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悦先点头应下,略有迟疑道:“阿嬷,这事…不用告诉阿兄吗?”

宫闱生乱,如果要整治后宫,不是应该先让马上登基的魏昭知晓吗?

文夫人摇头,“这后宫我暂且还做得了主,你阿兄过几日要护你阿翁去皇陵,这等小事不必麻烦他。”

虽这么说,阿悦总感觉外祖母并非是不想麻烦表兄,更像是不想让他知晓。

但无论如何,文夫人总不会害魏昭,阿悦放心地去布置了。

当初傅氏试探魏蛟是否健在的那晚,她就想过要肃清皇宫了。纵然,水至清则无鱼,连寻常官员的后宅都做不到干净,偌大的皇宫就更别想,但好歹一些关键的位置和致命的要害,不能容忍对敌的人存在。

她年纪小,许多事做起来不容易引人注目,宫人也不会想太多,顶多觉得她想一出是一出图个新鲜,

掌灯前,阿悦在游廊对几个侍官吩咐甚么,正面忽然迎来一行人。她本想避过,那正中的人仔细瞧了她几眼,忽然道:“是溧阳翁主吗?”

阿悦顿住,抬眸望去,“我是。”

来人走近了些,面容逐渐清晰,隐隐有些熟悉。阿悦努力回想了下,才忆起是曾在姜府见过亲人,这人是祖父的嫂嫂,按理也要叫一声大祖母。

“我还以为看错了,翁主长大许多,已是小女儿家了。”妇人面含笑意,“可还记得我?你父亲素日要唤我一声伯母。”

如果不是有人提起,阿悦着实想不起这世的生父了,对他的感情也很淡,几乎等同于半个陌生人。

她依着唤过妇人,又听她道:“这是你堂兄,不过以前不曾见过几面,翁主自是不记得的。”

妇人面容和善,话也是寻常的寒暄,看不出有甚么要套近乎的意思。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阿悦没什么兴致与她说这些,暂且也勉强听她说了会儿。

片刻后,妇人像是终于道出真意,“说来,翁主也有两年多未回姜府了罢。”

她摆摆手,“我并非埋怨翁主,翁主在先帝和娘娘膝下侍奉,自是个孝顺的,只是…”

压低了声音,妇人道:“你祖母已知晓当年是她做得过分了,未考虑到你和你母亲。当初你父亲那般境况,她也是一时着急…”

阿悦不得不打断她,脆声道:“当时我年纪小,也不记得甚么事,您若要和我说这些怕是要白费口舌了。祖母的过错当孙女的不好评判,我只知当初祖母应是和阿嬷有些误会,若要说道,也该是她们二人来谈才合适,却是不该在这儿和我提。”

妇人惊诧,不料她年纪小这种事却分得极清。时人重孝,她听到祖母不仅没有半分敬畏或亲近,反倒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她自幼就不是养在郭氏膝下,倒也情有可原。

妇人叹道:“是我一时没忍住便多说了几句,不过是看你祖母从她族中接回了一个小娘子,整日养在身边疼爱。翁主有所不知,那小娘子和你生得很有些相像,你祖母这是在念着你呢。”

念着没念着自己阿悦没太注意,但若说到和自己相貌相似且和祖母同宗的…她瞬间想到,该不会是书中那位女主——郭雅?

第51章

郭雅其人…阿悦回想片刻, 倒真想起了不少和她有关的事。

郭雅年长自己三岁,名义上能称为表姐, 身为庶女很不受宠。父亲官职不大不小, 是为太乐丞,但承族中长辈照拂, 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家中美妾七八,儿女也不少,郭雅在其中排序不上不下, 生母又是个妾,自然不容易受宠。

阿悦不记得郭雅在年少时是否真的被祖母郭夫人接去教养过,印象更深刻的是她在十五那年遇上商贾之家的明三郎,被明三郎帮忙解围, 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明三郎为家中嫡幼子,禀性和善,一来二往下, 觉得郭雅此人美且聪慧, 又怜惜她在家中处境不好,便同家中长辈求取了她。

不可否认的是, 郭雅对明三郎真实动过心。因他的爱护和珍惜, 甚至有想过与他相携到老。可明三郎家中也并不简单, 富贵之下的争斗倾轧从不会少, 从前院争夺商铺掌家到后院勾心斗角, 没有哪日能真正轻松自在。

偏偏明三郎淡泊无争, 觉得都是一家人,只要不威胁到他和妻子性命,其他都可以退让、既往不咎。

这种忍耐的情绪日积月累,郭雅对明三郎的爱意越来越少,终于在得知有人在寻找和先皇后相貌相似之人时,一碗药结束了抱病的明三郎性命。

她狠心且果决,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阿悦敬佩她。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朝代,郭雅从小官庶女最终成为一代掌权太后,其中付出的血水汗水绝不会少,聪慧和狠心只是其中的必要条件罢了,不能全然因她的冷血而批判。

可眼下两人身份即便不能说对立,也完全谈不上友好,阿悦暂且还没想到要怎样对她。

便…走一步算一步罢。

一路慢思,阿悦回了文夫人那儿,没见着人,一问方知她在花圃那边。

连日天寒,文夫人早命花奴在花圃周围建了座矮房,四周用削成的厚冰块隔风挡雪,如此精心伺候着,这些花儿竟也真的少见颓态。

阿悦推开木门,文夫人清瘦的背影跃然入眼,转过去,见她手捧一杯热茶,默然坐在绣凳上出神。

热茶升腾起袅袅白雾,将她的眼睫都染上了几点水珠,那向来乌黑明亮的眼也变得有些浑浊了。

正如她视线虽放在这满圃艳花上,眸中却没有真正映入哪一朵。

阿悦停顿了会儿,轻声开口,“阿嬷——”

“…嗯?”文夫人陡然惊醒般,眼神有一瞬间锐利,在触及阿悦时又倏得柔软下来,“阿悦回来了。”

“已经到晚膳时分了。”阿悦若无其事地走近,拿出手帕,“阿嬷这儿沾了点水汽,我帮你擦擦。”

她倾身靠近,文夫人发间的银丝也更明显了些,阿悦低下眼,扯出笑脸,“这些花儿倒是开得好,大雪天也不曾谢。”

文夫人笑,“草木有情,有人这般精心养它待它,它又怎么好辜负我们。”

“是啊。”阿悦应着,不由想到曾精心侍弄它们的魏蛟,眼眶顿时有些酸涩,忙往上看了看止住胸中突然汹涌而上的热流,“它们自是有灵性的,阿嬷,我们先去用完膳罢。”

“好。”

扶着文夫人起身,阿悦踏出这方小天地前回眸望了一眼,总觉得下一瞬就能看到阿翁浇花的身影出现在那儿。

可不论她瞧了再瞧,除去明艳的各色花卉,都是空无人影。

她的外祖父待人赤诚,无论年纪多大,一颗心始终真挚,尤其是对待在意的人。阿悦仅和他相处三年,就已经完全从心中认可了他,文夫人作为枕边人,和他朝夕相对几十年,又怎么可能轻易淡忘。

阿悦早知道外祖母不是轻易把内心深处露在外面的人,多日来她都让自己处于忙碌中,也只有这难得的独处时,才会露出小片柔软。

即使文夫人疼爱她,但这种遗憾,是阿悦再努力也无法弥补的,她只能乖巧懂事些,少让文夫人担忧。

才吃了几口,忽有侍官急匆匆来报,“娘娘,广平侯携勤国公、大司马和李太常在先皇停灵的大殿闹了起来,长孙殿下和丞相等人赶去制止,如今已是不可开交,荀君的脑袋都被打破了!您快去看看罢!”

文夫人眉头紧锁,立刻起身准备更衣,边问,“为的甚么事可知道?”

侍官起初犹豫不肯说,被文夫人瞥了一眼才吞吞吐吐道:“为的…广平侯说、说、说长孙殿下身世有异,非陛下血脉,不配承位。”

吱——王氏身下的坐凳发出巨大声响,原是她太过震惊,竟瞬间往后移了数尺,差点没摔倒在地。

文夫人冷冷看她一眼,“我身为祖母,竟不知阿昭身世有异了,还要他们几个外人来提醒!王氏,你是阿昭的母亲,也跟去看看。”

王氏慌张应是,阿悦茫然无比,怎么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这种事,表兄的身世…难道还能有问题吗?

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过这方面的消息,此时无措得很,只能紧跟外祖母步伐。

文夫人垂眸不经意望了望她,没有阻止,任她跟去了停灵的奉安殿。

平日皆是儒雅有礼、风度翩翩的公侯大臣,这会儿见着,竟个个都脸红脖子粗,有少许几个脸上挂彩,像是方才乱斗过一次。

阿悦一眼望去,魏昭和老丞相站在正中,他脸色冷极了,眸似寒星,正说着什么。

“皇后娘娘到——”內侍的尖锐声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敛首,恭敬地等待文夫人入内。

在他们这儿,文夫人还是极有威信的。

一一扫过这几人,文夫人坐也不坐,先发制人,“一个个都不小了,还是朝廷重臣,聚在这里闹,竟还动起手来,像什么话?”

她道:“去传太医来给几位大人瞧瞧,好好治,免得他们打坏了脑子,日后连人都不会认了。”

少数几个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知道皇后这么不客气地训斥,是在讥讽他们敢在长孙殿下面前动手,还怀疑他的身世。

其实身世存疑这话也是从广平侯傅徳那儿传出来的,其他人根本就迷迷糊糊不清楚,只不过双方带了这么些人,争执过程中难免火大,真正打起来的时候,谁也记不清这是为什么而闹的了。

文夫人对魏昭道:“阿昭,祖母知你素来仁善,又爱惜臣子,轻易不舍得罚人。但如今你身份不同,奖罚并重方是上位之道,有人敢冒犯你,就是藐视你祖父和大绥国威,对这种人不必留情,直接拖出去便是。”

魏昭颔首应是,有人心中暗暗叫屈,皇后是没瞧见这位殿下方才让侍卫逮人的样子,刀剑伤人不论,这也能叫仁慈?

傅徳听不下去了,“嫂嫂,我等可并非有意冒犯,是纯粹在为刚驾崩的陛下抱不平啊——”

一见是他,文夫人脸色稍缓,“原是存华啊,我方才一路进来没仔细,竟没瞧见你,还当站的都是那些不懂事的狂徒。你素来敬爱你兄长,又疼惜阿昭,真是辛苦你了,听他受委屈便连忙赶来。”

傅徳脸色青青白白,一时竟不好接话,又听文夫人问,“我在路上听侍官说,有人在这儿乱传谣言,竟敢编造阿昭身世,说他不是我魏家血脉!你可知这是哪个大胆狂徒说的?叫我揪出来,定得把此人扒皮拆骨才能解气!”

文夫人语速不快,但语调的节奏极好,叫人不好插嘴,“阿昭年纪虽轻,但无论才智、胸襟,都得他祖父真传,我再是放心不过。先皇传位给他,合情合理,连老二老三他们都不曾有过意见,也不知是哪位红了眼,竟敢编出这样的诳语。”

真红眼病.狂徒傅徳脸色更精彩了,文夫人这张嘴真是,平时温温和和不曾了解,只知她慧极,竟不知还嘴利,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放在平时,文夫人绝不屑于逞这样的口舌之利。但她来时殿中就已经闹成了这个模样,那么多官员宫人都隐约知道众人是在为皇长孙的身世争执,若她一来不先把话挑开了说,以绝对的底气为孙儿撑腰,而是直接闷声不吭去罚人,来日还不知要传出多少风雨。

傅徳到底没这么容易被堵住嘴,闭了又闭,终于逮着机会开口,“嫂嫂,话不能这么说!无根不长草,无风不起浪,平白无故的谁会突然传阿昭的身世有问题,这样明显的事,若一点问题都没有,叫人听见岂非笑掉大牙。”

言之切切,不看内容只听语气,任何人都要被傅徳感动。

文夫人看他,“存华的意思是,我还得为旁人这无事生非的一句,让阿昭来自证清白?若哪日有人再去怀疑泰王身世,我又去哪儿表自己的清白?若表不了,是不是还要无颜去见你兄长了?”

“唉——嫂嫂莫要激动,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傅徳慢慢冷静了下来,也知道该如何回了,“其实,是我和勤国公意外得知一事。”

他左右看看,道:“这边儿人多口杂,也不好议事,嫂嫂,不如我们移步再谈?”

文夫人应允,带着他和勤国公、魏昭、丞相几人一同去了清静的书房。

人依然有些多,傅徳笑了笑,道:“说来,起初我们也是不信的。但毕竟涉及到皇家血脉,阿昭又即将承嗣,总得谨慎些为好。”

“有人偷偷传信,告诉我们一事,道是…当初侄媳妇嫁入魏家前就曾与一人相好,随后被迫与那人分开,这才使计嫁给了我那大侄儿阿珏。”

“本来这种儿女小事不该我来管,可信中提到,当初王氏是带着身孕进的门,在生下阿昭前,还曾和身边人说过想要催产的药,说是甚么…免得月份不对。这关系到阿昭的身世,我也不敢冒然就信,辛苦查了大半月,四处去寻当初侍候我这侄媳妇的老婆子,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坞城寻到此人。嫂嫂,你猜这婆子说的什么?”

不待文夫人答,他长长抚须,“这老婆子说,当初王氏嫁来没多久就有妊娠的迹象,养胎时思虑重重,还多次暗地托人去寻催产的药物…”

“你胡说!”王氏急得双眼发红,竟也大着胆子打断了他,“我从未托人去找过什么催产药,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胡言乱语,你就敢这样在母亲面前污蔑我和阿昭!”

傅徳也好脾气,对她道:“此事于侄媳妇名节有损,是我的不是,但毕竟兹事体大,还望侄媳妇谅解。有些话我也还未说完,但既然你开了口,便先问一句,当初未出阁前,侄媳妇可曾当真与你那表兄有过甚么?不管有没有,还请告诉我此人现今何在,也好当面对质一番,才好还你和阿昭一个清白。”

王氏的表兄便是荀温,他改头换姓后,任傅徳再大的本事也没能找到,所以有此一问。但王氏已经知晓了此事,所以这一问,就问得她瞬间眼神就闪烁了下。

她要是个能面不改色扯谎的人,前几日也不会在文夫人只轻飘飘问了几句话就把事情全盘托出了。

傅徳和勤国公几乎瞬间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两相对视一眼,还要再逼问,文夫人开口,“好了!”

“阿昭的身世若有问题,最操心的也该是我,反倒累你们如此着急,事事急不可耐,竟在这不顾颜面地逼迫一个后宅妇人,可不可笑?荒不荒唐?”文夫人缓缓道,“你们说的那老婆子何在?先把她带来,我亲自问一问。”

第52章

老婆子人在广平侯府, 传来需要些时辰,这边暂且就先停了争辩。

但傅徳看着魏昭, 还不忘道:“阿昭, 你也莫要生气,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针对你, 全然是在为你祖父着想啊。你也不想你祖父辛劳大半辈子, 到最后皇位却传给了旁人罢?”

“清者自清,我从不与这种事置气。但侯爷这么说倒叫我记起来了,原来广平侯与祖父还曾是至交兄弟, 今日看侯爷率人在奉安殿闹事,我还当你们与祖父有甚么大仇,非要选要在他停灵处一逞威风。”

傅徳面有讪色,转瞬即逝。他最初起心思时也曾觉得对不起兄弟, 但这种事做得多了,便也不痛不痒。

无毒不丈夫,他在魏蛟生前没下过狠手已是念旧情了, 如今魏蛟人都死了, 他总不能还要誓死效忠他孙子。

阿悦左瞧右瞧,王氏正低声同文夫人说着什么, 魏昭没有过去打搅, 单独一人坐在那儿, 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身显得冷冷清清。

她没怎么多想, 走过去悄悄伸手握住了他, 抬首轻轻叫了一声。本要说一句“我相信你”,但又觉得不合适,便只紧紧地握着。

魏昭愣了一瞬,很快更用力地反握,低声问,“吃过晚膳了吗?”

摇头,阿悦道:“刚拿起筷子就跟着阿嬷赶来了,广平侯一家真讨厌。”

魏昭含笑,从袖中取出小块桂花糕,“幸而我藏了一块,是今日午时刚做的。”

眨眨眼,阿悦接过桂花糕掰成两块,踮起脚,“整块太腻啦,阿兄和我分一半罢。”

魏昭不想接,但小表妹坚持,他只好俯首任她塞了半块入口,皱了皱眉,确实太甜腻了。

本是严肃凛然的氛围,兄妹二人却在这儿腻腻歪歪,没得叫人看了来气。一直注意这边的傅徳有一瞬间气得头发丝都翘了翘,觉得魏昭是在用这种举动表示不屑,干脆别过了眼不看。

文夫人不经意看到这画面,倒是脸色一缓,眉眼露出些许温和来。

阿悦这孩子和阿昭一样,很少让她操心,又极会体贴人。这兄妹两一起,向来是极友爱的,相处也比别的总要更融洽。

阿悦好奇问,“听说荀先生为了帮阿兄说话被打破了脑袋,真的假的呀?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荀温是个擅于明哲保身的人,在这种敏感时刻,他身为曾经泰王的谋臣,怎么也该是沉默避风头罢,居然顶着风浪主动站出来?

魏昭沉默了一阵,“嗯,他伤得颇重,被送去了太医所。”

当时情势紧急,奉安殿乱斗起来时,魏昭身边只有三两侍卫护着,也不知哪儿飞来的香炉差点砸中他,是荀温突然扑来帮他挡住了这一劫。

如果这是荀温斟酌形势下准备转向自己投诚的举动,不得不说,他的确有手段,能准确无误地抓住这种时机、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再配上野心,谁都不能小觑。

魏昭才对荀温动了杀心,准备等祖父的事忙完后就开始动手,这时候突然来了个救命之恩,倒叫他一时踟蹰。

如今,只有等彻查下毒一事的结果出了后,再作决断。

阿悦和他所想一样,自然而然认为荀温是准备向魏昭投诚。虽说此举有墙头草的嫌疑,但他和泰王毕竟算不得真正的君臣主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很符合他的性情。

能如此冷静地思考荀温的事,实在是阿悦对荀温…感官有些复杂,很难拥有寻常的师生情。

荀温教习她两年多,传教授业上也称得上尽心尽责,制药膏更是不辞辛劳。可阿悦每次面对他的笑脸,就是难以交付真心,如果放在前世,他的笑容大部分应该都可以被称作…职业假笑。

阿悦也猜得出他为什么对自己好,无非是因为自己得祖父的宠爱,他也能以此独辟蹊径在祖父那儿添上一层分量罢了。既然只有利益之交,每次荀温着人送点心来时,她也会以别的名义回赠珠宝锦缎,如此两不相欠。

只不过近两个月,魏蛟离世前,荀温就开始有了些许变化,时常用一种思量的目光看她,偶尔还欣慰一笑,全然出自真心,看起来一点不假。

所以阿悦总觉得荀温此人怪怪的,就算他今日算是救了魏昭,也很难因此感动。

她道:“阿兄还有许多事,我稍后去看看荀先生罢。若他伤得实在重,就直接安排他住在太医所,不过荀先生身边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只靠医童恐怕不好照顾,我再找宋詹事去要两个宫婢。”

说罢,她才发觉魏昭一直在用极其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回过神就是脸色一红,有些结巴道:“怎么…有、有什么不妥吗?”

魏昭摇头,“阿悦想得很周到。”

受了夸赞,阿悦不自然咳两声,想收回手背在身后,没想到抽了抽,却没从魏昭手中抽出来。

魏昭倒是神色如常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她的动作,还问,“穿得这么少,手也是凉的,是不是很冷?”

“还…还好。”对着他这个模样,阿悦声音也软了很多,“真冷的话,就让慧奴回去取衣裳来,也不远,很快的。”

“等阿悦真感觉到冷,就已经着凉了。”魏昭不赞同道,终于松开阿悦的手,脱下披风不容反对地就从她头顶盖了下来,直把阿悦的脖子也护得严严实实。

大概是很少见他这么“霸道”的样子,阿悦反应不及,只来得及握住披风细带。

她眼儿圆圆地望着他,被过大的披风这么一压,活像受惊的小鹌鹑,愣愣地躲在主人的衣裳下。

魏昭叹了声,“都说物似主人型,肉肉没学着你几分,你反倒同它一样了。”

“一样什么?一样可爱吗?”阿悦心里下意识这么皮了一回,嘴竟也飞快说了出来。

她足足愣了有三秒,然后脸色爆红,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她可真没有这么厚脸皮过啊。

魏昭更是笑出声,要不是有不少外人在,估计就是大笑连连,久违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低沉道:“嗯,一样可爱。”

本就是来安慰阿兄的,这样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彩衣娱兄了。阿悦如此宽慰自己。

大概是看不得这兄妹二人继续亲亲热热惹人眼红,曹丞相咳了声,走近道:“殿下和翁主感情倒是极好。”

魏昭以笑答之,曹丞相也笑了笑,低首道:“翁主,不知来时…皇后娘娘可说了甚么?”

“没甚么呀。”阿悦回他,“阿嬷只是很生气,说这些人甚么胡话都敢编,要是阿翁听到,都得气活了。”

“只这些吗?”曹丞相好像有些不信。

阿悦无辜和他对视,“是啊,阿嬷也没有和我特意说甚么。”

“哦?翁主不妨…”

话没说完被魏昭打断,“溧阳不过是个孩子,丞相问她,她又能知晓甚么。”

闻言,曹丞相深深朝魏昭看去,片刻又是一笑,“殿下这么说,老臣确实不好再问了。”

他知道殿下爱护小翁主,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曹丞相觉得,翁主既然当了曾经帝后的宝贝,又是遗诏指明的皇后,纵使年纪再小,也不能一味护在羽翼下了。

况且,这位小翁主看上去可不像真正的懵懂孩童啊。

众人在殿中候了有小半个时辰,那老婆子终于从侯府被带入宫,颤颤巍巍跪在了文夫人面前。

甫一看见老婆子这张皱巴巴的脸,王氏就把一声惊呼咽回了口,她记起了这个人。

这婆子是她从娘家带的,起初她在魏氏整日惶恐,小心翼翼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仆婢,有时便忍不住和她说道几句。

王氏知道自己那时候傻,夫君都不怀疑,那胎明明说足月生也没问题,偏偏她心中有鬼,总想做个早产的迹象,便时而想弄出个甚么意外。譬如摔一跤,再譬如吃些催产的食物之类。

因是王家人,她觉得这婆子定不会嘴碎对魏家人说些甚么,后来老婆子年纪大了些有儿女要接她回老家颐养天年,她便也允了。

何曾想到那些心慌意乱之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会被人记那么多年,如今反倒成了阿昭身世存疑的证据。

文夫人问,“这人你可认得?果真侍奉过你吗?”

王氏张口就要否认,那老婆子却大声道:“夫人,夫人啊——老奴这十余年可都一直惦记着您呐,夫人每到雨雪天就容易腹疼足寒,必得喝红枣乌鸡汤暖着。您最是喜爱婢的手艺,婢当初走的时候还教给了高娘子,也不知她可学到了其中精髓?夫人这老毛病可好些了罢?”

王氏:“…兴许侍奉过罢,儿媳记不大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