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点头,伸出手指戳戳,打发:“那去买红枣汤。”

段白月顺势揪了一下他的脸蛋,转身跳出了窗户,很是春风得意。

楚渊沉默了一阵,扯高被子捂住头,向后瘫在床上,动也不愿动。

买回来的红枣汤很甜,额外多加了一大勺糖,更甜。楚渊吃了小半碗便齁得嗓子直痒,于是将剩下的一半塞回他手中,自己漱口上床歇息。段白月端着碗坐在床边,叼着勺子心情极好。夜幕低垂时细雨霏霏,楚渊闭眼睡得香甜,段白月将他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放回被子,自己转身出了卧房,策马向着后山而去。

西南府侍卫一个头两个大,一窝蜂跟在后头追,也不知世子又想做些什么。

从别院到后山不算远,即便是山道落雨湿滑,第二天段白月也依旧在楚渊醒之前就折返,还换了身干净衣裳,发间带着山间清晨的风和叶香,手中握着一根碧绿的草叶,在他脸上轻轻晃了晃。

楚渊闭着眼睛,抬手便是一道掌风。

“喂。”段白月侧身躲开,笑着握住他的手腕,“快起来,否则等皇上再来传唤你,可就跑不掉了。”

“父皇今日没空理我的。”楚渊坐在床边,“不过你得想个法子,让我甩开这些侍卫。”

“你这些侍卫吧,”段白月将手巾递给他,“也就比摆设强一些——嘶。”

楚渊松开手。

段白月捂着耳朵:“说实话也不行?”

“新换的。”楚渊洗脸。

段白月道:“那也不能换这么一批人啊。”

“为了来鹿山,才换的。”楚渊看着他,“若换成宫中的侍卫与御林军,只怕你此时还蹲在别院外头,嗯?”

段白月:“…”

段白月道:“为了方便我翻墙啊?”

楚渊坐在桌边:“我不想出乱子。”

“我当然不会给你惹麻烦。”段白月拿起梳子,看着铜镜中的人,跃跃欲试道,“我帮你?”

楚渊问:“会吗?”

段白月笃定:“会。”

楚渊嘴角一扬:“再说一遍。”

段白月道:“不会。”但可以学,毕竟看了很多金婶婶给师父梳头。

楚渊伸手。

段白月乖乖将梳子还给他,自己纵身跃到房梁上,长吁短叹看着四喜笑容满面一路小跑进屋。

撇嘴。

还是想梳。

两人虽说年岁不大,武功却都不低。再者楚渊为了方便段白月出入,出发前便将所有高手都留在了宫中,余下侍卫只知道按时巡逻,因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溜出了别院。西南府的人早已备好了两匹骏马,楚渊纵身一跃而上,单手扬鞭风声飒飒,眼底笑意也多了不止一分。

“别去山巅。”段白月策马追上前,单手握住他的马缰,“胳膊还有伤,也别太用力。”

“那要去哪?”楚渊问。

段白月腾空跃上他的马背,从身后将人一把揽住,调转马头向南而去。

西南府侍卫在后头面面相觑,如此随随便便就带着太子到处跑,被王爷知道怕是又要罚跪祠堂。

沿途景色不断变换,不知究竟要去向何处,楚渊索闭上眼睛,不去想也懒得想,任由他带着一路穿过山泉水涧林地花田,最后停在一处山谷里。

“到了。”段白月在他耳边轻声道。

楚渊睁开双眼,恰好有两只蝴蝶蹁跹而过,稳稳落在黄色花蕊上。四周绿树环绕,脚下流水潺潺,藤蔓爬满山壁,开出粉紫色的小花,一望无际,香气扑鼻。

“喜不喜欢?”段白月问开工天物杜撰。

楚渊四处看看,道:“鹿山来了少说也有七八回,却从不知还有这处风景。”

“我也是昨晚刚找到。”段白月带着他下马,“原只想寻一处僻静之地,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你喜欢就好。”

“又是一夜没睡?”楚渊坐在草地上,眯眼看着远处,“出来散心而已,何必这么累,这鹿山连绵起伏,想寻一处无人打扰之地还不简单。”

“不一样。”段白月从地上捡起一朵小花,轻轻放在他掌心,“难得陪你出来,至少要是个风景宜人之处,将来回西南再想起来,才更有滋味。”

楚渊扭头看他,问:“奔波了一夜,累吗?”

段白月摇头。

楚渊道:“肩膀借你。”

段白月顿了顿,冷静改口:“累。”

楚渊笑,挪着与他坐近了些,侧首并肩靠在一起,安安静静看着远处无边花海出神。小手指无意触碰相勾,温度在彼此间传递,却谁也没说话。一切景象都太温柔,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微风,带来远处的飞瀑与鸟鸣,恬静而又缓慢,仿佛能凝固住时间。

“何时回西南?”许久之后,楚渊问。

段白月“嗯”了一声,却也没回答,而是道:“你要是喜欢此处,那应该也会喜欢大理。”

楚渊想了想,摇头:“大理有虫。”

段白月辩解:“养一条大蟒,屋子附近便没虫了。”

楚渊:“…”

楚渊道:“你还是一个人回去吧。”

大蟒。

蟒也不行啊,段白月撇撇嘴,小青又不咬人,花纹好看,夏天抱着还凉快。

楚渊捏住他的嘴,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不许再提你的虫和蟒,还有蛤蟆蜘蛛蜈蚣五步蛇。”

段白月道:“哦。”那毒草呢。

楚渊道:“也不能。”

段白月:“…”

想一想也不行。

西南府的侍卫远远看了眼,便挥手示意众人退后,给两人围出了一方僻静天地。顺便在心里感慨,世子爷还厉害,大楚的太子也能被哄得如此服帖,孤身一人就敢来这幽静山间。

段白月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凑近鼻尖便有淡香溢出,于是带着一丝恶作剧别在他发间,眼底却不自觉就染上了笑意。怀中人呼吸绵长,睡得香甜而又安静,像是已经累了很多很多天,此番终于能放下戒备,段白月手掌覆上他的双眼,将淡淡天光也阻隔在外。

时光静谧,西南府小世子嘴里叼着草叶,向后懒洋洋靠在树上,继续独自看着流云出神。盘算等以后两人都长大了,不单单要回西南,还要去雪山,去大漠,去南海,去每一处现在想去而又不能去的地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听听风看看浪,也好。

想着想着,困意便渐渐袭来,于是索侧身与他一并躺在厚厚软软的草地上。阳光暖融如絮,连夏蝉与鸟雀也噤了声,像是怕打扰到这两个小小的少年。

岸边有白色小花迎风摇曳,是关于这个夏天最好的梦境。

第201章 番外 西南府日常

【番外-西南府日常】到底有没有洗米

西南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各色毒虫。

清晨日头还没出,金婶婶便拿着簸箕与笤帚,将满院子的蛇蝎蜘蛛野蜈蚣都扫走,哗啦啦倒回五毒池,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方才放心去饭厅看早饭准备好了没——算着时间,屋中两个人也该醒了。

夏末秋初天气正好,不冷也不,楚渊睡得很熟。段白月靠在一边,抬手在他背上轻拍,顺便抬头与房梁上的青色大蟒蛇对视——一天往出跑八回,缸上压石头都拦不住。

阿青嘶嘶吐出信子,脑袋甩来甩去,十分不情愿再度被盘回缸里,两下僵持了一会儿,见段白月似乎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于是便小心翼翼一圈圈解下尾巴,试图趴到被褥上。

段白月抬手指着它,得寸进尺!

阿青:“…”

片刻后,楚渊把脸埋在他胸前,哑着嗓子蹭了蹭:“早。”

“早。”段白月帮他将头发归拢好,又看了眼房梁下已经垂下大半的青蟒。

阿青又缓慢而又坚定地往下滑了几寸,就不走!

段白月脑仁子直疼,刚想抬手将它扫出去,楚渊却已经翻了个身,懒洋洋看着房梁睁开眼睛。

阿青还是头回与他对视,兴致勃勃极想亲近,全身一抖便扑了下来。凉榻上头没有顶,段白月出手再快也只来得及抱住它的巨尾,另一边的大头则是“咚”一声砸进枕被堆中。

“咳。”楚渊趴在床边咳嗽,险些出了内伤。

阿青亲卷着他的肩膀,嘶嘶,绞紧。

楚渊挣扎不开,有气无力:“段白月!”

半柱香的工夫后,金婶婶闻讯上门,埋怨半天后,拉着楚渊去吃早点。留段白月独自蹲在院中,与阿青大眼瞪小眼。

府中下人长吁短叹,造孽啊,估摸今早王爷又会没饭吃。

“阿青是王爷儿时从后山捡回来的小蛇。”金婶婶一边替他盛粥,一边道,“先前都以为是剧毒翠眼,稀罕货王爷不舍得给别人看,就一直在床上养着。后来却长得收不住,转眼便是好几丈长,这才专门找了个缸,不过子温良,府里的人都喜欢它。”

楚渊啃了一口包子,冷静道:“嗯。”

“快吃吧。”金婶婶笑着将筷子递过来,“中午想到苍澜亭,那吃完饭后就得出发,我这就去差人备轿。”

金婶婶走后没多久,段白月进到饭厅,识趣举起双手道:“阿青已经回到了缸里。”并没有跟着一道来。

楚渊冲他勾勾手指。

“下回我会记得关好窗。”段白月坐在他身边,随口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婶婶他们呢?”

“都出去了,准备轿子。”楚渊帮他剥卤蛋。

“准备轿子做什么,你要出门?”段白月有些意外。

“嗯。”楚渊答,“去苍澜亭。”

“去哪?”段白月手下一顿。

楚渊道:“苍澜亭。”

“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段白月无奈,“又是师父跟你说的吧?”

楚渊道:“师父说西南所有人都在盼着这一天,一年就一回,有许多闹看。”

“那是百虫会,不准去。”段白月放下筷子,“漫山遍野都是毒虫,你不会喜欢那种地方。”

楚渊:“…”

楚渊道:“我以为至少有个笼子装着。”漫山遍野?

“值钱货自然有笼子,可也只有值钱货有笼子。”段白月道,“平日里这西南府的毒虫都是精心养的,自然干干净净,可外头就不一定了,地上连绵不绝天上飞舞一片,若是被黏糊糊的毒虫撞到脸上,回来婶婶又要念叨半天。”

楚渊:“…”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去看虫子。”段白月将他碗里的最后一勺粥喂过去。

楚渊顿了顿,道:“我以为这种场合,你定然会很想去。”

段白月:“…”

楚渊撇嘴:“你若不去,那我才不去。”看什么不好,看虫。

“西南府里有的是人去,金婶婶会去,师父也会去,有稀罕货自然会带回来。”段白月道,“最近难得清闲,我还想着带你去云烧谷里住几天,可没打算去苍澜亭凑闹。”

“那是哪里?”楚渊先前没听过。

“好地方。”段白月笑道,“除了段家人,旁人可进不去,你到后看了便知。”

这么稀罕?楚渊想了想,点头:“也好。”

青蟒慢悠悠从饭厅门前蜿蜒爬过,并不打算回到缸里。

段白月:“…”

楚渊道:“叫进来。”

段白月奇道:“你是说阿青?”

“不然呢。”楚渊推推他,“快些。”

段白月犹豫屈起手指,凑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阿青立刻“嗖”一下冲了进来,沿途带翻花瓶木架,竖起身子把头架在了楚渊膝盖上。

段白月扶住额头,为何这玩意看上去如此没有气势与风骨。

楚渊定定心神,伸出一根手指,犹豫着摸了一下巨蟒的头颅。

阿青看似极为享受。

触感滑腻,楚渊面色冷静收回手,很想在段白月身上擦一擦。

“多凉快。”段白月趁机道,“火烧谷比别处要一些,不如带着阿青一道?”

楚渊道:“得寸进尺。”

段白月:“…”

为何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

但即便是得寸进尺,最后阿青也还是获准一道随行。下午的时候,楚渊站在后院疑惑:“走过去吗?”

“来。”段白月牵着他的手,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阿青先一步爬了进去,熟门熟路消失在了书柜后,显然是有机关布设。

段白月道:“闭上眼睛。”

楚渊依言照做。

段白月凑近,在他侧脸快速亲了一下:“好了,睁开吧。”

楚渊:“…”

段白月无辜道:“开机关要用血,先讨些好处。”

楚渊皱眉:“用血?”

“一滴罢了,否则唤不醒守门的血蛊。”段白月用银针刺破指尖,滴了一滴鲜血入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