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公公站在一边,心里亦是担忧,先前皇上与西南王还好好的,就一夜的工夫,这到底是怎么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光景,楚渊站起来想回房,段白月却又从院墙跳了下来。

“段王还有事?”楚渊错开视线。

“刚买的卤水烧鸡。”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带到屋内关上门,声音里有些笑意,“安心吃完,我便答应帮你。”

楚渊:“…”

四喜公公屏气凝神,弯腰在外头听。

段白月洗了手,打开纸包扯下一只鸡腿,肥嫩嫩金黄黄,还在往下滴汁,看上去颇为诱人。

楚渊迟疑片刻,方才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条件?”

“否则呢?”段白月将鸡腿递给他:“连吃了三天素面,知道的说是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和尚。”

楚渊:“…”

段白月自己也啃了一口肉,叹气道:“在外头奔波一天,估摸今晚回来又是一碗青菜面,至少先混点油水。”

楚渊哭笑不得,擦擦油腻的手指,自己剥了个卤蛋吃。

听屋里头两个人重新开始谈天,四喜公公才算是松了口气,继续站在外头,悠闲揣着手看云彩。

又过了一日,城中开始有流言传开,说是皇上对徐知府极为不满,估摸着过不了多久便会下旨,撤了官职将人召回王城。

又有人说,怕不仅仅是革职如此简单,旁人再问缘由,却又没人能说得上。

还有人说,这回不单是徐知府,估摸连王城里的徐老爷也要受牵连。

一时间传闻到处飞,百姓说什么都有,自然也传到了徐之秋的耳朵里。

于是他便愈发惴惴不安起来,整日里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连饭也吃不下去,生怕会被皇上传唤。

这日下午,一辆堆满柴火的板车从后门进了知府衙门,随行几人都在伙房帮着卸货,却唯独有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急匆匆径直去了后院。

段白月落下树,在后头悄无声息跟上。

“你怎敢现在前来?”徐之秋正在书房写信,突然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了嘴,登时大惊失色。

“大人不必担忧。”那送柴山民解开他的穴道,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易容而成。

“现如今这城里,可四处都是御林军!”徐之秋连连跺脚。

“大人也知道局势危机。”那女子嗤笑,“连三岁的小娃娃都在说,皇上对大人的政绩颇为不满,只是光着急怕没大作用,唯有答应教主的要求,方能有机会保住乌纱帽。”

“皇上尚且在城中,有何事不能等到日后再说?”徐之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若是皇上不在,只怕大人也不会甘心受制于人。”女子道,“若大人识相,便乖乖交出私库里头的金山,教主自不会多加为难。”

段白月闻言微微皱眉,清早还在说此人是个巨贪,却没料到居然能贪出一座金山,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徐之秋面色白一阵红一阵,面如死灰坐在椅子上。

“大人还真是死心眼。”见他这样,女子啧啧摇头,“只要秋风村还在,大人的私库便不愁没银子,这回没了,二回再赚便是,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不成?”

“闭嘴!”听到“秋风村”三字,徐之秋显然更加紧张了起来。

“大人还是再考虑一番吧,我家教主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女子说完便出门离开。一直盯着徐府书房的段念得了段白月指令,亦一路尾随她出府前去看究竟。

段白月则是先行回了驿馆。

“秋风村?”楚渊道,“快马加鞭出城,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这大雁城毕竟地方有限,因此一些大的木梁车具,都是先在秋风村里做好样子,再运回城中铺子里拼装,最后通过雁水河售往楚国各处。”

“想不想去看看?”段白月道,“听今日两人所言,徐之秋的猫腻应该就在那里。”

楚渊点头,又道:“若被人发现呢?”

“易个容便是。”段白月说得轻松。

楚渊:“…”

他自幼只学了功夫,却从未学过要如何易容。

段白月道:“西南府的人,个个都是易容高手。”

楚渊只好端坐在椅子上,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涂抹。

指尖触感柔软微凉,段白月唇角上扬,拇指轻轻蹭过他的侧脸。

楚渊很想将人打出去。

段白月越凑越近,神情极为专注。

楚渊忍不住便往后躲,却又无处可躲,到后来,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

段白月轻轻抬高他的下巴。

四喜公公在窗缝里无意中看到,赶忙转身背对,以表示自己当真什么都没有看到。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连鼻尖都要贴在一起。

感受到对方灼的呼吸,楚渊终于忍无可忍,将人一把推开。

段白月眼神疑惑:“楚皇这是何意?”

楚渊擦了把脸,咬牙道:“朕不去了,此事交由向冽便可。”

“都好了,若是不去,岂非白白忙活这么久。”段白月拿过铜镜放在他面前,“可还满意?”

镜中人五官平庸神情黯淡,还有些斑,看上去像是个外乡生意人。

“还是去看看吧,总归待在驿馆也无事可做。”段白月拿起另一张面具,很快便贴在了自己脸上。

楚渊皱眉。

段白月淡定解释:“先前行走江湖时,经常给自己易容,自然要更加熟练一些。”

楚渊:“…”

“走吧。”段白月自言自语,“秋风村,听上去倒是个好地方。”

这地界经常会有商人来看货,因此骤然见到两个外乡客,也并没有谁觉得异常。

小娃娃在田埂闹着玩,段白月随手折下路边一串红花,取了花蕊拔出来:“吃不吃?”

“吃?”楚渊皱眉。

“甜的。”段白月道。

楚渊干脆利落拒绝。身为皇子,若是像寻常人家的小孩般抓住什么都往嘴里塞,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有我在,便无人能害你。”像是看穿他的心事,段白月笑笑,“这叫灯笼芯,西南漫山遍野都是。”

楚渊只当没听见,加紧几步向不远处的村落走去。

既是以木匠手艺为生,秋风村的牌匾也比寻常村落要精巧得多。道路两盘的小院里,男子伐木妇人编织,零零散散的零件堆了不少,见着两人后都笑着打招呼,以为是商人前来看货收货。

围着村子走了一圈,依旧没看出什么端倪,家家户户都在锯木头做手艺,见着有人也不遮掩,反而遇到情的,还要招呼进去喝茶,实在不像是藏有秘密的样子。

村尾一户农庄里,一个男子正在大汗淋漓锯木头,段白月与楚渊一道走进去,问可否给碗茶喝。

“自然。”男子放下手中活计,很快便从屋里端了水出来,“两位是来看货的?”

“是。”段白月点头,“想订购一批马车轱辘,看大哥这院里似乎堆了不少零散件,便进来问问。”

“要买货,还是要从大雁城的商铺里定。”男子道,“这里只是做些零件,家家户户分的东西都不同,最后拼装贩卖还是在城里头。”

“原来如此。”段白月恍然,“那大哥便专门做这车轱辘?”

“还有桌腿与木盒。”男子擦了把汗。

“木盒?”段白月问,“装首饰用的?”

“这便不知道了,村子里都是工匠,也不懂外头什么好卖。都是城里的大商铺交来图纸,我们再按样做好便是。”男子道。

“看着有些大,也不像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段白月拿起一个木盒,“看大哥手艺如此娴熟,想来也做了久。”

“祖辈就是做车轱辘的,至于这木头匣子倒是几年前才开始做,却卖得最好。”大概是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此,男子的话也多起来,笑道,“每个月少说也要出去二百来个。”

“看着精巧,我可否带一个走?”段白月问。

“这可不行。”男子面有难色,“吴员外说了,这木头匣子不能给外人,多少银子也不卖。”

“这样啊。”段白月歉然,“是在下鲁莽了。”

“没有的事,客人太客气了。”男子连连摆手,“若是我自己的,想带走多少都成,只是上头实在不允许。若客人真心想要,去大雁城里吴家车行问问便是,我这做好之后,也是要送到车行去的。”

段白月点头:“多谢。”

两人又坐了一阵,喝完茶后便出了村,沿着小路慢慢往回走。

“方才那个木头匣子,有何古怪?”楚渊问。

“古怪说不上,但实在不像是日常能用到的东西。”段白月道,“既笨重又不好看,也装不了许多物件,卖不出去才算正常。”

“去城里看看便知。”楚渊道,“吴家车行离驿馆不远,先前还曾看到过,生意似乎不错。”

段白月点点头,与他一道回了大雁城。

第22章 暗室 这功夫包治百病

吴家车行里人来人往,看货的询价的凑闹的,生意看着是红红火火。

楚渊在街对面远远看了眼招牌,刚打算进去,却被段白月拦住,于是不解道:“有事?”

“既然易容成小商贩,自然气度也要跟着往过靠。”段白月提醒,“走起来这般器宇轩昂,倒是和长相格格不入了。”

楚渊顿了顿,问:“那要如何走?”

段白月道:“像这大街上的百姓一般便可。”

楚渊:“…”

他并不觉得自己和百姓走路时,有哪里不一样。

段白月笑着摇摇头,将他直的脊背稍稍压下去一些:“就像这样,或者再弯腰驼背一些也无妨。”

楚渊狐疑:“如此简单?”

段白月点头,与他一道进了吴家车行。

伙计都在忙,见着有两个陌生人,也来不及上前招呼,只能远远喊一声,让客人先四处看看,自己得了空便过来。

“无妨。”段白月道,“小哥只管忙,我们也只闲来无事,所以过来看看罢了。”

马车在后院空地一字排开,样式还多,往后便是新造的桌椅样品,再想往里走,却被家丁拦住,说后头是吴老板的私宅,谢绝客入。

段白月道过歉,两人又在前头商铺里逛了一圈,方才出了车行,沿着街道慢慢走。

“有何发现?”楚渊问。

“什么发现也没有。”段白月答。如此才叫古怪,车行里主营各式马车,兼着卖些桌椅板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还当真没见着那些木头匣子是用来作何。

“按照秋风村的村民所言,明天便会有车行的人去他那里收货。”楚渊道,“至少能跟着看看,那些木匣究竟最后被送往了何处。”

段白月点头:“好。”

“走吧。”楚渊道,“回驿馆。”

“白日里人多眼杂,若是被发现怎么办。”段白月摇头,“晚上再回去。”

“那现在要做什么?”楚渊问。

“出来这么久,也没吃顿饭。”段白月伸手一指,“正好有处酒楼,混饱肚子再回去。”

楚渊皱眉。

“走吧。”段白月不由分说,拉着人就上了楼。小二情前来招呼,楚渊便也没再多言,拿着菜牌看了半天,点了一个青菜汤羹,一碗酿什豆腐。

段白月随口道:“八宝嫩鸭,醉酒牛肉,干烧猪脚,海参丸子,红烧羊腿,布袋鱼。”

小二一边答应,一边提醒:“就您二位爷?菜怕是有点多。”

邻桌有人听到后难免往这边看,楚渊顿时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饭桶感。

这回不仅是脸上不舒服,连浑身也开始扎。

段白月递给他一杯茶:“用粮食炒熟做成,与茶叶不同,却也别有风味。”

楚渊尝了一口,满满的大麦香气。

“可还喜欢?”段白月问。

楚渊点头:“有些甜。”

“就跟你说,平日里不要总在驿馆吃饭。”段白月道,“天下都知道皇上勤俭,地方官员连想给你多做几条鱼几碗肉,都要担心会不会掉脑袋。”

楚渊摇头:“再被你夸张下去,朕就不是清廉勤俭,而是脑子有毛病了。”

段白月失笑,低声提醒:“在外头还自称朕?”

楚渊顿了顿,道:“我。”

段白月笑得愈发爽朗,又让小二送来了花叶茶,也好尝尝鲜。

菜式很快上齐,气腾腾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楚渊见他胃口像是颇好,便也没催促,一直陪着慢慢吃——自然,旁边依旧时不时便会有人看过来,但多几回也就无妨了,总归易了容,被当成是饭桶也不丢人。

段白月问:“怎么今日胃口如此不好?”

楚渊抬头:“嗯?”

“那根鸭腿在你碗里翻来覆去,少说也被夹了十几回。”段白月提醒。

楚渊:“…”

他是当真吃不下。

段白月伸长筷子将鸭腿弄到自己碗中,又端了一盏清淡些的竹荪汤给他。

楚渊欲言又止,他先前已经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