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自恋三少,如今头戴江南文士内颇盛行的襆头,以挽救被人破坏的形象,无奈自身气质与文士相迥太远,反倒给人了不伦不类的怪异观感。当然,三少自己毫无所觉。

“呿!”巧不巧地,耶落云也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短毛狐狸,连话都说不好,就不要出来现眼呶,什么叫白吃白喝的客栈,你见过哪家客栈给人白吃白喝来着?”

碧三少要笑不笑:“你这个没有开化完全的蛮邦蛮子。”

耶落云笑里藏刀:“你这个只开化了五成的幼稚小儿。”

谌墨撩衣,在碧门前光可鉴人汉白玉石阶上盘膝坐下,摇扇观赏。最是同情来往行人。明明有热闹可看,而且是碧门少爷的热闹,却碍于碧门威严,不敢驻足围观,只得可怜伶仃地将脚步尽量拖延,唉

“三嫂?”

这声音……?

“三嫂,真的是你?”

“你……”谌墨眯眸,“你怎么来了?”

后者苦笑:“这话该是小弟问三嫂的罢?”

“哦。”折扇并拢,轻点额际,“本少爷几乎忘了,这碧门是你的亲戚。怎么,六爷走亲访友来了?”

傅澈颓坐在她一侧,愁眉苦脸道:“三嫂,如果不是为了寻你,我哪会绕这一大圈?”

谌墨哪会领情?“在下可不敢劳动金枝玉叶的六爷喔。”

傅澈哀叹:“三嫂,做人要讲良心,耍着小弟玩很有趣么?你怎么就给落跑了呢?你不知我三哥得知我找到你又不见了你,他是怎样的火?”扁嘴,抽鼻,可怜兮兮,“三嫂,看在您为小弟破去的财钱份上,可否拜托您莫再欺负小弟了呢?”

“哈哈哈,小六子,你比你的两个哥哥都要可爱得多呢。”

“真的么?”睫毛忽闪忽闪,“三嫂真的如此以为?”

“当然。”谌墨开心一笑,一只雪白缎面包裹的长臂勾上他颈子,亲亲热热道,“你的三哥装优雅,你的五哥装冷酷,只有你,最是开朗可爱,我喜欢呶。”

“真的?”傅澈将一嘴的白牙尽给显出来。“我真的可爱?你真的喜欢?”

“咳咳。”有干咳声,响自两人背后,紧接其后的,是一个没有平仄起伏的干干乖声:“请问,这位,可是六皇子?”

“碧澜姐姐。”

这一日,临水城中,有人说自己也不知是交了哪辈子好运,竟三生有幸地得睹了传说中的碧大当家真容。

话说,这日日头仍是从东边打起,他们行经碧门时,正见门前白玉阶上坐着一位雪捏般的公子哥儿,饶是风流俊俏常入眼的江南人士,也为那份出奇的标致给震住,以为是碧门哪房的少爷,欲细瞧不敢,不瞧又不甘,正当这时——碧门大门訇然两分,一位淡色长袍贵气天成的男子悠步踱出,诸人还在心底忖思能有这份凌人高贵的主儿定不是常人,听见台阶下有人喊出了“拜见大当家”。大当家?碧门大当家?

但,大当家不看左不看右,不看上不看下,眼仁儿只盯着那位标致的哥儿,那视线,让人们不免开始为那哥儿担心:再盯下去,这雪做的人会不会就此融了化了没了?

还好,那雪做人儿好似比看上去来得结实,左手拉一位黑瘦丫头,右手拉一位桃花美人,扬首踏进碧门,喔唷,瞅不见了?早知,该多看两眼,那样的人,瞧一眼是会舒筋活血延年益寿的呀……

“谌公子,奴家知道您对吃食挑剔,奴家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您去尝尝?”碧澜笑容可掬。

“好啊……”

“碧澜,你要把谌公子带到哪里?”妍丽无双的四小姐碧筝扯住谌墨袖襟就走,“谌公子,你随我来,有江南的新鲜果子吃。”

“好啊……”

“四小姐,您要把谌公子带去您的闺房?这于礼不合呀。”

“碧澜,你好八股,咱们江湖上的女儿几时也这样迂腐了?谌公子,您跟我来!”

“两位姐姐。”谌墨左拥右抱,“两位姐姐既然都是为了疼在下来的,不妨大家就坐在一处,好好聊聊?”

……

傅澈瞧这景象,眨巴着眼,不解问身旁并行之人:“她们不知她是女子?”

碧大当家不答反问:“六皇子不在京城呆着,到碧门这穷乡僻壤有何指教?”

“我……咳……”傅澈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不欢迎我?”

“在下不敢,堂堂天家六皇子,小小碧门也只有奉承曲迎的份儿。”

“咳咳咳!”这下,傅澈是真呛着了。一路咳着,直到安坐落雪轩内灌下一口热茶后,才算安稳。

“傅湛到江南来了,先去林州城,再来就是临水城。”

碧笙微挑一眉。

“太子现负责淮水防治,户部筹措的六百万两银子都投上了,现今工程开了还不到一半。太子遣七皇子来,名义上是因江南富硕之地,动员各大财阀为国自发捐献,实则更想借此试探江南碧门的态度。”

“淮水的治理向来是当政者的心病,太子欲藉此建立储君的政绩,也无可厚非。”碧笙修长指节敲打桌面,闲道,“而六百万两银子的确不够支付这庞大工程的全部,可不到一半,未免就太过了。”

傅澈大啜着皇宫里内也享用不到的上等碧螺春,当然,没忘了分出嘴来把话说清:“父皇高坐龙位,哪会懂得这些呢?由太子负责的这一次,据说还是最节俭省钱的一次,父皇还为此特地奖了太子。”

“在下不认为六皇子会放过这个机会?”

“嘿嘿。”傅澈憨憨一笑,“大当家看重了,小王的确派人查了,许是他们以为自己这回为给太子面子,较以往已然是收敛,加之做得惯了顺了以为神鬼不知也就松了警惕,手段上稍粗糙了些,是以倒不难查。”

碧笙唇勾浅笑:“人都道五皇子乃天家恶魔,殊不知面如菩萨心如阎罗的人最可怕。”

“呃?是么?”傅澈俊俏脸儿怔然,“大当家有见过这样的人?的确好可怕喔。”

“是啊,很可怕。”碧笙垂睑,亦勾了茶来浅呷。

第十六章 春戏

“碧门的确有些钱财,但每年上缴的税赋足够治理两个淮水工程,更别提明里暗里的打点。若七皇子当真来了,要的怕不是个小数,在下少不得要开罪天家。”碧笙浅淡扬声,“届时还请六皇子为碧门多说好话才是。”

“咳咳咳!”傅澈此回,是被那上等香茗着着实实给呛了。

“单是为了送这个信,不足以劳动六皇子大驾,不知六皇子可还有其他贵干?”

“那个……大当家……我三嫂……”

“三嫂?”

“咳……是是是……”

“她……”他话音才启,已见门弦轻响,碧澜丫头匆匆进来,俯近主子几句耳语。碧笙的眸,阴翳一现。“六皇子。”

顺了气止了咳,傅澈又是唇白齿红笑眯眯,“在。”

“烦请阁下将添加的媳妇带回家如何?”

“嗯?我三嫂么?好好,当然好……哇啊!”六皇子跳脚大叫,“碧澜丫头,你作甚用热茶泼我?”

“奴婢……”碧澜也是茫然:怎地手突然就给歪了?

“你……”畅华阁内,碧月橙斥退众仆,冷瞪眼前人,如见鬼魅。“真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广怡王妃。”谌墨浅浅一礼,做派华丽尔雅,“一别经月,近来还好?”

“我听人说这碧门来了一个……”雪做的美公子,这话,她当然不会说。“果然是你?你来此做什么?

谌墨易一手折扇轻摇,一手指尖拨弄穿窗拂来的垂柳枝条,笑如天高云淡,“在下受邀前来。”

“受何人之邀?”

“不劳关心。”

碧月橙冷笑道:“你堂堂亲王妃,游戏江湖,成何体统?这事传到京城,怕是宗亲府要传你问话了!”

“有人看见了么?”

“什么?”

谌墨嫣然,“我说,有人看见堂堂亲王妃游戏江湖么?我听说,碧门人是不涉朝廷事的。”

碧月橙怪异瞪她,“你可以坏了脑子?碧门的人不会出面,本王妃岂会容你如此……”

啪!江南桂秀坊上好胭脂水粉雕饰出来的秀丽容颜上,被人刮上一掌。

“你——!你竟敢打我?”尖利声陡然拔高。

谌墨耸肩,“我何时打你来着?”

“你……”

“广怡王妃,这里就你我二人,没有第三人证,你说出去谁会信?虽则说碧门是你的娘家,也不能颠倒黑白是不是?”她无辜一笑。“至于您脸上的掌印,只得说,是你太想陷害在下,竟自章其面。不然你去问问,在下可是最疼女儿家的呢。”

这妖女,这妖女!心底的恨,似要让她狂了,这妖女一定做过更令她恨更令她狂的事罢?不然,心底的那股恨浪何以如此澎湃?

“同理可证,你回到京中,说曾在这江南见我,你认为,诸人信的是你,还是我?哎呀,有时候想想,不得不认为权力的确是桩好东西呢,单在下身后的四大家族,就足以比你这位以乱伦闻名的广怡王妃更能赢得信任,唉,真是不错呢。”

碧月橙掩脸,目射阴狠,“谌墨,我不会放过你,洌也不会放过你,他……”

“他怎样,广怡王妃倒说说,他会拿我怎样?谌墨以腕支颌,懒声问。

他……为何改笃定的事,竟迟疑了?难道,洌当真不会拿他怎样?不会么?不……不,不可能!

“广怡王妃,可知孝亲王府多了一位与你十分相似的美人么?这美人年轻妩媚,而且是清白之躯呢,你说孝亲王会不会就将对你的一腔柔情转了去?”

这话如一把冰刃,直生生锐进了碧月橙心脏软弱处,她切齿,声淬毒,音并恨:“你这妖女!谁不知,谁不知你留她做你的婢女,是为了羞辱我!”

“是这样么?”谌墨挑眉,“广怡王妃,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般短视愚蠢?”

“妖女……唔!”

两根玉指,捏在了碧月橙皓颈上咽喉要处,玉指的主人,唇笑吟吟,眸亦笑吟吟,“广怡王妃,你当真以为,我是那么不敢动你?你当真以为,江湖中的谌墨是你能招惹的?”

“你……偶……呕……”胭脂铺就的嫣颊已呈青紫,而捏在喉间的指,依然没任何怜惜的收紧:翻白的美瞳,甚至瞥见了死亡的绝望魔影……

“谌公子,你在么?我端了梨汤来喔!”

粉裙曼妙拂动,俏影生生,现任江南第一美人碧筝造访,穿小院,推竹门,入雅室,对正捧书倚窗的绝代风华未语先笑,“谌公子,这梨汤里我加了上好的冰糖,甚是清润,你快来尝尝?”

谌墨对美人绽开笑靥,“筝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在下正觉得这喉咙干渴得要冒火呢。”

“咦,怎不见姑姑?”碧筝环视一室,“我听说,她来找你麻烦?”

“大当家,您当真不去看看么?”送走六皇子,碧澜回到小轩,“说不定,橙小姐她侍着在娘家,真会欺负谌公子。”

“她应付得了。”言罢,长椅之上,碧笙闭目养神。

只道主子对橙小姐亦是避之不及,碧澜不好再说什么,福了福身退下。

这个寂静的春日午后,一切,皆如如常。

不愿辜负美人恩,在碧四小姐粉花粉面的殷殷相待下,谌墨灌下了一壶梨汤。但四小姐心满意足的前脚离开,她后脚亦蹿出,找到畅华轩内以桂花熏了香的五谷轮回之所,散尽了一肚水气,回途中,又在那种了几株桃花的小池畔撩水自娱一番,方慢悠悠踱回来。

小径无人,一圆娴静。想不到碧门中人对曾经的江南第一美人竟然如此畏惧,碧美人一声“退下”,当真一个都不见了。她一边联思这个中精妙,一边漫推竹门——

几乎是推门的一刹,她已察觉有异,但现任,这位伏击者武功高她太多。她的防击尚未形成,人已陷入对方束囤。

“你……”她仰眸,蓦然愣住。

“我和老六一道来的。”她尚未问出,他自作答了。

谌墨水眸浏过全室,又回到他脸上,“你进这房内多久?”

“刚刚到,就逮住了你这只小妖精……”细长凤眸是狂炙的思恋浪潮,最后一字才狠狠念出,唇已密密实实吞了她两唇嫣红。

谌墨仿似被猝然出现的人吓住,呆呆任他轻薄,直到唇舌吃痛,才如梦方醒,粉拳“咚咚”捶落男人肩头:“痛啦!”

“阿墨,阿墨,阿墨……”他一吻聊解相思,暂放了她嘴儿,将这副娇躯紧密环住,清润嗓音一遍遍喊她名字,仿佛要将这字,及这字符记的人,化进骨血里。

贴他怀内,稳过了最初的惊愕,平过了他逼出的娇喘,谌墨忽清晰道:“傅洌。”

“嗯?”傅洌漫应着,鼻尖在她颈间嗅巡,汲取她发间衣香。

“傅洌,你爱我么?”她颌压在他肩上,美目迎住一双恶毒眼刀,娇媚浅晒。

“墨?”傅洌惊喜溢过细长凤眸,双掌撑她薄肩,四眸相对,“阿墨,你终于明白了么?”

谌墨黛眉浅瞥,“明白什么?”

“明白本王的感情了么?”

她歪首:“什么感情?”

傅洌一恼:“小妖人,又在打迷藏了是不是?”俯首,在她下唇上狠狠一咬。

“痛!”谌墨皱眉,撅嘴,“哪有迷藏,是你未讲清楚!”

唇惹艳,眉挑媚,这妖人儿,当真是想人把她揉进骨里去?薄唇在她颊上恋恋啄吻,“墨,你早已知道了你早已知道我爱你,你这只妖精……”

“你爱我?”谌墨为使嘴儿得以空闲说话,扬颈避开求索,不想却将一截雪颈留给了这男人放肆……“……你确定你爱的是我……傅洌爱的是谌墨?”

“你这小妖人儿……你早知道我爱你……”这话时,正抵在她唇上,一吻一字,字字随他气息,灌送进了她嘴里。

但谌墨好恼,这男人哪里来的这般本事,一张嘴说话,亲亲都用了?“你……能不能暂停一下……”

“不能,不能,不能!”

“你不想到那床上继续?”

床?傅洌细眸幽暗,在她腰上的大掌一紧,“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谌墨浅颦峨眉,淡声道:“你不想?那算了……啊——!”

男人将她横抱起,两三步一蹿到那方精致绣塌,看她白衫如雪,艳颊如火,衬在碧色精锻软褥之上,魅如灵妖,哪还忍得住,低吼着就欲将这人儿纳入身底——

谌墨翻身滚开,仰颌,“我在上面!”

“你……不可能!”事关男人尊严,寸土不让。

“那算了。”谌墨拍拍雪锻衣面,事不关已般,便要下床去。

“墨”傅洌牵她手,语露哀求。

“没得商量。”谌墨水眸内一片天然妩媚光华,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的大煞风情。“本少爷一定要在上面,否则免谈!”

本少爷?傅洌真想打这妖人儿一通屁股,可眼下体内比怒火更威的,是欲火,于是……“第二次,你再……”

“哼。”谌墨秀美下颌撇开,“若第一次不让本少爷满意,哪来的第二次?”

“墨,女子第一次都极不舒服,我不想让你弄伤自己……”

谌墨眯眸:“那你的经验有多丰富?”

不丰富。他生性就淡欲少情,不然,当年也不会一味冷落谌茹。若不是碰到这妖人儿,他尚不知自己的心可以如此快速地胸腔跳跃,血液可以如此火热在通身周行……“宫里,有些春宫图,我幼时就看过……而且,总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