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月接到手中,耐着子道:“多谢。”

“那老夫便告辞了。”陶仁德态度很是恭敬,让人就算是想揍,也找不到理由。

段白月转身回屋,将那包鸡爪放在桌上。

楚渊道:“估摸着是怕你图谋不轨半夜乱跑,所以特意前来查房。”

“当真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快些回去?”段白月道,“且不说我,若是蓝姬当真来了,这位陶大人可是个大负担。”

“太傅大人来是为了礼数,明晚便会有别人来顶替。”楚渊道,“是日月山庄出来的高手,名叫宫飞,刚刚回来王城并无官职,却也能在关键时刻助一臂之力。”

段白月取过一边的大毯子,道:“水要凉了,出来。”

楚渊闪身躲过他的手,还未等段白月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裹着袍子站在了一旁。

段白月顿了顿,将毯子递给他,自觉转身看窗口。

楚渊将头发擦干,取过一旁的里衣还未来得及换,有人却已经反悔转身,将他一把拉入怀中。

楚渊眯眼:“放肆。”

“这叫恃宠而骄。”段白月打横抱起他,“算准了皇上不舍得将我如何。”

楚渊环住他的脖颈,闭着眼睛亲过来。

段白月将人压在床上,双唇片刻也未曾分离。

等了这么些年,一旦打破禁忌,便只想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十天也好,十年也好,一辈子更好。

屋外风雨潇潇,段白月痴迷看着身下之人,视线寸寸滑过那英气眉眼,像是要将此刻情景烙进心里。楚渊双手撑在他胸前,掌心下的蜜色肌肉线条分明,有些早年留下的伤疤,却一点都不难看,反而多了几分力量的美感。

“在想什么?”段白月低声问。

“西南府。”楚渊道,“我想去看看。”

“不等将来了?”段白月俯身抱住他,“也好,待这阵的事情完了,我便来接你前往西南。”

楚渊闭上眼睛,笑笑:“嗯。”

段白月挥手扫下床帐,亲愈发难分难舍。楚渊微微仰着头,双手被他按在枕边。床头烛火跳动,挑亮一派芙蓉春宵色。

行宫小偏院内,段瑶道:“今晚的两招,与昨夜的两招,似乎并无不同。”

老头道:“那是因为你悟还不够。”

段瑶微微皱眉。

“不过也不着急。”老头道,“练功夫讲究机缘巧合,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

段瑶点头:“师父也这么说,可若我迟迟悟不出来,那还能解焚星棋局,救我哥哥吗?”

老头道:“说不准。”

段瑶叹气。

“我虽不会看相,却也知道好人该有好命,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老头道,“西南王看着耳清目明,不像是心有恶念之人,命数想来也会不错。”

对的,段瑶心想,而且我哥还是个情圣,不管怎么看,都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老头又用手沾了些粽子糖,放在嘴中舔了舔。

段瑶劝道:“老前辈莫再吃了,放了这么久,也该坏了。我再去城中买一包便是。”

老头摇头:“好坏能吃多少,做个念想罢了。”

见他一脸苍凉,段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阵子才试探着问:“那,可要我去偷偷探望一下那位凤姑婆婆?”

老头道:“莫要打扰她了,一年看一回,知道她日子过得好,便已足够。”

段瑶道:“是。”

老头捂着胸口咳嗽,强撑着站起来,颤颤巍巍进了内室。

段瑶又记了一回棋谱与心法,便也起身回了住处,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后头索一跃而起,拿着裂云刀去了金满客栈。

景流天正在床上打坐,听到动静后睁开眼睛,意外道:“段小王爷怎么来了?”

“有件事想请教景楼主。”段瑶道。

景流天问:“小王爷可知,飞鸾楼并非日日都会开门做生意?”

“我知道要排队,可我不想排。”段瑶“啪”往桌上拍了把毒药,“用这些换,行不行?”

景流天看了眼,道:“不行。”

段瑶坚持:“行。”

景流天好笑:“段小王爷,如此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又不是中原江湖中人,自然不需要守中原江湖的规矩。”段瑶道,“我只问一件事。”

“也罢。”景流天道,“小王爷请讲。”

“这世间可有谁既能知晓焚星局与焚星的秘密,又武功高强隐姓他乡,还有个守而不得的恋人?”段瑶问。

“能知晓焚星与焚星局的秘密,便与潮崖有关系。隐姓埋名的高人,这江湖中多了去,至于儿女情长,就更加难以猜测了。”景流天道,“三样加在一起,还当真不知道是谁。”

段瑶道:“那这个问题不做准,我再问一个。”

景流天好笑:“段小王爷真不愧是出自西南府。”半分亏也不吃。

段瑶道:“我说了,还请景楼主莫要打扰到老人家。”

景流天点头:“自然,飞鸾楼这点操守尚且还有。”

段瑶问:“几十年前,江湖中可有一名女子,名字中有个‘凤’字?”

景流天道:“这个字,少说也有十几个。”

“那情路坎坷的呢?”段瑶穷追不舍。

景流天道:“江湖女子大多情路不顺,不过说来,白头凤却是其中最坎坷的一个。”

段瑶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双眼烁烁:“愿闻其详。”

“段小王爷为何要知道这个?”景流天意外。

段瑶心想,那位老前辈看来像是已病入膏肓,要一直不管不顾,多半是熬不过今年冬天的,又执拗不肯看大夫,倘若能弄清楚前尘往事,替他多解一个心结也好。

第57章 玄冥寒铁 荒野中的花

几十年前的中原江湖,远不像现在这般和乐融融,有魔教三不五时出来挑衅也就罢了,偏偏各门派之间还不消停,几乎隔个几天就有帮派对骂约架。虽说寻常百姓更愿意将此描述为血雨腥风,好在侃大山时多些聊头,但实际上更多却是乌烟瘴气,双方骂来骂去顶多争个口舌之利,与村间田里的泼皮无赖并无二致。

而谁都知道吵架与打群架这种事,自然是人与人多越好。于是每每临近诸门派约定之日,大街上的痞子也就成了各家的抢手货——话几文钱两顿饭便能雇上一天,不仅吵起架来声音大,问候起别家祖宗也是毫无压力,还能变着花样骂娘,可谓便宜又划算。而这些小混混也极乐意参与此类活动,有闹看是一方面,且毫不费力又过瘾,更重要的是回来还能跟乡邻吹嘘,看着周围一圈艳羡眼神,简直连做梦都要笑醒。只是这活路虽好,却也有危险,一次在萧山帮与金钱门约架之时,由于双方雇来的人都颇为凶悍,到后头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居然当真拔剑打了起来,那些小混混哪里见过这阵仗,看到血之后,一个个掉头就跑,其中一个人稍微跑得慢了些,后背便挨了两刀。

受伤这混混是个年轻后生,头发蓬乱满脸脏污,大抵是因为身体强壮,血流了一地却也没死,醒来之时躺在一处茅屋,身边坐着一个女子正在熬药。

“那女子便是白头凤吗?”段瑶听得入迷。

景流天点头:“无人知道白头凤的真名叫什么,只知她平日里喜好用一块白色头巾遮住头发,手中又握有白凤剑,因此便得了此名号。师从当时江湖武学修为数一数二的灰袍老尼,功夫自然不会差,原本是不该同这些约架小门派扯上关系的,只是恰好路过,又仁慈心善,便顺手救了那后生。”

段瑶道:“既然师父是佛门中人,自然要更善良些的。”不像自己的师父,每每被提起都是为了吓唬不听话的小娃娃。

“人有时太善良,也未必是好事。”景流天道,“那后生名叫李天,你可听过此人?”

“李天?”名字平平无奇,段瑶想了半天,才道:“海浪手?”

“什么叫海浪手。”景流天失笑,叫下人替他端了一杯甜茶进来,“是破浪斩。”

段瑶挠挠脑袋。

无人知道李天的来历,甚至在那场约架之前,江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名字出现过。萧山帮的弟子后来回忆了七八回,也说当日只见他在街边蹲着,衣裳又脏又破,以为是游手好闲的无赖地痞,便上前给了几个铜板,不由分说拉着人就去了山巅打群架——后头见他真被人砍了,也就赶紧作鸟兽散,谁会想到,此人竟会是个绝世高手。

“啊?”段瑶也没想明白。

“或许是那天恰好有什么事,又或者是恰好中了毒,想来除了白头凤与李天本人,这世间不会再有人知道个中缘由。”景流天道,“李天伤好之后,便一直同白头凤生活在一起。灰袍老尼生前藏有一本武学秘笈,在她故去之后,江湖中有不少人都对白头凤虎视眈眈,一个个寻上门来,却也一个个被李天打走。他掌法极其精妙,甚至能单手将地劈裂,飞沙走石如同翻滚海啸,便得了名号破浪斩。”

“听起来倒是不错。”段瑶道,“只是若情路坎坷,想来结局也不会是成亲生子。”

景流天点头:“再后来,李天不知为何,失踪了。”

段瑶:“…”

“他先前为人嚣张,得罪了不少江湖中人。”景流天道,“在消息传开后,白头凤也便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有人依旧对秘笈念念不忘,有人垂涎她的美貌,还有人想从她口中逼问出李天的下落。后头家里待不下去,白头凤便连夜逃出了城相出海,却依旧中了仇家的圈套,落入贼人之手。”

“没有武林盟主主持公道吗?”段瑶问。

“武林盟主远在西域,况且当时也没人知道,白头凤究竟是落入了谁的手中。”景流天道,“直到三个月后,街边才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白发女子,胡言乱语,武功尽废。”

段瑶眉头紧皱。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景流天道,“后头有几个门派看不过眼,派人前去救她,却恰好遇到前来杀她的人,才总算是知道了背后真凶是谁。”

“谁?”段瑶问。

“一个下三滥的门派,名叫玄裳山庄,曾被李天一人单挑全庄,结下了梁子。”景流天道,“在罪行败露后,其余正道人士对其群起而攻之,虽说也算是替无辜女子报了仇,但这江湖中,却再也没有了侠女白头凤。”

“后来呢?”段瑶继续问。

“后来的事情,便无人知道了,李天似乎一直就没回来过。”景流天道,“至于白头凤,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出了家,也有人说她嫁了个普通人过日子,谁知道呢。”

“这样啊。”段瑶道,“那李天,当真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景流天摇头:“就算到现在,也无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是死是活,去了哪里,更别提是当时行踪。”

“嗯。”段瑶道,“多谢景楼主,今日我让楼主坏了规矩,他日定会想法补偿。”

“段小王爷客气了。”景流天将桌上的毒药推回去,“我若是不收这酬礼,也就不算是做生意,谈何坏了规矩。”

“也是。”段瑶将小瓶子又揣回去:“那就算我欠个人情。”

“好说。”景流天道,“只是小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可是听到了些什么事,或者见到了些什么人?”

“我也说不准,只是若前尘当真如此悲惨,那还是莫要打扰老人家了。”段瑶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先前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景流天了然,微微点头:“在下明白。”

离开金满客栈后,段瑶原本想去福明村再看看,犹豫再三,却还是转身回了北行宫。

天上一轮圆月渐渐隐去,日头东升薄雾散开,苏淮山庄里头也开始有了炊烟人影。

虽是夏日,山间清晨却也凉,段白月拉高被子,轻轻遮住身边人的赤裸肩头。

楚渊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什么时辰了?”

“又不用上早朝,你管它什么时辰。”段白月道,“困就继续睡。”

楚渊道:“屋里头闷。”

段白月起身打开窗户。

南摩邪正在院中笑靥如花。

段白月“哐当”一声,重新将木窗掩住,还了扣。

逆徒啊…南摩邪摇头晃脑很感慨,转身溜达去了厨房。

什么叫娶了媳妇忘了娘。

段白月回到床上,重新将人抱进怀中。

楚渊被他折腾了一夜,又有些昏沉,也没看清窗户究竟是开还是关,很快便又睡了过去。陶仁德在外头转了几圈,侍卫都说西南王一直在睡觉没出门,也便放了心,打算独自去饭厅吃早饭,却在路过厨房时,险些与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老头撞个满怀。

“南大侠。”陶仁德行礼,不动声色往后退两步。毕竟面前这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物件,还是躲远些好。

“陶大人。”南摩邪左手捏着一根油条正在啃。

“南大侠生病了?”陶仁德往厨房内看了一眼,砂锅正咕嘟咕嘟,四处都是药味。

“倒不是。”南摩邪道,“滋补用的汤药,陶大人也来一碗?”

陶仁德看着桌上散开的蝎子蜈蚣蟾蜍干,笑容满面转身告辞,生怕晚了会被拉住灌下肚。

想得还美,真想喝可没有。南摩邪晃晃小徒弟前几日给自己捆出来的小辫子,继续蹲回炉边煮药。熬干再加水,足足过了七八回,方才清出来端回住处。

开门的人是楚渊。

“皇上。”南摩邪笑容慈祥。

“南前辈。”楚渊并未觉得不自在——毕竟南摩邪的卧房就在隔壁,按照他的武功修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昨夜前来。

更何况,原本就是…一家人。

“这是药。”南摩邪将碗递给他,叮嘱,“务必要一口气喝完。”

“每月十五,就是要服此药?”楚渊接在手中。

南摩邪点头:“是啊,又毒又酸苦。”所以吃完之后,务必要给点甜头才是。

“有劳前辈了。”楚渊微微低头。

南摩邪清了清嗓子,打算继续渲染一下气氛:“此药——”

“师父。”段白月出现在楚渊身后,目光如刀。

南摩邪强行冷静,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

“前辈回去休息吧。”楚渊失笑,“我会看着他服药。”

“听到没有。”段白月单手挡住门框,微微躬身与恩师平视,“可要徒弟送师父回去?”笑容和蔼,一看便知完全不是威胁。

南摩邪连门都不走,直接爬墙回了隔壁。

楚渊:“…”

“师父说话,你也是知道的。”段白月关上屋门,“听听便可,可不许信。”

“南前辈也没说什么。”楚渊坐在桌边,将药碗递给他,“有些烫。”

段白月道:“喂我。”

楚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