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即将白头偕老的感觉,简直美好。

由于多了个人,因此晚膳也就格外丰盛了些。段瑶饿了一路,肚子早已咕咕乱叫,端着碗就开始闷头吃,下箸如飞颇有几分温大人的神韵。楚渊没什么胃口,陪着段白月吃完后,又让四喜端了一盏汤进来。

“是什么?”段白月问,“一股子药味。”

“可以清火,今早起来听你嗓子都哑了。”楚渊将勺子递给他,“平日里让你少吃些辣椒,又不肯。”

“我肯,怎么就不肯了。”段白月低声道,“你说什么我都肯。”

楚渊笑笑,看着他一勺一勺喝汤。

段小王爷觉得自己很多余。

楚渊道:“瑶儿一路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

我这就走!段瑶站起来,跑得飞快。

段白月吃完汤水,道,“今晚我要练功,你一个人早些睡,嗯?”

“黑天半夜,练什么功。”楚渊果然皱眉。

“菩提心经,每月十五都要运功。”段白月道,“不过不是因为伤,涤请内力罢了。”

“我陪你?”楚渊想了想。

“也好。”段白月点头,“正好给你看看,菩提心经的内功招式。”

宫里有一大片空地,是楚渊平时练武的地方。屏退宫人之后,楚渊独自坐在石凳上,看段白月练功。或许是因为月色如华的缘故,白日里不起眼的玄冥寒铁此时看上去,也有了几分熠熠光辉。铮鸣作响之间,连周围的树叶也被带着一道震颤。

谁也说不清菩提心经到底是何处玄妙,甚至看起来处处都是破绽,丝毫也没道理被称之为天下绝学。楚渊看了一阵子,便随手出兵器架上一把龙吟剑,纵身攻了上去。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段白月错身闪开,看着三尺寒刃从自己面前扫过,道:“谋杀亲夫啊?”

楚渊的功夫一半来自宫里的师父,一半却是来自日月山庄,抬手渺若清风,与菩提心经的处处出其不意比起来,招式要流畅轻灵许多。段白月嘴角勾起,将玄冥寒铁反手回鞘,徒手陪他过招。

“咱皇上这黑天半夜的,还在练功啊?”刘大炯远远路过,心里惊奇。

“回大人,可不止是皇上,还有西南王。”内侍回答。

“什么?”刘大炯还没说话,一旁的陶仁德先是大惊失色。这西南王的功夫可高得邪门,阴招又多,身上还带毒,皇上怎可如此大意。

刘大炯拉住他:“习武之人,总不能每天找个木桩子练。咱皇上也算是高手,这又眼瞅着要出兵南海,多练练功没坏处。”

“那也能与旁人练,西南王练不得啊。”陶仁德跺脚。

“怎么就练不得了,老陶,老陶!”刘大炯小跑着追过去,居然拉都拉不住。

段白月右手握住他的手腕,微微使了下力,楚渊手臂登时一阵酸麻,龙吟剑哐啷掉到地上,人也被带着从半空落回。

“给我看看,方才打疼了没。”段白月从身后贴着抱住他,刚想去拉手,就见前头的林子里哗啦冲出来两个人。

“咳。”刘大炯伸手扶住旁边的内侍,做出老眼昏花,看不清周遭事物之相。

陶仁德却是大惊失色,厉声道:“快些放开皇上!”

刘大炯耳边嗡嗡响,暗中呲牙。

楚渊暗中踩了一下某人,西南王不甘不愿地松手站直。

“皇上。”陶仁德急匆匆跑上前,“可要传御医?”

段白月:“…”

“太傅大人多虑了,西南王只是与朕比武切磋而已。”楚渊面不改色,“并未伤到。”

“那就好。”陶仁德松了口气。一来就看到西南王从背后锁着皇上,还当是要弑君篡位,老命都丢掉了半条。

“这么晚了,太傅大人怎么还在宫中?”楚渊问。

“回皇上,老臣今晚与刘大人一道去了藏书阁,将关于南洋…唉?刘大人呢?”陶仁德说到一半转身,看着空荡荡的身后,觉得异常纳闷。

段白月幽幽道:“走了。”

“太傅大人也早些回去吧。”楚渊道,“否则嘉裕该担心找来了。”

“那老臣就先告退了。”陶仁德躬身行礼,走了没两步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转身道,“西南王也走吧?一道。”

段白月胸闷,我分明就没说话,为何也要与你一道走。

楚渊忍笑,抬手叫来影卫,将陶仁德半强迫半哄骗带回了府。

“将来我们成亲的时候,这老头不会找麻烦吧?”段白月下巴抵在他肩上。

“有我在。”楚渊往后靠靠他,“还怕朝中这些人会吃了你不成。”

“我不怕他们吃了我。”段白月握着他的肩膀,将人转到与自己面对面,“先帝在离世时将你托付给了他,平日里没什么,可一旦与江山社稷扯上关系,他可是既能打你也能罚你。先说好,到那时若是他真敢让人在先帝灵位前打你一鞭子,我拆了整座太傅府。”

楚渊在月光下看着他笑。

“小傻子,我是说真的。”段白月无奈。

“还真当我是初登基那阵?”楚渊拍拍他的胸口,“我要江山,也要你。即便是将来随你一道归隐山林,也是我自己想走,不是别人逼我走,嗯?”

段白月点头。

“除了你,这世间还真没人能打我。”楚渊握着他的手,慢悠悠往回走。

段白月睁大眼睛:“我何时打过你?”

楚渊立刻道:“方才。”

段白月:“…”

楚渊补充:“还有初见那年。”

段白月:“…”

怎么这么记仇,给你打回来成不成?

第117章 相遇 小王爷和九殿下

夜色寂然,四喜公公在殿外乐呵呵看月亮,顺便打了一套太极拳消磨时间,打算过阵子若皇上再没事,就回去休息。

“还当真肿了。”浴桶里,段白月握着他的胳膊看,“疼不疼?明早可别青了。”

楚渊道:“嗯。”

“跪个搓板?”段白月自觉地问,“或者去大理寺借个钉板。”

“贫。”楚渊回手,往他脸上弹了弹水。

“下回不与你比武了。”段白月道,“输赢都是我心疼。”

楚渊靠近贴着他,下巴抵在肩膀上:“回榻上吧。”

“嗯?”段白月掌心滑过他的脊背。

“罚你今晚侍寝。”楚渊侧首咬咬他,鼻息撒在他脖颈。

段白月抱着他踏出浴桶,随手扯过一边的毯子将人裹住,压在了龙床上。

楚渊眼间写满情动与爱意,微微潮湿的黑发散在枕边,床帐内是淡淡的熏香味,段白月在他脖颈侧深深嗅了一下,火的唇旋即印上那白皙肌肤,引来身下之人不自觉的战栗与喘息。进退出入间,自是一番欲念情浓,云翻雨覆。

四喜公公揣着手,慢悠悠回了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皇上明早还上不上朝,得早点过来偷瞄。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刮起了风。段白月低头了那有些苍白的唇瓣,问:“疼不疼?”

楚渊别过头,微微皱着眉,不想说话,耳根绯红。

段白月低笑,越看越喜欢,别扭起来就更喜欢。右手帮他揉着腰,一边在耳边说情话逗他,楚渊被他弄得又痒又困,还不能睡,最后哭笑不得躲了又躲:“不准闹。”

“我去帮你拿些药来。”段白月道,“不然明早嗓子又该疼了。”

楚渊点点头,将他的微乱的头发理顺,方才松开手。

段白月还没掀开被子,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声,像是有人闯入,却又没有打杀之声。

“叶谷主,叶谷主!”大内影卫不敢拉,西南府杀手只好着头皮上,“皇上歇息了。”

“皇上歇息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叶瑾惊怒交加。

“王爷他…叶谷主!”西南府杀手一把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面前冲了过去。

叶瑾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推开门。

段白月拉高被子,裹住怀中之人。

叶瑾头晕目眩,觉得大事不好,自己果然要瞎。

楚渊道:“小瑾。”

“你们,”叶瑾定了定神,然后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在练功吗?”

楚渊道:“嗯。”

段白月道:“没有。”

叶谷主觉得将来或许可以写一本书,就叫《阉流氓的一百种方法》,一听就人人都需要,实用,且实用。

由于这道惊雷实在太轰顶,所以叶瑾已经将自己为何要大半夜来宫里的原因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被沈千枫带回住处,也依旧是晕晕乎乎。

“还笑!”楚渊用枕头捂住他的脸。

段白月笑了好一阵子,不由分说压住他又低头上来,将人尽兴强要了一回,直到天亮才放开。

楚渊精疲力竭,也不知他到底是哪里来得如此盎然兴致,侧躺在被子里,睫毛上有些湿意,睡得很熟。

四喜坐着软轿往正殿赶,今日休朝。

后宫误国,果真不是说说而已啊。

“到时候你要帮我压住他!”日月山庄的商号中,叶谷主“嗖”一声,从包袱里拿出来一把做手术时用的刀具,极其锋利。

沈千枫吹凉一勺粥,喂进他嘴里。

叶瑾愤愤咽下去。

“西南王有什么不好?”沈千枫有些好笑,把刀从他手中走,“乖,好好吃早饭。”

“找个谁不好。”叶瑾恨铁不成钢,怎么就是要跟个秃子呢,还猥琐,还不举。

“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朝中老臣到时候会有异议,那也要分拦得住还是拦不住。”沈千枫道,“现如今还留在王城里做官的,可都是些老油条,血染长阶冒死劝谏这种事,若是知道自己的死会让皇上回心转意,那倒也值得一做。可现如今皇上是一年比一年强,鹤州刺史案,洛阳王氏,庆阳刘家,甚至是北嫡王贺询案,哪次没有臣子拼死阻拦,可又有哪次当真拦住了?”

叶瑾依旧握拳。

“哪怕是换做两年前,眼看朝中闹成一片,贺询或许当真会留一条命。”沈千枫道,“但今时不同往日,从捉拿他下狱到赐死,连十日都不到。午门问斩那天大臣半数称病,早朝时金殿空了大半,剩下的人中还有一大半在叩首求情,可最终贺询依旧难逃一死,甚至连口薄棺都没落到。”

叶瑾道:“那又如何?”

“皇上现在是什么子,你我清楚,朝中那些人更清楚。”沈千枫道,“待到平定了南洋之乱,可就是真正的天下大定四海归一,那时的大楚帝王只会更加令人敬畏,他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拦得了。”

“若是那群老头搬出先帝呢?”叶瑾问。

沈千枫笑笑:“若现在有人拿先帝压你,说不准你与我成亲,你会如何?”

叶瑾目露凶光,举起一根手指:“阉掉他。”虽然我也并不是很想成亲,但还是一样要阉掉。

“你都如此,更何况是皇上。”沈千枫替他擦干净嘴,“好了,去院中走走消食,而后我便与你一道进宫。”

叶瑾在他肩头撞了下头,还是很想抓着他哥的领子摇晃!

宫里头,段白月躺在御书房的屋顶上,看天看地看御花园,顺道满脸嫌弃地看院中一群大臣。

楚渊坐在龙案后,一本一本看折子。下头站着的官员担忧许久,还是忍不住道:“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楚渊披着外袍,摆摆手:“无碍,爱卿接着说。”

段白月在上头听到,更想叹气。早知他今日当真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那昨晚无论如何也该克制一些——还当又能抱在怀中哄一整天,谁料早上天才刚亮没多久,就是要来御书房。外头呼啦啦守了一大群臣子,直到现在连午膳都没用。

“皇上。”温柳年将折子双手递上,“这些都是关于西北玉门兵防的调拨安排,沈将军昨日刚送来的。”

楚渊打开后看了两眼,捂着嘴小声咳嗽。

四喜公公在旁边皱眉,朝温柳年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皇上。”温柳年会意,“玉门这事虽说不算小,可也不算急。皇上也在这御书房中坐了一早上,该歇会了。”

“是啊。”四喜公公在旁帮腔,“午膳都已经了三四回,皇上再不用,可就成晚膳了。”

“也罢。”楚渊道,“告诉院里头的诸位爱卿,也去吃饭吧,吃过饭再来。”

温柳年应了一声,出去告知其余人。四喜也赶忙吩咐内侍传膳,又问:“皇上可要去御花园用膳?屋子里头闷,今日天气不错。”

“就在这吧。”楚渊道,“传几道清淡些的小菜便可,瑶儿与小瑾可曾来过?”

“回皇上,段小王爷一早就出了宫,九殿下与沈盟主还没见着。”四喜道。

段白月在屋顶愈发苦了脸,怎么也不问下自己,真生气了不成。于是待到四喜出门后,便翻身跳到院中,推门进了御书房。

楚渊头也不抬,道:“来人。”

段白月捂住他的嘴,将人抱到自己怀中,心疼地帮他揉揉腰:“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会这么忙,否则…”

“否则什么?”楚渊看他一眼。

“昨晚我要疯,你说一句不肯,我还能强迫你不成。”段白月抱紧他,鼻尖在那有些烫的脸颊上蹭了蹭,“怎么就这么顺着我,不怕惯坏了?”

楚渊拍他一掌:“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真有这么多折子要看?”段白月随手拿过一叠,“我帮你。”

“嗯。”楚渊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好。”

上奏之人是齐州知府,此人什么都好,唯有一点,是个话唠,又爱拽文。段白月云里雾里看了大半天,才弄清楚是他娘要过寿,又谨记圣谕要克勤克俭,因此并未大操办,只是在家中摆了一桌酒,举家团聚之际,满腔感慨,遥祝皇上龙体金安,大楚盛世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