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下得如此干脆,倒使几位司业脸上有些挂不住,三个人加起了快两百岁了,欺负一个十八岁的娃娃,传出去了怎么听怎么难听。

“要喝酒吗?”艾幼微扬下了手中的酒囊,看他这忍下天大委屈的样子有些难过,他从来都是护短的,护得戊字班一班弟子无法无天,但此时却不得不亲自来委屈他的弟子。

“不了,多谢司业,你们的条件我答应,也请司业们遵守信诺,上央的事,请司业们多多上心。”石凤岐拱手退下,好像瞬间成熟,满背沧桑。

艾幼微将那酒囊一扔,叹气道:“上央那事儿,咱几个这是不尽心尽力都不行了,赶紧着吧,弄完了赶紧回学院,这都什么破事儿。”

鱼非池几个正坐在楼下天井旁边的回廊处对饮小酒,四个弟子加上南九,四件白袍一袭青衫,正围在火炉旁,不知是不是鱼非池又有妙语连珠,惹得众人开怀畅笑,见了石凤岐从司业房中出来,韬轲对他招手道:“石师弟,给你留了酒,下来一起吧。”

石凤岐看着这几人,温柔白雪映着他们的笑脸,炉火烧得正旺,腾起青色的火苗,鱼非池正低头翻着几个窝在火灰里的红薯,满头青丝垂落半空,他走下楼去,一步一缓,动作极慢,走到火炉前,闻到红薯甜香,鱼非池对他说:“别心急,还得过一会儿才熟。”

石凤岐坐在一边的矮凳上笑看着她忙活也不说话,只是温酒一杯接一杯。

“石师弟,你是不是有心思?”商向暖偏头问他,“莫不是非池师妹又招惹你了吧?”

鱼非池拿着火钳唬着商向暖,笑骂道:“关我什么事,向暖师姐,你最近是越来越爱胡说了。”

石凤岐便也只是笑:“她招我生气又不是一回两回。”

众人对望,哈哈大笑。

几人嘻嘻哈哈,小雪飘飘悠悠,红薯烤熟,几个人就着小米酒也不管是不是搭,喝得高兴吃得快活,年轻而飞扬的笑声环绕着天井来回不消,好似因为年轻,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掏出无穷无尽的热情与活力,真诚与友善,结得良友,遇得佳人。

就连向来无甚表情甚至眼神死寂的南九眼中都有了些活人气息,在这漫长而寒苦的冬季里如同等待来年开春时的种子,总有一日可以开出绿荫。

邺宁城的冬季很长,雪下很久,春天迟迟不到,但春天总会来的。

耳边是众人笑语,鱼非池的眼角扫过石凤岐,纤长而浓密的眼睫下藏好半丝恍惚,觉得今日这红薯没有挑好,所以味道有些苦。

当日晚上,鱼非池打开窗子看了许久的风雪,始终未等到隔壁的窗子里探出熟悉的身影来,石凤岐房中的烛光一熄,留下一片沉沉清冷孤寂的夜。

鱼非池合窗独坐许久之后,直愣愣地盯着地板上一个钉子出神发呆,像是仔细钻研那钉子有何不同之处一般,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她并不在意信上说了什么,信上写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她看了也只是付诸一笑。

只是这个送信的人,对她而言有点用处而已。

末了叹了一口气,她起身敲开南九的房门,对他说:“我要去一个地方,你过一会儿来找我。”

“下奴陪小姐一起。”南九也不多问,立时拿过佩剑就要跟上。

“过半个时辰再来,记得,就半个时辰,千万不要迟了。”

“要不要叫上石公子?”

“不叫了,也不要惊动司业,南九,记得来找我。”

“小姐放心,下奴一定会到。”

鱼非池理了理南九肩头有些皱的衣服,他个子好像又长了些,该给他换新衣了,又对他笑道:“我等你。”

风雪连夜不停,鱼非池嫌这风雪刮在脸上发疼,找了块面巾遮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提了盏马灯,走进风雪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拉人下水

第二天早上,学院里的人打开云客楼的大门,见南九怀抱鱼非池,在新雪旧风中,沉默着走来。

上一次鱼非池受伤,伤口痊愈她都昏迷了足足半个月,才使灵魂找到出口,从沉睡中醒过来,所以这一次,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拼尽了全力撑着不昏迷过去。

南九的手臂很有力量,托起鱼非池的身子只当是托起了一片羽毛一般轻松,但他却好像被压得走不动路,每一步都很慢。

若他不那么听话,不晚去半个时辰就好了。

看着门口站着的众人,鱼非池通红着脸颊,嘶哑着嗓音:“那个…叫大夫。”

大夫近日忙,大家轮流受伤,大夫的金针就没安歇过几日,这一回大夫他搭脉看象,面露古怪,显得有几分扭捏:“她…”

“说!怎么了!”石凤岐心情不美妙,昨日在司业那里受委屈,今日鱼非池又折腾出事,他无法有美妙心情。

大夫怯生生地瞄了司业们一眼,小声说:“她中了…媚药。”

石凤岐的血冲到头顶,回头狠狠地盯着鱼非池:“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这眼神可怕,鱼非池吓得往后缩了缩,又忍不住咳嗽一声,望着那大夫道:“你把后半句说完啊,这媚药我已经解了,让别人误会了怎么办?”

大夫呶呶嘴,小声说:“他们又没问。”

不理鱼非池这插科打诨,石凤岐一把拽住鱼非池胳膊,眼神狠得能杀人:“我问你昨天去了哪里!”

鱼非池心底淌过哀婉浓稠化不开地难过,身子却是豪放地往石凤岐怀里一扑,嘤嘤嘤地就哭开了:“都是我不好,昨天晚上林渺儿她送信给我,说是手里有你的秘密,如果我不去赴约她就要把你的秘密昭告天下,我担心你被她陷害,不得不前去,结果她竟然在房中下了媚毒,若不是南九来得快,我就要被石牧寒…嘤嘤嘤…”

所谓吃了苍蝇的表情,大概是说几位司业现在脸上的神色。

鱼非池这段话里,至少透露了以下几个信息,林家下水了,石牧寒下水了,石凤岐有秘密,秘密重要到鱼非也都不得不前往。

把信息颠倒一下,鱼非池知道石凤岐一个重要的秘密,故意去见林渺儿,拉下石牧寒,并且故意透露给司业知道,她知道这个秘密,她就是林家与石牧寒下水。

司业们,气得跳脚,手指头发抖,指着鱼非池:“你你你你,你说,林渺儿知道了石凤岐什么秘密,你今日说不出来,我非得剥掉你一层皮!”

鱼非池掐着大腿,往死里挤了半天眼泪,实在挤不出来,假惺惺地在干巴巴的脸上拭了半天“泪”,抽泣着道:“她说石凤岐屁股上有个痣,我都没看过石凤岐屁股!”

嗯,石凤岐的表情也跟吃了苍蝇一样。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分不清鱼非池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司业们眼皮子直跳,气得想骂人,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词来骂她,最后这群口才了得的司业们一拂袖,跺脚:“石凤岐屁股上有颗痣,算个屁的秘密啊!”

“当然算秘密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至亲至爱之人怎可轻易看去?”鱼非池反驳道,又说:“不过这林渺儿当真是半点长进也没有,居然用媚毒这么滥俗的手段,上次还跟他说过要有新意,这么快就忘了,真是对不住我。”

石凤岐受够了鱼非池满嘴的胡说八道,此时他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想问,无数的话想说,所以赶走了一屋子的人,重重合上门,看着鱼非池:“你昨天,为什么要去见林渺儿?”

换作以往,他该关心的是鱼非池的身体,虽然她体内的媚毒被南九逼了出来,但总归是伤身体,平日里石凤岐心疼还来不及,此时却顾不上。

以鱼非池的性格,她绝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举动,石凤岐心里有一根弦绷紧将要断,他无比害怕,鱼非池知道真相。

唬弄司业需要大力气,媚毒解后鱼非池的身体还很虚,不然不会让南九换着自己回来,这会儿人也散了,屋子里也安静了,鱼非池她便软倒在了榻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笑望着石凤岐——

“我们都需要一个将林家拉下水的机会,林渺儿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为什么要拉林家下水?”

“我看林渺儿不顺眼。”

“为什么?”

“你就权当,我不反对有人喜欢你,但我讨厌有人觊觎你,想用尽一切不正当的手段得到你,并且危及我自己吧。”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鱼非池,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讨厌林渺儿,就是因为这样。”

石凤岐不是南九,这样的话,南九会信,石凤岐不会信,但他说服自己,去相信鱼非池,相信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要报一个私仇,所以要跟林渺儿过不去。

这番自我说服太难,他不得不走过去抱住鱼非池,不管鱼非池在怀中是如何挣扎的,他只是用力抱住她,箍住她,圈住她,头埋在她肩窝里,闻着她发上令人心安的清冷幽香,在她耳边说:“谢谢你,非池。”

鱼非池的挣扎便停下来,笑声道:“我可刚刚中过媚毒,虽说解了,可也有残留的毒性在体内,你这样抱着我,我很怕我把持不住啊。”

石凤岐低声发笑,力道变得温柔,轻轻环着她在臂湾中:“你真把持不住就好了。”

鱼非池前去找林渺儿的原因的确十分复杂,推理牵连好几番,才能有个究竟,但是也可以十分简单,就如鱼非池说的那样,她看林渺儿不顺眼,在叶家将倒的时候,她要把林家也一并拉一把,让这对难兄难弟一起出事。

昨天的风雪夜里,鱼非池独自前往一个奢华的酒楼,林渺儿也的确是真的约过鱼非池,至于林渺儿为何要约她,如何约的她她,是另一桩典故,我们押后再说,只讲这鱼非池到酒楼发生的事。

那时林渺儿已提前到了,点好一桌酒菜,笑容矜持地等着鱼非池踩钩上当。

鱼非池应约而来,不沾酒不吃菜,只陪着林渺儿说了大半宿的无聊话,话题无非是林家姐姐往日多有得罪鱼家妹妹,还望妹妹不讲前嫌,杯酒释恩怨之类的废话。

废话说了不少,鱼非池瞅着时间过得慢,觉得捱得好生辛苦,盼着林家姐姐早些拿出干货,不要浪费大好时光。

未过多久,见石牧寒前来。

林渺儿便起身笑道:“表哥,我特意约了非池妹妹说话,你也来喝一杯吧。”

石牧寒是收了林渺儿的信,说她非常重要的事要与石牧寒大表哥说,一定一定要来赴约,石牧寒并不在意林渺儿有什么事,他在意的是林渺儿这个蠢货不要又闹出什么错事,再次惹怒无为学院。

他一来,见到了鱼非池,不偏不倚正是无为学院,他几乎恨不得当场杀了林渺儿,让她能安份几天。

可鱼非池在此,他就只能耐下心头火气,谦谦有礼:“许久不见,鱼姑娘一切可好?”

鱼非池来之前,并不知道林渺儿要准备如何对付她,想着反正南九不久后就要到,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见着了石牧寒才想着,大概这就是林渺儿的后手了,于是打起精神来与石牧寒说话:“多谢二皇子惦记,一切都好。”

两人扯了些毫无用处的废话,林渺儿不知何时慢慢退下,鱼非池嫌窗子开着吹进了冷风有些凉,起身去关窗子时,一阵头晕眼花,气血翻涌,呼吸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鱼非池何等见识之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中了什么毒。

那时鱼非池心中直叹:这林渺儿姑娘,就不能有点高明些的手段吗?怎么把宅门后宫里头这些手段用了又用?

可怜林渺儿三番五次找机会想对鱼非池下手,始终没能成功,这一回,她终于做到了。

听得她对石牧寒说:“表哥,你不是一直想与无为学院的人结成盟友吗?这是他们最看重的弟子,日后就算不能得无为学院的偏爱,你能得到他们最优秀的弟子,也是极为划算的吧?”

石牧寒冷视着林渺儿,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林渺儿这般蠢到家了还不自知的人。

他没有跟林渺儿说话,只是过去扶住鱼非池:“鱼姑娘,你中毒了,我去找大夫。”

不凑巧,此时南九刚好赶到,一脚踢开了酒楼的门,看到的便是石牧寒扶着鱼非池“意图不轨”的样子,南九飞起一脚,也不管石牧寒是皇子还是什么别的身份,将他踢倒在墙上,快速点住了鱼非池的穴道,逼出了她体内的媚毒,抱着她回了云客楼。

接着,便是众人所见那一幕。

不管如何都好,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鱼非池凭借着“舍身为人”的精神,成功地将林渺儿代表的林家和石牧寒拉进了泥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想取太子性命

林渺儿为何会在那天晚上约见鱼非池,又是如何约见的鱼非池,其实…林渺儿蛮冤的,毕竟真正唆使她做这件事的人是叶家的小姐,叶华侬。

叶家一片风雨飘摇,朝臣们闻风而动,往日结交的好同僚作鸟兽散,有仇的敌家落井下石巴不得叶家明日就倒。

叶广君想法设法力求自保,想要立刻鲤鱼打挺一个翻身是不可能了,便只有想办法捆绑上另一家,大家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如此求得生存机会大一些。

而林家就是叶家的目标。

林家的人都聪明,林皇后多年来修身养性不插手朝政,安静地做一个合格的皇后,林家的臣子们也内敛自持,从不做出过火之事,根本无处着手,包括石牧寒都是一个心计深沉不好忽悠的优秀皇子,看来看去,整个林家只有林渺儿的脑子没长好,可以利用。

久来不出门的叶华侬,在叶华明被叶太宰打得半死下不来床之后,走出了家门,代替了叶华明去继续与林渺儿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

叶华侬对林渺儿说:“不日后我叶家就会与太子殿下商量我们的婚事,林姑娘可知,叶家此举何意?”

“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想重新抱棵大树好乘凉罢了,你叶家真的以为,与太子联姻就能得到保全吗?”林渺儿不知死活,嘴上依然骂得利索,欺着叶家现在摇摇欲坠,全然忘了她当初是如何被叶华明耍得团团转的了。

叶华侬毕竟是在学院里呆过的人,就算是不绝顶聪明,也比林渺儿这脑子好使得多,所以笑得端庄:“林姑娘,太子殿下的确是我叶家最后的一条生路,但是林姑娘,可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我叶家真的决定全心全意帮着太子殿下,以隋帝陛下对太子的偏爱,必定会考虑是否留下叶家,那也就是说,你林家的敌人不止无为学院,还要多一个叶家了,如此之下,你觉得二皇子殿下离那东宫…”

“无为学院什么时候是林家的敌人了?”林渺儿脸色微慌。

“是不是敌人,林姑娘你心里清楚,需要我提醒你,你是如何与苗芽儿将鱼非池推到险些无法自救的地步的吗?这天底下人情冷暖散去自如,唯利益是永远的,我叶家放得下身段投靠太子,无为学院为了太子自不会再对我叶家如何,可你林家…”

叶华侬心中并不紧张,换个人在这里的话,她说的这番话可谓是漏洞百出全无可信之处,但是对付林渺儿这种目光短浅的人,却很容易。

果然林渺儿脸上轻松的神色不再,她看着叶华侬,说出了最聪明的一句话:“可是太子,未必会娶你!”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太子不娶我,也不妨碍叶家与太子合作,毕竟你们家的二皇子可是太子的心腹大患,我叶家与二皇子来往多年,你们总是有些把柄在我们手上,若是我们被逼急了为表忠心主,交出这些东西,二皇子殿下怕是也不好受,二皇子日子不好过,你们林家的日了,也怕是不得安生了。”叶华侬从容说道。

叶华侬这番话并不算欺骗林渺儿,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家若真不做出些什么事来拉叶家一把,叶家真有可能反咬石牧寒一口。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渺儿让她几句话说得失了心神,怒声问道。

“自古女子最重贞洁,若鱼非池成为你表哥的女人,你说她还逃不逃得出叶家的手心?到时候就算你们得不到无为学院所有人的支持,至少得到了无为学院里最聪明的弟子,也是很值得的,你说呢?”叶华侬这就很不厚道了,以她对鱼非池的了解,鱼非池失了贞洁跟人玩命都是轻的,怎么可能还会跟了石牧寒?

但林渺儿不知道啊,林渺儿又听得叶华侬道:“我也知道你一直倾慕石凤岐,可石凤岐心心念念的便只有鱼非池,若鱼非池有了其他的男人呢?你觉得石凤岐心里还会只有她吗?林姑娘…你不就有机会了?”

这是一剂猛药,击得林渺儿心思四起,她咬咬唇,低下头,暗自思量:“可是…我根本连碰都碰不到她,别说对她做什么了。”

叶华侬暗中轻舒一口气,感激林渺儿的愚蠢,换个人坐在这里,自己还真未必能说服得了。

她很是体贴,对她说道:“你只需去约鱼非池,我不料错,她一定会出来与你见面的。”

“为何?”林渺儿问。

“你信我便是,你只需要给她送一封信。”

“哦,什么信?”

于是便有了鱼非池独坐房中手里拿的那封信,信上所写之物,乃是叶家诸多罪证,欲知更多,前来酒楼与林渺儿一叙。

在叶华侬想来,鱼非池既然有心要跟叶家不死不休,那么对于一切能将叶家踩到脚底的机会,都不会放过,林渺儿若是为了自保要揭发叶家罪事,鱼非池也自不会错过才是。

叶华侬仍然是学院里的叶华侬,傲慢又自以为是,她能诓得过林渺儿是因为林渺儿的确脑子一般,不够聪明,但是她如何骗过得鱼非池?

鱼非池前去赴林渺儿的约,当然不是因为信上所写之物,依她所言,她是讨厌林渺儿才去的,这真是个大过天的好理由。

叶渺儿为了她家表哥操碎了心,不惜给鱼非池下药让表哥可以对她一亲芳泽,做成夫妻之实。

她当然是一番好心,只是这番好心被叶家利用来干了蠢事。

叶家从来没有想过要投靠石俊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石牧寒与无为学院缓和关系,叶家要的是石牧寒与无为学院的关系走入冰点,成为正面仇敌,让站在岸边的林家与他们一同落水。

大家各怀鬼胎,抱着不同的目的,最终走到了一起。

多方巧合之下,叶家的目的几近达成。

石牧寒一心一意地想与叶家撇清关系,一心一意地让林家与无为学院的关第不要再恶化,甚至变得无比安份,绝不多嘴叶家被查之事,但是经林渺儿这么一闹,他所有的苦心都化泡影。

这位颇有才干的二皇子,失了他温润有礼的皮囊,怒容满面。

“殿下,太宰求见。”石牧寒怒火中烧的时候,听得下人来话。

换作以往,石牧寒是要将叶广君拒之门外的,但这个时候却想看看他还要做什么,便说:“让他进来!”

叶广君入得殿内,神色自若,不急不徐地行完礼,看着石牧寒:“今日老臣前来,是有一事要与二皇子殿下相商。”

“太宰大人不妨说说看。”

“陛下对老臣要赶尽杀绝,老臣想着,蝼蚁尚且偷生,便也想奋力一搏。”叶广君说道。

“太宰大人此话何意?”

“老臣认为,现如今的大隋百姓安康,海清河宴,陛下英明睿智,老谋深算,唯一不好的地方只有一样。”叶广君有条不紊一般。

“哦,不知太宰大人指的是什么?”石牧寒眯起了眼,微微后仰身子看着叶广君。

“二皇子殿下有没有觉得,那东宫里坐着的人,着实配不上那把椅子。”

东宫坐着的,是太子石俊颜。

石牧寒霍然起身,怒视着叶广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叶广君无视了他这番怒火,笑道:“现如今太子殿下得无为学院辅佐,本就是老天赏饭,陛下有意让上央入朝为官,最大的可能是顶替老夫坐上太宰之位,而上央又一直是太子一党,如此太子便得无为学院与上央两方助力,更有虎符在手,军中石无双旧部下皆听他号令。反观二皇子殿下你,昨日与无为学院冲突再起,不止你,连整个林家都将无为学院得罪了个遍,这些年来林家一直守而不攻,碌碌无为,朝中只得人心二三两,纵你二皇子有天纵之姿,怕是在此等情况下,也难以与太子相抗衡。”

“眼看着陛下对太子的扶持日益明显,老臣心想,殿下心里也应该是着急的吧?急于与我叶家撇清关系诚然有向无为学院示好的成份,更重要提向陛下表忠心,以示殿下你洁身自好,想在陛下那处换点父子之情。只可惜,殿下应该知道,隋帝唯一钟爱的儿子,只有十五年前的石无双吧?便是石俊颜,也是蒙石无双之荫才捡了个太子之位。”

“二皇子殿下,不需要老臣重提十五年前的事吧?”叶广君那双浑浊的老人眼睛充满了怨憎,看着石牧寒。

石牧寒手握成拳,夹着怒威:“昨日之事,是你叶家设计的林渺儿?目的是让我与无为学院彻底决裂!”

“二皇子殿下英明。”叶广君欠身行礼。

“叶广君,你到底想怎么样!”石牧寒越看越觉得叶广君的目的不止东宫那般简单,忍不住多疑生问。

叶广君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浮着阴冷的笑容,张嘴说道:“老臣,想取太子的性命,很多年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总有什么事要发生

上一辈和下一辈的故事,好像发生了断层,大家所求所图的东西都似乎不再是同一样东西,但是矛盾又在这两辈人中来回交织,透着辨认不出真相的诡异。

叶广君的话让石牧寒整夜难眠,这位手段超群,心智过人的二皇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安稳泰然,虽然东宫里有位太子,可是朝臣们心里都有盼望,二皇子准备何时取太子而代之。

不止朝臣,甚至百姓,似乎都在等着这样一件事,这件事大逆不道,但是若由石牧寒做来便是理所当然。

人们不爱那丑陋粗鄙的太子石俊颜,人们盼着英俊聪明的二皇子入主东宫。

所以这些年来,石牧寒一点也不着急,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要夺东宫的迹象来,他知道,太子之位总会是他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直到无为学院的到来,把这顺理成章的事彻底打乱,石牧寒好像被学院的人一点点折去了羽翼,又看着他们一点点把一个无能至极的太子送到越来越安稳的位置上,甚至已经为他配备好了朝臣良师。

尤其是叶广君的话更让石牧寒陷入了沉思,诚然这其中有叶广君设计陷害石牧寒的嫌疑,但也不可否认他说的话句句属实,隋帝最钟爱的儿子石无双不在世以后,他似乎再未喜欢过哪个儿子,在石俊颜与石牧寒之间,石俊颜借着石无双的余泽,将稳稳坐在太子之位上。

他想了又想,在黎明到来之际,似乎终于想透了,招来了下人:“去给太宰府送信,说我答应他们的事。”

太子宫殿里。

石凤岐躺在太子宫殿后方池塘边的亭子里,看着满池锦鲤在冰下穿梭的美景,指着其中一条颜色黑红相交的鲤鱼说道:“这是小丑吧?这么多年了,它居然还活着。”

石俊颜看着他脸上的萧索之色,他何时在石凤岐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叹息道:“是小丑,命硬着呢,跟我一样命硬。”

石凤岐笑了一声,收回眼神看着他:“娶叶华侬吧。”

“我之前问你,何必非要逼叶华侬求着让我娶她,当时只以为你是要羞辱她为我出口恶心,哪里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这个棋埋得得太久了。”石俊颜踢了他一脚,无奈道:“你这么做,真的不怕隋帝雷霆之怒吗?”

“怕什么?有种他杀了我。”石凤岐一声冷笑,“就他算计得我,我就不能算计他了?”

“少说这种话,隋帝他怎么可能杀你。”石俊颜知他心里有火气,但自己实在没办法劝,这是石凤岐与隋帝之间的暗自较量,他这个太子竟无插话之处,只能说道:“我可以娶叶华侬,这没问题,但是你那边来得及安排吗?”

石凤岐双手作枕,闭上眼睛,像是细细回想了一遍所有的事,然后才慢慢说道:“我准备很多年了,臭泥巴,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你可想过…若事成,我…”

“你就可以长久无忧舒坦自在地做太子了,而不是像是现在,天天担心会不会有人钻出来给你一剑。”石凤岐打趣他。

“唉,做你兄弟,是真不容易。”石俊颜苦笑一声,“好说我是个太子,竟要替你做这种事情,连婚姻大事都要为你所用,当真是惨。”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早些准备吧,新郎倌。”

“你会站在我身侧吗?我是真心慌。”

“会,我会站在你身侧。”

只差临门一脚就要倒下的叶家,在这日有了最离奇的转机,他家们的女儿叶华侬,将下嫁太子,日子就定在了十二月初一,掐着指头算一算,也就还剩下个十来日。

好说也是太子大婚,日子似乎太紧了些,都未必能好生筹办,后来又说,不过是纳妾,走个过场的事儿,或许不那么隆重也是自然的。

听说隋帝陛下很不满这桩亲事,与太子在宫中争执数个时辰,却始终拗不过太子的倔强,只能答应。

百姓纷纷称奇,叶家与太子这门亲事,可谓波折四起,退婚,求娶,作妾,今日总算是定下了,只不过,叶华侬依然是妾位。

云客楼里纷纷哑然,怎么这大隋国的人行事如此不按常理,叶家这就算是想自救,也不能用如此糊涂的办法,用一场毫无意义的婚事与太子拉上关系。

而石俊颜也是个神奇的人物,居然会答应娶叶华侬。

这桩婚事,怎么看怎么怪异,所以众人目光纷纷投向石凤岐,他与太子相熟,莫不是他跟太子之间还有什么计谋没告诉大家?

石凤岐咬着鸡腿:“别看我,太子他长得太丑了,难得遇上个愿意给他做妾的,自然要收了,而且一把年纪了还住在宫里像什么话?”

韬轲是最不可能信他这番话的人,所以只摇头笑而不语,心中却有些微震惊,他的探子探了几日了,一直没有探出大隋国的风到底要怎么吹,也看不透石凤岐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在几乎已经彻底放倒了叶家之后,大家的共同目标已经完成,开始为自己作打算,韬轲身为商夷国的人,自然想知道大隋国到底准备干什么,是否会对商夷不利,这是人之常情,无半分可以责怪处。

如今他什么也摸不到,会对石凤岐有些疑惑和打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临着太子纳妾的日子还有三五时,邺宁城已经渐渐开始沸然,隋帝子嗣凋零,一辈子统共得了三个儿子,老大还战死沙场了,老二是个低调的,有什么事从来不张扬,好不容易盼来老三有个喜事,大家伙儿还是挺开心的。

尤其是邺宁城经历了前些日子的疯狂与动荡之后,更需要一场令人高兴的喜事,再高高兴兴地迎新年,双喜临门,顶好的兆头。

鱼非池时常坐在窗前,看着下方越来越多的红色事物,越看越觉得好笑,然后会打个呵欠翻身,觉得不如睡觉来得有意思,一翻身就转进了石凤岐怀中。

“你下次进来先敲门行不行?”鱼非池恼道,这石凤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好几次大半夜跑进她房间,吓得她差点喊南九来捉贼。

石凤岐往她嘴里塞了个糖人儿,双手按在窗柩上,双臂圈她在怀中,望着下方道:“你看那儿。”

“看什么?”

“你说我在那儿置办个铺子,把玉娘的豆子面馆搬出来,生意会不会特别好?”石凤岐说。

“你问过人家玉娘答应吗?”

“不用问,她肯定答应,对了,玉娘这两天喊着让我带你去她那儿坐,你去不去?”

“不去,天冷,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