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东侧是一处巨大的院落,看着像是楚恒的住所。后院紧邻着出海口,段白月蹲下捡起地上半截麻绳,断口处干干净净,并未沾染太多泥沙,应该没走多久。

“我哥呢?”段瑶闻讯之后,急匆匆跑来找。

“王爷驾船出海了。”副将道,“命我们在这里看守。”

一个人去了?段瑶脑袋直疼,怎么也不怕有埋伏。来不及多做解释,自己也跳上一艘船,扯开风帆便追了过去。

楚项跌跌撞撞站在船上,有些狼狈地看着段白月:“你想做什么?”

段白月道:“杀你。”

“…”楚项缓缓后退,双手也慢慢举了起来,看上去像是要投降。

段白月向他逼近。

楚项忽而怪叫一声,扬手在自己与他之间抛下迷雾弹。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只怪鱼又从海中翻腾而起,楚项看准时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鱼背上。

怪鱼甩动着尾巴,快速向海中心游去。只是还没等走出多远,却如同中邪一般,翻滚着将背上的人狠狠甩入海中。

楚项猝不及防,扑腾着狼狈怒吼:“回来!”

怪鱼头痛欲裂,铁刺虎的双钳几乎要搅断脑髓,鲜血自双眼中溢出,一个猛子扎入海底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带我回去。”楚项自知凶多吉少,费力攀上他的船舷,“我有话要说。”

“想见皇上?”段白月冷冷看着他。

“对,你带我回去。”楚项又往上爬了些,“我能让他,让他一统南洋,让…啊!”

惨叫声中,一只手臂被留在了甲板上,楚项面目扭曲跌入海中,空荡荡的右肩不断涌出鲜血。

“这是还小渊的一刀。”段白月道。

海水侵蚀伤口,剧痛之下,楚项已经不知面前这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头是何时离开身体——即便是一直圆瞪着双眼,也未能看清。

“哥!”段瑶远远驾着船赶过来。

段白月将手中之物抬手丢给他。

段瑶赶紧接住,却冷不丁与血糊刺啦的楚项来了个对视。

“啊!!!”

段白月驾着船,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走吧,回营。”

段瑶哽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追来。

“报!”有兵士登上船,满脸喜色却又不敢大声,对四喜道:“烦请公公禀告皇上与九殿下,我们赢了!”

“好,赢了好。”四喜已愁苦许久,此番眉头总算是稍稍舒展了些。叶瑾听到消息后,也从隔壁南摩邪房中出来。四喜赶忙道:“大楚赢了。”

叶瑾点点头,道:“公公回去歇一阵子吧,皇上与南师父交给我便是。你一直熬着若是也躺倒了,我又多个人要照看。”

四喜擦擦眼睛,答应一声便回去歇着。叶瑾推门进屋,见楚渊依旧昏昏沉睡,气息却稳了不少,便也放了心,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窝。

楚渊睫毛轻轻动了动。

叶瑾赶忙挑亮了床头灯火,又打开窗户,让海风与阳光透了进来。

片刻之后,楚渊睁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

“你醒了。”叶瑾拧了个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楚渊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总算是清醒过来,想起先前的事,心里一空便要撑着坐起来。

“躺好!”叶瑾一把压住他,“身上还有伤。”

“他人呢,还有,战况如何?”楚渊急急道,胸口剧烈起伏。

“在战场上,我们赢了,他就快回来了。”叶瑾道,“别担心,嗯?”

“赢了?”楚渊躺回床上,觉得四周绵软,有些像是在做梦。

“嗯,赢了,楚项的脑袋此时正在薛将军手中,探子刚刚回来说的。”叶瑾道。

“我想见他。”楚渊咳嗽。

“…薛将军啊?”叶瑾望天,将手巾挂回去。

楚渊摇头。

“好吧,段白月。”叶瑾坐在床边,“他可能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为何?”楚渊问。

叶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挥手画了个大圈圈:“因为岛上有这么多漂亮姑娘。”什么叫乐不思蜀,暂时顾不上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楚渊:“…”

“去找冰棺了。”叶瑾撇撇嘴。

“冰棺?”楚渊不解。

“其实大家原本打算瞒着你。”叶瑾道。不过一来自己是大夫,二来也清楚他的脾气秉,这阵说了反而是最好。于是道:“是南摩邪前辈救了你。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岛上找冰棺,是为了再将南前辈救回来。”

楚渊眉头猛然一皱。

叶瑾心里叹了口气,将事情慢慢说给他听。

星洲岛上,景流洄看着那具冰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路,激动不已,泪流满面,幸好楚项在逃走的时候,没有将其摧毁。

“快,快抬回去。”司空睿指挥官兵,将那冰棺赶紧抬回了船上。段白月与段瑶抱起南摩邪放进了冰棺,又合上盖子,方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或许是因为汨昙的关系,身体与手都是软的,加上这具冰棺,再坚持七八日等鬼手前辈来,说不定当真还能重新醒一回。

安顿好师父这头,段白月又换下沾满血的衣裳,草草擦了把脸,方才去看楚渊。方才他刚一回来,便有人报说皇上已经醒了,不过后头又睡了过去,九殿下正在守着,说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听到门响,楚渊与叶瑾同时扭头。

段白月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睛,心里骤然涌上闷痛,酸楚与温。那日曾亲眼见他在自己怀中慢慢闭上眼睛,撕心裂肺的疼太过真实,此时反而不敢再走一步,生怕这又会是痴心妄想的一场梦境,动一动便会烟消云散。

叶瑾端着空药碗出门,打算去看看南摩邪,不忘给两人关上门——为何要一直干站着,快点过去。

楚渊靠在床上与他对视,眼眶有些红。

段白月骤然回神,大步上前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喉咙干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渊闭着眼睛,脸埋在脖颈处一动不动。

“别哭。”段白月低声道。

“对不起。”楚渊肩膀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背,“南前辈他——”

“师父没事,没事的。”段白月在他背上顺气,“你好好的,别哭,快些将身子养好。”

“我听小瑾说,你要去找冰棺,找到了吗?”楚渊放开他。

“找到了。”段白月道,“师父每次停了呼吸后,都会在西南府的冰室中安放一段时间,而后再入土下葬。冰棺与冰室都是寒玉制成,一样。”

“还会再醒来吗?”楚渊问。

“会醒的。”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有那朵汨昙,还有再过几日鬼手前辈也会来,师父还在等着喝我们的喜酒,他不会甘心就这么走了的。”

“我要做些什么?”楚渊擦掉眼泪,从他怀中坐起来。

“你要好好养伤。”段白月道,“别辜负了师父,好不好?”

楚渊点头:“好。”

四喜又送来一道汤药,说是要与方才那碗连着喝。段白月一勺一勺喂给他,叹气道:“可真成了药罐子。”

“说说战况。”楚渊咳嗽。

“我们赢了,楚项死了。”段白月道,“还有,那位妙心大师自从你受伤后,倒是正常了许多,不再神神叨叨,一门心思上阵杀敌,这阵正在与薛将军一道盘点岛上剩余之物。”

楚渊点头:“嗯。”

“还有,天之涯上的人来前来帮忙了。”段白月道。

“天之涯?”楚渊意外。

“有月萝的哥哥,还有些别的年轻人。”段白月道,“我早就说了,没人会愿意在那岛上憋着过一辈子,只要有一两个人率先打破陈规,多得是人愿意跟随。”

“好。”楚渊道,“交给薛将军吧,他知道该如何编制这些人。”

“好。”段白月又道,“星洲不算小,上头又有不少机关要拆除,大军也要休整,我们至少也要在这里再待十天,方能班师回朝。”

“你决定就好。”楚渊与他十指交握,“辛苦。”

段白月笑笑,捏起他的下巴,在那干裂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

楚渊重伤未愈,虽说有南摩邪的内力护体,却也一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第二天清晨,段白月陪着一道吃过早饭,看着人又重新睡下后,便带着段瑶折返星洲岛。大军依旧在忙碌,木痴老人总算是找到了事情可做,带着曲蕴之与阿离一道拆除机关,手法娴熟速度飞快,看得周围一圈大楚将士连连称赞。月萝则是带着天之涯上的同伴,一起四处乱晃,叽叽喳喳吵翻天。

叶瑾被闹得脑仁子直疼,拍拍阿沉的肩膀,很是同情。

“生完孩子就好了。”司空睿在旁小声提醒,“我娘子便是这样。”刚成亲的时候,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叽叽喳喳,做了娘亲之后,自己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些吵到儿子睡觉,都要被她满海岛追着打。

想一想便忍不住要落泪。

景流洄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劳,因此沈千枫下令解开他的脚镣,带着在岛上绘制地形图,遇到有机关的地方便提醒一句。对于这个差事,景流洄自是万分珍惜,恨不得将哪里有茅房都在地图上标示出来。后山背风有一处狭长的峡谷,开满了各色野花,在黑色荒凉的海岛上分外惹眼,像是画里的景象一般。此时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周围的大楚将士便都端着碗来看美景,景流洄拿了一个馒头,还未来得及喂进嘴,峡谷一侧的山壁上却已经骤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轰隆隆的,声音还不小。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

不过幸好,山洞里并没有什么怪物与迷烟,或是叛军冲出来。

“怎么回事?”沈千枫与温柳年同时问。不过沈千枫问的是景流洄,温柳年问的却是赵越。

赵越指尖微微有些刺痛,疑惑道:“我方才只是按了下这个石块。”别的什么都没做。

“会不会是恰巧启动了什么机关?”阿离在一旁问。

“或许吧。”温柳年拉过赵越的手看了眼,惊道,“流血了!”

“石块上有尖刺,没什么。”赵越拍拍他,道,“去山洞里看看?”

“等等!”景流洄伸手拦住,不可置信道,“是你打开了这道门?”

“是我,怎么了?”赵越不解。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为何景流洄要露出这般见了鬼的表情。

“这是楚项私设的机关,只有他一人能打开。”景流洄解释,“除非与他一样,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否则旁人想都不要想。

赵越:“…”

温柳年:“…”

所有人都想起了当初在翡缅国时,聂远山心心念念想要的大楚血脉——莫非就是为了打开这个?

温柳年笃定道:“一定是你这机关坏了。”

第182章 误打误撞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景流洄茫然道:“是吗?”

“是啊。”温柳年摊手,“那不然你说说看,为何阿越能打开?”完全没道理是不是。

景流洄:“…”

景流洄道:“也对。”

“进去看看吧。”沈千枫在一旁圆场,“既然只有楚项一人能进去,那里面必然有大名堂,否则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

景流洄连连点头,并且心里懊恼,若早知这机关居然只是个摆设,那自己就该早些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寻出来献宝,便又是功劳一件。

众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温柳年小碎步跟在后头,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赵越也有些哭笑不得,紧走两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吓死我了。”温柳年低低抱怨。下次千万莫要再手闲了,若是实在忍不住想乱摸,那摸我也是可以的。

山洞内很是干燥凉爽,走过整整八个弯道后,最尽头是一堵石壁。阿离用剑柄敲了敲,道:“死路。”

“应当有机关。”段白月道,“大家分散找,当心暗器。”

叶瑾在吃过午饭后,原本想回去照顾楚渊与南摩邪,这阵听到消息后便也折返来山洞,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炸裂声。

“咳咳。”阿离捂着嘴咳嗽。

司空睿将手伸进墙壁一处裂缝里,生生抠出来一个盒子。

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开机关的方式,也算是别致。”

在发现这处中空石壁后,大家还在商议要如何破解,司空睿便已经一拳砸了过去,碎石飞溅,赵越赶忙将温柳年护在了怀里。

司空睿心中很不满,捂谁不行,偏偏要捂温大人,毕竟将来编纂列传,这一幕也是要写进去的,看不清怎么能行。

“多谢。”段白月将东西从他手中走。

“出去吧。”阿离道,“里头呛死了。”

“出了什么事?”叶瑾跑进来。

“走吧,先出去。”沈千枫揽过他的肩膀,边走边将事情小声说了一遍。

叶瑾:“…”

这就露馅了?

“温大人糊弄过去了。”沈千枫道,“皇家血脉倒是其次,先看看楚项如此费尽心机,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段白月拂掉盒子上的灰,打开之后锁扣之后,周围一圈人都伸长脖子凑了过去,生怕错过闹。

“羊皮卷?”曲蕴之问。

段白月道:“是半张航海图。”

“这…”叶瑾迟疑,手指摩挲过图上一处暗红褪色的图腾,抬头看沈千枫,似乎与日月山庄的印章有些相似。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的另外半张藏宝图?”温柳年震惊。

段白月哑然失笑,他先前也没料到,居然会在星洲阴错阳差找到此物。

当年沈家先祖沈柳与潮崖岛人将黄金岛上的剩余财宝封存后,绘下了一张藏宝图,各取一半,约定好谁也不能独吞。却没料到沈柳后来死于非命,一场大火将沈家烧得干干净净,这半张藏宝图也就成了永远的秘密。而另外半张藏宝图,则是害得潮崖族人自相残杀疯疯癫癫,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更是落了个灭族的凄惨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