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门外来了两人,上央与玉娘,玉娘提着食盒,里面装着两碗豆子面,本是想着石凤岐这臭小子受了伤,带点他爱吃的来看看他,不曾想一走到这门口,便听到这“了不得”的话。

玉娘是过来人,听那石凤岐语气中的迷之喘息,还有这意味模糊的三两个字,便是能往某些事情上面联想一番,这便听得面红耳赤,喜上眉梢。

连忙拉住了上央,张着耳朵又听到房间里传来什么“轻一点,痛痛痛”“石凤岐你个王八犊子你不是人!”“非池你要不要躺下来”之类的话,越发觉得这实在太羞耻了,太臊人了。

听了小半晌,玉娘踮着步子猫着腰,捂着嘴边的笑拉着上央点着步子慢慢往后退,退到楼梯口了,她把食盒往上央怀里一塞,高兴得欢天喜地地跑下楼,一边跑还一边说:“臭小子早这样不就好了,再不努把力,人家鱼姑娘都要被人拐跑了,唉哟哟,真是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上央看着玉娘这欢喜得好像收儿媳妇一般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抬头看了看那扇房门,以他对鱼非池的了解,怕是那屋子里的事儿,并不那么香艳。

的确不香艳,石凤岐痛得目眦欲裂,抓着床上的被单,咬着枕头,硬挺着不先低头,后来鱼非池这婆娘实在是手太黑,心太狠,竟要把他往死里整,他痛得全身都开始在冒冷汗,才实在受不住。

受不住如何是好,以石凤岐的性子认输是不可能了。

所以他一把拖过鱼非池压在身下,按着她双手在头顶,痛得大口大口呼吸,嘴上却不肯服软:“非池好手法,换我来好好疼你,好不好啊?”

这姿势太不雅了,鱼非池恶狠狠地瞪着石凤岐:“放开我!”

“这样更有情趣,偶尔换个位置蛮好的。”

“石凤岐,你作大死!”

鱼非池膝盖毫不犹豫地向石凤岐下身顶去,断子绝孙就看这一招,石凤岐没想到她还有这么阴险的路数,痛得背都弓起,倒在床上痛到发不出声音,只是手指指着鱼非池,断断续续地呜咽着:“你个臭婆娘!”

隔壁不远处的司业们三个排排站,耳朵贴在墙上听墙角,听了半天动静,听得一声重重的摔门声,三人再齐齐跺脚拍手,万分痛心:“石凤岐你这个废物!”

第二百章 准备回学院

未几天便是新年,大隋国再未发生什么大事,勉强够得上格让人瞧一眼的,或许也就是上央接替了叶广君之职,从一个抄书先生一跃成为太宰,人称上央太宰。

这官职跳得太快,但也无人说什么,朝臣们都知道陛下行事与旁人不同,端得是刁钻古怪,有时甚至如同儿戏,所以他们看着上央换上太宰朝服,虽然有些羡慕,但也不敢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来。

官至太宰的上央并没有骄纵,相反一如往日那般温润平和,依旧时常来云客楼与司业们关着房门聊天,弟子们见了也只是疑惑,莫不是司业们私下教上央什么东西吧?但从屋中传来的争执声来看,却也未必。

新年这日,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已经搬到了宫外头独居的太子,本该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进宫去陪隋帝守岁的,但他说石凤岐难得来一趟大隋国,马上又要回去了,这个新年他要在云客楼里陪着石凤岐过。

隋帝直骂这太子是个不孝子,不是个东西,不懂礼数,骂了大半天,最后自己一顶轿子带着一众侍卫,跑到了云客楼,也要凑热闹。

按着他的说法是:“太子不肯来陪寡人过年,寡人来陪太子,你们有意见啊?”

没有!谁还敢对这个死胖子有意见?

于是本来只是学院里几司业几弟子围着桌子煮酒吃菜的日子,多了一对皇帝父子,这且不算数,上央与玉娘也跑过来凑热闹,好在是这客栈够大,否则还指不定要挤成什么样子。

一行人都不是讲究身份之别的,哪怕有帝王如隋帝,有高官如上央,有太子如石俊颜,也从未将自己当作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放得下身段,开得起玩笑,大家一起包饺子,煮火锅,烧各自拿手的好菜,其乐融融。

偶然见到有谁烧火烧得满脸炭火,大家也不管那人是谁笑得直弯腰。

后来有敲碗碰杯,满耳听到的都是自在与快活逍遥,也敢吐了唾沫沾着纸条往皇帝脑门上“啪”的一下贴过去。

酩酊大醉过后的夜里恢复了宁静,隋帝坐在云客楼的门槛上,太子坐在他旁边,一个极丑的太子和一个极胖的皇帝望着银装素裹下的邺宁城,隋帝搭上石俊颜的肩膀:“这些年,苦了你了。”

石俊颜咧嘴笑:“不苦。”

“好好干吧,垃圾都扫得差不多了,这大隋,快要换新貌了。”

“上央…”

“他想做的,寡人都会帮他。”

“那石凤岐…”

“由他吧。”

隋帝眼中有落寞,石俊颜见了,拍拍他胖胖的手:“我陪你。”

两人回回头,喝多了酒的大家都已经歇下了,看来只有真正有心思挂心头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也保持清醒,毕竟皇室中人,不敢放肆到放纵。

自那日后,无为学院的人就没再怎么见过隋帝与太子了,上央说是他们两个把朝中折腾得一团乌烟瘴气,原来还只有一个隋帝瞎胡闹不讲究,没成想太子来了之后更胡闹不讲究,朝臣们现在大多苦不堪言。

鱼非池听过这些话了只当耳旁风,她是没几分心要管大隋国朝政之事的,她只是提着笔,在纸上时不时写着什么,石凤岐凑过来看到,便问:“这是什么?”

“要给戊字班带的东西,话说,咱们真要给叶藏带小人书回去吗?”鱼非池很是正经地问石凤岐。

谁都晓得那小人书到底是什么东西,偏生就她问得这么正气凛然,石凤岐都红了脸,上上下下打量着鱼非池:“你脑子里能不能少想些龌龊的事?”

鱼非池觉得这很冤枉,几本小人书怎么就是龌龊了?

下午太阳暖和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去街上,来这大隋国好些日子了,但真未仔细看过大隋国有些什么稀奇的事物,现在学院里也没有了什么事,他们彻底闲下来。

这是极寒的北境之国,冬日的寒风都要从这里经过,再一路往南,所以这里的冬季格外漫长,九十月的时候这里便开始飘雪,一直到来年的二三月才会停,有时候下个小半年的大雪也是有的,这样的雪国里,养出了大隋国百姓健壮的体魄,泼辣的性子,还有豪爽的民风。

这里的人爱喝烈酒,酒劲上头,易热血也易冲动。

石凤岐向鱼非池介绍说,若想看春来百花开的好景,在大隋国是看不到了,到时候回学院的路上,倒是能一路看到由冬入春的好景变幻,若她爱那绵绵江南的小雨,如烟如雾的美人轻话,在这大隋是看不见了,得一路往南到底,后蜀都不算,要到南燕,那里的女子说话都是又软又甜的。

待得连街上都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再能吸引鱼非池之后,学院里的司业终于说,启程回学院。

回去不像来时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轻松上路。

清早的时候,司业们的马车牛车都备好,等在城门口,等着隋帝派人来相送。

等了约摸有一个时辰,鱼非池又冻得直吸鼻子了,扯过一条布巾再次把脸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苦哈哈地望着街那头。

“艾司业…反正你们也知道隋帝的性子,要不咱走吧,别等了。”鱼非池可怜地道。

“来的时候不接,走的时候不送,这个隋帝老不死的混帐王八!”艾幼微破口大骂。

“也许…又忘了。”石凤岐小声提醒几位司业,大清早的,站在寒风中这么苦等叫什么事儿?

“什么狗陛下,气死我了!”艾幼微觉得甚是愤怒,觉得这隋帝甚不是个东西。

远处跑来一人,骑在马上像是很心急的样子,一身官司服还未来得及换下,赶到司业们马车前急匆匆下马:“上央来迟,还望几位先生海涵。”

“我不海涵,你告诉我,隋帝呢?”

“陛下…龙体欠安。”

“又睡过头了是吧?”

“陛下…不是故意的。”

几位司业跳了半天脚,骂了半天人,但也不能真个把隋帝怎么着,总不好冲进宫去把他从龙榻上提起来打一顿,来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去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马车一路南下,未有停歇,司业们大概是良心发现,没有再让他们一路走回去,而是多包了两辆马车,让一众弟子可以舒舒服服地窝在马车上睡到学院,不必风餐露宿了。

走出了大隋之后,便到了商夷,商帝也未再多做邀请,只是祝学院众人一路顺风,甚至对商向暖也没有过多的话,商向暖倒也不生气,只是看见她皇兄的时候,时不时便提一声:“皇兄近日可有与温暖姑娘通信?”

女人的这个心,你真个没法儿说。

商向暖在别的事情上都大度从容看得开,大概也只有这温暖是她心头永远的一根刺了。

离着学院越来越近,鱼非池翻了翻堆在马车上各种小礼物,想想戊字班那群人,有时候不知不觉都会笑出来。

虽说鱼非池在学院里性子实在寡淡,跟戊字班的友谊也后来才慢慢建立起来的,但是戊字班的人性格单纯,不谙世事的脾性极对鱼非池的口味,不下山不觉得,下了山才发现,偶尔也是会想他们的。

马车走着走着停了下来,鱼非池挑开帘子一看,看到了故人。

“绿腰姑娘,你怎么来了?”韬轲脸色尴尬窘迫,当着司业和师弟师妹们的面,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番。

“我知道你早晚会回来的,所以在这里等你啊。”绿腰笑声说,她换下了那身在明玉楼里颜色浮夸的衣服,只着了身干净清爽的长裙,看着越发可人。

“你等我做什么?”韬轲低声问。

“等你娶我。”绿腰说得坦坦荡荡,半点矫揉造作的模样也没有,干脆得不知让多少女子羡慕。

倒是惹得韬轲有点害羞,嗫喏了半天没开口,惹得绿腰来了脾气:“你不想娶我的话,你就说,我又不会缠着你。”

韬轲越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眼神看着绿腰,眼中是有情意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说。

过了好半晌,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都等得心急了,才听得韬轲来了一句:“那你等我。”

绿腰真是个好姑娘,只得这么一句话,便笑得眉眼都飞起。

她冲鱼非池招手打了个招呼,鱼非池也冲她笑,又见鱼非池旁边的商向暖跳下马车,跑到绿腰跟前:“你去商夷国找我皇兄去吧,拿着这个,在宫里等韬轲,学院里我帮你看着,保证没人敢抢他。”

“我去王宫,合适吗?”绿腰拿着商向暖塞给她的玉符,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没人敢拦你,是吧韬轲?”商向暖极是高兴韬轲这榆木头找到了这么个好姑娘。

韬轲在别的事情上都聪明有办法,就是对付女子跟个白痴无二,学院里那么多姑娘他愣是一个没看上,好不容易有个“瞎了眼”的绿腰,商向暖当然要帮着韬轲好好抓牢。

绿腰可以去商夷国王宫,南九呢?

鱼非池拍拍南九的脑袋:“小南九啊,你还要在山下面等我一年吗?”

南九点头:“下奴会在这里等着小姐,若小姐有危险,也能及时上山。”

“山上的弟子…都和谐有爱,彼此关照,你不用担心我。”鱼非池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那下奴会在这里等着小姐。”

“好,别住山林里,旁边那破客栈虽然有点简陋,但总能遮风避雨,你住那儿吧,银子记在学院司业们头上。”

“下奴知道了。”

短暂相聚后,各自分开,走过那条长长的索道,鱼非池满怀久别重逢将见好友的激动心情,等着与戊字班的人相见。

而谁也不知,在他们下山这半年,学校里发生了何等令人震惊的剧变…

第二百零一章 学院惊变

无为学院分南北两院,南北两院各五班,北院为甲乙丙丁戊,戊字班共计三十人,顽劣作恶,不思上进,打架斗殴,集齐南北两院中所有最恶劣的弟子于一处,是所有司业们口中的垃圾班,是不被任何人看得起的渣滓班,是根本不够资格入学院的一群废物。

后来戊字班中出了三个人,一举争得学院里五个下山名额中的三个,震惊学院。

三人下山归来,手提好礼二十七份,戊字班好友一人一样,绝不少买,还准备了一肚子的好笑话好故事,等着说给他们听,打发这学院里无聊又漫长的少年时光。

鱼非池站在戊字班门口,望着班上众人,久久未抬步,久久不进门,久久,久久,久到后来,她轻轻放下手中抱着一堆礼物,理理身上因着赶路太心急了,所以有些起皱的白色学子长袍,她轻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人去了哪里?”

那向来活泼可爱的朝妍一声悲呼,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悲痛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冲过来抱紧了鱼非池:“师妹,师妹你们终于回来了!”

戊字班三十人,下山三人,余下二十七人留于学院,半年后鱼非池等人归来,班上仅存,五人。

仅存,五人。

手中提着的二十七份礼物,有二十二份变成了祭品。

二十二条半年前还鲜活的性命,二十二个善良的学子,就此在人间失去行踪。

所有等待久别重逢的欣喜激动,所有盼着与班上老友再去学院饭堂里把酒对歌的期待憧憬,都变成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甩在了鱼非池脸上。

她抱着哭得肝肠的朝妍,望着后面的四人,叶藏,瞿如,商葚,还有一个叫豆豆的小姑娘,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沉痛的悲伤,在看到鱼非池他们三人时,眼中泛出了希望一样的光。

在戊字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二十二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鱼非池没有在此时多问,只是一一捡起地上的礼物,沉默地走向了无为学院的后山。

她对这学院里是熟悉的,毕竟住过一年半,这里的吉祥槐依然高挺,冬季里落了叶,枯瘦的枝张牙舞爪地伸着,后山覆满了雪,都找不到了当初鱼非池用过的爬山虎,而山的边缘依然是云雾缭绕的深渊,看不见底。

鱼非池知道,那二十二个人,大概都葬身于这深渊之下,这里是无为学院的抛尸地,所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都葬身于此。

她向来怕高,便只站在稍远了些的地方,将二十二份礼品抛入深渊里,石凤岐在这里点了几只蜡与香,又排满了两排杯子,共计二十二只,倒满酒水,一一祭拜。

其实,让鱼非池把那二十二个人的名字全数说出来,她都不一定做得到,她在学院里的前一年,向来清冷寡淡得如同自闭一般,从来不与人多说话,更不会跟这班上的人多有来往,当时的她,谈不上与他们有多少同窗情谊。

大概是后来,这戊字班上的人,因着她一席话,愿意去南院与丑字班打得不可开交,闹得声势浩大,要为刘白讨个公道,鱼非池才渐渐觉得,这戊字班的人也是极可爱的,极有爱的。

他们的确不如别的班上的人聪明,有本事,他们是公认了的最差的一班,就连司业都觉得他们无可救药,回回测试他们必是最后一名,拖尽了北院的后腿,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是聪明的人才有资格活着啊!

后山的风呜咽着呼啸,吹过的凛凛寒风吹动了鱼非池的白袍,石凤岐担心她受寒,站在她一侧挡去了些山风,轻声说:“不止戊字班如此,别的地方也是这样,有的班里已经一个都不剩下了,非池。”

“我想知道的是,这是学院做的,还是弟子做的。”鱼非池开口说话,声音很小,被风拉扯得更加飘渺。

“自是弟子之间,学院…只是一如既往的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管罢了。”石凤岐说。

“这一回,他们争的是什么?”总是有原因,才引得学院诸班弟子开始了这般疯狂地互相扑杀,多大的原因,才使得他们如此的丧心病狂!

石凤岐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让鱼非池承受更多,她未流一滴泪,未有一声呐喊,但石凤岐与她相处这么久,已能看到她内心在淌血。

“说吧,不说我怎么知道,要如何给他们报仇?”鱼非池的目光看得很远,不知望向何处,像是看向被云雾遮盖的深渊,也像是看向天边。

“无为七子。”

“果然么?”鱼非池一声轻笑。

能诱使学院弟子如此厮杀的,鱼非池想不出,除了无为七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

那些近乎传说中的七个人,将是平定天下的不世天才,将得鬼夫子真传,将入朝为官,与帝王称友,与天下交杯,这些饱含着为国为民为天下的热血弟子们,如何能不疯狂争夺,如何能不为之付出一切进行扑杀?

所以,像戊字班那种难以入他们眼,固执得不肯加入任何一个国家势力范围,只求自身快活的人,便会成为他们第一个铲除的目标,毕竟,谁叫他们,一无所有呢?

原来鱼非池以为,只要商夷国的曾沛沛一死,韬轲与商向暖下山,只要大隋国的叶华侬不在,戊字班在这半年里,一定是安全的,太平的。

她做了那么多的事,费了那么大的劲,不过是想在下山之前为戊字班谋个安生日子过,别人感不感激她,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她真的极喜欢这群善良的人,愿意为之辛苦一些。

事实告诉她,她错得多荒谬。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如同玩笑。

原来世事如棋,真的不是一句空口白话,算得再好,算不到,后来会如此大变。

“非池,你回来后还未歇息,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吧,一切等明日再说。”石凤岐看鱼非池面色微白,受了这么大打击,又迎风立在山头,担心她熬不住。

“石凤岐,你想做无为七子吗?”鱼非池却突然问。

“什么意思?”

“七子出无为,无为定天下。无为七子将来会下山各寻明君辅佐,一统须弥大陆,结束数百年的战火,这样的宏图伟业,你想要吗?”

“我想入围无为七子,但我不想要这样的大业,我只是好奇,鬼夫子到底会教些什么,我这样说,你信吗?”石凤岐目光微灼,牢牢地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不说信与不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发让风吹起,露出了整张脸来,少年好一副薄情寡恩的好皮相,依旧是薄唇如含刀。

老人说,薄唇无情,鱼非池不知石凤岐是不是无情人,但是此刻,她盼他是有情人,盼他念着戊字班曾认他做老大的情。

“你怎么了?”石凤岐见鱼非池神色不对,有些担心地问道。

鱼非池的眼神依然沉静,只是伸手抬住了石凤岐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也像是要看穿石凤岐整个灵魂一般,她牵动唇角,有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声音也又轻又飘,听着似乎毫无重量,她说——

“我要做无为七子,我要你也做无为七子,还有戊字班里,任何有机会的人,我都会帮着把他们推上无为七子的位置,我要让这个学院的一切想法落空,我要让杀了戊字班二十二个同窗的人付出代价,我要让这一切,变成一个笑话,你来吗?”

她向来都把感情埋得很深,就像她对南九明明好到骨子里,外人也看不出几分来,就像她把迟归看作亲弟弟一般喜欢着,旁人也猜不出几分,就像她对石凤岐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坚定的拒绝,也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她向来,是一个将感情收纳于心底最隐秘处的人,就像她此时一般,她的内心有着难以言喻的悲痛,但是她依然按捺得住,她把什么都藏好,她不失冷静,她对自己残忍。

如同此时,她只是有些难过,就像心里堵了块石头,压着她,闷着钝痛,一点点压得她像是要窒息。

石凤岐握住她冰凉的手,慢慢探下腰来,那张如同含刀一般的薄唇在鱼非池耳边轻声说:“终于有一次,你需要我了,我怎么会不与你一起?”

山间的风越刮越大,偶尔还能翻起一些打了霜僵硬的叶子卷起在二人脚边,白色的袍子翻动,将两人紧紧的包裹在内。

而山下的艾幼微看着残存的戊字班,握着酒囊的手死死攥紧,快要把那酒囊攥得裂开来,鬓角的太阳穴高高鼓起。

他狠狠地咽下了一口气,并没有前去找谁大打一场,学院里有学院的规矩,就算他是司业,他也必须要遵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不能坏了无为学院百余年来的规矩。

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他没想到,他们这一次,来得如此迅猛。

看来无为学院里,还有高人,就是不知,能在鱼非池与石凤岐手下,走几回合?

第二百零二章 二十二份祭品

起先,鱼非池并没有想过要与这学院里的同窗们争什么。

他们是胸怀大义,身肩天下重任的天之骄子,他们背负着学院与天下的重望,有朝一日走出无为学院的大门,他们是要指点江山的,他们将成为一代传奇,如十多几年前的那几位前辈一般。

而鱼非池呢,鱼非池从来都只想做个懒散的人,从来没有任何大义于她胸怀,她一生所求,无非四字:混吃等死。

纵她明白,许多事由不得她选,就像她上这无为山来一样,为了南九,为了一些她无法视若无睹的东西,她偶尔总要打破自己的规矩一次。

纵她知晓,学院里的司业们智慧无边,就像在大隋国时一样,就算她与石凤岐不顾一切执意要除林家与石牧寒,却敌不过他们一封信几句话的巧妙化解。

但是,鱼非池总是在想,只要她不愿意,谁又可逼她?

原来,真的是有一些事情,可以把她逼到不得不面对的地步,有些人,可以用一些鲜活的性命,把她赶到一个无法再逃的地方。

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被逼到无路可选,不得不为。

逼得戊字班的人几乎死尽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鱼非池都快要忘了的,有着小小过结的师兄,名叫庄言。

那个替商夷国卧底在叶华侬身边,后来又背叛了商夷,彻底投诚于叶华侬的庄言,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曾为曾沛沛与叶华侬代笔,为争下山名额作了华美文章,为叶华侬促成了曾渍沛“抄袭”罪名,迫得曾沛沛死得凄惨。

他还写一篇“论天下为公”的策论,替叶华侬一举争得头筹,争来了下山名额。

若非是后来鱼非池使计,叶华侬被赶出无为学院,庄言只差一点就要帮着叶华侬成事。

他是庶子,不受宠,被贬低,得学院司业们看中,带上山来,他用尽手段忍下许多辱骂,一心一意地想攀得高枝,日后下山便是锦绣前程,飞黄腾达,高官爵位他将唾手可得,从此摆脱庶子身份为他带来的屈辱。

这样一个满腹才智,又手段狠辣,眼光独到的庶子,人们几乎是要看到他将来功成名就,名扬天下的光明未来。

也是这样一个庄言,使戊字班险些全军覆没。

叶华侬被赶出无为学院的时候,只留给了众人一个喻意难明的背影,却给庄言留下了好东西。

当时她离去时太过急切,来不及让她将学院里的事一一安排好,而她看中了庄言的狠毒,把她在大隋国里织的那些网,网罗的那些人脉力量尽数交给了庄言,除了等着他为大隋国带来一只强大的力量外,还有一桩最重要的事,那便是杀了那些害得她身败名裂,被赶出学院的人。

主凶是鱼非池,帮凶是戊字班。

鱼非池下山去,尽职尽责的庄言,便要将戊字斩草除根,待鱼非池回来后,让她再无支援。

那时候的叶华侬没想过,位高权重的太宰府会在一夜之间再无活人,她安静地等着庄言入她叶府,成一清客门生,再安插进朝堂,为叶家壮大力量。

这时候的庄言也不知道,他所盼望着的高官富贵梦早已在两月之前就支离破碎,叶家不再,他便是下了山,也再找不到门路,没有了叶华侬,他什么都没有。

那么和谐友爱的戊字班,从来不争的戊字班,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鱼非池的心里,是内疚的,若她下山之前,连着庄言一并除掉,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但石凤岐安慰她:“不会的,没了庄言,还有别的人,太多想争无为七子之名的人了,他们会把一切不属于自己的人当做仇人,会不惜代价地除掉,戊字班的人,太过单纯,不知这学院的斗争有多惨烈。”

但不论如何,此时的仇人是庄言,鱼非池是个讲道理的人,她从来不去主动惹事,事情若是犯到了她眼前,她能忍的会考虑忍得一时风平浪静,可是戊字班二十二条人命,是她无论如何,也忍不得的。

所以她下定了决心,要与那位叫庄言的庶子,你死我活只存一个。

不同于在山下,有什么事情收不住了司业们总会出来圆场,他们那时候总有靠山在,在学院里,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是生是死,司业们都不会,也不能再插手,这是无为学院铁打的规矩,谁也犯不得。

若是犯了,藏书楼里的鬼夫子会出来,亲自解决了这多事的司业。

在经过一整夜的漫长失眠后,鱼非池再次走进了戊字班,加上石凤岐与迟归,再加上鱼非池自己,这班上,总共还有八个人。

她看见石凤岐站在窗边,像是在等着他,一身白袍,干净爽朗,鱼非池却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贵气,他转头看向鱼非池:“都在等你。”

“小师姐,你还好吗?”从昨日起就一直不敢说话的迟归,终于敢小声地发问。

“还好。”鱼非池微哑的声音答话,坐到了那张原本自己的桌椅上,原来从这个地方看去,是可以看到戊字班所有人的,现在从这里看去,只看到稀疏的几个,满眼的荒凉。

等到鱼非池坐好,石凤岐走上司业讲课的案台,看着下方的七人,他问:“你们想报仇吗?”

“如何能不想?”他们说。

“我们八个人,要与学院九十七人为敌,我要你们从今日起,认真看书,努力作文,研读史书,勤快习武,我要你们,每一个都有足够强的实力,去争两月后的七子之位,我们八个人,将生死绑于一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一向是这戊字班里的主心骨,大家都认可他,相信他,此时,更是服从他。

除了他与鱼非池,他们想不到还有任何人可以让戊字班摆脱此时绝境,不再被人剿杀。

艾幼微走到课堂外面,站在鱼非池的窗子旁,望着这里面仅存的八个人,伤感而无奈,探出手来按住鱼非池肩膀,小声地说:“杀吧,非池丫头,不杀人,你们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