:“什么?”

“烧。”

她笑了,摩挲着下巴,感叹:“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宓爷威武啊。”

好个东陵芷啊,嗯,闻柒记下了。

她啊,斤斤计较的性子,怎生那句并非良人的话便半分听不进去,闻梦里轻叹,抓着闻柒被菱角染脏的手细细擦拭:“秦宓生性薄凉,东陵芷势在必得,北沧大势未定,闻柒,天下男子万千,你偏生挑了生若惊华,便注定要绝世旷古,受一番红尘俗世的坎坷与磨难。”他执着她的手,深深看她,声音竟低沉到嘶哑,“除了秦宓,他人不可吗?”

确实,秦宓是劫,闻柒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个词叫万劫不复来着,她点头,很诚恳,只道:“确实,树大招风。”闻梦里似乎还想说什么,闻柒一把握着他的手,咧着嘴笑,“咱不怕,偷偷告诉你。”勾勾手指,附在闻梦里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咱有龙虎令傍身。”眸子一转一转,便绕着闻梦里的脸瞧,堆满笑意的眸,神色难辨。

“龙虎令……”轻喃了一句,他若有所思,久久,对上闻柒染笑的眸,“以后莫要轻易与人说此,免招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你会吗?闻柒摇头,郑重其事:“不是轻易,因为你是闻梦里。”忽然抬手,指尖附在了梦里脸上,有些微凉。

闻梦里怔愣,须臾,一把扣住了闻柒的手腕,如此大力,她甚至觉得有些疼了,也不动,就那样看着他:“便是我也不能看看这面具下的容颜?”

他眸间闪过一眼慌乱,很快,便平静如水,将碟子里的吃食放进她掌心,松开她的手,他说:“我怕吓着你。”

闻柒瞧着自己的掌心,一笑过后,继续吃:“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给我看。”

闻梦里沉默,那眸光,落去别处。

这时,正是日上三竿,华乾殿里,不乏热闹,对影成几人,饮起了酒。哦,确切来说,一人自饮自得。

“乙孺,来,陪我喝一杯。”男子自顾小酌一口,眸子都眯了,“这江南的离人醉甚好,便是衍庆宫的酒水也比不得这华乾殿呢。”

这般好杯中之物,唯有一人了,左相千禅月。

这华乾殿的酒水自然是好,只是秦宓的眼神也确实是冷,那被唤作乙孺的男子正襟危坐,双膝跪地,只道:“属下告退。”

此人,正是太子太傅秋乙孺,而立之年,正当盛宠,便是对着大燕帝君也不曾行此大礼。

秦宓眼睑微抬,并未说话,秋乙孺便会意,起身告退。

千禅月方喝了两杯,抬头人都走远:“诶,这老古板怎生走了。”

老?您老莫不是忘了,自个还虚长人几个年头?

秦宓冷冷一语:“你怎么还不走?”

千禅月小酌第三杯,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得了东西便赶我走,秦宓,你着实不厚道了些。”

这江南离人醉,他自是没有喝够本,自顾又斟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