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墨眉平目静,风动无澜。

没有粗劣骂声?没有恶劣眉目?赫连铭不无意外。但这张雪颜上别后添上的媚妍,亦使他胸臆火起。“落云,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因任何外力而改变!”

“赫连,相信我,我也乐意如此以为。”

“你决定了?”

“非常决定。”

“为一个女子,值得么?”

“既然你认为值得,我当然亦值得。”

傅源对两人打哑迷似的言来语往深感不耐,“赫连王子,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罢?你要的既然已在眼前,请阁下履行诺言!”

耶落云哄然大笑,“二皇子,他履行诺言之时,便是你傅家江山改朝换代之际,你就如此急不可待地要把祖宗的东西交给他人?”

傅源目射狠芒:“耶落云,你以为你的三言两语便能行挑拨之实么?本王不介意告诉你,你的两位兄长此刻也领了人来,此时,就驻在城外深山,今日正午之时便会挥军进城!”

二皇子此时,实是色厉内荏。他岂能不知东漠狼子野心?只是,镇日受父皇臀下那个大位的诱惑,神志渴欲成魔,但凡能使他向之迈近的任何力量,他都不吝藉助。东漠如此,北岩又何尝不是?既然引得是狼,索性便引两只,彼此制衡,谅谁都不敢妄动。

赫连铭邃目厉芒一现:这个蠢物,竟也有聪明时?

“我的两位哥哥带了多少人马给你呢,二皇子?”

“五千精壮之士。”傅源面浮操之在我的优游自得,“自三个月前,为呼应本王的大事,你北岩兵士即扮客商陆续抵京,本王对贵国的热情甚是感谢呢,阁下是否亦与有荣焉?”

“恭喜,恭喜……”

“落云,你不必再施拖延之术。”相交多年,赫连铭岂能不解好友时下意图?方才狭路才逢,当即有人速隐天牢。想那其间,必有密道通往外界。“我东漠铁弩卫队之名你不会没有听说过罢?此刻他们正缠住了六皇子兵马,至少两三个时辰内,你不会得到任何援助。”

高哦。耶落云低首,“墨墨,你的轻功很好,是不是?”

谌墨莞尔:“放心,笨蛋,但有机会,我必一迳逃去,不会管你死活。放我下去罢。”双足踏到实地,心下叨叨有词:小东西,咱们的劫难怕是来了喔,只希望你,既选了这样的人做娘,就要学会顽劣皮实,在娘的肚子里攀得紧些……

赫连铭见这两人熟稔的互动调笑,眼底阴翳浓积,沉声:“你确定你一定要顽抗?”

耶落云以为他诘求自己,笑道:“确定极了,赫连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我问得不是你!”赫连铭目锁动人雪颜,“你当真顽抗?”

谌墨黛眉轻掀,“我想不出束手就擒的理由。”

“东漠王后的位子如何?”

“我更喜欢做我家夫君的妻子。”

眉间一恨:“他会死。”

黛眉微挑:“你何时成了主人生死的十殿阎罗?”

“别怀疑本尊的话,自我确定要你那时,你便是本尊的!”

唉~~谌墨摇头:“不是每个女人都欣赏男人如此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

“你最好相信,因你一念之固,本尊可杀尽天下人!”

“悉听尊便。”谌墨挥袖,“但请阁下明白,那是阁下的罪孽,是天下人的劫数,请勿与在下牵连。”

“但愿你当真如此潇洒。”赫连铭唇际冷笑陡转阴戾,“忠亲王?”

傅潜叱喝:“将人带来!”

随他声落,一张泪涕交流的惨白小脸遭人推出。

睹谌墨嫣颊瞬间失色,赫连铭邃眸暗芒潜起。

傅潜胜利者的角色已臻轻熟,悠然笑道:“三弟妹,本王不得不承认,三弟王府的戒卫不坏,几回都让本王的人无功而返。但你这个贴身丫头无疑对三弟妹太过忠心,一人跑到庙里为主子祈福平安。本王随手将她带了来,让你们主仆团圆。”

“……她不能说话了?”

“能,当然能,本王还要仁爱苍生,怎会用那等残忍手段?”傅潜向手下示意。有人出指,解了昭夕哑穴。

“王妃……呜呜……哇……”昭夕放声大哭,“奴婢对不住王妃……奴婢没有想到,会害您入狱……奴婢万死……呜呜……”

“王爷听到了?这丫头背叛过我,愿意为我万死恕罪。”谌墨耸肩,“若你乐意代劳替我惩其不忠,请便。”

若非见她曾瞬间动容,赫连铭或会当真被蒙混过。“忠亲王,劳你替人动手罢,既是出卖主子的奴,就先割掉一条不忠的舌头!”

昭夕剧骇剧惧,尖厉哭嚎:“……王妃……奴婢……求奴婢……您杀了奴婢……王妃!”

谌墨覆睫垂眸,袖内的指,轻抚腹上:小东西,娘为护你……但,纵不管昭夕,娘也需放手一搏,届时,真护得下你?

“还不动手!”忠亲王委实恼到极处:这个赫连铭,怎这等罗嗦,早些动手把人抢了岂不省事?!“割了这奴才的舌头”

“且慢。”

第二十五章 朝武遇阻

谌墨妙目无澜,“你想我怎么做?”

“自己走过来。”降伏这顽劣妖鱼,兹此启始。且免了与好友耶落云的白刃相见,可谓双得。

“赫连!”耶落云大喝一声,月潼淬出冷厉。

赫连铭回之睐眸如刀。

谌墨微哂,掀足……

“墨墨!”耶落云猝握她纤手,“为一个曾出卖过你的奴才,不值得。”

谌墨螓首缓转,嫣然向他一笑,“若坐视她被人凌迟,我虽生犹死。”如此伟大,这厮还不感动?

“不可能!”耶落云明月样的美瞳坚若磐石,毫无转圜。“我但一息尚存,就不可能放你过去!”

耶姓笨蛋,如果我将来的儿子像你一样笨,宁愿早早卖了他换酒。谌墨眨动秀密长睫:“我走,你不会送我?至少要到半路罢?昭夕纵该死,也该送她一程罢?”

嘎?耶落云眸睁成一对满月。

“记住,到半路喔。”

喔。半路……

谌墨抬步,耶落云亦随之抬步……

“耶落云站住!”忠亲王喝止,“你妄动一步,这奴才立时就死!”

后者冷笑:“她死关我何事?一个出卖主子的奴才,莫说凌迟,纵是五马分尸,亦不足惜!”

昭夕犹在嘶哭:“杀了奴婢……王妃……杀了奴婢,求求您……”

“你既如此想死,何不咬舌自尽?!”耶落云张口叱骂。“难道想再连累你主子一回?”

昭夕颜愕,瞬即目透决毅……

忠亲王怎会任先机丧失?回喝:“防她寻死!”

看押者忙不迭手掐其颚,制点其穴……

“半路” 到也!“赫连,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耶落云呜哇怪叫,陡然身起,扑取赫连铭。

后者一直凝神慎防谌墨那些杂七杂八的下三滥手段,好友猝袭虽未在意料,亦应对及当,迎击之陆,暗向属下打了手式。

属下得命,潮围而上,欲将主子目标生擒拿下。却教目标身侧身后闪出的五六疾影,挡下这来犯之敌。

无事身轻,谌墨直飞二皇子一众……虚张声势矣,半路改道他途----逃!可惜啊,迷魂粉简便有用,但此时自己所处的风向不对,只得采用这笨拙实用的法子----走为上!!!

“墨墨!”

谌墨回眸,“迷魂粉给你家好友用上了?”

“当然当然!”耶落云咧嘴大颔其首,“不过,赫连铭那家伙似是早有防备,中得最少,怕是不多时就能追来了。”

亏吃多了,自然学得聪明。“所以才换你来试,给他猝不及防,不然……你做什么?”

耶落云抱她掠身起跃,“你如今不宜过多用气动力。”

谌墨一怔:“……你怎知道?”

“我是半个大夫。”

不得了呢,若傅洌那小气家伙晓得这桩事竟有别个男人比他一早获知,会不会将这厮打成猪头?

“……猪头,你似乎对这宫里的路径颇熟?”脚下路,是直取慈门的捷径罢?

无暇计较落在头上的新出炉雅号,耶落云得意撇嘴,“那是自然。前些日子我在天香楼委实吃腻了,就跑来你们皇帝的御膳房祭牙,足足半月呢,饱后为了消食,就到处溜达,半大的皇宫都走遍了喔。”

“……”不能找个高深莫测些的理由,让自己不那么像笨蛋?“昭夕怎样了?”

“哼,已点了她穴道,两个时辰内,如死人一般,‘尸体’我也给抛到了一堆枯木里!”便宜了那奴才!

“慈门有人接应?”

“是你们王府的顾管家。”

“顾全?”他也有这本事?先前竟是小看人家了么?

足见耶姓某人偷食御膳后的“溜达”,的确下了番功夫,这一路,竟诡异地未遇任何阻截,纵是远远瞥见了不知哪一方人马的影迹,他几下腾挪,都给避开了去。

“王妃?”慈门守卫已尽数横倒在地,顾全胖躯周裹劲装,领十名侍卫,正翘首以待。“车马就在外面,快!”

谌墨见状,不由反省:看顾大管家这架式,以往的任欺任凌,委实是自己仗势欺人了?

“坐稳。”耶落云虽疾但轻,将有了小小雪莲的小雪莲送进车厢,遂坐车前挥鞭急促车轮滚滚动前。“向哪边走?”

“走朝武门,六爷派了人接应。”

内城之外,激战方休,沿路隐有尸血气息袭鼻。谌墨掩胸忍住呕意,盘坐软褥上调息气脉:小东西,一定要顽劣皮实些才好喔。

一刻钟后,朝武门的黑铁大扁已然在望,顾全脸色地蓦得紧起,“门前不似六爷的人?诸人一手兵器一手暗器,保护王妃!”

朝武门,天子出巡进出必经之地,见证了历届天子或文治武功,或豪奢极欲,此时,陈尸一地,血迹昭然。

“来者何人?!”遥离三四丈许,已有人高声喝问。

顾全全副戒备,前行几步,递上腰牌,堆笑道:“小的乃广义王府的车马。”

孝亲王妃被拘,孝亲王府诸众虽暂未牵连,但已遭皇家监控,府中人一概禁足府内,不得出外一步。时下出外了恁多步,当然能掩则掩。况且,此行用得的确是广义王府的“车”与“马”。

“车上何人?”

“乃我家王爷的爱姬。”

不生气不生气,小东西顾大管家脑子不够好使,也只编得出这憋脚的话头,原谅他,原谅他……

“下车受检!”

“这位爷,我家夫人受了惊吓,病弱不胜,能否通融?”

“通融?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乱匪已将内城攻去一半,你们这时出来,谁知是什么底细?咱们好不容易将这座大门给夺了回来,你们纵真是广义王府的人,按项将军之令,也须严加盘查,下车!”

顾全声恭气敬,“军爷……”

“少作废话,车上人再不下地,咱们可要给扯下来了!”

顾全小眼内色泽已变,正待……

“出了何事?”

“项将军,来者自称广义王府的人,属下正待盘查!”

项将军?项漠?谌墨微怔。

“小人参见将军”顾全一揖下去,“在下乃广义王府的管事,前日我家王爷的爱姬面见皇后娘娘,今日奴才奉王爷之命接夫人回府。”

白袍铁甲,黝肤黝眸,项漠检视过副将递来的腰牌,又把车榫、马臀上的标记验过之后,对车门抱拳:“夫人在下职责在身,冒渎之处,敬请鉴谅。若夫人下车不便,可否车门暂开?”

要出此关,难了。谌墨心底吁叹,手已排开车局,“项将军。”

项漠黝黑面膛蓦然透白:“……你,为何要出宫?”

“宫内人要捉我杀我,我还没有活够,自然就出来了。”

项漠心下重叹,愧意上眸:“……对不起。”

“不妨事,项将军职责所在。”谌墨毫不意外,项漠忠骨义胆,刚正不阿,对钦犯身份的她,自不会有任何通融。

项漠招手:“来人,将此车赶往刑部!”

“刑部?”副将不解,“请问将军,到刑部后怎么说?”

项漠下颌崩紧:“天牢重犯,暂时代押。”

副将大惊,“既是重犯,该上重枷的啊,将军,属下去找一副来?”

“……不必了。”项漠正目视她,“你要记得,云伯侯爷素来忠君爱国,莫因小失大。”

谌墨莞尔,“记得”。

这笑,竟如此疏离。项漠心际泛苦,怅然萦怀,却无能为力,仅能吩咐手下:“路上小心护送,不得出任何意外!”

“属下遵命。”副将行近来,就要接过车头车夫的马中长鞭——“啊!”

随惨呼声大作,副将抱脸踬出,被一道鞭影抽中的脸面,血肆横流。

“保护王妃,杀——!”顾全拨出腰间藏刃,已把近外两兵丁砍翻。

十侍卫得令,捏在指间的暗器齐发成雨,利雨所下处,数十兵丁命殒当场!

项漠蹙眉如峦,一面拔剑拨打,一面大喝:“云伯侯举家尚受软禁,你怎么可如此任意行事?”

“纵然没有谌家举家受禁,你就会放我通行么?”谌墨黛眉一挑,脆声高问。

“你罪名在身,此时离宫,便是畏罪潜逃,就算逃得出去,亦终身挂罪,难得安宁!”

“在下不是项将军,不必忠孝仁义,只要活着,我便高兴了。”话不投机,谌墨索性阖了车门。

项漠焦痛燃眸,“我发誓,必竭尽全能为你洗去罪名!”

“不必,我的夫君自会救我。”言间平卧车底,以防弓箭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