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任豪的话便露了丝笑意:“想容年纪不如阿辞大,老爷多疼她些也是有的。这样的宴,咱们这样的新贵人家去了,除了低头老实,也做不了别的,叫孩子去受苦也是没法子。妾身以为,这宴席贵人多,去了最大的好处便是在旁人眼里升了地位,再多便是搭上几根线罢了。”

任豪感叹果然还是妻子知他意,甚么嫁娶之事也不瞧瞧多少年出一桩,指望这个?怎么不去指望天上掉馅饼?!任老爷满意的拍拍路氏的手,当晚又在正院里歇下了。

明玉在府里消息灵通,一早儿知道任豪横竖还是没有带上任想容的意思,心里便空落落的难受,见了女儿进门便拉了她流泪:“容儿啊,姨娘是帮不上你了!你爹的心思全给大房占了!现下竟连大家族的宴席也阻了不让你去!亏他给你打头面聘厨子,到底是不如去吕家宴席有用!你可小心着你那大姐姐!瞧着没心眼脾气怪,可不是最蔫坏的!”

她见任想容神情怨怒,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嫌不够嘴上不停:“你爹看着疼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好说!你可要抓紧些讨好他,莫要等出嫁了连体面的嫁妆也没有!全给大房那个给夺走了去!”

任想容给她讲的难过了半晌,连午膳都没用。明玉知道了也就呶呶嘴,女娃儿要吃那么多饭作甚?瘦些才好看,男人喜欢。

这头任丰年和路氏母女没那么多忧思,知晓要去吕家的宴席,路氏便给任丰年挑好了一整套的头面装扮,不张扬,不过于素净的,不过到底头面衣裳再好看也抵不住穿的人不会处事。

路氏拉了她细细交代:“到了宴上话不必太多,旁人问甚么不卑不亢就是了,咱们家虽不如大多数,可到底也不是没底气,自如就好。”

任丰年心里最烦这些,她知道自己不是说好话的苗子,就怕一个绷不住回头又给路氏抓去禁足,宴席就宴席,吃不好玩儿不好,出去纯受罪!

待到出行那日,任大小姐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面罩上浓色暗纹绣芍药丝缎披风,头上简单反绾上一个发髻,戴上一副羊脂白玉头面,皮肤白腻里透着些艳丽,下巴秀丽端庄,杏眼似有灵性的墨玉,倒像是有些长开的样子。任豪瞧了十分满意,到底是路氏这官家女教养出的姑娘,这通身气派也能撑得住。

任想容病了,院子里烧的几味药材从南面借着北风吹到正院里来。任大小姐华服美饰在身,斜靠在榻上,冷笑两声:“出息!”

待出了小院门,带上锥帽。纱帘之后朦胧皎洁的脸庞,不期然对上了身着墨色小厮衣裳的成熟青年,他面容俊美,修长好看的双手正牵着缰绳,深黑的眸子瞧着她,简洁对她一礼。

李琨对上她藏在锥帽细纱后头的一双杏眼,漂亮圆润的眼睛眨了眨,好像会说话:哼!叫花子惯会钻营!

他顿了顿,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又压下,只别过脸垂眸修整,心里多了两分轻不可闻的叹息,这小姑娘太不聪明。

李琨认识的女人,不论是良娣、通房、还是宫妃,无一不有颗七窍玲珑心。那些女人生而懂得力气用在甚么地方才最好,其余地方若是无利可图,便不加关注,更无甚所谓。可是任丰年是例外,漂亮的外貌下装了一颗鲁直笨拙的心,总是爱把力气使在喜怒哀乐上,忽略了实际利益。

他面上微凉,收起百无聊赖的心态,不再区分女人们的区别。

有那叫花子在旁,任丰年不知不觉同路氏说的话也少了好些,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她盯着车里绸布上的一圈圈水红色花纹,转着杏眼一圈又一圈数着。马车晃两下,她又不知数哪里去了,恼怒的睁大眼,又开始继续心不在焉的数数。

路氏看着闺女这般模样以为她是紧张的,心中柔意顿生,这孩子到底还小呢,从来都是这幅样子,也不见心性儿能长大些,只叫她放心不下,不由轻轻捏捏任丰年的手。

待到了宴上,人还没来太多,任家因着算是地位较低的,少不得要早些来以示尊敬。

进了府门,自有奴仆引了男女各自分开去不同席面上,而任丰年作为未婚小姐,自然与未婚姑娘们坐一桌。

她来得早,便与早早等候的主家姑娘坐在一块儿。吕家姑娘不多,稀稀拉拉两三个罢了,与她坐在一块儿的是个叫吕芙的,面白清秀,瞧着斯斯文文的,话也不多,对着任丰年也只前后说了两三句,便端坐着凝神,揉着绸帕子发呆。

任丰年本以为这姑娘是不善交际,可等过了两炷香,又来了个刁家姑娘,吕芙便奇异的热络起来,话也多了,脸上也多了许多笑意。

任丰年这才愣神觉出,人家这是瞧不上她呢。

任丰年虽然脾气不行,却也不是不看场面的,知道吕芙狗眼瞧人低呢,便也不同她说话,刁家小姐倒是温柔和善的紧,时常发了话头照顾她,叫她不至于太尴尬。

只任丰年没怎么遇见过这样众人皆是文绉绉的场面,心里多有些适应不良。

那吕芙难得偏头看她:“任姑娘是否有些不适呀,我瞧着你话都不多。”

任丰年在外头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有的,只是吕姐姐你说的话都十分精彩,我听还来不及呢。”

任小姐的意思很明显,就你话多。

座上有两位年纪小些的都抿了嘴笑。

吕芙挑挑细眉不再多话,又开始同聂家大姑娘搭话了。

在座的几个姑娘都隐约有以聂家姑娘为首的趋势,不为别的,只听闻聂家姑娘在两年前的选秀上,便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太子良娣,等学好规矩,便要入宫的。

虽则民间隐隐有传闻太子身体虚弱,卧榻许久了怕是熬不过弱冠的,可也从未有被证实过。相反,说储君英明恭谨,励精图治的倒是不少,不好的传言也一再被压下。

任丰年端了花茶细细啜一口,瞧瞧打量聂姑娘的脸蛋。五官不是最精致漂亮,不过胜在长相大气,如金似玉一般金贵高傲,她话不多,可句句旁人皆是附和着的。

不过没多久,聂大小姐便只道自己乏了,叫丫鬟扶着去客房歇息会子。聂小姐过后,终于有零散的几个姑娘也告了乏,各自协了闺房里的朋友一道聚在一起说小话。

任丰年不敢挪动,毕竟她还算有自知之明,任家不是大家族,不敢做的太过了。不过叫她同旁边的吕芙眼对眼的,也是很反胃。

任丰年起身一礼:“小妹匀面净手,去去便会。”众人皆知大约是解手去了,便无人在意。

任丰年缓缓走在吕府的花园里头,席面热闹,这花园却是安静祥和,舒缓了些许焦躁的小情绪,迎着微风解解乏,正深呼吸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少女清甜柔和的声音。

她小心透过假山瞧两眼,却只瞧见紫衣的聂大小姐在同一个人说话。那人的身影因为有些远,又有假山挡着,瞧不见,只偶尔有低沉的声线传来,虽完全听不清,却叫她觉着有些耳熟,想想却压根儿不记得。

任丰年面无表情的想着,聂大小姐不是要做太子良娣的女人么?怎么同别的男人离得这么近?

算了算了,到底同她有什么关系呀在这儿参和,也不怕回府给路氏打死。

正要回身,便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顿时后退几步,迅速偏头瞧了来人一眼,赶忙提起裙摆快步走了。那青衣公子倒是啼笑皆非,不过面容却严肃起来。

等到假山后头的男女出来,聂大小姐面色上带着红晕,提着奢华的裙摆,整了整鬓边,小步离开了。吕家大公子倒是面色肃然,皱眉同男子说了几句话:“…是卑下失职…瞧见了,是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少女,戴了白玉头饰…肤色极白…”

那人微微蹙眉,淡淡道:“若是她,便不必多管。”

他想了想,低沉的嗓音又添上一句:“看住她,不要叫她乱跑。”任丰年乱跑的能力他不是没见过,丝毫没有闺秀作风,一路从正院啪嗒啪嗒能跑到北方荒院,现下这吕府,还是不能让她坏事儿。

吕大公子很懂的立马承诺下,在他看来,殿下很少有会在意的女人,今儿这是头一个。便是对之前的聂家小姐,殿下也十分冷淡,那这位叫他既信任又维护的姑娘,或许有些特殊。

要是殿下知道吕公子内心的一连串推测,只会寡淡说句:“想太多,多读书罢。”

作者有话要说:吕大公子:不我不是!我没有!不要说我是脑补帝!我是真相帝!

第7章 第七章

宴席还在继续,任丰年却在花园里迷了路。她本是想原路返回,但叫那青衣公子一吓唬便窜出老远。她是个十足的窝里横,家里头派头大又娇气,出了家门一片茫然,梗着脖子满心纠结烦躁,面上还要装出镇静大方的样儿。

这下又迷了路,连宴席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才知道后悔。早知道便是再讨厌吕芙这个鼻孔顶天的也不该临阵脱逃,这下不仅要给取笑,说不准又要再撞破一件儿方才的“丑事”,说不准小命也难保。

任丰年自己吓唬自己的本事,不比她的脾气小,走了半天嘴巴都要渐渐抿成一条细缝了。背后听见男人的叫唤声,她吓出一背的冷汗,镇定回头,却仿佛是方才的青衣男人。

那青衣公子头戴白玉冠,墨色长发披散着,手上执了一把折扇,并不打开,在指间无意把玩,他漫步上前至两丈远温和有礼道:“小姐可是迷路了?在下找了你许久,方才是在下唐突了,实是对不住。”

任丰年睁大眼睛,想也不想:“找我作甚?”

那人很有耐心,旋即温润道:“小姐这不是迷路了么,难道不需要在下帮忙?”

任丰年一噎,捏捏手绢微笑道:“是呢,我瞧这园子好景致,倒给迷了眼,不知走哪儿去了。”

吕大公子的视角能瞧见她白润的脸庞和小扇似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他心不在焉的转了转手中折扇,心里缓缓思索两下,面上分毫不露。

他拂袖作揖道:“小姐且同在下来,我这主家总不好叫宾客走迷了路。”

任丰年眨了眨眼,想这人还算有些礼数,便矜持颔首,提起裙角跟在青衣公子身后。

青衣的吕公子在前头走着,墨色的长发随意潇洒披散着别有一番风骨,他随意问起:“不知姑娘是哪家女眷?从前倒是不曾拜会过。”

任丰年低着头,不在意的顺嘴道:“你难道瞧过每家女眷不成?”

吕公子倒是笑了,自己这话说的一点也没过,轻轻点出她应当是头一次来吕府,不想她竟一点无知觉,重点也是乱抓一气儿,确实是个不玲珑的。

难不成殿下经历了这么些事,还改口味了?那往后要是照着殿下有十句说三句的淡漠性子,同这位不成了鸡同鸭讲?

他不再言语了,任丰年回了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补上一句:“家父姓任,是头一次来吕府呢。”

吕公子随意唔一声,嗓音温和道:“往后便友道了,任小姐多来吕府做做客。”

任丰年哦一声,点点头:“你也一样,有空来做做客。”

吕大公子难得眼里露出一点笑意,心里微叹一声,却带着她左拐右拐,不再说话了。

等回了宴席,一眼便瞧见聂大小姐已经端庄的坐在位上了,这次瞧着倒是比之前好亲近了许多,人也柔软小意起来,面上的笑意娇美可人。好几家小姐围着聂小姐叽叽喳喳说话,也没人顾得上任丰年去了多久。

任丰年不由挑挑眉,入了座便端庄的嗑起瓜子来。

正院花厅里头,一众老爷们聚首在一起,多是互相拍马谦让的套路,又或是浅浅讨论两句近况儿女,总之一个个皆在打太极。本来身为新贵的任老爷是没有甚么机会多话的,毕竟他的地位算是最低的,插话插不好,便叫人瞧低了去,还不如和和稀泥便是。

不想上首的吕家家主倒是兴头上来,特意跨过几十人冲任豪点头示意,又举杯道:“任老弟总算是给我请来了!再请不来我便要亲自登门拜访了!这杯酒!老哥哥先干为敬!你随意!”

除了聂家、刁家二位家主丝毫不意外的捻着胡须,吕家家主的行为实在是惊掉了一票人的下巴。

众人调转脑袋,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个:…

任豪也给唬一跳,心里琢磨吕家这位大家主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呢?

他面上镇定的使唤身后仆从倒酒,任家主吃一杯,他少说要吃个三杯才够。

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他斟上三盅酒,任豪一口气爽快全喝完了。

吕家家主今日倒像是给人下了降头,对面任豪吃完酒,一双手一边抖着,一边自己斟酒,赴死般仰头,慷慨激昂连喝五杯。

任豪茫然继续叫身后仆从倒酒,仰起头连喝十杯:…

众人:…

聂家家主站出来圆场:“诸位,我也敬大家一杯,为了平遥的繁华昌盛,为了百姓的安康!”

刁家家主起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为了我大異江山,为了吾皇和太子殿下!”

众人像是没睡醒,又茫然的连灌下两杯酒。

众人都是老油子,便是一脸茫然没头绪像是活在梦里,嘴上也要强行附和两句:“三位家主说的是啊!哈哈哈哈!说的真是到咱们心坎儿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一切的殿下一脸淡漠作出评价:态度尚可。

月光笼罩大地,宴席终于结束了。

夫人们:今日又多了讨论花样头面的新伴儿,不错呢。

小姐们:今日又交到了有趣的同伴,很好呀。

老爷们:今日,爱国的情怀又一次被激励,一颗颗被金钱权利腐蚀的心灵得到了净化!让我们从心里再向圣上和储君殿下表示强烈的爱戴与崇敬!愿吾朝永昌!

任丰年给这席面从头无聊到尾巴尖儿,好容易熬到最后,见到路氏早就困的不成了,上了马车倒头就睡过去了。

路氏抚了抚女儿的鬓边,终于也露出了整天里最柔和的笑容。

另一辆马车上的任老爷已经醉的像是泡了整宿的酒缸,嘴里还念念有词:“吾皇万岁!太子千…千岁!为大異的昌、昌盛…干杯!干杯!”

路氏的笑意僵在脸上:…

回了府第二日,任丰年一大早就醒了,用了早膳便照日常使唤丫头把任想容叫来屋里。毕竟日常不能丢,又不是她日日临摹一百张纸,乐的看任想容难受。

不想念珠却来回话道:“大小姐,那头二小姐发了热,现下连床都起不来了,老爷也正守着她呢。大夫也说,这热到了夜里再不退,怕是…不好了。”

任丰年向来对于不相干的人缺乏同理心,叫她看,任想容要是烧傻了,也是自己把自己作傻的。

有什么大事儿心里过不去,非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呀,她到底是有完没完?自定下任丰年这位异母嫡长姐要去吕家的消息,她便一直病到现在了。

任豪是事体忒多,没空思索在他眼里天真娇憨的小女儿是个甚么心理,只当是寻常得病。任丰年这对头,可是一下就觉出味儿来了,这是在借得病发烧表达自己的不满,并且或许还要得些甚么利呢!

厌弃是一回事,表面功夫做不好,路氏也不放过她。

任丰年懒洋洋起身,弄散了一头长发,硬是对着铜镜憋出满脸担忧仓惶,匆匆忙忙穿着半旧的衣衫,快步去了任想容住的小月楼。

李琨恰巧从一旁的竹林间路过,不远不近的瞧见她匆匆路过,眸色微微沉下。腰带勾勒出少女已经成型的纤嫩腰肢,乌黑亮泽的长发以晶莹的玉钗绾起,唇瓣饱满柔软,自然的向上微微弯曲成无辜的弧度。她柔风一般带着楚楚的香味,轻盈走过,鲜妍明媚的叫人忍不住捣乱、捏碎,再拼成完整的,揉进怀里极尽怜惜。

他沉静站在原地,高大的背影肃然在竹林间,清冷的眉眼间有什么在挣扎着勃发。李琨闭了眼,缓缓吐纳后回身离开,他大约知道她是去做甚么,难得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表情。

想想也觉啼笑皆非,任大小姐大概没发觉,至少在他看来,这样子非常假,东宫里的良娣美人通房要是都这这副不好使的脑子,那日子就别过了。大家画了脸谱一道去戏班子唱戏比较合适,他想着,薄唇勾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

不过什么锅配什么盖,任大小姐这样的演技,他老爹便是一样的眼力,或说也是无心细想。

任老爷酒还没醒,眼睛熬得通通红,人却瞧着像是憔悴不少,守在小女儿的床边,面上的焦急自责不像是假的。

任丰年想好了套路,一来就默默站在原地拿了帕子擦眼泪,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小小的床铺,低着头又开始擦眼泪。

路氏早就到了,也满脸后怕的坐在任想容的小床旁边——至少她看上去要比任大小姐真心的多,任丰年差点就信了。

任想容不负众望的在一众啜泣声中缓缓睁开眼,虚弱苍白的唇瓣抖了抖,小小的双手覆盖住她老爹的:“爹…别难过,容儿…容儿不想你难过…”

任丰年发出两声清晰可见的哽咽。

路氏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边警告似的看她一眼。

任想容露出虚弱的笑,有些悲伤的说道:“爹啊…答应容儿一件事…好不好…”

任豪握住她的小手,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说…你说甚么爹都答应你…”

任想容悲伤道:“容儿若是不幸走了,希望爹能给姨娘一些实实在在傍身的…容儿…容儿不想让姨娘寄人篱下…”

任豪哪里有空追究她话里带刺儿,连忙答应下:“好!…好!爹名下的五个铺子都给你姨娘傍身…现下就叫管事把契纸交给你姨娘…”

一旁瘫软哭泣的明玉终于有力气扯着嗓子哭出了声儿,难过的像是女儿已经死掉了一般。

尽管任丰年个人认为,这定然是喜悦的哭泣。

任想容有些满意的合上眼,又昏睡过去。留下一屋子哭天抢地的下人主子。

任丰年便在屋里呆了一整日,看着任老爷憔悴的脸庞叹息。

入了夜,任想容奇迹般的苏醒过来,大夫来搭脉,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任想容含泪感动的瞧着任老爷:“我昏睡的时候,感受到爹爹一直、一直牵着我的手,我便是再困的要沉睡下去,也要挣扎着睁了眼,再瞧上您一眼!”说着虚弱的扑到任豪怀里,颤抖着小身躯泣不成声,明玉也哭作一团。

这里没有路氏母女甚么事了,路氏淡定的擦完喜悦的泪水,淡定的带着女儿告别了还沉浸在女儿死而复生喜讯中的任豪,继续淡然的准备回院子,面带疲惫与欣慰的表示明儿再来瞧任想容,现下留给他们说些悄悄话。

任丰年表示,她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没睡醒。

到了屋里,任丰年忍不住和母亲小声抱怨:“娘啊,她们就拿这些蠢伎俩忽悠人啊…真是有够叫人恶心的,爹居然还信了…”

路氏摸摸小姑娘的乌发,淡然一笑道:“你爹是真心疼爱她的,关心则乱的道理,等你大了就懂了。况且…这母女两个,想忽悠的始终只有你爹罢了。”

任丰年抬头疑惑道:“只是她们难道不懂,话说三遍淡如水么?这般只会消磨掉爹的信任和感情呢,爹本来也并不是蠢人,早晚有一天…”

路氏抬头看看清寂的夜空叹息一声:“她们与我们所求的,从来不是同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任想容:过了一把影后的瘾,真是开心。

明玉:咦嘻嘻嘻。

第8章 第八章

进了六月,天气渐渐变得闷热起来,姑娘们的衣裳也渐渐变的轻薄起来。路氏请了裁缝来,给家里的女眷量身,并且一气儿做一季的衣裳出来。

量好了衣裳,任丰年照常要去任想容的小月楼里教她认字念书,近几日要抓紧些了,免得到月底,任老爷要考较,任想容又是支支吾吾一窍不通。上月便是如此,若非任丰年平日里做的功课皆有意无意给任老爷瞧了,倒成了她的错。

不过任想容就是草包,也有她的理由,脑子烧坏了嘛,不能要求太高。因为她脑子烧坏了,身子弱,任老爷便发话,叫任丰年照顾她些,每日亲去南苑里给她教课。

任丰年听了想翻白眼,这么热的天气,不抱着冰山窝在清凉房里,跑出来教个草包认字是什么道理来的?

任老爷还满脸心疼的哄任想容:“爹不求你会多少,只要你多少认点字儿便成。爹的乖宝贝儿,知道你身子弱,但该学的多少学些,好吗?”

任豪现下见到小女儿那张瘦的可怜的脸蛋,便想起月前她病的差点殒命的事体,也顾不上任丰年这个有吃有喝身体不错的大女儿,就连忙里偷闲回了家,也多是去了任想容和明玉那里。

对此任丰年只觉得奇怪,任想容的病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到头来付出代价的却成了她?父亲总觉得谁弱些便照顾谁,难道强势的那一方便要活该得不到关爱么?

而任老爷这番话直接导致任丰年这两天周身怨气浓到散不开,见到任想容从面无表情变成时不时突然冷笑,叫人不寒而栗。

路氏知道了只当做万事无虞,便是任老爷连着半月都在南苑过夜,她也一丁点儿都不像是有怨气的样子,该怎么贤惠就怎么贤惠,有多善解人意就有多善解人意。

不过今儿个任丰年冒着大太阳去南苑,倒是同往常有些不同了。刚进院门便见一溜下人排开了站着,同待宰的母鸡没两样。任想容怯生生坐在上首,指着其中一个土色衣裳的:“就她罢。”

说着又冲一旁的人露出微笑:“谢谢您啦。”

那人点点头:“小姐不必言谢。”

任丰年的脸刷的又沉下,在烈阳下鲜艳的宝石坠子晃了晃,扭头甩了脸子,明艳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看也不看他们,便转身进了门。

任想容看着她的背影眼眶都要红了,有些委屈对着那人道:“沐管事你快去回爹爹罢,他要等急了。”

沐管事收回目光,嗯一声转身离去。

回了前院,任老爷见了他也不由得面露三分笑,给小女儿选贴身懂药膳的也是迫不得已。想容身子大病初愈,身边每个懂药的,任豪实在放不下心。

而那日宴上散场之前,吕家家主特意把他拉去嘱咐许多,却不着四六,说不清确切含义。任豪唯一抓住的重点便是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不是一般人,是因缘际会,来任府是“休养”的,他须得要好生侍奉着,却绝不能露出异样,或是明面上当做贵客来待。

任豪很聪明,他知道便是吕家这样的地位,或许也是他一辈子没法肖想的,那若是比吕家更高些,那便是比云雾更上方的事物了,一根手指便能把他经营十几年的事业碾作齑粉。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照做便是,他只日日暗求不要把祸事引到他任家来。即便心里害怕担忧,任豪还是能维持住面上的镇定,过两日也会记得指派些私下里已经完成的杂务给这人处理,显得他并没有在养闲人,而是提拔一个“能干”的“管事”。

这头等折腾完任想容,任丰年从南苑里出来时天色蓦地变阴,不过几瞬便有几颗黄豆大小的雨滴落下。念珠和佛印两个给她赶回了正院里,反正在自己府里,想怎么任性也没人敢管。

她只想一人走回去,路上独自想想心事儿。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有些消化不过来。她却不曾想到,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说变就变了。

任丰年抿着唇瓣,不肯回南苑躲雨,只好自己快步回院里。冷不防竹林里出来一个人,倒把她吓一跳,竖起眉毛正要训斥,却跌进那人深不见底的淡漠眸子里。

李琨虽化作名不见经传的小厮在任家休养,却并不闲散,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落下,而部下的折子皆是批阅过后交给暗卫处理,他自己并不亲自出面。

今日批阅完,看了外面的天色和时辰,却莫名想出去走走。然后便无目的踏着青石板走,拐入竹林间的小道上。

天上果然下起雨,他撑起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伞,发觉自己竟丝毫不意外的,看见那位任小姐被淋的通身湿透。雨水沾湿了轻薄的绸衣裹住青涩幼嫩的曲线,她有些茫然和恼怒的快步往回走。

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她十有八|九都处在愤怒和茫然之中。而他不满二十载的人生里,这样的情绪几乎杜绝。

他手上执着一把雪青色的油纸伞,无意义的弯了弯唇角,把伞递给她。

任丰年瞪他一眼,一把接过,没好气的说:“你家小姐我都淋成落汤鸡了!再撑伞有何用!”不过有伞总比没伞好,说着勉强护住身形,看也不看他,转身便想要离去。

李琨瞧着她笑笑:“大小姐。”

任丰年在伞下回头,顶着湿漉漉的长发,不耐烦道:“作甚。”

李琨的长发也湿透了,雨滴暧昧的顺着俊美的曲线往下延伸,没入衣领里,却异常从容:“谢谢你,在那时帮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