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他一恼:“你别逼我!”

她一笑:“逼你又如何?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他面目一寒:“但废你武功尚不难做到。”

她眉眼骤冷:“废我武功?”

“是,”傅洌硬下心道,“你无法无天的性子,总要有人适宜圈囿。你如此任性妄为,总有一日,会闯下你避不开的大祸。”那东漠寻仇者,既非等闲辈,若那日他们兄弟未及时出现,她能否全身而退?

“哈哈哈……”好笑,好笑至极,“孝亲王,废便废,何必还要费事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不过,你确定,只有武功可以伤人么?你确定,你废了我武功,我便无力伤她了么?”

“阿墨,我不只是为她!”

“难不成是为我么?可惜,小女子不领情。我只知,所有伤过我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得我原谅,你确定,你要成为我的仇人?你确定,你要我恨你一生?”

第十六章 事发突然

“王妃回来了么?”寝楼外,傅洌止住脚步。

紧随主子身侧的顾全摇首:“侯府说,王妃可能要住些时日。”

无力吁叹响在胸底,傅洌退了身,改路书房。没了她的寝楼,空冷得令他无端寂寞。

顾全紧步子追着,觑着主子脸色,探问:“王爷,奴才再去接王妃?”

那一日,两位主子的争执之声,他在门外虽不能听个全貌,激烈语声仍是隐约入耳。兹后,男女主子的冷持,使得举府仆卫如履薄冰。十多日前,伯侯府传来老侯爷病讯,王妃过府探望,即一去不归,任王府车马几度来回,都是空来空去的无功而返。王爷的面色,也因之愈来愈沉霾难消,大家伙的心也愈悬愈高,这日子难熬啊。

“……算了。”她若仍未气消,再去接又如何?自那日后,他为示好搜罗的金石珍玩新鲜趣物她依然收之不辍,但却不和再说过一句话,这样孩子式的赌气,他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他也知那日,自己的火怒是大了些,但她有气,他何尝不会?从十年前母妃在眼前死去后,无喜无怒、收敛自如的情绪,只在她面前已几度失控,只为她啊。细究原因,是因“恼”罢?“恼”自己已动心,而她依旧超身事外?“恼”自己已为两人长远起了打算,而她顽性太重势必添来阻力?

“王爷,宫里来人,皇上召您速速进宫议事!”

速速进宫?“是哪位公公来宣?”

“是皇上近前的张公公。”

必然是大事无疑。“更衣,备车。”

阿墨,风浪将至,本王须去应付游对,你可能体我苦心?但愿本王今日返家时,你已回来,本王……想你,很想。

大事将发,风雨满楼。

天昱皇朝祖出东域,百余年前,趁中愿天下大乱时挥兵逐鹿,打下了傅氏天下。而中原汉族由来自视甚高,岂甘心受他们口中的“蛮夷”统治,故建国初期战乱频起,在四大家族合力平定之下,各方叛乱势力方偃。时经百余年,百姓已接受了安定生活,然犹难消不死之心。对此,朝廷打压素来狠伐,每每都交由最能下得手段的人领首,天熙帝也不例外,有关种种悉交由皇五子傅津统领执行。而傅津不负天望,六年前圣火教全教覆灭,五年前斧钥帮连根瓦解,两年前玉兰门灭门之祸……“天家恶魔”名声,其来有自。

只是,劫后素有余生,余灰蒙求复燃。近来,皇家密门得讯,玉兰门余党重组天遣会,并与某异族番邦勾结,蠢动之势引了天子忧怀。

“津儿,你当真没有消息?”天熙帝傅璋德攒眉问。“你安插在里面的人也查不出么?”一支余孽党羽尚不足为虑,真正令天熙帝不安的,是那支面目未清的番邦人马,个中利害,不言自明。

“父皇。”傅津持着三分恭谨,“儿臣回头会训叱那些个办事不力的东西,父皇龙体保重呢。”

“有谁管你训不训叱来着?”天熙帝对这个儿子,由来顾忌大于倚重,但偏偏,某些暗厢操作的脏事污事,只有他做得最漂亮干净,行事无所顾忌,多凭个人喜恶,造就恶名昭昭,却使人握不到半点把柄,纵是天朝内以耿清闻名的御史韩昌,也搜罗不出实证予以弹劾,每每顿足扼腕。

“异族,无外乎西域、东漠、南郴、北岩,你只管照着它们查,还怕查不出来么?”

傅津俊美无暇的面上添了几不可察的嘲讽,“父皇教训得是。”

“……何时能给朕确讯?”

“儿臣会尽力而为。”

天熙帝目光转向默然未语的三子,“洌儿,依你之见呢?”这世上,也只有三儿的话,能使五子存有几分顾忌。承认这一点,等同承认了一个为父者的失败,但无法啊。五子的心结,由他亲手盘结,岂能不知?

听父皇又如往常故伎重施,将说服五子的活计扔给了自己,傅洌仰起凤眸,徐徐道:“父皇,有些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是啊,父皇。”傅澈凑言,“西域有三大番国,东漠近十部落,南郴民多游牧,北岩山恶水险。要查,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何况谁敢说不会是孽党故布疑阵?”

“依你说,是无从查起了?”插这话的,是二皇子忠亲王傅潜,“堂堂天昱皇朝,还让一个番邦给困住了?”

“二哥够智慧,何不将差使揽下来?”傅澈无辜扬起一张俊俏脸蛋,“也省得父皇寝不安枕食不下咽了不是?”

“你——”

“够了,父皇面前不得放肆!”太子傅涵沉声叱道。

天熙帝龙眉一扬:“涵儿,你怎么说?”

“三弟做事素来张驰有度,何时令父皇失望过?儿臣相信过不久,三弟即会为父皇报来佳音,父皇只管高枕无忧便是。”

太子的话,听来堂皇,品来未免空泛,并未使天熙帝展眉舒怀。“洌儿,此事就交你督促。一月内,给朕结果。”

“父皇,由三哥督促当然是好,但不知,圣恩能否再眷儿臣,为儿臣加一强手相助呢?”

五日后。云伯侯府。

“卫小侯爷,您来,是找咱侯爷,还是找小侯爷?”谌府老管家谌荣接进了来客,恭问。

来者卫哲,云齐侯长子,宽眉阔目上悉是急切迫灼,“阿霁可回来了?”

谌荣摇首,由感惴惴:“发生了何事?”

不妙!卫哲眉峰紧攒成川:“速调集府内精卫,随我走!”

“……可是,侯爷和小侯爷都不在,老奴怕是调不动。”谌荣作了难。

“府内主子有谁在?”

“夫人在。”

“小侯爷遇险,请夫人派出府内铁骑精卫前去搜寻营救,快!”

“是!”老管家颠着身子奔了后院。谌、肆、武、卫四族中,唯有卫家系出江湖,亦与江湖关联最密。卫哲为京都卫队都统,受五皇子直辖,他郑重至此,必然事发异常,迟缓不得。

老管家去了半盏茶时分,在客厅等着已焦躁的卫哲忽见门前雪影闪过,他一喜:“阿霁,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受了天遣会伏击……”

雪影一顿,蓦然回首:“伏击?”

“你不是去了城外广安寺么?你不喜人追随的脾气要改了,孤身入贼窟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听属下说你去了,赶紧过府来,若你还不回来,就要回府带精卫寻你去了。”

“那你为何还在这厢杵着?”

“原不想舍近求远,想着贵府精卫在此,不必回府耽搁功夫,可这老管家去请示令堂还不见回来……”

“她?”谌墨嫣唇弯勾起冷意,甩衣踏步,“你随我来!”

四侯祖辈居功至伟,天子赐设铁卫精骑百人护囿安危。为不影响精骑之精良,各府均单僻宽敞院落供其训练休憩,平日不与寻常侍卫杂处,非大事少有惊动。

此时,但见小侯爷一脚排开门闼,对院内互搏的诸人冷冷命道:“尔等速作准备,随本少爷出城!”

虽事发突然,众精卫仍当即衔命,须臾后整装待发。

一行人至府门前,遇着了气咻咻的侯府夫人与愁煞煞的老管家。

“您是……”谌荣上下打量小主子。

“她不是小侯爷!”苏晴翠娇叱,“墨儿,你作为已嫁出府的女儿,冒充小侯爷动用精卫,你可知……”

谌墨脸如冰霜,眉悬寒雪:“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小侯爷?”

“适才谌荣动用侯府精卫是为营救小侯爷,你若是他,当下还用得着出动么?”

“你既知为何动用精卫,何以拖延至此?”

“哼,动用精卫,兹事体大。莫忘了,铁骑精卫乃皇恩浩荡赏我侯府的,岂能为一个尚未经证实的来讯……”

啪!夕阳余光之下,众人得见,谌家小侯爷扬手给谌家夫人面上一掴!

“若霁儿在你有心耽延的这段时辰内发生任何事,本少爷会十倍奉还给你,谌夫人。”旋即,如雪白衣飘落马鞍,扬鞭,“出发!”

第十七章 山间风光(一)

“禀两位小侯爷,前方戒严,过不去了。”首卫打马回旋,高禀。

作为三生子,虽性情各异,但彼此之间的感应素来敏准,谌墨一手掩在紊乱胸际,“是哪方的兵马?”

“是京畿守军,受五皇子令,调此搜捕叛匪。”

卫哲锁眉道:“京畿守军?是驸马项漠的人马,驸马如今受皇命协助五皇子办差……”

谌墨已无暇听这皇家秘辛,“对方可是不准我们通过?”

“是,对方言曰,天安寺一带已被叛匪占踞,闲杂人马不得通过。属下拿了云伯侯府令牌,那头目说,未得上令,不敢擅放人进去,纵是侯府人马,也亦难通融。”

“亦难通融,我倒看看,如何个亦难通融!”谌墨鞭击马股,一马当先。

“阿霁……”或者不是阿霁?“不得冲动啊!”卫哲拍马追上。

广安山口,以栅作障,重兵防守。

“两位贵人,莫为难小的了,小的只是奉命执守。”执兵头目虽不敢开罪衣色光鲜的二人,但也没有转圜。

卫哲取出怀内令牌,“我乃京都防卫都统卫哲,云伯侯府小侯爷奉命办案,如今身陷敌窟,若我等不得进去,你们前去总可以罢?”

执兵头目咂咂嘴:“卫大人,没有上锋的命令,小的哪敢擅动?这一个不好,小的这颗脑袋就得搬家,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

“混帐东西!”心焦如焚的谌墨哪有耐心听他废话,掀足一踹,又一记马鞭劈头抽下,“你信不信,本少爷现在就能让你这颗脑袋搬家!”

执兵头目抱头躲蹿,“你们……你们莫欺人太甚……咱们的项将军也是大有来头,你们……”

谌墨挑鞭一指:“你看那边,不正是你们大有来头的驸马爷?便是他准了我们过去!”趁着诸人引颈张望,提缰掀起马蹄,自设障木栅腾跃而过,如电闪疾去。

一干兵士喧然大噪:“有人闯关,速去报告将军!”

“何事喧哗?”

“将军……”

“驸马爷……”

山间行马,最需安稳。项漠出身将门世家,多有沙场征战,少不得宝马良驹,胯下坐骑踏走山石如履平地,过不多时,已见前方山甬将那抹雪影清晰出来。

“墨儿!”属下报说谌家小侯爷硬闯关卡,当下猜度是她,一颗心即悬上了喉口,顾不得多思,就给追了下来。“前方有叛贼盘踞,不是能胡玩的地方,快随我回去!”

胡玩?谌墨正因马儿不擅山路无法全力疾蹄而满腹恼火,斯样的来语无异火上浇油,本是要破口大骂,但回首间见他坐骑,遂喜笑颜开,“将你马借我!”言间,倏尔出指点其左臂。

“墨儿?”项漠为避袭,左手松了缰绳,下一刻,淡香盈鼻,身前已多了一娇躯共骑。“……墨儿,你……”

“少废话,借你坐骑一用,阁下请便!”

墨儿,总是如此,如此……“你一人去,只多一个人遭困而已。”

“是阁下人马不放我谌府精骑过关……驸马爷,您该下马了罢?”

唉,这个墨儿,是不是忘了这马的主子是他?“我早知劝不回你,坐好!”持过缰绳,双腿夹击马腹,马声嘶鸣,四蹄疾扬,入山深处。

“夫人,孝亲王府马车来了,就停在门前……”

苏晴翠冷凝半边红肿的花容,拍案:“难道是个宝贝么?那样劣质的货色有什么稀罕?他们接得不烦,我侯爷府都要烦了!”

“夫人,王……”

“回那位多事的顾管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侯爷府没揽为他们看着女主子的差使!”

谌荣头上冷汗始冒:“可是,夫人……”

“还有,要那顾管家少多事,说不定人家王爷早巴不得那粗野丫头也追了她短命姐姐去了……”

冷汗泛滥成灾:“夫人……”

“狗奴才,敢打断本夫人的话!你索性跟他们说了,他们的女主子送死去了,他们要接,就去广安寺收那溜孤魂野鬼去……”

“谁成了孤魂野鬼?”

“狗奴才……啊?”

“嗯?”

“夫人……”谌府老管家掩面。

夕阳沉没,岚雾浸林,崎岖山路尽处,广安寺显现。项漠、谌墨才近寺门,即遭围袭。满天火把之下,叛众有人望见坐在马前的白衣少年,惊呼:“这人不是被咱们副舵主给打下崖去了么?怎又从这边冒了出来?”

“看这人生得这般妖孽,说不定真是妖化成的!”

“杀了他,省得咱们大小姐因着这妖人跟副舵主红脸失了和气!”

“杀了他!”

“杀啊——”

打下崖去?冷痛袭上胸臆,“他们杀了霁儿!”

“墨儿!”项漠一手揽她纤腰,一手持剑砍杀扑袭之敌,血溅行经处,尸横马蹄畔。“乌合之众,话不足取信,切莫乱了方寸。”

或许如此。但谌墨心际生生有感,霁儿纵算未死,必然不是全然无虞。“活捉一人,探听霁儿下落!”

项漠应下,以剑柄击中一当空俯冲来的袭者脑后重穴。谌墨扬手一抄,将其拖住,扬声叱马,践着横尸跃入深沉夜幕。

一干叛众欲紧追下去,被叱了回来,有人不甘,“他掳了张兄弟,咱们不追么?”

“此人武功奇高,血不沾衣地杀了恁多兄弟,咱们追上去也未必救得下人,反枉送了性命。”

“可是……”

“咱们在此断后,是为护着副舵主安全撤去,岂能为一人误了大事?”

“咱们兄弟流血送命,那蛮邦夷人在何处?依我看,逼舵主是上了那夷人的当了!”

“住嘴,副舵主的考虑岂是你我能窥测的,小心防守,不到天明都不能掉以轻心!”

“……是!”

夜幕笼下,石幽林密,行走愈发艰难。等出了林,月娘高悬,视野方开朗起来。

“你看好,可是此处?”项漠以移脉错筋之术要出被俘者口供,寻到谌霁落崖处,沉问。

被俘者早已不堪折磨,急乱颔首。项漠非性残之人,出手解了他穴道,再一掌拍昏,回过头才待言语,藜黑面容却丕然色变,猿臂倏伸,携佳人一飞冲天。“墨儿,你做什么?”直至脚踏实地,收拢双臂仍未松缓,怒叱:“你何时能让人不再为你担心?”

谌墨笑他未免紧张太过:“霁儿自此落崖,我自从攀下,有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