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侬心中一震,指着石俊颜的鼻子:“是你做的!”

石俊颜拔开她手指:“当然不是,我二哥石牧寒做的。”

“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叶华侬高声道,就要推开石俊颜赶去奴隶场。

石凤岐扶住这弱不经风的太子,挡在叶华侬跟前:“叶小姐信不过太子殿下,总该信我们吧?”

“这不可能,二皇子殿下绝不会做出此事!”在叶华侬的理解里,她只是用石俊颜要挟吓唬了一下石牧寒,还远远未将他激怒,他耐心脾性一向很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杀了她叶家三百奴隶的事来。

石凤岐与韬轲微微笑,是的,石牧寒的确没有要杀尽三百奴隶的心思,他顶多杀百八十个,给叶华侬一些教训,是他们这些人将那三百奴隶换了走。

“不如这样吧,叶小姐可以派人去看一看,我们经过奴隶场时,正见奴隶场中火光滔天。”石凤岐好心说道。

叶华侬当即派了家丁去查看,自己坐在府上惴惴不安。

家丁带回来的消息自是大火四起,奴隶场毁于一旦,三百余奴隶无一活命,通通烧死在了那里面。

叶华侬怔得一屁股跌坐在椅中,万万想不到,她不过是说了一则小故事,竟让石牧寒如此震怒,要一把火将她逼入绝境。

她没了心思再与石凤岐他说话,此间她更担心的事情是要如何向她爹叶广君叶太宰交代,连眼神都慌乱起来。

石俊颜看准了这个机会,无耻地开口:“叶小姐若是答应嫁给我,我或许可以帮你渡过此难关,否则等叶太宰拜神回来,叶小姐怕是要受不少惩罚吧,更莫提你那个哥哥叶华明。”

叶华侬恨色溢满眼眶:“你无耻!”

“比之叶小姐你退婚时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朝臣站队,让我这个太子颜面无存,我觉得,我这等做法还是很厚道的。”石俊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话,想着叶华侬早点听话好,他就可以早点回去继续睡个回笼觉。

“你愚昧至极!你哪知我叶家行事的目的,你又怎么配得上我叶华侬!”叶华侬这会儿是气怒交加,又一贯不把石俊颜放在眼里,说话间颇是不客气。

石凤岐见不得自己兄弟受这样的委屈,冷笑一声,懒懒地看着叶华侬:“你叶家不过是想与石牧寒唱出双簧苦肉计,多大点目的,值得你这么自信崇拜?”

“是又如何!我叶家本就与你无为学院势不两立,学院中你与鱼非池对我做的事,我早晚会一样样报应在你们身上!”

“好大的口气!”

石俊颜冷喝一声。

在他丑陋的脸上,有着迫人的锋芒:“叶华侬,石凤岐是我石俊颜可交命的兄弟,你一个下臣之女,有何身份对他大呼小叫!”

石凤岐抬眉,原来石俊颜也是有像个太子模样的时候的。

“今日我来找你,不是来跟你讲道理说人情,而是来告诉你,你那奴隶场的生意就是石牧寒所毁,他今日毁得了你一桩生意,明日就毁得了你们整个叶家,你当真以为,天下姓叶吗?”石俊颜喝声道。

这话石牧寒也与叶华侬说过类似的,此时听得石俊颜再说起时,叶华侬心中不免后怕。

她退了些,看着石俊颜:“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石俊颜探过身子逼近叶华侬,小眼睛里有戏谑又狠厉的光:“嫁给我!”

“你想要叶家!”

“我想要的,比你想象中的更多。”

“我不会答应你的,就算我答应,我父亲,我哥哥也不可能扶持你!”

“是吗?”石俊颜呼了口热气喷在叶华侬脸上,在叶华侬看来,这极其令她恶心,石俊颜说接着说,“可你失了奴隶生意,若没有我救你,你爹会放过你吗?你要不要仔细想一想,你大哥叶华采是怎么死的?”

叶华侬身子一颤,看着石俊颜久不说话,只是双手渐握渐紧,指甲掐进肉中。

关于叶华采的过往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好似皇族中人每个都知晓,只要稍微提一提,便可令叶华侬,叶家全身阵痛,而外人,不知其中故事。

韬轲便是外人,他微微皱了下眉,商夷国的密探向来擅长打探消息,但是怎么也探听不到叶华采的事,听说他是病死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天晓得。

他只是看了看石凤岐,石凤岐与大隋国皇室关系如此密切,也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石凤岐只是坐在那处静静喝着茶,看石俊颜张牙舞爪地跟叶华侬放些凶狠的话,暗自想着当年的臭泥巴也长大了,真是时日快,快得他都忘了原来他离大隋国,已有很多年。

他打了个哈欠,当时心里还记挂着鱼非池那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女人,想着她在石牧寒府上与林渺儿说话,怕是要劳神,便想快些结束这里的战斗,他说:“叶小姐,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我这太子兄弟虽然长得丑了些,但到底是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你嫁给他也不算亏。”

本来只是沉默着愤怒的叶华侬突然歇斯底里起来,眼中都有疯狂的光芒,厉声恨道:“你就算得到了我,也得不到叶家,你就是为了羞辱我!太子你也不过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她脑子当真不太好使,竟真的以为石凤岐他们的目的如此简单,也真以为石俊颜是这一切事件的主谋,全然不觉石俊颜不过是来打个助功,无为学院五弟子的真实想法,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

所以她也就真的以为,她区区一个婚事,真的能使得石俊颜这般上心。

石俊颜心胸的确不宽广,所以怎么可能选择再接纳叶家这样一个一直以来的死对头,甚至心腹大患?

里面还有弯绕着的计谋,但要等以后才能慢慢看出。

石俊颜挠着头发:“我也从来没说过我心胸开阔,叶华侬,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嫁给我,也可以选择继续站在我二哥那一方,但你要想好,命这种东西,有时候由天由地不由人。”

这种时候,石凤岐却做了个好人,他拍拍石俊颜的肩:“唉,太子老兄,既然叶家小姐还需要些时日考虑,我们也不就要逼她了韬轲师兄你说呢?”

韬轲师兄他说:“也是,可以留些时间让叶小姐去查看一番奴隶场,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二皇子的蛛丝蚂迹,眼见为实嘛,免得她总是不肯相信,觉得我们是在诓她。”

“说到这个,我听说今日晚上石牧寒与我非池师妹相聊颇欢,我很是担心师妹会被人拐走,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吧。”石凤岐煞为介事地说道。

韬轲认同地点头:“二皇子对非池师妹的确关爱过多,让人看着有些怪异,怕是想与她结点什么缘分,拉近与无为学院的关系,石师弟你可要当心了。”

“可不是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人染指觊觎?”

“那咱回?”

“回。”

几人也不跟叶华侬打招呼,如同在自家后院一般,潇潇洒洒地出了叶府,大大方方地各自回去。

徒留得叶华侬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样在时间上便接上了鱼非池从石牧寒府上回来,在客栈正好遇上石凤岐与韬轲那一幕,也有了石牧寒冒着风雪赶去奴隶场一看究竟,却看到了漫天火光的那一场。

大家约摸都明白了无为学院的打算,唯一没有看透的人只是从头到尾一直在被动着推动的叶华侬。

她为刺杀石凤岐,伤了鱼非池的事,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而这里还并不是终点。

司业们看着熟睡的弟子们摸摸胡子抓抓头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非池丫头救了这么多条人命,怕是够盖几座塔了。”

“所以说她,还是很爱惜他人性命的。”

“石凤岐那臭小子手段计谋的确超群,与非池相较也不遑多让,只是…”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一个人可以恶劣残忍到何种程度,这一点,他不及非池,非池丫头的心扒开来看,大概是黑的。”

“非池为何为会料到石牧寒的举动,她对人性之事,何以了解如此之深?”

“问我做甚?你得去问鬼夫子,别忘了,她可是学院百余年来,唯一一个鬼夫子亲自收上山的弟子,自是有些不同处。”

“睡吧,真正的大戏快上场了,上央那边我们也得抓紧了,我是越来越喜欢这大隋国了,这趟不亏。”

“可是也掩盖不了隋帝不是个玩意儿的事实,老胖子不是个东西!简直混账!”

“的确不是个东西,竟然利用我们这些司业替他清理门户,平定国事,老混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哥带你飞

这一晚上事情多,众人分头行动时间紧,好在众人都是手脚麻利,做事快速之辈,倒也完成得圆满,将司业们口中所说的石凤岐计划里的纰漏补得完美。

多亏了鱼非池。

她醒来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完了商向暖这些日子来跟石凤岐他们一起做的事,听着听着,发现她的师兄师姐们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石凤岐他们一步步设计,有条不紊地刺激叶华侬去挑衅石牧寒,最后让石牧寒对叶家生心嫌隙这一想法是极好的。

但是大概是师兄师姐比她少活了二十几年,不知道当权者最痛恨的是什么。

石牧寒再怎么心性好,也是凌驾于叶家之上的,他高贵的身份,高傲的尊严容不得叶华侬这般无理挑衅,他定会做什么事情,以宣示他的主导地位,彰显他的皇权在上,教育一下叶华侬,谁才是这邺宁城中的主事人。

叶华侬她不是想借着石俊颜有意拉拢她的事,要挟石牧寒为她打开边关,对奴隶生意大开方便之门嘛?

石牧寒便要会让叶华侬吃一吃奴隶生意的苦,认清谁是老大。

最简单的方法,不过是杀掉叶华侬一些奴隶,因为任何语言的威胁都比不得鲜血与刀剑摆在她眼前更有震慑性。

他是要给叶华侬一些苦头的,以杀人的方式。

那些低贱的,卑微的,没有尊严与人格的,被当作猪狗一般的奴隶,他们的生死性命,在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眼中看来,哪里算得上命?

奴隶只是一堆人形的银子财富,杀掉他们,不过是如同踩倒了几片草叶,石牧寒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却会让叶华侬心痛,不是心痛奴隶,是心痛银子。

鱼非池并非多么高尚伟大的人,也没有要为天下苍生请命的鸿愿,对于奴隶生意她有不齿,但没有生出过要推翻这一制度的高尚想法,那太累人了,该由那些真君子们去做这种事。

她非君子,她求的是懒散一辈子。

只是想着,那是些跟南九一样的可怜人,可怜人的命,也是命。

唉,南九。

于是她叫来了师姐师兄,叫来了南九上央,她一问哪里有乱葬岗,二问上央可否借些人,三问太子今夜能出宫否,四问二皇子府上怎么走。

韬轲与迟归去乱葬岗捡些新白骨,记得要烧一把纸钱,搬人尸骸总是不敬,当要拜一拜冤魂算是礼数。

让迟归这个温室里的花朵跟韬轲去,也好见一见遍地白骨是什么样子,长长见识,看看世面。

只是不曾想,迟归扛着一麻袋白骨回来呕了半天,恶梦连连。

石凤岐与南九赶去奴隶场,奴隶三百余,要救走不容易,但鱼非池相信,以石凤岐的手段,他有的是办法,后来石凤岐果然不负她期望。

让南九这个奴隶再去奴隶场,勇敢面对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往,总要从以前的阴影走出来,抬起胸脯做个正常人。

但她也不知,南九在那地方,步子都迈不动,心中的恐惧在他骨髓里如蚁噬咬,鞭鞑他灵魂。

上央的人手请与石凤岐配合,石凤岐留在那处还有事要办,那些奴隶需要有人引领有地安放。

不管上央用什么法子,他一定要做成这件事,三百余人不是小数目,不容易隐藏起来,他需要借用谁的力量是他的事,鱼非池不多问。

但上央最终却是留在客栈里,到底那三百余人是怎么躲起来的,鱼非池也不知道,或许她也不用知道。

众人的反应都与鱼非池所料的有小小偏差,但是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当的,这样的偏差与各人的性格有关,那不在鱼非池可控范围之内。

奴隶从奴隶场偷运走,尸骸换进奴隶场,等得石牧寒人手到,一并杀了放把火,将石牧寒原本的小小教训变成大大火光,给叶华侬来一击重拳,打得晕头转向,分不清石牧寒是不是真的要对叶家动手赶尽杀绝。

最后,她与商向暖前去二皇子石牧寒府上,与他的表妹林渺儿聊一聊有关如何争得石凤岐少年柔情的话题。

太子石俊颜趁着这个时间,与叶华侬再来次亲密接触,断绝石牧寒去与叶华侬解释的意向与可能,如此,叶华侬与石牧寒,再难修旧好。

这算不算栽赃嫁祸,有点不好算,更像是一场别样的“套麻袋打闷棍”流氓行径,

绕这么大圈子,谁又能想得到,鱼非池最根本的目的,不过是要把石凤岐算漏的一处地方填上,把那与南九一样可怜的奴隶们的命留下,为着这样小小的理由,鱼非池动用了她所有可以用的人。

司业们高看她,她算不得什么大爱之人,她只是觉得,在性命之前,众生芸芸,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这本该是最基本的为人准则,何以变成了高尚的情怀?

所以她不是很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鲜少有正确的道理可讲。

一群黄口小儿,活生生在这一晚上拧巴了一场坑陷堂堂大隋国二皇子与太宰之女的计划。

但这一晚上的忙活都只是因为鱼非池看穿了石凤岐先前那些事的真正目的,替他圆满了后面的事,石凤岐所作所为的真正效果,依然还没能完全的显露出来。

早上鱼非池起得晚,大家知道她刚刚苏醒又忙了一宿,大约是累着了,也就由着她睡去。

但总有人,不懂事。

石凤岐一脚踢开了鱼非池的房门,惊得鱼非池抓紧被子躲在里面,无奈道:“你这么冲进来真的很不礼貌的,先敲敲门也好啊。我若是没穿衣服,你看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你怎么赔?”

石凤岐冷笑:“你要是在乎清白这种东西,我就从这二楼跳下去。”

“你会轻功,跳下去反正也摔不死,说这种话骗鬼呢。”鱼非池小声嘟哝。

石凤岐瞪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计较她不可理喻的思维逻辑,将一碗面砸在她房中桌上:“起来,吃!”

鱼非池闻了闻,更加无奈:“玉娘豆子面?”

“吃不吃?”

“你买这个干嘛?”

“收买你!”

鱼非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石凤岐好久,既觉得好笑,又觉得难过。

她这样复杂地纠结了许久,最后只是幽幽出了一口气:“石凤岐,不是一碗面就能收买人的。”

“反正你就是不喜欢我呗,我想过了,不碍事,这世上不喜欢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石凤岐冷冷一笑,高抬着下巴睨着鱼非池。

“我不算老几,不过,你难道给每个不喜欢你的人都送过面?”鱼非池诚恳地发问。

“要你管,爱吃不吃!”

石凤岐转头就走,气势汹然,袍子都鼓起带着风,但对鱼非池真的没有几分威慑力。

虽然鱼非池是个没良心的,还把自己气得差点半死,但石凤岐却更受不了与她相对却无言。

便是能回当初他不要脸她不要皮的模样也是好的,至少能偶尔偷得她几分笑语晏晏在。

别扭的少年他想着他是个男人,不要与鱼非池个小女子置气,显得自己太没气度了。

于是想了一整晚,要怎么打破跟鱼非池的僵局,想来想去,玉娘豆子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早早便起,去了玉娘住的那条巷子,一个人闷声发了半天脾气,玉娘说,你这是魔障了,那鱼姑娘再好,值得你这么作贱自己?

石凤岐说,她又没做错什么,她只是不喜欢我。

玉娘心疼地拍了拍石凤岐的肩,转眼又提着他耳朵:“没用的小兔崽子,真这么喜欢人家就死命把人追回来,在这儿发脾气有什么用,想当初老娘我就是强睡了我家男人,这才成了亲事!你个大男人,还不如老娘我一个女人有魄力!”

玉娘好本事,石凤岐甘拜下风!

石凤岐是万万不敢强睡鱼非池的,不说被司业打死,也要让南九乱刀砍死,只是央着玉娘下了碗面,给鱼非池带回来。

上次鱼非池她吃这面的时候,心是柔的,话是软的,便盼着这次这碗面,也能使得她心柔话软。

只是,他明明想了大半天求和的词儿,到最后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是硬梆梆得跟块木头。

口是心非这毛病,石凤岐大概是治不好了。

鱼非池裹着被子坐到桌前,桌上的豆子面溅了些汤水出来,面汤清亮,面条通透,两片白菜,几点翠葱,往下翻一翻,还有个煎鸡蛋。

她支着额头揉着眉心,又是一声:唉。

“唉什么唉,赶紧吃,吃好了带你去个地方。”原来石凤岐没走远,就守在门边。

“我…能不去吗?”说实话,鱼非池觉得什么地方都比不得床更美好。

“不能!”

这别扭的霸道总裁范儿是跟谁学的?鱼非池心里嘀咕。

豆子面自是好吃的,鱼非池也知道这面吃下去,便是跟石凤岐和解了,所以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又换了身保暖的衣服,捂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望着石凤岐:“小哥咱们去哪儿啊?”

“哥带你飞!”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干他个天翻地覆

石凤岐很守信诺,说带鱼非池飞,就真的带她飞。

轻功这种功夫练来的主要作用应该是用来逃命,次要作用必是用来哄小姑娘开心的。

石凤岐虽然心有怨气与怒火,但提着鱼非池飞的时候,仍是舍不得弄疼了她,手臂力道刚好地夹了夹,将鱼非池夹在胳肢窝下。

鱼非池心想,还好石凤岐没有狐臭。

邺宁城屋顶的雪无人打扰,积得像一个个巨大的松软馒头,邺宁城的楼阙房屋都不高,墙壁透着厚重的粗砺感。

但石凤岐最后却偏偏挑了个最高的楼把鱼非池丢下去,鱼非池整个人扑进屋顶的雪里,趴在雪中,满头满脸满身的雪粒子,她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一百回。

看在自己婉拒了他绵绵情意的份上,看在他买了玉娘豆子面的份上,看在自己长他个二十余年的份上,鱼非池咽下这口恶气,不与年轻人计较。

“起来啊。”石凤岐不知死活地喊,还伸了一条腿放在鱼非池手边,示意她扶着自己的腿站起来。

鱼非池看着长得有点欺负人的大长腿,一条浪白的裤子,一双玄黑的靴子,很直,但是莫名透着得瑟。

鱼非池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从来不做抱大腿这种事,所以转过头去不理他。

“不起啊?”石凤岐抖了抖他的大长腿。

“趴着挺好的,雪挺软的。”鱼非池再念一声我佛慈悲不爱吵架,尽量平静地说。

“那你就趴着吧。”石凤岐说,说罢之后白了她一眼,自个儿走一边去。

他走得好生利落,鱼非池就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

她有点慌,这雪软归软,但是化成雪水打湿了衣服总归要受凉,她这身子不怎么能受折腾,所以只能慢腾腾地坐起来,离着屋檐边很远的地方,扒在屋脊上,看着站在飞檐处的石凤岐。

“你看什么呢?”鱼非池问。

“你自己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石凤岐头也不回。

鱼非池往边边上挪了挪,看到下方的人流如蚂蚁,立刻咽着口水缩了回去,骂了一声石凤岐找的这鬼地方他实在高得离谱,对恐高的她来说,简直是恶梦。

两人就这般蠢坐着,一个坐在屋顶飞檐处的尖角角上,像是生怕坐的地方不够高,视野不够宽广,白色的长袍在白雪里飞了又扬,端得是潇洒好看又俊俏。

一个缩在屋顶的正中央,可怜巴巴抱着膝盖战战兢兢,哆哆嗦嗦,连眼神儿也不怎么往别处瞟,闭着眼睛动着嘴唇。

细细听去可以听见她在骂人,内容譬如石凤岐你个小王八犊子,石凤岐你大爷,石凤岐我一定要弄死你之类。

嗯,用艾司业的话来说,真的是一点也不优雅。

“你咕哝什么呢?”石凤岐耳力好,屋顶上这么大风,他还能听得见鱼非池的碎碎念。

“没什么,说这里风光好。”鱼非池是从来不承认她会骂人的,毕竟她是一个纯洁又善良的人。

“这边更好,要不要来?”石凤岐欺着她怕高,故意拍落了一点雪掉落屋顶。

“不必了,这里就很…石凤岐,我跟你拼了!”

其实她不必如此激动,也不必如此惊慌,石凤岐不过是一把把她提起来提到了屋顶边上。

鱼非池的反应极快,整个人都迅速地挂在了石凤岐身上。

别家的姑娘扑在情郎怀中,都是眼含春色,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害答答的青涩样,尤其是就着美好的雪景,那是怎么看都是好画面。

鱼家的姑娘扑在凤岐怀中,那是面带煞气,一双胳膊挂在石凤岐脖子上,一双腿缠在石凤岐腰上,死死闭着眼睛,非但没有小鹿乱撞,她还破口大骂:“石凤岐,你给我等着,等回了客栈我非让南九揍死你个王八犊子!”

她因着害怕,力气便用得大,勒得石凤岐有点喘不过气来,也是暗自恼着为什么在鱼非池身上发生的事总是有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些,她便是不害羞不感动,也不该是这番模样。

石凤岐扭了扭脖子好好吸了口气,双手迟疑了下,还是扶上鱼非池的腰,再抱上她的后背,让她在自己身上攀得牢些,看她怕得要死的样子有点得逞的笑:“非池。”

“放!”

他的嘴又不是屁股,说话怎么是放屁了?

“我不生你的气了,也不逼你了,你什么时候愿意喜欢我了再喜欢我吧,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后生,我等得起。”

鱼非池双手箍紧着他脖子,脑袋便靠在他肩膀上,侧目所见只有他一头墨发,发尾在不大的风雪里点点卷起而舞,对美好事物半点也不敏感的鱼非池,也觉得这墨发白雪极好看。

他的背挺直又宽厚,肩膀也承得住鱼非池的胡闹和冷漠。

他是个好儿郎。

鱼非池只是觉得,她不能这样耽误好儿郎。

所以她眨眨眼,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在石凤岐的意料之中,他轻轻抚了抚鱼非池的后背,在她耳边缓缓呼了口气——

“你开始有一点点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