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丰年冷漠.jpg:随便说说而已,你还真信,撒币。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李琨却很守君子之道,即便他们彼此心悦,也并没有做到更亲密的地步了。任丰年也是个被悉心调|教的闺秀,未婚的时候做些搂搂抱抱的事情,已经令她十分羞窘了,他尊重她的感受,并不欲多进一步。

两人隔开半张床,说了会儿话。多数都是任丰年在说,也不是甚么重要的话,不过是些童年事体,不论好坏,在黑暗里仿佛都能对心悦之人敞开心扉。

任丰年对他说起自己的母亲:“我娘亲待我很好了,不过她总是让我觉得看不透,有时觉得她很爱我,愿意为我付出很多。有时却觉得,我好像也不过就是,她需要负责的女儿。你大概知道,我娘和碧翠,还有越年的事。”

李琨不语,在黑暗里盯着她秀美的轮廓。

任丰年继续说下去:“其实为了我,她大可不必做那么多的。我即便出嫁了,也没想着要娘家给我如何撑腰,只要他们都过得好,就行了。可是我娘不知为了什么,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开始以为她是为了我,现在想想,却也不确定起来。”

路氏可以为女儿做的有很多,但她却做了那样的事情,这其中也许有路氏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扭曲心态。

任丰年看着他沉默的轮廓,不由抿了唇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

李琨缓缓道:“你不确定她是什么样的人,怕自己活在虚假里。”

任丰年托腮看他道:“您说的真准啊。”

李琨道:“即便你母亲有私心,她爱你之心也不假。年年,你不能求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对你。”

任丰年默然,她知道自己心里头一直有些病。她对旁人苛求过高,渴望最完美的家人,得不到便要生气,便要忧愁难过,做出不成熟的事情。就好像她的父亲,他待她可以说很好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有空便要来后院看她和娘亲,可是她就是无法忍受父亲对任想容好,对不相干的妾室好,因为任想容是她总也忘不了的阴影,而那些妾室是对她母亲的伤害。她即便得到许多,仍旧贪心不足。

过了一会儿,任丰年才道:“你说得对,是我要求太高了,我会…学着改变。”

黑暗中,他的声音很平淡:“我只是希望你在世事不合心时学会坦然受之,不曾盼望你成为那般委曲求全之人。”

任丰年觉得他是在暗示她。他说过会对她很好,但也许他自己所想的最好,非是她认为的最好。毕竟他有那样的地位,天生与平民划开楚河汉界,他以为正常的东西,也许是她所厌恶鄙夷的,所以他想慢慢告诉她,要坦然接受么?

任丰年并没有动摇要与他在一起的心,但却第一次觉得前途渺茫起来。

翌日,听闻有媒婆上门说亲,任丰年不由吓了一跳。她不得不舍下备好的午膳,去了路氏的院子。路氏在见客,定然无法见女儿,青杳便把任丰年安排在侧间,看看书吃吃点心。

然而任丰年实在没有太多精神,待那媒人一走,便拉着裙摆去了路氏那里。

任丰年急急问道:“娘亲,你应她没有?”

路氏拿帕子抹抹嘴,淡道:“急甚么?先坐下。”

待任丰年坐下,路氏才道:“并没有应下,他家虽也算与我们家门当户对,却交往甚少,我如何敢轻易把你许给他们?”

任丰年松了口气,面上终于松下来,笑道:“还是娘最疼我啦,我可不想这么就定人家。”

路氏叹气道:“你若不早些选起来,待你想嫁了,便无人可嫁了,你待如何?实在是小孩心性儿,做不得真。”

任丰年随口道:“反正我不想现在许人,娘你可给我都推了罢。大不了…大不了咱们立女户,我来守灶便是。”

路氏抬眼道:“你真想守灶?”

任丰年见娘亲这般,吓了一跳,只怕路氏为了她又做甚么,赶忙道:“也不是嘛,就是不想嫁人,我也并没有真的打算一辈子留在家里。”

路氏看着女儿道:“阿辞,你老实点道。是不是有了看中的人了?”

任丰年给路氏唬了一跳,噎了噎才瞪圆了眼道:“没、没有!娘你怎么想的这样多呢?”

路氏还是不放心她,又循循劝诱道:“你有了看中的,大可同娘说来。只要不是门第人品太差的,娘都会考虑。”

任丰年哼道:“门第?人品?娘你不必担心这些…我是说,我才不会找这样那样都不过关的人!”

路氏神色淡淡道:“随你罢。”说完便由青杳扶着进了里间。

任丰年出了院子大门,便迎面遇上任想容。

任想容像是长大些了,没了葛姨娘在旁,神色也比以往沉静了些。两人互相问安后,本是分头各自走,冷不防任想容却道:“旧年的事情,我要谢谢大姐姐的救命之恩。从前的事情都是我——”

任丰年打断道:“我要回院里用午膳,你快去向我娘问安罢。”说着便留下一道背影。

任想容神色不明,转身也离开了。她们本是互相敌对的姐妹,但是任丰年救过她。她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所以从此也没有再存敌对的心思,即便忍不住羡慕妒忌,想起那日的大火,也不得不哑然。

她知道任丰年一直很讨厌她,更何况那日大火之后自己就赶忙离开了,连个谢字都来不及说出口。只是有庄子里的仆从来报,说任丰年会搭贵人的车走,她才想要先行离开的,毕竟任丰年也不定想见到她,又何必现眼?任丰年是不是怪她,没有去找她说声谢?

任想容想着又入了神,却见任豪新纳的张氏迎面而来。任想容是主子,自然不用对她施礼,不过是点头问安罢了。这张氏一副柔弱仙姝的模样,见了任想容倒是露出两分亲切的样子,站着同她多说了几句话才告辞。

回了院子,任想容的大丫鬟阿筝给她斟了茶,对自家小姐道:“小姐,那张氏平日里话不多,也不大亲近人,怎么待咱们院格外亲近些?我弄不懂。”这两日还叫下头送了点老爷赏的珍果来他们院里,虽说旁的姨娘还有大小姐院也得了,这张氏却唯独对他们小姐一人露出亲近的意思。

任想容轻轻笑道:“管她呢?她是个甚么模样我管不着,想拉拢我也要看有没有这资本。”

作者有话要说:年年:我虽然不确定将来如何,但是相信我们不会分手的~~~

作者露出扭曲的表情:咦嘻嘻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又过了两月,到了早春时节,府里更是忙活的不成了。这将将开春的日子,各府里的主子也都渐渐活络起来,宴请之类的也颇多。任府出于社交的原则,也须的意思意思开几次宴,才不算失礼。

任丰年身为任家嫡长女,自然是躲不开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不会有太多失礼的话题,任丰年也努力的想让自己多些不急不躁的闺秀风范,她又长得十分秀美,几次宴席倒是多有些好名声。特别是其中某次刁家夫人和嫡小姐也来赴宴,倒是引得新贵的小圈子齐刷刷看向任府。一时间来求亲的人家又多了好些,原本想着观望的人家也下了决心。

不过任家倒是淡定的很,甚少理会求亲之事,渐渐有被拒的人家背地里拿这事儿讲小话,只说任豪夫妇仗着女儿是刁夫人义女,又长得秀美,要把嫡亲女儿待价而沽,到时候做那攀龙附凤,给贵人戏耍的玩意。

任豪在酒桌间自然不会听到这般妇人酸话,可路氏却背地里听到不少,不由有些气闷的。

女儿是她的珍宝,阿辞不愿嫁,她自然不舍得这么早便定下了。特别是长安那里的风俗,女儿家十八|九嫁人的也不少,她何苦这么急?只平遥这边的女孩早嫁,她的女儿便要草草嫁人么?哪有这样求之不得,背地里煽风点火说酸话的人家!得亏女儿没许她们家呢!

路氏把话说与任豪听,任豪勃然大怒,自己的女儿岂能是这些妇人家唇齿之间戏弄的对象?路氏倒是开始劝他不要冲动了:“老爷何苦为她们生气,你们男人间的事可不能被后宅女眷搅和了,此时当由我出面才能稍缓。”

有了任豪的许可,路氏下次摆宴便把那几家夫人都请了来,而且排的座次还是最靠前的。巧的是那日刁家夫人也来了,笑眯眯坐在上首不动如山。宴吃到一半,青杳俯身对路氏说了几句话,倒是引得平日里温和贤淑的任家太太大发雷霆。

路氏“啪”的一下,一把把酒盅放在桌上,淡淡冷笑道:“给我把这两人的舌头拔下来,喂狗。这样的长舌妇世间总是不少,我却瞧不过眼!妄议他人之罪,实在该下拔舌地狱。”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不到一瞬便被堵住。路氏才柔和笑起来,与诸位夫人说道:“各位快吃,菜凉了便不好了。”

她又看向那几位夫人,笑道:“秦夫人,张夫人,还有王家太太?你们怎么不多吃些?听闻张夫人还吃牛舌,我还特意叫下头准备了一碟子。”

这三位皆面色不好看,只仪态还算得体。那秦夫人是城北秦家老爷的续弦,年不过二十出头,倒是娇笑起来:“任家夫人可吓坏我了,怎么在这样的时候处置家仆?我胆子小,经不得吓的。”言下之意便是路氏不懂礼节了。

路氏索性淡淡看她道:“是么,看来秦夫人也知道,甚么场合该做甚么样的事。那么如何又在背后议论小女?要知道,世间从没有不透风的墙。”

秦夫人叫她一下说的十分尴尬,没想到路氏这样温和的人怼起人来竟一点面子都不留,实在有些不按套路出牌,不由讷讷道:“我何曾议论过贵府小姐?任家夫人莫要诽谤。”

一向不大开口的刁家夫人也开口道:“坊间某些风言风语,我也听闻了些许。诸位未出阁时候皆是颇有贤名的闺秀,怎么嫁了人反倒混起来,嘴巴竟如此碎?这般人家,还是好生担心自家闺女儿子能否有人结亲罢。”

秦夫人三个听了面色一变,这刁夫人的地位,说出不与结亲的话,不知多少人家被影响,她们算是得不偿失了。特别是那位年轻娇美的秦夫人,膝下只一小女是亲生的,作为续弦本就在府里根基不深,如今心里多有些懊丧,面上却一点不敢露出来。

路氏对刁家夫人一笑,也道:“是如此,我非是要给某几位夫人下马威。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玉的宝贝着,那些流言蜚语便像刀子一样割我的心。我非是不愿给她定亲,只她自小在长安外祖家长大,我岂敢越过家里长辈给女儿定亲?又,我家女儿的年纪也小,我还想把她当小女儿娇养几年,实在不舍得早早许出去。”

路氏对这三位夫人,算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最后的话也说的十分漂亮,并不指名道姓也足见宽和大度了。而有生闺女的夫人许多都信了,其他几位也有不信的,不过事事不必多强求,至少后来也没甚么人再传那些有的没的。

社交上的事,任丰年也知道的不多,闲言碎语也不曾传到她耳朵里去,更何况那几家人家,后头也因许多不同的缘由,陡然败落下去,这几家女眷也再也没能出现在任丰年眼跟前。

最近两个月来,任丰年都没怎么见到李琨,她只知道最近朝中风波不断,却也不曾听闻有哪些具体的事情。不过倒是听闻长安那位名动天下的长康郡主,终是熬不过春天,撒手人寰了。

本来长康郡主与她地位之别不啻天渊,只因她外祖家还有些贤名在,任丰年也有幸曾在小时候远远见过那位郡主一面。彼时长康已经到了快要及笄的年岁,一副冰肌玉骨之貌和班昭之才,便使她成了许多贵公子心里的神女。

听闻远在平遥的储君也在此时启程回了长安,便有人传说,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殿下心慕长康已久,两人也曾于京中盟过嫁娶之誓,如今殿下回长安,定然是悲恸憔悴有如丧妻。

爱听贵人间野料的人不少,信的也大有人在,为这两人写曲作诗的文人雅客也渐渐多了起来,都动容于储君与长康郡主的爱情。不过真正写话本子的,也不敢真个把当朝人物编排进去,又不是嫌活太长了。只有大做改动,人名地名各样人事皆变化之后,才敢暗戳戳把话本放在市面上。

任丰年对此的感想就是无甚感想,都说了是坊间传言,她要是真信不成王八了。更详细的她确实无从得知,然而李琨要回长安的事,却是他一早告诉她的,那事涉及到宫闱秘闻,即便是几处大员也不晓得的。不过便是如此,她也十分讨厌听到或是看到有关两人的戏本或是曲子,沾到一点便要发作。

最厉害的一次,几家小姐一同看戏听曲,刚刚演到贤王与贵女花园相遇,任丰年便已经冷笑三声。一旁的孙小姐问她:“任姐姐是怎么了?可是有甚么不爽利的?”

任丰年对她露出一个笑,指着戏子道:“你看,这贤王乃是极尊贵有德性的身份,而这位贵女也是教养极好的,怎能孤男寡女的幽会起来?!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不成的,这样的戏码便是图个乐子,我也怕污了眼!这有些事啊,听听也就罢了,真心相信却太愚鲁。”

任丰年就差指着骂戏里的贤王和贵女是奸夫淫|妇了,这几位小姐都捧着她还来不及,便只好赶忙叫人撤下戏台子才算数。隔天平遥女眷里便传出任丰年的话来,刁夫人这个义母也点头欣慰夸赞她:“是个品性高洁的女儿家。”

任丰年自然是无话可说,她只是泄愤罢了,这样的好名声却十分担当不起。

她虽然不疑心他,心里却忍不住生气。这人根本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大姑娘看待,回长安也好长康郡主的事也罢,提也不提,书信还是有,只还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些春捂秋冻之类养生的事体。

她把话写在信里告诉他,可收到的却是四两拨千斤的寥寥三两句话,还叫她不要多虑伤身?话说的精简委婉,其实只是在说“小姑娘,你在意的事太多了,然这些事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关心一下今日的甜点用甚么比较妥当”之类的吧?!

任丰年气饭也用不下,信都懒得给他回一个,真的跑去关心了一下甜点用甚么,并决定不理睬他。其实那位殿下也是比较无辜的,他的处事方式就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以任大小姐的性格和聪慧程度,关心这些确实伤身,她就是个享受挥霍撒娇的人才,别的真没看出来。

当然这种话储君是一辈子都不能对任大小姐说的,现下任丰年充其量只觉得他不解风情,处理事务太拼不顾她的感受之类的。若是说出来,后果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庙堂上的事体,任丰年管不着,远在天边的男人,她也够不着。所以一腔热血只能对着她亲爹的后宅使。毕竟最近发觉任想容同张氏关系很近啊,这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任丰年这么想着,就跑去同路氏说道了。

路氏悠悠道:“哦。来,乖阿辞,多吃点甜食。”

任丰年不开心道:“怎么都叫我多吃甜食?我多关心些事情还有问题呀?”

路氏有点在意那个“都”,不过她也不爱管太宽,便摸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道:“不然你还能干啥呀?”

任丰年气的脸红,噘嘴道:“那娘你说,她们搅和在一块儿能有好事啊?”

路氏一笑:“阿辞啊,都怪娘没教好你。这些人算得甚么啊,你怎么就如临大敌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虽说不可轻敌,但太重视也是一种自伤。”

任丰年听懂了,但她年纪毕竟小了些,从前葛姨娘带给她的难过和嫉妒还不能忘记,又如何能像路氏一样真正悠闲自在?

不过好在路氏会手把手教她:“娘即便只区区一妇人,却也眼线遍布内宅,并且得你父亲的心,手下也抚养着你爹现下唯一的儿子,更有十数忠仆,故而我从不慌张。她们根基如此浅薄,若都能把我打倒,却是我太愚蠢,怨不得旁人。”因为后宅这地方,本来就腌臜阴私颇多,要彻底干净根本不可能,故而最不能做的便是杞人忧天。

任丰年张口,若有所思道:“娘你是想告诉我甚么道理么?”

路氏一笑道:“凡事都是这样,有准备,有扎实的根基,所以才能从容不慌。你再想想你之前是什么样子啊?没准备没底气,只会哇哇叫,那你能做成什么?旁人没出手,你倒是把自己绊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是这样,长康郡主死前托我给她一个热门…我——

任丰年温柔一笑,拔出金簪摩挲:是么?

……

幽静的小院里渐渐渗出血腥气,任丰年哼着歌蹭掉绣鞋上的血泥,轻轻虚掩上门。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五月的时候,任府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张姨娘有了身孕。须知,任家现下唯一的男丁身上有问题,并且也还是个婴儿。若是张氏能产子,情况自然大变。

而路氏身为主母,自然喜不自胜,连连在外搭长篷布施粥菜,缘由不多说,可任家人皆晓得是为了张氏肚里的孩子祈福。人人都道路氏心慈,自然也有外人说她这主母面甜心苦,毕竟自己生不出儿子,看着小妾一个个怀上的感觉应当不大好受。

路氏淡定日常,丝毫不受影响,她给张氏额外开了个小厨房,日日用膳吃点心,皆是张氏自己的心腹下人来服侍,就连厨子也是任豪给张氏挑的。府里风向十分明确,谁得宠就捧着谁,故而一时间下人们也暗流涌动,有的是仆从想把自己的闺女送去服侍。

张氏有了孕,路氏便日常多劝任豪去罗氏那头,或是多瞧瞧张氏也好。自然罗姨娘便得了好儿,紧巴巴赶上前来侍候路氏。叫张氏的心腹丫鬟知道了,远远对着正院方向啐一口:“明明是得了咱们姨娘的好,她反倒感激起夫人来。她算什么东西?也敢不拿我们当回事!”

张氏对她摇摇头,示意莫要多言了,伸手抚了抚还未现形的小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府里的事,便由着他们去罢,而她肚里的孩子才是她的底气所在。

可自她有孕以来,便愈发力不从心,小腹也总爱胀痛。她不敢公然求医问药,也不敢同任豪说,只怕他知道了会对她失望,不再宠爱她,故而只能叫丫鬟出府,找外头郎中问药。

时下女子若流产,许多男人便会怪到女人身上去。男人们总觉得,若非她身子羸弱,或是不注意保养,好好的孩子怎么轻易就能没了?这样的观念不仅男人有,许多人家的妇人都有,而张氏本就身子不好,若是孩子有什么问题,错的便实实在在是她了。

再退一步,便是任豪现下不责怪于她,待孩子出生了,大约也不愿给她养活了。

张氏不但怕旁人发觉她身子的异样,也处处防备着路氏和罗姨娘,在她的眼里,这两人皆有缘由戕害她和她腹中之子,不由终日惶惶,精神也不太好。任豪来看她时,还不得不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拿胭脂把面颊涂润,食量也颇大。她瞧着健康精神,任豪自然大悦,每次都要赏她许多珠宝绸缎,还许诺孩子若是健康|生下,便把她的月钱擢升与贵妾等同。

张氏也不是多么看重多几两银子的月钱,但她很明白其中代表的含义几何。年幼时,她娘就同她道,她将来会嫁给任家大少爷,吃穿不愁,当主母自己拿主意。她见过他几面,觉得表哥通身上下比她认识的男人都气派俊朗,于是有了少女怀春的羞涩。她等啊等,等了许多年才发现,原来表哥不要她了,娶了外头的官小姐。不论当中发生了什么,可她现在确确实实回到了自己的夫君身边,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值得。她…也看不得他失望。

任豪前头一走,张氏便陡然没了精气神,胃里头消化不尽十分难过,只好抠着嗓子眼把吃食皆呕出来。这样一来,隔几天便落了红。初孕时候连连落红,乃是流产之兆,张氏又加严了厨房看管,心中更是郁郁胆怯。

相比起张氏,路氏过得可以说是非常滋润了。年岁大了,便更注重养生,任豪来此,她十日里有七八日是要把人推去罗姨娘那头的。路氏觉足了,用的膳也精致而富有营养,很快面上便日略有丰润。

任丰年日日来瞧她娘亲,偶然说起张氏,也是满脸瞧不上:“她也真够绝的,把自己院和小厨房包的跟铁桶似的,这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无声胜有声呢?就怕旁人不知道,她担心您害她呀?”

路氏歪在榻上一笑,对女儿道:“那你看,你娘我是不是要加害于她呢?”

任丰年嘻嘻一笑道:“害她有什么好儿?”张氏这傻子,即便孩子能生下,也未必留给她养活,到时候还不是给旁人做嫁衣?

路氏和任丰年想的不一样,虽则她不希望任豪留有别的子嗣,但她仍旧不会害张氏。毕竟,身上背着人命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即便如此,半个月后的清晨,张氏依然流产了。张氏小院里的尖叫声刺破了黎明的朦胧叠影,后院里的女人们从梦里清醒过来。路氏更是顾不得用早膳,匆匆赶去了张氏的院子。

刚进屋便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下人们面带惶恐的捧着一盆又一盆血水进出。张氏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整张脸上都是汗。煞白的唇瓣颤抖着,眼神空洞而绝望。她看见路氏进来,闭上眼歪头昏了过去。

几日后,小院子里,罗氏对着简朴的佛像缓缓拜倒,跪在蒲团上念着往生咒。一如她所想,张氏流产后,任豪便对自己厌弃起来。不知是怀疑还是不愿见到有关的人事,总之罗氏许久没见过任豪了。府里下人皆是看人下菜碟,她已经许久没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可她却不敢向夫人求助,因为没人会伸手去帮一个被老爷厌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张氏小产有她自己身体的原因(她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以后会有说),还有某个女性在背后动的手脚,到底是不是罗氏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任丰年倒是没被影响太多,毕竟这是她父亲的小妾,与她又何干了?

值得说一说的是,任想容最近又往正院里走动的勤快了,路氏一如既往待这个庶出女儿挺不错的。不过任丰年确实没怎么见到她,因为任大小姐起得晚,而任二小姐几乎每日都去服侍早起的路氏洗漱,故而两人倒是错开了。

任丰年最近倒是收到许多赴宴的邀请,不过都给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虽然小妾小产这样的事情实在上不得台面,但是她也不是傻子,这样的关头也并不想欢欢喜喜的当出头鸟,惹得父亲伤心。

对于张氏的流产,最有感触的想必是任豪了。他心里的痛惜使他很久不曾去后院,便是去,也只是在路氏那边坐坐罢了。他从来不会疑心自己的妻子,因为路氏是那么贤淑的女人,即便越年痴傻,她仍旧当作亲生子一般抚养。她又怎么可能回去戕害张氏的孩子,这对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越年倒是愈发壮实了许多,肉呼呼的十分精神的样子,除了眼里光芒散乱,瞧着倒像是个正常孩子了。任豪不由又在心里叹息一声,若非大夫说,这样的毛病实是无药可治,他现下大约已经给这孩子找好了开蒙的先生,只等他年岁一到,便可上学的。而今任家后继无人,他便是谋得再多产业,又有何意义?

路氏瞧出他眼里的失落,不由上前抚了抚任豪宽阔的脊背,安慰道:“老爷不必自苦,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咱们踏踏实实的,老天爷怎会亏待?妾虽不贤淑,亦无甚才干,却会一直一直守在这里,咱们夫妻是一体的,也请让妾为你分忧。”

任豪不能不感动,想起自己曾经多年把妻子遗落在老家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由多出些许愧疚之情。他风光时候把她和阿辞抛在脑后,可是如今遇上这样的难题,也只有妻子真正为他忧心。

任豪蹉跎许多年,始终于子嗣上有许多的不甘心,如今屡次打击失望之下,倒是甚少去旁的小妾那里过夜了,即便是回到府里,也只是去路氏那头小坐一会子,又去前院忙家业上的事。身为一个男人,他的抱负比旁人看见的,还要深远些。

张氏的风波仿佛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揭过了,任丰年也重新回归到闺秀们的社交中去。

此次收到的宴请,不可谓不重要,乃是平遥大家,吕氏一族的主母之请。吕氏在旧年的大火之中死伤了许多握着权柄的族老,包括族长夫妇都死在火中,搬出来的时候,尸体呈炭黑色绝望扭曲的胶着在一起了。

这件事情震惊了整个平遥,事发后有些财权的人家,也是人人都去吕家吊唁。自然,那时候任丰年脑袋出了些问题,养在李琨后院里,自然不记得那年的情形了,可别家夫人小姐却记忆深刻,即便到如今,也一样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过了将近一年,吕家才重新介入了大家族之间的宴请之中。大家都很明白,若是某个家族一月不参与社交,家族之间便会有微妙之感,更遑论整整一年闭门不出的家族了。即便是吕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不能不考虑多联系平遥各方的势力。

任丰年收到请柬,实在并不意外。不过她其实并不怎么想去的,原因再简单不过,那场大火的缘由,待她渐渐恢复清醒,也曾猜度过一些。

她也曾谈起过这件事,那时李琨站在窗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侍弄一株茶花,平淡道:“该死者总会死,诚心人总会活着。”

所以李琨所说“不诚”之人,大约是火中被意外烧死的那些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实在很难不叫人怀疑,她相信若是自家再问下去,说不定他还能继续面无表情的批判一下死者,这实在太吓人了。她也没兴趣再了解更多了,涉及面太广,知道也未必是福罢。

不过事实就是,万事不由人。任丰年不能够不给吕家面子,她敢保证,就算是刁家和聂家人,也不能不给吕家人面子,更何况是这样的时候。

挑选服饰的时候,任丰年可谓是费了不少脑筋。吕家毕竟一年前有过那样的事,穿的太华丽也有点不长脑子,故而千挑万选之下,任丰年选中了一件浅紫色暗纹荷花云锦的广袖裙。

浅紫色很适合这样春末夏初的时节,配上当日的天气,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而这条裙子虽不说极华丽,却也配得上参加宴席了。头上饰品方面,任丰年用了一套不出错的紫玉头面,在最后点缀的时候在云鬓间插上一根点翠赤金步摇。

她端详镜中的发饰,钗头的蝴蝶两层双翅以赤金铸造,却被削的薄如蝉翼,蝶身的点翠也十分精致,这样漂亮的水蓝色尾羽织就的十分少见,不知要耗费多少只娇贵的翠鸟才能攒得,而蝴蝶的眼睛则用上了名贵的金丝玉,虽只小小两块,颜色却极正极润,同她耳朵上缀着的蝶形金丝玉耳坠子遥相呼应。

这簪子她还是头一次用上,倒不是不舍得,就是得的太多了,实在没那么多脑袋来戴。李琨送给她的东西,总是尊贵又有来历的,这样搭配,使得本只算得上清净简单却无特点的一身装扮,娇美贵气许多。

带上家仆,整理好衣衫,任丰年踩着下人的脊背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路氏见到任豪,满脸贤惠絮絮道:老爷最近瘦了,可要多进补些。怎地面色这般青白,昨儿个张家牌局又吃了多少酒?倒拿妾身说的话当耳旁风。

任豪一走,路氏葛优瘫:呵,男人算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吕家的宴席上倒是比往日人还多些,原本不曾见过的生疏面孔也有许多,听刁姑娘说,这些皆是吕家的远房亲戚。有几个是真心不远千里来捧场的,也有几位公子是被主支的夫人过继走的,总之吕家此次多有物是人非之感了。

吃着席面,刁姑娘拉了任丰年偷偷同她咬耳朵,对着一个方向呶呶嘴道:“喏,这位不是你上趟要我打听的?身子不好手脚冰凉,拿纨扇那个,只小船上的人还是很好找。”

任丰年想了想,拉着刁姑娘一道只说出去醒醒神。

刁姑娘拿着帕子擦擦指尖,问道:“阿辞你到底怎么想,此女推你下船,实在过于恶毒了些,要我看,咱们要给她些苦头吃。”

刁姑娘拿她当闺中密友,而且她也认为,若是自己那日去了船上,说不定也要被推下水,想想便觉此女可恶。

任丰年拉着她的手臂摇晃道:“好姐姐,那你说说她什么来头?”

刁姑娘淡淡道:“能有什么来头,被聂家…那位使唤着下狠手的,本来也没什么身份的,做不过是做完这事儿把她纳入聂大小姐的圈子罢了,此女便心动了。你还以为会有人无故给她卖命不成,难道人人都是吕芙?”

说起吕芙,任丰年才想起她今日不曾来。

刁姑娘叹气道:“她现下终日窝在房里,也不出门了。那日听闻她本能安然无事,却执意去找聂大小姐,这才给烧到脚,听闻整条左腿都给烫伤了,现下还养着呢,不知能不能好了…”

任丰年不知吕芙与聂大小姐竟然如此要好,不由有些失语。

刁姑娘见她有些失落,不由摸摸她的脑袋道:“吕芙此人多有些尖刻不近人情,只她自己在吕家又是庶出女,不得长辈脸子,大约聂大小姐肯赏脸,自小拉她一道顽,总有些孺慕感激。”

任丰年也不想考虑这些了,因为太烦人了,她一点也不想同情害她的人,可有时候看到她们两三点真心,却又忍不住想要小小为她们开脱,想想总觉自己贱得慌。

任丰年开口道:“我想着便算了罢,咱们也没什么能拿来佐证的,更何况这女孩也就是被人当矛使了。若我有当初聂大小姐的身份,自然不放过她,可我现下虽说有个你家义女的名头,却也不至能拿她怎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若我将来找到由头机会,定然不放过她。”

刁姑娘见她这般,倒也不再劝说。任丰年瞧着现下什么也不做,可她却有些了解她,她大约是想亲自来报那日之仇罢了。

刁姑娘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任丰年还想一个人避避人群,毕竟她很不喜欢说那么多虚虚实实的话,弯弯绕太多了。不成想,那女孩倒是自己找上了她,一见面,瞧着四处无人,竟“扑通”一下给她跪下了。

任丰年吓得侧身避开,指着她横眉道:“你有病呐?存心折我寿数是么?”

那姑娘白了脸爬起来道:“任姑娘,都是我的错处,您要如何我都能补偿您,只要您不当众…当众说出来,我真是有苦衷,求您听听罢。”

她最怕她继母得知此事,便有了由头磋磨她,不给她找好亲事,克扣她嫁妆,把她关起来…若非继母嫁来日日暗地里不给她好,父亲又不在意她这个次女,她也不至于想着去攀附贵女,如今两头不得好,她早就煎熬了很久。反正被要挟的日子过久了,她也习惯了。

任丰年睁大眼睛看她道:“抱歉,我实在听不懂您说甚么,麻烦起开罢,挡着我的道儿了。”

那董姑娘给她说懵了,本来宴上任丰年和刁姑娘远远对她呶嘴说小话,又是那样厌恶的眼神,她便给猜着了,现下难不成是她猜错了?是她这些日子太紧张,杯弓蛇影了么?

任丰年当然不肯搭理她,她这人听不得旁人苦楚,越听越爱心软,那干脆便不听。反正这姑娘犯下的错处,原也只有佛祖能原谅她,与她何干?她就是要看这位董姑娘遭点罪才满意。

董姑娘一走,任丰年便想着要离开了,促不防听见一声低咳。转头才见到白衣黑发的吕大公子在她身后看着她,清澈的眼里有几丝笑意,又好像没有。

任丰年对他的感官不好,想想那日的马车,便觉是他故意的,故而对他远远一礼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