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摸摸肚子,这才回过神来,的确是一天没吃点东西这会儿都饿了,他笑道:“这是要去玉娘那儿吗?”

“我叫她备下了豆子面,咱两个过去一人一碗。”上央笑道,“这豆子面啊,讲究个火候,火大了水太沸了面也就煮老煮烂了,入口就是一坨糊糊,不弹牙不爽口。可若这火小了,面蕊儿里面就是生的,咬起来有滞涩之感,玉娘这个面好吃,就是火候把握得好,不高不低,刚刚好。”

石凤岐收起架在马车壁上了大长腿,睁开半眯的眼眸,看着上央:“上央老师是在说我太心急了?”

上央捋捋胡须,笑道:“公子之智,上央难及,公子只是关心则乱,在下乃是局外之人,便能看得清楚,故而前来提醒公子一声,火候不到,豆子面不熟。”

石凤岐垂下眸子细思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最后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极无奈,头靠在软枕上,眼神也稍见彷徨:“我只是不想她这样受委屈,上央,我见不得她受委屈,虽然她自己根本不在意。”

上央听了只是笑,他当然晓得石凤岐为何会乱了阵脚,任何一个男人见自己喜欢的女人被逼到这份上,都会愤怒,他才十八岁,他会愤怒这很正常,等再过十年,待他二十八之时,他就能游刃有余地解决这些事了。

现在的他,只需要骄狂,只需要肆意,只需要按他心意过得自在快活,以后,可就没这样的好日子让他享福了。

“我有一计,不知公子可愿听听看?”上央笑道。

石凤岐偏头看他:“说说看。”

“其人之道,用于己身。”

“上央你的意思是…”

“公子聪慧。”

“啧啧啧,上央啊上央,你这黑心手段不去朝堂打滚,当真可惜了了。”石凤岐笑骂道。

那日玉娘豆子面很好入口,火候讲究,面条劲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回去

石凤岐吃了一碗爽口的玉娘豆子面,回来时还准备给鱼非池带一碗,鱼非池则是大鱼大肉大吃一顿,只给石凤岐留了半只烧鸡摆在桌子上,然后便回房心情愉悦地睡去,由着旁人为她叹气要叹断肠,她浑然不在乎。

待得夜深雪重,鹅毛般的大雪飞落,使邺宁城这座古拙粗砺的百年古都也生出了几分柔美。

邺宁城不同于商夷国的金陵,金陵城是奢华的,金雕玉砌的,有着一个大陆第一强国该有的气派与雍容,像极了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无论何种贵气这词用在金陵身上,都是适合的。

而邺宁更像是一位沉默的老人,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显得木讷而深沉,甚至还有些笨拙蛮横,就像老人有时候会倔强不讲理一样。而藏于岁月痕迹中的古老智慧,都流转在这里的人们的心怀里。

鱼非池不讨厌热闹,但更喜静,她喜欢这里古拙厚重的气息,喜欢与邺宁城这老爷爷一般的城池对话,一个人悄悄地藏些感概于心口,不会对任何人诉说。

所以她坐在穿着斗篷,提着火炉,旁边还有一壶温好的清酒坐在云客楼的台阶上,静静与这老城对话许久,听他在夜间沉重的呼吸,飞雪落于她脚边,再悄然化去,形成一点小小的水渍,洇湿青石台阶的地板。

然后她听得门后一声“吱呀”。

“回去。”她说。

鱼非池未回头,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小的瓷杯儿没什么讲究,普普通通一只白瓷小杯,在她青葱般的指尖轻轻转着,接了几片雪,和着温酒她仰颈而尽,她细长的手指真好看,她欣长的颈脖真好看,她哪里都好看。

南九赤裸的脚刚刚抬起,似只玉雕的秀足,停在半空中,再慢慢收回去,没能踏出门槛。

“小姐,下奴…下奴可以救小姐。”南九的声音很低,头也深深埋着,似不敢直视鱼非池略显削瘦的后背,说来怪异,她后背削瘦,然双肩却平坦,未像那些仕女画般中的美人儿一双下垂圆润的削肩。

她这双肩,似能接得住今日大雪,也挑得起明日狂风。

你尽可将一切重担放于她肩上,她定不会让人失望,令人觉得心中安稳。

“你家小姐还不至于如此无用,需要把自己的朋友送给他人做禁脔,换得平安。”鱼非池笑声道,拔了拔温酒的木炭。

“他不会放过小姐你的,他跟下奴说过,会不择手段得到下奴,他会一直逼小姐你妥协。”南九除了一身好武功,并不是很聪明,没有传说中绝顶的智慧,所以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帮到鱼非池。

他只能用最笨的,最简单的方法,来救他的小姐。

鱼非池拉了拉身上斗蓬,捡了根脚边的木枝在雪地里随意画着画儿,笑道:“叶华明不是在逼我妥协,而是在逼你,你看,你这不就已经妥协了吗?”

是啊,谁能逼鱼非池?叶华明能逼的,不过是南九罢了,今日他来茶楼里也不是要跟鱼非池说有戏可看,只是想告诉南九,想要救鱼非池,便去求他,像个下贱的奴隶那般,跪在他身下,求他!

他几乎要成功了,如果不是鱼非池过份了解南九的话,以南九的武功,他今日出了这云客楼,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南九往后退一步,轻轻跪在地上,柔美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连带着那奴字烙印都有些发颤,似在时时提醒他的身份一般,他微哑的嗓音说道:“小姐,下奴有罪。”

“你的罪是什么?”鱼非池倒来了兴趣,也不叫他起来,只转身抱着膝盖看着他。

“未能保护好小姐,还使小姐受辱,下奴罪该万死!”

“要我说,你的罪是你长得太好看,一双足又恰好入了叶华明的眼,我应该为你的容貌来定你的罪吗?”鱼非池笑道,“南九,你与我相识十余年,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奴隶,你是我儿时玩伴,此时挚友,你的罪,在于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朋友看,这真让人难过。”

“小姐…”

“若你不把我当朋友,就这么跪着吧,想跪多久都可以。”

鱼非池当真不是一个会劝人的好人,哪怕是一句好话,由她嘴里说出来都是带着冷色,她好像从来不会说动人的话,好像天生就这般冷心冷肠。

她转过身,继续温酒喝酒,喝得有些微醺,一片一片的飞雪好似都连在了一起,南九在她身后跪成了一尊雕像般的模样,一动不动,几松几握的手是他的挣扎。

他不是不把鱼非池当朋友,他是不敢把鱼非池当朋友。

他只把鱼非池当恩人,当主人,就连儿女私情都不曾有,他是如此的纯粹,又是如此的可悲。

眼前渐渐朦胧之时,漫天飞雪里有人披风戴雪而来,白色的袍子在雪地中翻飞,夹几分风雪的冷冽冰寒气,他笑容温柔又深情,呵出了些白雾将他的脸笼得越发迷离,他走到那红泥小火炉前,弯身闻了闻酒香,又侧头笑看着醉得有点迷糊的鱼非池:“等我吗?”

鱼非池半醉半醒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等他,只是指了指身后的南九:“把他打晕了扛上去。”

“南九啊?我可不一定打得过,艾司业都打不过他。”石凤岐接住她手里快要掉落的酒杯,想着她若是爱描唇脂就好了,这酒杯上便会有她的唇印,勉强着,也可以一亲芳泽。

“我让他不反手。”鱼非池醉笑一声,搭着石凤岐的肩站起来,摇摇晃晃挂在他手臂上,对着南九傻笑:“不准反手,让他打你!”

南九抬头,低头,再点头。

石凤岐看着好笑,这世上听话的奴隶有很多,但大概是没有像南九这般死心塌地听话的了。

他扶着鱼非池的腰半抱着她往里走,一记手刀打在了南九后颈上,真个将他打晕了扶着他回房睡下,再下楼时,鱼非池痴痴望着桌上那半只烧鸡,咂巴了下嘴:“有点饿了。”

“给你带了吃的。”石凤岐端上那碗从玉娘那处带回的豆子面。

鱼非池搅了搅碗里的豆子面,热气氤氲了她的眼,她心间忽然柔软,醉眼惺忪地望着石凤岐,抓着他手臂:“石凤岐。”

“嗯?”石凤岐专心替她拌着面,那些可爱翠绿的葱花在他的搅拌下,欢快地在面条里雀跃翻滚。

“你会做皇帝吗?”她突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石凤岐的手顿时止住,险些连筷子都没握稳,他虽无甚表情变化,但是鱼非池握着他手臂,能感受得到,衣衫之下他的肌肉陡然虬起,一道道,一条条,满是力量与刚硬,他提起了全部的戒备。

“为什么这么问?”石凤岐使自己的声音与平时无异,看似自然地反问一句,甚至还能有些笑意。

鱼非池眸子半眯,咬着半张下唇,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然后便接过石凤岐手中的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豆子面,像是真的饿极了一般。

石凤岐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低声对她说:“我不会做皇帝,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这一回,轮到鱼非池的手僵住,半晌未抬头,只轻轻拿开他的手,继续吃着面条:“豆子面要凉了。”

楼上几位司业耳朵灵敏,听着下方两个弟子的对话,好生心惊肉跳了一番。

老教胖胖的身子在房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玄色的袍子都快要舞出一片花儿来:“完了完了,这丫头不会是知道了吧?”

老授也搓着手有些焦虑的模样,端起茶杯却不喝茶立刻又放下:“说不好啊,我跟你讲,这丫头心思通透着呢,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唉呀我好慌!”

“就是说啊,咱们这个事儿,是不是不该瞒她?好说是桩姻缘呢!”老教一拍大腿上的肥肉抖三抖。

艾幼微大司业他气定神闲喝口茶,悠然说道:“你们两个这么担心,下去跟她说啊?不敢说在这儿急个屁啊,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多大点事!”

“你不怕,你不怕你手抖什么?你抖什么你说!”老授指着艾幼微颤抖着端茶的爪子骂道。

“我怕什么?我是她司业!妈的,鬼夫子这老不死的玩意儿,瞒天瞒地瞒谁不好,瞒着非池这丫头,到时候她要是一发脾气闹翻天了,妈的这鬼差事可就真没法儿玩了!”艾幼微破口大骂,全然不顾司业形象。

“要不…咱说了?”

“找死啊!这会儿她知道了她不说,就说明她没打算揭穿这件事,咱就当不知道,操他大爷的鬼夫子,狗日的鬼夫子!”

“作孽啊,好好的丫头…这…作孽啊!操他大爷的鬼夫子,狗日的鬼夫子!”

风雪又一晚,盖去了司业们的心惊与鱼非池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话,红泥小火炉又一晚,炭熄酒凉灰烬成堆,烧尽了那一晚鱼非池的小小冲动与心悸,玉娘豆子面再一碗,暖热的高汤暖透人心却暖不开冰天雪地里的一个小小谎言。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公子世无双

大家如此担心鱼非池,并不是杞人忧天,自找难受,而是这满城风雨,的确非一个女子能受得住。

叶华明在叶府等了南九一整晚,未等到他来,便毫不犹豫地开始了他凶猛的反击。

往大了说,这无为学院是帮着石俊颜的,而叶家向来支持石牧寒,这是大处的矛盾,属于政治对立,便要不死不休。

往小处讲,无为学院偷了他叶家奴隶一次不够,烧了一回奴隶场不算数,还抢了第二回,拆了第二道奴隶场的大门,让叶家丢尽颜面,这是小处的矛盾,属于私仇死敌,也要不死不休。

再往个人上讲,叶华明对南九抱有必得之心,为了那一双玉足,不管用多少手段,使多少毒计都是值得的,这是一个人的偏执妄想,属于贪嗔痴狂,更要不死不休。

总结来说,叶华明跟无为学院之间,不死一个,这事儿不算完。

所以在苗芽儿姑娘彻底暴露了她的野心之后,这个极具话语权的女英雄,开始为叶家所用,开始四处宣扬鱼非池是何等阴毒,对奴隶何等贪婪,甚至还编出了鱼非池是如何与南九迟归等人颠鸾倒凤的床事,她在云客楼“被囚”时,亲眼见过亲耳听过。

所有她能想到的,可以用的恶毒的词汇,尽数付诸于鱼非池身上。

鱼非池一行人一手造出了一个英雄,教她如何控制语气如何使用表情,使众人对她的话更为信服,如今却却反被这英雄喷得满身唾沫。

在叶华明看来,这是鱼非池为他做嫁衣,鱼非池自作孽不可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们渐渐要忘了这女英雄本该做的事救奴隶,而不是追着一个女人唾骂不休。

还是那句话,人们对于丑陋的事总有强烈到令人诧异的好奇心与围观心理,轻而易举地就能忘却善良。

街上到处都是讨论鱼非池丑事的人,风言风语满城,人们像是恨不得用语言诅咒死这个残忍的女人,穷尽了心力要对进行羞辱,谩骂,不再记得这无为学院的人曾经救过他们推崇的女英雄苗芽儿,不再记得学院的人是何等尽心尽力地搜救过她,或许他们记得,却选择性遗忘了。

鱼非池想起一句话,他们的嘴巴如此恶毒,内心一定很苦吧。

所有鱼非池用过的招数,叶华明尽数重复了一遍,报复在了鱼非池身上,甚至更狠,更阴,更残忍。

在这场操控邺宁城百姓言论的拉锯战中,叶华明开始占了上风,而鱼非池并没有圣母病发作去义愤填膺,气愤于这些百姓的不明事理,一来她懒得动气,二来她也是利用过言论的人,本也没几分高贵的优越感在。

倒是商向暖一把合上云客楼的大门,将一众围观议论骂不休的百姓关在门外,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对鱼非池道:“你看,我就说要出事吧,这下咱们是连门都出不去了,这群瞎了眼的人!”

鱼非池附和地点头:“就是就是,一群没心没肺没脑子的蠢货,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早先听我的给那苗芽儿一刀,什么事儿都没了!”商向暖骂道。

“可是杀了她等于助长流言啊,人们会说我是为了杀人灭口,那就真的有理说不清了。”鱼非池满脸的犯难之色。

“那也好过现在,你看看她都说了什么话!”商向暖当真是气坏了,连平日里的矜持和端庄都不要了,非要骂个解气才痛快。

“对对对,师姐说得对,早该杀了她。师姐来喝杯茶,消消气,咱不跟那种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不值当!”鱼非池点头如捣蒜,心里头叫苦,明明她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怎么反过来要安慰起别人来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南九把那些奴隶叫回来,那些奴隶听话都是南九的功劳,跟苗芽儿可没什么关系!”商向暖又气道,要拆了那苗芽儿的台还不简单,那些奴隶可不听她的号令,他们只听南九的。

“快了快了,不易过早暴露,时机一到,我就会把他们再弄回来的,师姐莫急莫急。”鱼非池苦口婆心。

“石凤岐呢?这种时候他跑去哪里了!”商向暖还在骂。

“没错,平时花言巧语会说得很,这种时候就不见人影,不是个东西!”鱼非池赶紧应话,只盼着商向暖这口火气赶紧下去了。

迟归咬着碗里的菜,转着小脑袋,看着这两位师姐一唱一和,有些错觉,好像被迫害的人是向暖师姐一般,而不是小师姐,他迷糊了半天,戳了戳南九:“小师父,小师姐真的不生气吗?”

南九正襟危坐,连头都不低,说道:“小姐生气,是不会骂人的。”

“那她会做什么?”迟归好奇地问。

南九昂着脖子转过来看着迟归:“会杀人。”

迟归一个激灵,又好奇地问道:“小师父你脖子怎么了?”

“…没事。”

总不好说,昨日石凤岐那手刀下得有点狠,砍得南九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后颈痛得厉害。

他们有点冤枉了石凤岐,石凤岐虽然不在客栈里,但是他也早就说过了,他要替鱼非池解决这件事,旁人只需等着,他既然答应了,就自然要去做,否则在这客栈里干坐着能坐出什么事来?

若是有人得幸,见到此时的石凤岐那就好了。

他脱下了学院里的白色长袍,换了一身藏青的公子长衣,外袍有宽大的袖子,行走时迎风鼓动,袖中藏尽玄机,中衣领口处绣着精致华美的图纹,曲折环绕一直到腰间,腰间一抹玄黑锦带镶嵌白玉,泛起温润而内敛的光泽,青玉束起他漆黑的墨发,余下的铺在他后背,顺滑如瀑,怕是连女子看了都要嫉妒。

面如冠玉,凤眸潋滟,长眉一压,便是天成的公子世无双。

他褪了一身的白净无暇,着了一袭高雅清贵。

当真是清贵,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优雅,大气,清冷,高贵。

“见过公子。”老街上那卖黄米酒的老伯低眉顺眼匍匐跪地。

“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不似学院里那般嬉闹的模样,他此时说话,本就微微低沉浑厚的嗓音更显威势,透着久居上位才能养出的自矜与淡漠。

老伯垂首:“已然备下,只等公子吩咐。”

“战神赋可传出去了?”

“诸方已得令,对公子归来,大家很是欢喜。”

“欢喜?”石凤岐微微掀唇,如含一片刀锋在唇间,邪戾含煞,“是吗?”

“不敢瞒公子,也有些不欢喜的人。”老伯如实道。

“不听话的狗该如何处置,清伯你是知道的吧?”石凤岐语气淡淡,字句凛然。

清伯低头:“知道,请公子放心。”

“此事我要万无一失,若出纰漏,你那酒馆,也不必再开了。”

“明白。”清伯背后一身的冷汗,多年不见公子这般正经下令,此时听来,竟觉心慌胆颤。

“退下吧,让下面的人口风紧一点,若是让商夷国的人探去了风声,就都割了舌头,赶去武安郡养老吧。”

清伯点头,起身倒步退下,自始至终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石凤岐,与在酒馆里时天差地别。

他在内心暗自思忖,他们的公子,当真是长大了,往日里他们这些老部下,都只是敬他,现如今已开始有了畏,敬畏于他。

敬畏好啊,得人敬畏,方可御下。

这是一间密室,地方不大,物件简单,一桌一椅一茶,墙上挂几幅不知名的山水画,石凤岐修长均匀的手指执杯,点了一滴茶水溅射而出,打在其中一幅画上,画轴自行卷起,里面露出一扇门,有人从门后走出来。

“林誉见过公子。”来人是一女子,眉浓目大,肤色偏黑,利落飒然,腰别短剑,单膝跪下。

“去皇陵,告诉石俊颜,该回来了。”石凤岐品了口茶,头不抬身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沉稳如石。

“是,公子。”林誉没有多话,立时领命便欲退下。

“林誉。”石凤岐叫住她。

“属下在。”

“再熬几年,快了。”石凤岐依旧未看她,只是望着杯中茶水,眼底泛起一些疲惫的神色。

林誉抬头,脸上露出个笑容,那是对石凤岐绝对信任,绝对信服的笑容:“属下知道了。”

当林誉也退下,这密室中又恢复了清冷,石凤岐站起身来,看了看身上这一身的华衣,挥了下宽大的袖子,又抚过腰间的明玉锦带,似是嘲讽似是苦笑,轻哼了一声,然后缓缓解了那镶白玉的腰带,取了那束墨发的玉冠,换回了学院里的白色长袍。

“我还能穿你多久?”石凤岐低声自问,心里却知道答案。

穿不了多久了,待回了学院,三年毕,他便要脱下这身衣服。

当真是怀念啊,怕这一生,只有学院里那些日子是可以无所顾忌,肆意妄为的。

他拍拍脸颊,换上在学院里时才有的那种轻松神色,仿佛刚才这清贵无双的公子只是昙花一现,按动了密室的机关,步子缓缓,往云客楼走去。

在那里,有他不管是何种身份,何种模样,都不舍得放手的人。

所以,做一些自己不愿意不喜欢做的事,当一回不衷爱不情愿的清贵公子,都是值得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飘飘,人山人海

满城风雨下了有好几天了,就连韬轲都快有些顶不住这些繁杂不堪的辱骂,叶华明好像精力无穷,每日都能编出无数个好段子,层出不穷地对鱼非池进行各式编排,有些话连鱼非池听了都乐不可支的大笑,编得可真精妙。

苗芽儿被叶华明保护得太好,住在林家的府邸里,与林渺儿成为了好闺蜜好朋友,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否则的话,南九与迟归早就冲过去要杀了她了。

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鱼非池被按在地上打,看似毫无反手之力,叶华明越来越猖狂,只需要再努一把力,就能把无为学院这些人彻底逼入绝境,赶出邺宁。

有几回司业们路过鱼非池房间,扶着门框问她一声:“丫头,你还撑得住吗?”

鱼非池懒懒的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慌,石凤岐还没出手呢。”

“丫头,你这么信任石凤岐啊?”

“不信也没辙啊,我这么懒,懒得去搭理他们,只能靠他了。”鱼非池拱了拱被子回话。

司业们动动嘴唇,眼珠子转几转,又说:“丫头,你觉得石凤岐人咋样?”

“人模狗样。”

“你就没句好话!”

“这年头还不能让说实话了是吧?”

在外面闹得不堪入目的时候,云客楼里的众人中倒是鱼非池这个当事人最为淡定,冬日里最幸福的地方是被窝,她可以赖在这被窝里一天不起床。

直到某一天,楼下传来敲锣打鼓,唢呐鞭炮齐鸣的声音,搅了她的清梦,闹得她大发脾气,猛地推开窗子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要在这种时候前来触她霉头。

一般来说,最爱触她霉头的人都是石凤岐,今次也不例外。

楼下那一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飘飘,人山人海!

令得鱼非池目瞪口呆,惊悚无语。

她是知道石凤岐不爱按套路出牌的,但没想到他这么不按套路,这简直是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啊!

且看那楼下,有人举着匾,匾四周挂红绸,匾上书大字:再生父母,恩人福泽,救世菩萨…

有人敲着锣,锣响宣天,声声震耳,还有人吹着唢呐,喜气洋洋,如同娶妻…

有人拖儿带女,拖家带口,满脸喜色,高高兴兴,站在云客楼下,点着鞭炮,噼里啪啦…

鱼非池望着这些个他,掩面痛哭。

“非池非池,快快快,跟我下楼!”几日来一直神出鬼没鲜少现身的石凤岐满脸的兴奋之色,抓过鱼非池的手腕就拖着她下楼。

“石凤岐,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鱼非池一声悲泣。

“这怎么是害你,明明是在救你!”石凤岐恼她不识好人心,拖着她继续往下。

鱼非池死死抓着门框,宁死不跟他下去,喊得大声:“司业啊,南九啊,阿迟啊,救命啊,石凤岐这个王八犊子要把我害死了!”

石凤岐嘿嘿一笑:“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石凤岐,你不是人!”鱼非池真个要让他气哭了。

早知他要弄这么一出,早知他要想的办法是这个,鱼非池绝不会躲懒,绝对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眼前困境,这是几辈子结的仇,他要把自己推进这水深火热中!

鱼非池当然是拗不过石凤岐的,石凤岐直接把她扛下了楼,楼下站着众人,众人面色怪异,那是一种想笑不敢笑的神色,鱼非池很熟悉,商向暖道:“师妹,虽然这法子缺德了点,但是用好了,还是极有用的,你就…你就…哈哈哈…”

“小师姐,虽然我一向很讨厌石师兄的,但这事儿…咱还是依他吧。”

鱼非池满脸的绝望之色,觉得人生真是没什么奔头了,今日这脸皮要丢尽了,还有就是,这是一帮什么朋友?!禽兽不如啊!

“开门吧。”鱼非池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都到这份上了,她已经被石凤岐逼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云客楼的门一开,喧闹声如同声浪涌进来。

鱼非池收敛了全部的情绪,开始配合着石凤岐把这该死的一幕戏演完。

一眼看去,这些围在云客楼的人脸上大都烙着奴字印,但是足底有穿鞋,衣衫也不见破烂,虽然朴素简单甚至打着补丁,但是干净整齐,绝不是一个奴隶该有的衣着。

就不要提他们脸上的激动与兴奋之色了,见到鱼非池,他们只差跪下去叩谢她。

是的,叩谢鱼非池。

石凤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批奴隶,数目极多,怕是有上千之数,令人诧异,这些人不止自己前来,还带着家人一起来到云客楼前,感谢鱼非池将他们救出苦海,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不必再作他人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