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挽澜小公子一声轻哼,小大人似的摇头,看着华衣锦服眉目疏朗风流倜傥的石凤岐,沉重地说道,“你更难看。”

“好巧啊,我也是这么觉得。”鱼非池也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牵上了挽澜的手,又看看挽澜身上合身华丽又不失庄重的浅蓝色锦衣:“我觉得你身上这衣服,也挺难看的。”

“对,也难看!”挽澜点点头。

“你两病得不轻啊这是。”石凤岐以前不知道挽澜这个熊孩子怎么就跟鱼非池聊得来了,现在可算明白,两人都瞎,两人都有病。

三人正互相嫌弃对方难看,音弥生与曲拂两人走过来,曲拂笑看着鱼非池:“我还以为鱼姑娘今日不会来呢,鱼姑娘今日真好看。”

鱼非池客套地谢过,旁边的小大人一声淡淡的不屑,大概是嫌弃曲拂也眼瞎了。

“挽小公子是自己一人来的吗?你家大人,老将军未来?”曲拂低下腰问挽澜,哄孩子一般地语调。

果不其然得到了挽澜的臭脸:“我就是我家的大人,将军有事,无空来此。”

曲拂想来也是知道这小破孩的臭脾气,倒不生气,只是笑道:“那挽小公子可要玩得开心才好。”

“我不是来玩的。”挽澜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臭脸,不喜曲拂把他当无知小孩儿一般地哄话,松开了鱼非池手,自己走到一边去,稳稳地坐下,看着倒真是一位大人物的模样。

鱼非池觉得,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得一个挽澜有意思。

“我原以为,你不会喜欢来这种场合。”音弥生眉眼中有疲惫神色,想来他是不爱这些地方的。

“我原以为,你也不会喜欢来的。”鱼非池回一句。

“迫不得已罢了。”音弥生苦笑道,“他在长宁,倒是比我更有望,他做储君比我合适。”

“是吗?”鱼非池不反对也不赞同。

“你近来如何?”音弥生问她,仔细想想,他倒的确有些日子没与鱼非池他们见面了,多是在宫中陪燕帝,难怪神色疲惫。

“挺好的。”鱼非池心中微叹,不管他有多反感,多疲惫,这南燕储君之位,他怕是逃不掉了。

谁让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石凤岐盯上了?

石凤岐拖着鱼非池离开音弥生:“聊什么呢?家眷过来坐!”

鱼非池叹声气:“你再喊一声家眷,我就只好认你做哥哥了,不然对不起你这份赤诚亲情。”

“好的,师妹。”石凤岐立时改口。

曲拂笑看着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小声斗嘴,笑声对音弥生说道:“音世子觉不觉得,他们二人真是天作之合?”

“那与公主又有何关系呢?”音弥生看来不是很喜欢这位公主殿下,或者说,他谁都不喜欢。

“有啊,这样一对璧人,若是因为我,或者世子殿下的原因,就被人活生生拆开了,岂不是罪过?”曲拂笑道,华衣锦服透着她的高贵典雅,她笑看着音弥生:“世子殿下,是否如我一般,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呢?”

“我是何想法,与他人又有何干系?与你有何干系?我是何想法,与他们又有何干系?”音弥生面无表情,无争温和,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转身入席,不再与曲拂多说什么。

曲拂绕了绕手中的帕子,笑意莫名地看着音弥生,再看看鱼非池与石凤岐,最后目光落在了挽澜的身上,等把人都看尽了,才收了眼神,坐回到她自己的席位上。

待得众人都入席,余岸作为东道主却也不敢坐在正席上,正席上坐着音弥生,他在侧一些的位置站起来,向众人敬酒。

他在这晚宴上好歹脱下了他那身打着补丁的衣服,但换上的这件长袍依然朴素,据他说这是他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还请各位贵客莫要笑话他才好。

贵客们怎会笑话他?贵客们只会说他勤俭节约,把一切钱银都用在了解救奴隶之事上,是高尚的操守与品性。

鱼非池的赴宴似乎令余岸受宠若惊一般,极为兴奋地向众人介绍着鱼非池,那等溢美之词,听得鱼非池这个脸皮厚得发指的人都有些脸皮发烧。

但她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淡然出世的微笑,就像个得道高人一般说一句:“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

挽澜在不远处借着酒杯挡着脸忍着笑,鱼非池见了,狠狠瞪他一眼。

“鱼姑娘心地仁善,待身边奴隶有如家人,实在令人敬佩,今日能来此,实在是余某之幸!”余岸举杯,对着鱼非池一敬。

鱼非池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说到奴隶之事,余公子所为才是真正令人敬佩的,在座各位谁不唤你一声余大善人?”

“都是诸位抬爱了,余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余岸连连摆手。

“我见余大善人如此热衷于奴隶之事,也想出一份力,想来诸位也知道,我与后蜀国商人叶藏是同门师兄妹,感情颇深,想拿些银子出来资助余大善人不在话下,甚至说服叶藏参与此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不知余大善人意下如何?”鱼非池笑问道。

“当然是最好不过,只我们同心协力,早晚能…”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余大善人几件事。”鱼非池懒得听他废话连篇,直接打断了他。

“鱼姑娘但问无妨。”

“你救出来的奴隶,都是从何处购买?奴隶们又是何去处?你的银子是如何花销的?购买奴隶的价格是多少?这么多年来你所购买的奴隶总数是多少?这么大的事余大善人总不可能一个人亲力亲为,那么帮着余大善人你做这件事的人有哪些?能否请出来与我们聊一聊其间是如何进行的?可有明细流水的记录?既然是余大善人已经还了那些奴隶们自由,为何街头还有奴隶身负重伤赤裸双足地伸手向百姓讨钱?余大善人,我可以拿出银子来行此大善之事,但我总不好做个冤大头,不知银钱去向,您说呢?”

鱼非池笑看着他,但一点温暖的笑意也没有,那笑容反而有点锐利。

余岸看着鱼非池,放下了酒杯,神色依然温和仁慈的样子,但是有些惋惜的模样,他脱下手腕上的佛珠,在掌中转了一圈,叹声道:“鱼姑娘,行善之事不问善果,但凭善心。鱼姑娘若是信不过余某,余某必不会强求。”

“哪里是信不过余大善人,正是因为信任,才来这里与您相商。余大善人你既然想救出更多的奴隶,就需要更多的金钱,叶藏之富,想来不必我做多说您也知道。难道大善人你就因为小女子的几个疑惑,就放弃拯救更多奴隶的机会吗?想来不会,余大善人岂会这等心胸狭隘之辈呢?”

嘿,跟鱼非池干嘴炮,还真没几个人是对手,她平日里只是懒得跟人吵罢了,吵起来能剥掉他三层皮!

余岸看着鱼非池少半晌未说话,手中转佛珠的动作也稍见慢了一些,只是脸上的仁慈神色不减。

场中有些寂静,倒不是没有人替余岸说话,而没什么人敢。

这场中所坐的人都是权贵候门,而大凡权贵候门都是耳目灵聪之辈,便都能知道,鱼非池是谁。

那可是燕帝有意指给音世子作世子妃的人,谁敢轻易顶撞?

更不要提,她似乎还与将军府挽家走得很近。

万万不能提,她还是个无为七子。

要死诶,得罪谁都不好得罪她的!

“其实我也觉得鱼姑娘所问有理,这么多年来,我也算是大主顾了,每年给的银钱也不在少数,但是说真的,倒真未见过几个被解救的奴隶,咱们南燕如此太平安乐之地,本该是那些奴隶最好的归宿,也不见他们来投奔,这也挺让人遗憾的。”

没有想到,打破平静,落井下石,替鱼非池补了一刀在余岸身上的人竟会是十九公主,曲拂。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就当我内心阴暗

曲拂公主她站起来,笑容端庄娴雅,望着余岸,抬手取下了发间的一管玉簪。

这玉簪正是她白天拍下来的那个,她托在掌心中,笑声道:“说真的,这样的玉簪在外面街市上也就卖个二三十两银子,我也是因着余公子想解救奴隶,就高出了数百倍的价格将其拍下,心意无价嘛,那点银子是做好事,便不觉得心疼或者在乎。可是银子花出去,总得知道它花去何处,才会安心,余公子,您说呢?”

余岸似乎没有料到曲拂会突然发难一般,那总是仁慈温和的神色便有些崩裂,再与他身后静静坐着不多话的音弥生一对比…

嗯,还是音弥生比较顺眼。

鱼非池和善万分地看着余岸,诚意拳拳地说:“余大善人,我们都知道你为了奴隶之事上下奔波,不辞辛苦,但是既然这个事大家都有意想帮衬一把,余大善人你便不要再谦虚了,再说了,大家一起帮忙,大善人你也可以轻松一些不是?”

余岸手中的佛珠停下不再转动,带回了手腕之上,笑看着鱼非池与曲拂,如同松口气一般地叹息一声:“也是,公主与鱼姑娘所言皆有道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一人保管这些银子,说实话,还真有些累。若是有人帮着打理,我也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帮助奴隶们,那今日,我便将这些帐册拿出来,大家一起过目,以后,也由大家一起来记帐。”

倒是料不到,他还真有准备帐册。

他看了看场上诸人,对他们说道:“不知这帐册交由谁最为合适呢?总要有一个精通此事的人来查看,方显合适。”

“李大人乃是户部侍郎,本就主管银钱之事,更是朝中命官,此事交给他,怕是最合适不过。”有人说。

“依我看,工部王大人也是很合适的,毕竟工部乃是花销最大的地方,用银子用得多,也懂得看帐。”有人说。

“不错不错,这两位大人都很合适,照我说,张大人也可以…”

“刘大人也行…”

鱼非池微微笑着,笑容亲切动人,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余岸挺厉害的啊,这是要集体施压,换个法子警告鱼非池这地方,他余岸,不是鱼非池动得了的了?得罪余岸就是得罪南燕半个朝堂了?

这一手,挺高明的啊。

“我倒觉得,挽澜公子,很是适合。”见大家讨论得这么热烈,鱼非池也积极地参与进来。

余岸失笑一声:“挽公子尚还年幼,鱼姑娘怕是说笑了。”

“那个,挽澜啊,他看不起你。”鱼非池向来不爱惹事,更向来不怕惹事,半个朝堂是吧?她搬出一个就顶你们所有人!

一个打十个,你以为只是传说啊?

将军府威名,顶这南燕半边天,怕你半个朝堂?!

挽澜小公子显然有点蒙,虽然他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但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没太明白鱼非池这一手是准备拖他下水。

不过他看着朝中众人对鱼非池是有些奇怪的敌意,又想起他家老将军交代的话,更想起这鱼非池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总比这场上其他人好看,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原谅她以前的过错,勉为其难地同情一下她。

所以挽澜小公子冷冷看了一眼余岸:“你是信不过我?”

小公子蛮有威势,又因为他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臭脸不喜笑,所以冷冷地一说话,还真能唬住几个人。

余岸连忙道:“余某不敢,只是此事辛苦,实不敢劳累挽小公子。”

“哼,将帐册拿到我府上,我自有办法处理。”挽澜再冷冷一声哼,又看向鱼非池,发号施令:“你来帮我。”

鱼非池其实蛮想过去提起他打屁股的,小破孩儿哪里学来的这臭架子,端得可气人了,但是碍着眼下这状况,鱼非池决定做能屈能伸的大英雄,果断地说:“民女的荣幸,多谢小公子抬爱。”

“嗯。”挽澜板着脸,从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藏在桌下的小短腿却忍不住抖起来,透着压抑不住的得瑟。

“不知挽公子是否还需要人手?我也可以…”曲拂笑着说。

“不需要。”挽澜这个小屁孩,真的很难讨人喜欢的。

余岸这会儿,有点没回过神来,怎么三言两语地这帐册就要送到挽澜那里去了?怎么还有鱼非池过去帮手了?

他还想说什么,又听到他身后的世子殿下音弥生淡淡道:“此事便这般定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这才是真正的玉人风范,真正的无争平和,万事难动他心境,虽然没啥感情,跟个石头木块似的,但至少没那么多坏心思。

当他与余岸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两人身上的气质对比越发明显。

平日里余岸看着或许高洁仁慈,但跟正牌的玉人站在一起,就显然掉了一个档次。

不过余岸的确是好涵养,对着音弥生弯腰拱手:“恭送世子殿下。”

待得音弥生走后,余岸苦笑一声地看着鱼非池:“鱼姑娘想看一看帐册直说便是,何需弄得如此麻烦,我又岂会藏着掖着不让你看?这些年所有的帐目往来我都有记录,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么多贵人信任我,我越要谨慎仔细,万万不可有何纰漏。稍后我便差让将帐册送到将军府,请挽公子与鱼姑娘过目,也当是帮我看看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坏帐烂帐,我一个人啊,还真看不过来。”

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到处都是陷阱和坑,鱼非池怎么回答怎么不对。

反正都不对了,鱼非池也就直接了当地说:“余大善人放心,我一定仔细对帐,也让大家知道,这么多年来大善人你的不容易,虽说浮名无几分斤两,但是大善人你做了这么多伟大的事,岂可埋没你的功劳?若是如此,那以后,谁还会去做好事呢?”

“鱼姑娘言重,喝酒吧,今日不醉不归。”余岸笑声道,十分温和的样子。

鱼非池与他笑着扶盏喝一杯,然后坐下灌了几口茶水,跟他费了半天劲,说了一堆废话,真把她说累着了。

一直坐在旁边安静看戏坚决不吭声的石凤岐,默默给她添了一杯茶:“这帐册怕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当然查不出了,没想到他还挺有心机,假帐都早早准备好了。”鱼非池喝着茶,低声嘟哝。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他把钱都吞了?”石凤岐有些好奇道。

“干这种事的人,十个里有九个九是把钱吞进自己钱袋的,这是经验。”鱼非池拍着石凤岐的肩:“你还年轻,你不懂。”

“你老,你七老八十!”石凤岐呛她一声。

“你说你这后生,前辈给你传授人生经验你还不好生学习便罢,居然还敢顶嘴!”鱼非池咂巴嘴,“更何况你也不看出来这余岸有问题了吗?”

“我那是通过今日街上的奴隶看出的问题,不像你,一开始就把这余岸当恶人看待。”石凤岐不满道,“一开始他也没什么问题啊。”

“我都说了是人生经验,这样吧,你就当我内心阴暗,见不得人好。”鱼非池不跟他争论,后生毕竟年轻,不像她看遍过人世百态,人性这东西,学问大了,善恶只在一线间。

鱼非池问他,“街上奴隶什么问题,说说看。”

“你考我?”石凤岐往后偏偏身子看着她。

“对啊,有问题?”

“没问题。”石凤岐哪儿敢有问题啊,他说,“奴隶身上的伤口很多是新伤,不管从任何地方把奴隶运过来,哪怕是邻近的后蜀,都要好些天的时间,这些时间足以让那些伤口愈合一些了,不可能是那么新的伤口,还在流血。所以这余岸应该是故意不给他们治伤,甚至故意让伤口恶化,再让他们以如此悲惨的姿态呈现在众人面前,好博取同情。”

石凤岐一边说一边倒酒,转着酒杯他继续道:“存了这种心的人,不管他的目的是好是坏,都不能算是个好人。”

鱼非池听着点点头:“说得有理。”

“怎么,你还有别的看法?”石凤岐一听她这语气明显带几分其他意思,便问道。

“一些猜测罢了,未经证实不好说。”鱼非池笑着与他碰了下杯,喝了口酒之后她又说,“最好不是真的,否则我扒了他的皮。”

石凤岐不知道鱼非池的猜测是什么,但是他也有别的收获,他拉拉鱼非池的衣角:“刚才那几个大人啊…”

“哪几个?”

“就是喊着要帮余岸看帐册,准备欺负你被你将军的那几个。”

“怎么了?”

“嘿嘿…”

“嘿什么嘿?”

“他们自己跳出来,可就不要怪我手狠了。”石凤岐贼兮兮地笑道,“当年是我把音弥生推上的储君之位,我就有义务帮他坐稳的嘛,就像帮卿白衣一样。”

这人,大概是彻底忘记了曾答应过音弥生,到了南燕就帮他把储君之位拿掉的事了。

也是不要脸到极致了。

鱼非池简直看不下去,摇摇头喝酒:“记得找几个人来帮我看帐,就算是假帐,我也要给他看出个花儿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所谓上流

对于鱼非池的事,石凤岐总是乐得屁癫屁癫地帮她办。

所以鱼非池说要查余岸的帐,石凤岐立时召了人手组了小队过来。

这事儿不太好在挽大将军的府上去办,毕竟那是将军府,查帐小分队人有点多,一窝蜂地挤进去怕是要吵着古稀高龄的挽平生老将军,所以便在客栈办起了公堂。

帐册很多,六年的帐本堆起来,足足好几大箱,余岸保存这些帐册看来是用了心的,数年前的帐册也未被虫子蛀了,箱子一打开,薄薄的灰尘扑了鱼非池一脸。

迟归站在一边替鱼非池拂了拂灰尘,捡了本帐册在手上:“这要看到什么时候?”

鱼非池说:“十日之内,全部看完。”

后面一排人险些昏厥。

这么多帐册,别说十日,就算是二十日也未必能看完,鱼非池这话说得太不人道了些。

小分队人手还是很足的,客栈的候赛雷夫妇不用说,叶藏在这南燕国也有几方生意,石凤岐“仗势欺人”地从各店抽调了不少人手过来,再加上迟归,足足十三号人。

那美娇娘嫂夫人软着身子坐在榻上,望着这堆帐册绞起了手帕:“鱼姑娘,你不妨说说主要想看的是什么,咱们这么没头没绪的看一遍,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不是?”

“嫂夫人聪明,要看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鱼非池笑道,“看看这些帐册走的是哪些钱庄,去的哪些地方,交易的对象是谁,看这三样就够了。”

“就是看看这么多银子是怎么流通的?”嫂夫人她问道。

“正是。”鱼非池点头,“只看这三样,十日的时间总是够的吧?”

嫂夫人娇嗔一声:“不够也得挤出时间来看呀,不然耽误了鱼姑娘你的事儿,那石公子还不得找咱们麻烦?”

众人哈哈大笑,鱼非池眼皮都跳,尴尬地清咳两声:“嫂夫人别开我玩笑了。”

嫂夫人掩着嘴笑:“你这嫂夫人都叫了,可不就是跟着石兄弟认了咱们这长兄长嫂?”

说得很有道理,鱼非池竟也无言以对。

客栈腾了好几间房出来给鱼非池用,查帐小分队开始了夜以继日的辛苦挑灯,除了拉撒,吃喝睡都在房中解决,满屋子都是到处堆着的帐册和记录的纸张,隔着许远的地方都能闻到汗臭味和笔墨味。

有些令人意外的是,迟归在这次查帐中发挥了不少的作用,他看帐册的速度极快,记忆力也极好,很多东西过目不忘,有的人还需要回来去再翻翻的事情,他闭着眼睛想一想,就能背出来,省下了不少时间。

鱼非池有次逗他:“你之前考进无为七子,是不是也是因为临时强记了不少东西,所以才作了篇好文章?”

迟归竟也点头:“对啊,我就是每天连觉都不睡地硬记,才记下了许多书本子的。”

鱼非池戳他小脑袋:“少给我装,杀进无为七子的名额,是死记硬背就能顶用的吗?我看就是当年司业们放水,把你放进去的。”

“小师姐你瞧不起人!”迟归不满地反驳。

“你小师姐我瞧不起的人多了去了,你排不上。”鱼非池翻着手里的帐册,笑着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无为学院里的司业们怎么样了,艾大司业人可好了。”迟归扁扁嘴,有些想无为学院了。

“一群老不死的,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多操心你自己吧。”鱼非池拉长了音调,话虽这么说,她也是有些想念学院里的槐花树的,这个时候槐花开满树,槐花做饼可好吃了。

一群人忙得正焦头烂额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客栈小二他说:“鱼姑娘,楼下有贵客相请。”

“谁啊?”

“曲拂公主。”

鱼非池停笔,对众人道:“我们继续,我去去就来。”

“要我陪你吗,小师姐?”迟归连忙问道,他是很喜欢这几天的时光的,小师姐不再跟石师兄到处跑,呆在这客栈中,他天天瞧得见陪得着,便想时时都跟着。

鱼非池摇头,抹了抹他脸上黑墨汁:“你在这儿好好呆着,脸上跟个大花猫似的,冲撞了公主怎么办?”

曲拂公主来意很明了,她想着鱼非池看帐册应该很辛苦,想带些人手过来帮忙。

她是一番好意,但鱼非池却并不是很想让外人插手这件事,曲拂在那日答谢宴上的一席话已是暗中帮了她一把,鱼非池不习惯欠人人情,所以婉拒了曲拂公主的好意。

曲拂看着鱼非池松松挽起的长发,还有衣襟上几点墨汁,摇头叹道:“这些事鱼姑娘你大可交给旁人去办,何必自己如此费神?”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鱼非池陪她客套。

“这些日子,长宁城中对鱼姑娘你查余岸帐册的事,有些不满,贵族圈子也多有微词,不知姑娘可听说了?”曲拂问。

“没听说,不过,我又不混他们那上流圈子,没什么要紧的。”鱼非池耸耸肩,贵族最烦了。

曲拂见她如此云淡风清不在意的样子,笑声道:“鱼姑娘你性子真是直爽,但这样,在长宁城中很容易得罪人的。”

“我已经把长宁城中最不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我还怕得罪其他人?”鱼非池笑一声。

“可否问姑娘一个问题?”

“你们真的都好喜欢问我问题啊,来吧,问吧。”鱼非池觉得自己是十万个为什么的答案书。

“姑娘查余岸的帐册,若是查出没问题,真的会拿出银子来解救奴隶吗?”这问题倒还挺有技术含量,曲拂公主可算是拿出了她两年前杀死未婚夫拒婚的智慧来了。

鱼非池偏着头想了想,想着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才算是圆满,想了一会儿后,她才说:“公主殿下你捐了这么多年的银子,就从来没有疑惑过这银子去了哪里?”

“疑惑当然是疑惑的,但是姑娘或许不知,不管哪一国哪一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圈子,在长宁城,或者说,在南燕国,上流圈子有上流圈子的规矩,也有他的敲门砖。余岸所做的解救奴隶之事,便是上流圈子中最核心的聚集之地,能受到余岸的邀请,参加那晚的答谢宴的人,才有资格在长宁城中说话。”

曲拂说的这个道理并不难懂,权贵候门这四个字,代表着权力,福贵,候爵,门望,几个字说来容易,可是要达到这标准,其实挺难。

最难的地方在于得到上流圈子人士的认可。

上流社会中,自然不缺少那些真正谦卑,心系百姓的绅士名流,但也有那么几个心胸狭隘,狗眼看人低的败类。

绅士与败类们同聚一室,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大家在暗中有某些互相的扶持,借着这余岸答谢宴的机会,在称赞声与酒杯里,彼此混个脸熟,得到承认,算是在上流圈子中占据一席之地,得到一些人的认可。

曲拂在两年前能杀了一个候门弟子全身而退,甚至得到燕帝的暗中帮助,总归不仅仅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燕帝公主二十三,公主这身份象征在长宁城中并不稀奇珍贵,有点烂大街。

她总是有自己的底气在的,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名流圈子,就是她的底气了。

她看着窗外临江好景,神色有些无奈和悲伤的样子:“我想主宰自己的人生,就必须有自己的力量,所以我虽明明对余岸的事情有些疑惑,但也不能声张。其实大家都一样,很多人都对余岸所为之事充满了怀疑,可是谁也不敢说,怕是失去在长宁城中的地位与资格。直到鱼姑娘你昨日城挑破了此事。”

曲拂转过头来看着鱼非池,笑道:“鱼姑娘很有勇气。”

鱼非池心道,原来是皇帝的新衣。

“冤枉,我若是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门路,我一定不会在那时候讨要帐册的。”鱼非池开始装糊涂,“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扔点银子进去就算了,我又没想要进入你们长宁城上流圈子,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曲拂古怪地看着鱼非池,然后抬袖掩面笑起来:“鱼姑娘你可快别装了,昨日里你那气势,可不是不明白的样子。你呀,就是冲他去的。”

鱼非池笑笑不置对否,只问她:“如果你觉得我是故意冲他去的,为什么又要临时帮我一把呢?这不是对你在上流圈子中的地位,有影响吗?”

“以前呢,我是没办法。父皇这几年一直在给我挑如意郎君,可是说真的,在这圈子里呆得越久,越是一个都瞧不上,个个都是道貌岸然之辈,我不得不借着这些人暗中给我的支持来勉强与父皇商量,能拖些日子是些日子。可是现在嘛…”她美目一转,看着鱼非池,透几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