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去边关,你不可挂记于我,男子汉大丈夫,少将光阴白白浪费在这些事上面。”这哪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说话用的词?

小挽澜扁了下嘴,继续点头:“是,将军。”

“回房去吧,不要忘记了今日的书要读完。”老将军挥手。

挽澜退下,小孩子他走路跟个大人一般的老成,昂起的头,挺起的胸,处处都像个军人的风范,无半分稚气与活泼在。

唯得回了房间,他依老将军的军令执起书卷,翻开里面夹着的一个焦糖画的小人,那是鱼非池先前带他上街时给他买的,那个在街边用糖画画的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再讨营生,挽澜不舍得吃,留在这里小心保存,生怕天气暖了就化掉。

看到了这串糖画,他才稍稍吸了下鼻子,眨了眨微红的眼眶。

然后将糖画放好,手执着书卷,认真又专注地看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跟我低一次头,这么难吗

其他几国也各有所动,但大多都与南燕的动向一致,只是各自针对的人不太一样罢了,比方后蜀卿白衣派出了瞿如,携重兵二十万驻守在与商夷相邻的地方。

叶藏为了支援自己兄弟,二话不说拿出了大把的粮食与棉衣,承担了一半的军饷,更不遗余力地替他们花巨资向朝庭订购了最好的兵器,把他兄弟从头武装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让他们绝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去,大胆去,后面的这些事,他全都替瞿如扫平。

在别的事情上小气得要死的叶藏,头一次这么大方,朝妍批起银子来时,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很担心他兄弟的安危,想倾尽他所有能尽的能力,让瞿如与商葚的安全多一分保障。

留守在偃都的叶藏时常北望,眉头不展地叹着气,朝妍见了扶住他胳膊:“在想小师妹跟石师兄吗?”

“是啊,也不知他们搞这么大阵仗是想怎么样,现在的蜀帝,可不是以前的蜀帝了啊。”叶藏揽着朝妍肩膀,忧虑重重。

“他们肯定是知道蜀帝的变化的,也知道蜀帝身边多了个叫书谷的人,放心吧,他们有分寸的。”朝妍宽慰着他,但其实自己的心也悬着。

小师妹最不喜这些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才主动挑拔起这些事?

“老天保佑,让他们平安度过此次危机吧。”叶藏双手合十,虔诚地向菩萨求着。

这便是此时的七国之态,每一个知道分寸的人都紧着心弦,牢牢看着远方小小的白衹,看着鱼非池与石凤岐,看着事态的发展。

所有与鱼非池他们有过关联的人,都在暗中祈祷着他们平安无事,那样美好的人,不要就此葬送着白衹一块地方,不值得啊。

就连偃都渡口那卖茶汤的姜娘,都没了什么心思做生意,天天问着打北边过来的生意人,问问北边有什么动静,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生意人说:“北边要打仗了,姜娘啊,你表哥怕是逃不过战火,要死在那里了,不如你跟了我如何?”

从不生气,总是笑眯眯待客的姜娘摔了他的茶汤,气得眼睛都发红:“呸呸呸,你才要死了!你滚!”

当所有人都这样紧张,这样害怕,这样担心的时候,承载着全部压力的鱼非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过了,红色的血丝布满了她冷静的双眸,她甚至都不去窦士君那里看他了,她怕自己忍不住跟窦士君说起她的紧张,她的害怕,她怕惊扰了正在休养的窦士君。

她身边,连南九与迟归都不在,她终于知道,一个人,到底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她也知道,她一丁点慌张也不能有,她还精准地控制着所有事情的节奏,一旦她有所慌张,那么所有的节奏都会被打乱,七国将陷入不可挽回的战乱中。

她做不起这样的罪人,她无法承受这样的罪恶。

同住一个院子的音弥生与苏游看着鱼非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脸色一日苍白过一日,眼下的乌青也一日重过一日,但石凤岐仍未有所动作。

他们道石凤岐无情,但没有一人知道,石凤岐的压力并不比鱼非池的小。

大隋那边已经来信开骂了,责令他迅速收完白衹之事,立刻回大隋请罪。

他跟老胖子的关系再怎么亲密无间,跟上央再怎么深厚的师徒情意,也容不下他那般荒唐作死的要求,他竟敢以死相逼,胁迫隋帝不得出兵商夷!

若是史官知晓石凤岐此间所为,怕是要在史书为他写一笔大大的污点,为了一个女人,背弃大隋,这若还不是千古骂名,什么才是?

据白衹前方战报,商夷国近来已转变了策略,不再与大隋时刻发生摩擦,转而开始攻击镇守在正中间的函郡,守城的季瑾一展她大将之才,将函郡守得固若金汤,商夷半点口子都未能撬开,反而自己折损了不少人手。

这个消息传来时,鱼非池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狠,来了。

鱼非池得到情报看完之后,立刻起身往石凤岐那方赶去,恰好,石凤岐也来找她。

所有的矛盾在这一刻得到暂时地放下,鱼非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时候了。”

石凤岐面无表情:“你跟我只有这句话说?”

鱼非池忽略掉他话语中的不快,沉声说道:“以季瑾沉稳的性子,她不会轻易受人挑唆,更不会冲动出兵,现在函郡依旧守得住,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鱼非池眉头紧蹙,似有所担心:“以韬轲师兄的手段,绝不会这般浅尝辄止。”

她与石凤岐之间达成过协议,这份协议此时应该要生效了——虽然这协议,是以彼此双方的默契为前提的,谁都没有说出口。

但是石凤岐却在此时说破:“大隋与商夷交兵于沙泗两郡之间平原,西魏闻风而动意欲偷袭我军后方,好在石磊留了人手,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西魏未造成什么损失。”石凤岐看着鱼非池,说,“你可知你行此计划,有可能将我陷入不仁不义之中?”

“以你之智,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鱼非池说。

“我要感谢你对我的高抬吗?”

“我很抱歉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对白衹而言,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白衹白衹,呵,在你心里,现在白衹重要过一切是吧?”石凤岐一声冷笑,觉得这极是荒唐,她什么时候把白衹故地当一回事过,现在倒是上心得很了是吧?

“白衹百姓数以千万计,这是一条一条的命,一个一个鲜活的人,他们当然重要!”鱼非池觉得他这是在无理取闹。

“你到底是为了白衹,还是为了窦士君,你心里其实清楚,能把你困在此处不会是任何外物,是你自己心甘受困于此。我比你,更了解你,所以,这样的话,别人说来是重于泰山的责任使命,而你说来毫无意义。”

鱼非池无法反驳石凤岐的话,他说得都是对的。

说自私也自私,为难了石凤岐,说无私也无私,救了千万人。

但总归,是不好的,是对不住石凤岐的,所以鱼非池也不跟他辩解,她只是觉得突然之间头很晕,步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大概是近日来熬夜太多,想事太多,她头痛已是常态,有时候莫名其妙都一阵阵干呕,呕得苦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什么都吃不下。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附着在自己身体上的这个灵魂要飘走了,整个人都是游离状态,就好像,这灵魂不是她的,她要还回给上天,把这多偷来的十几年寿命,也一并还回去。

本来就是个异类,有这样异样的征兆也很好解释,鱼非池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情,总不好偷了上天十几年时光后,还指望着上天给自己一堆的外挂,让自己在一个新的世界横着走,又不是属螃蟹的。

天底下哪儿那么多的好事,还全让她遇上?

她定定步子,稳了稳身形,错过石凤岐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被他拉住了手臂:“你怎么了?”

“我…我很好。”鱼非池觉得,自己亏欠他很多,没什么资格再让他为自己的这点小事而担心了。

石凤岐转过身来看着她,她面色白得像张白纸,眼神也不再清澈明亮,怎么看都不是很好的样子,以为她是为白衹的事操心,本来是想关心她,说句好听的话,可是开口却是:“我都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了,你还想怎么样?”

口是心非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我没想怎么样。”鱼非池身体虚得厉害,经不得他几推几搡,也经不得他这么大声地逼问,只说,“多谢你了。”

“你…”石凤岐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鱼非池打断他的话,从他手心里挣出手臂,宽大的袍子晃晃荡荡,她瘦得似片纸扎的风筝,本该乘风扶摇而上。

石凤岐见她这样子就来气,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自己说的,几步追上她,一把拖过她身子,眼神带着些凶狠,还有些撕裂般的疼痛:“你跟我低一次头,就这么难吗?”

鱼非池低头看看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他近来真的瘦了很多,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脸上也不再像往日那里总带着既清贵又闲散的笑意。

有时候鱼非池也会想,要不要就这样算了,不要再硬撑下去了,反正自己也快要撑不住,明明就是很想念之前与他可以随意说话,自在调侃的时候,每次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白衹发生这一切,都像是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劈头盖脸地打在她脸上,打得她清醒无比。

这段日子,他们两人实在是都被折磨得不轻,内外的压力,各自的背负,还有互相的伤害,所有的事情都累在了一起,快要到一个爆发的临界点了。

但是鱼非池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还不能走向最糟糕的地步,所以她还需要退让,还需要再等多一段时间,等这段时间过了,随老天爷的便吧,它想怎么玩怎么玩,自己不再奉陪便是。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我现在,不是很想说这个。”

沉了很久的气,鱼非池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没有半点火气的样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我知道我不该,但我没错

鱼非池心间极苦,又涩又痛,还有些茫然,她也知道不能怨石凤岐对她发脾气,对她质问,她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缓过来。

“好,什么时候,你想什么时候说,我等你。”石凤岐按着心中混乱的火气与怨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没有那么丑陋暴戾。

“石凤岐,我拜托你,这种时候去调兵遣将好吗?去安排军事好吗?大战一触即发,我们没有在这里任性骄纵的资本,也没有资格谈情说爱,人命关天啊!”鱼非池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石凤岐却觉得她不过又是一次想用其他的事情把自己赶走,反正她做这种事也不止一次了,于是凶狠的眼神越发尖锐,像是要看透鱼非池的眼睛一般,他点头:“你这么看重他们是吗?鱼非池,我告诉你,我不帮了,我不帮你,不帮白衹,老子不干了!白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关我事,又不是我的子民,你想怎么样怎么样!”

他突然之间翻脸,否定了之前全部的默契与安排,松开拽着鱼非池的手,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鱼非池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耐着胸口奔涌而过的钝痛,深深吸气,深深吐气,扶住手边一棵树,免得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倒在这里,就再也爬不起来。

石凤岐骨子里无情,鱼非池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她并不怪石凤岐说出这样的狠话,换作她是石凤岐,她更狠。

在石凤岐放荡不羁风流肆意的皮囊下,到底藏着一个多么冷酷的灵魂,这怕是只有与他最亲密的人才清楚。

而与石凤岐最亲密的人,绝不是大家平日里看得到的人。

就像当年他与季瑾在草庐偶遇,不打不相识结成好友这桩趣事,也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巧合。

是因为知道每天季瑾都会路过那里,是因为他一直等着时机,是因为那天那场大雨是老天帮他的忙,他以一个少年好动的模样赢得季瑾好感,成为好友。

因为季瑾的重要性对白衹不言而喻,与她相交远比与白帝相交更为有用,也更为容易。

再远一些,比方说卿白衣,他怎么可能会闲到无事去斗鸡走狗地烂赌,也怎么可能到处去逛红楼,要的不过是知道卿白衣的习性,制造一次又一次与他的偶遇,渐渐地结为朋友。

那时候的卿白衣还只是个无名无份的小卒,天天拿着他皇帝爹爹赏的银子吃喝玩乐,胸无大志,一辈子只图开心就好。

是石凤岐一步步把他推上了帝位,一步步带着他成为了后蜀蜀帝。

说卿白衣曾经对不起过他,在他被许家追杀没有出手救他,险些让他身陨后蜀,坟头青草三尺高,其实,石凤岐又何尝对得起卿白衣?

他一再地说,卿白衣,你不欠我什么,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是因为石凤岐知道,他欠卿白衣的更多,是他把卿白衣从一个没心没肺的闲散皇子变成皇帝,是他毁了卿白衣的一生。

卿白衣哪里能不知道呢?可是他从来没有怪过石凤岐,只此一点,便是石凤岐永远欠着卿白衣的。

石凤岐心里是有内疚的,于是他尽全力地弥补着卿白衣,替他守国门,为了寻良将,只想保护好卿白衣。

他并未泯灭良知,毁过那么多人的人生,他怎么可能不受良心的谴责?但是啊,他又能怎么办呢?

当年,他并不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子啊。

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或许,或许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他在上无为山之前那些年岁,几乎是在每一个精心安排的巧合下过活的,是上央教会了他这一切。

当年他游历七国,没有一个人,是他无意间遇上的,没有一个人,是他偶然结成的好友,从来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藏在心底,藏得久了,都要发老霉发潮,长出青苔,长出野草,荒芜他整个心脏。

若不是在学院里的那三年,他真正放下心防过了一段正常人过的日子,怕是会一直一直那样精心安排,周密筹谋下去,直到他觉得一切可以了,能够放手了的那一刻为止。

若不是遇上鱼非池,他也想不到,他能为一个人把自己放到那么,那么低的位置,不用任何计谋,不使任何花招,直直地捧着一颗滚烫的真心,满心欢喜地放在她眼前,不求她有多喜欢,她能看一眼,石凤岐都觉得满足。

但是,不该践踏。

不该借着为了他好的理由,肆意践踏。

但他知道,不管鱼非池跟他犟多久,鱼非池都会来找他,总会来找他,鱼非池必须来找他,石凤岐会逼着她来找自己!

不管这么做,有多令人恶心,多么让人不耻,石凤岐都不在乎,他要的,只是鱼非池一句话,鱼非池一日不给他,他一日不答应白衹的事!

反正这里的事跟他又没关系,白衹乱什么样子都跟他没关系,若不是因为鱼非池,石凤岐何至于一路退让隐忍到现在?

那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石凤岐难得抽了时间,一个人去了那草庐后面的小湖里垂钓。

这地方清静,藏在芦苇荡中间,平日里没什么人来打扰,肃杀的秋风在这里也显得平静起来,温柔地吹过芦苇荡,一片片白絮飞浪,轻盈自在。

石凤岐席地而坐,晒着不算暖但胜在通透的秋阳,旁边支了根细竹杆做的简陋鱼竿,闲散地等着鱼上勾。

鱼到了。

“非池师妹有事?”石凤岐头上戴着个破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他一双眼便只瞧见了一双鞋子半点衣裙,但是他太熟悉鱼非池,所以不用再往上看来人的脸,也知道来的人是鱼非池。

鱼非池匀匀气,放平心态,对自己说,年轻人火气重,自己老成一些要包容,不可动气,也没资格动气。

毕竟他是后生嘛,虽然他在收到前方商夷攻打函郡的消息都五日了,还没有依约做出反应,逼着自己来找他,但是他年轻嘛,年轻人总是喜欢做意气之争对不对?咱年纪大,做人也要大气一点。

不!生!气!

如此反复给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鱼非池才坐在离他一臂远地方,也望着秋湖水静,不起涟漪,远处的芦苇荡飘着飞絮,说道:“韬轲这一计是想试试季瑾,但是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函城拿下北方三郡,从而一举歼灭你大隋大军,最后将整个白衹握在手中,打通与西魏的通道,所以,石…师兄若是得空了,不妨送个信到前方,该动手就动手。”

“多谢非池师妹提点。”他淡漠无奇说道,声音比这秋水湖面还要不起涟漪。

鱼非池再给自己匀匀气,再说一声自己年纪大,不要跟他置气,继续好声好气道:“此事关键只在石师兄,还请石师兄对小师妹往日胡闹多多海涵,咱两的事以后再算,我亏欠你的我都补给你,眼下为重。”

“嗯,非池师妹言之有理,师兄受教了。”他依旧平平淡淡的。

鱼非池觉得这个气她快要匀不下去了,胸口都在一起一伏,转头看着半张脸藏在斗笠下面的石凤岐,也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想来不甚好看,要白瞎了他那张漂亮的脸了。

“韬轲师兄必然还有后手,但是谁也料不准后手是什么,我们…我与你最好提前先手,以备不查,反而中计。”鱼非池呼着气,对自己说,冷静,冷静,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嗯。”他这是连话都懒得说了,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他要听的不是这些,鱼非池今日不说到正题,石凤岐绝不给出任何回应。

“石凤岐。”

她莫名其妙喊了一声他名字,石凤岐便觉得他喉咙发堵,发不出声音,只是稍微偏首,听她说下去。

“我知道那晚我自己一个人离开不该,瞒着你更不该,在你们所有人看来我的确是做错了,但是我不这么觉得。白衹的事永远不会结束,他只是一个开始,这里的矛盾而后将会延绵至天下七国,商夷与大隋已动,后蜀蓄势待发,南燕音弥生来此绝非那么简单,还有西魏也是一根针随时准备扎人,而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当年在学院里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拜托各位师兄师姐早日一统七国,保我一条小命不至于十年一到,随长命烛灭而去。”

“但是你不是,我们都知道,不管你说得多么轻松,掩饰得多么好,石凤岐你不是我这样的人,你看现在的大师兄成了什么样子,初止成了什么样子,你成了什么样子,甚至连阿迟都不得不蹚入这淌浑水中,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所以,我想离开,当时并没有错,我想你就此对我生恨从此忘记,也没有错,错只是错在,我们根本就不该相遇。”

鱼非池说完,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石凤岐的声音。

第三百五十六章 等了四年的第二个吻

他的声音又阴冷又刻薄,像是挟在阴风在里面一样,如同低沉的呼啸声,听得令人肌肤发寒。

他说——

“你当然没错,你由头到尾都是只是想要自由。是鬼夫子,是我,是我们所有人一步步把你拉这趟漩涡里,你连挣扎都显得无力,就连你来渔阳郡,也是因为石磊早先动手毁了去月郡的路,逼着你往这条路上走,你本就是无可奈何,你当然没错!”

“就算是在到现在,你所为的不过是还大师兄当年对你的照料之恩,你一向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你心疼这白衹百姓要受战火涂炭,这千千万万无辜的人要沦为七国相争的牺牲品,你想挽救他们的生命,哪怕不惜跟全天下的人作对,一个人背负七国重压也无所畏惧。”

他轻轻放下鱼竿,走到鱼非池眼前,斗笠之下的他说:“你忠于自己,你哪里有错!”

“那么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错在带你进入渔阳郡吗?错在把你拖进这些泥潭里吗?没有我你以为别人不会这样做吗?你以为我没有想尽过一切办法让你置身事外吗?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你以为大师兄变成这样,我就不难过?你以为七子之间如此厮杀,我就不心痛?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不想面对这样的痛苦?你以为我不知道韬轲没错,窦士君没错,你没错,甚至连初止都没错,所有人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吗?那么,我就错了吗?我有得选吗,我有别的路走我会这样做吗?你凭什么放过他们,独独这样惩罚我?”

“是因为我错在爱你吗?”

“你凭什么给我这样的惩罚?”

“我错了吗?”

他取下斗笠,露出一张额头青筋毕露,牙关紧咬的脸,像是极尽全力的克制与压抑着他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但是他的目光难以掩饰,如此的尖锐逼人。

鱼非池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凤岐,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也会怕吗?”石凤岐却一把攫住鱼非池的双肩,手指好像要抓住进她的肉里,将她拽过来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手指扣起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他问鱼非池:“你也会知道怕吗?”

“石凤岐!”鱼非池挣扎了一下,没从他手里挣脱开,喊了一声。

“你不说我一直在掩饰吗?这就是我真实的样子,丑陋不堪,凶相毕露,不择手段,所以鱼非池,你也会像心疼别人那样心疼我吗?把我逼到这等地步,你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我这个活像鬼一样的人,去过你自由自在的日子,你满足了吗?开心了吗?”

鱼非池让他问得无话可说,被迫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人,若说她有后悔,大概就真是把他逼得太狠,让他如此痛苦。

“当所有人对你不好,对你逼迫的时候,你都可以原谅,可你为什么非要把对你好的人逼走?你说啊!”

他几近嘶吼,理智在这里尽数决堤,明明他知道,今日他等鱼非池来,不是说这个的,明明今日该谈之事应该白衹前线的战局,明明他想过要借此事跟鱼非池重归旧好。

他想着,就算了吧,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她只是想让自己离开他,想让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她只是想不再拖累自己,虽然她总是这样,但说到底了,也是为他好不是?

他都明白,鱼非池这些日子来对他的冷淡,对他的故意误解,对他的不作解释,都不过是因为,鱼非池一直都清楚:他从来都不单单只是石凤岐,他是更多的人,他有更多的身份,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倾尽全力地去做,他不能被任何事情羁绊住。

这是事实,不是什么为了对方好的借口与理由。

这是残酷的,无法回避的,鲜血淋漓的事实,鱼非池不过是提前把这事实摆了出来,让他明白,他们之间的分离,是早晚的事,早晚的。

越早越好,越晚越糟。

鱼非池从来都是懂他的,就像他懂鱼非池一样,可是,为什么就是要故意互相曲解对方的意思呢?

就像石凤岐明明知道那些质问她的话,冲她怒吼的话,都不应该,都是对她一番心意的糟践,可是还是抑制不住快要崩溃的情绪。

他真的太累了,所以很抱歉,他太需要鱼非池给他肯定的答案,不要在他背弃了大隋,背弃了上央,背弃了自己之后,还要同时失去她。

石凤岐再怎么强悍,也无法承受这双重的失去,他宁可一死。

鱼非池看着石凤岐这张盛怒难耐,暴戾到极限,接近扭曲的面孔,如果这是她离开之后,石凤岐会成为的样子,那么眼前这张脸,会成为鱼非池一辈子的心魔,一辈子不敢面对的亏欠。

她的内心急剧翻滚,搜肠刮肚地想着稳定他情绪的话,想着要如何让他平复下来。

不是害怕啊石凤岐,我永远不会怕你,哪怕像此时此刻你这样伤害我,威胁我,我也不会怕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劝你,安慰你,补偿你。

石凤岐的嘴唇覆下来时,鱼非池仍是猝不及防,他吻技生涩稚嫩,拙劣不堪,又霸道猛烈,不似亲吻,更像撕咬,咬得鱼非池嘴皮破开淌下一道血蜿蜒在脸颊上。

他抬着她脸让她直直地面对着自己,看近在眼前他的眼神是何等的凶狠,心肠是何等的坚硬,他像是宣泄着他积压太久的爱与恨,要一次让鱼非池明白,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远处的芦苇荡仍在顺风轻摇,不知人间情愁,芦苇荡下方藏的野鸭一群群一对对地安憩在水面上,几片不知哪只鸭子毛荡悠悠地落在鱼非池脚边。

她迟疑许久的双手终于抬起,轻轻环住了石凤岐的脖子,缓缓地闭上眼睛,柔软而丰盈的双唇轻轻抿了一下石凤岐已经在她嘴上压得要变形的唇。

这轻微细小的动作像是一道吹过寒冻江水的春风,化得开千里冰霜,融得去万里雪封,卸得掉石凤岐所有的狠色与戾气。

石凤岐的眼神一时迷茫,像是不太敢置信,觉得这不真实一般,但这一迷茫的瞬间,他过于狰狞的面目也柔和下来,因为过份用力而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下来,心间那些四处横撞的戾气渐渐消散,心绪归复平和,还有些许激动与失神,不再青筋毕露,不再像他说的那般令人恐惧。

鱼非池像是很有耐性一般,一点点化解着他强硬的外壳,一点点唤回曾经那个正常的石凤岐,又因为石凤岐这厮吃得太多,长得太高,她都不得不踮起双脚才能够得着他。

好在石凤岐心疼人的习惯未改,主动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在此刻来说,他这样的小动作无异于世纪大和解,比说一万句情话都要管用得多。

这位年轻人,他应该是真的没有亲吻过人,也没有去遍红楼,所以迟疑了很久,眼睛眨了几眨,纤长浓密的睫毛扑了又扑,看着近在眼前的鱼非池,看得到她的眼睫纤长,微微轻颤,好似风中的花朵在瑟瑟发抖。

然后他才有模有样地学着鱼非池的样子把眼睛闭上,学着鱼非池的样子一点点回应,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一点即透。

舌与齿轻轻碰撞,深深纠缠,而不是如最开始那般,只知道猛地凑上去,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原本死死扣着鱼非池下巴与肩膀的手指也松开,将她近日来消瘦得过份的身体紧紧搂进他宽阔有力的胸膛,就好像害怕一松手,她就又要逃走一样。

这里很安全,你可以靠着我,相信我,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帮你,哪怕我背负得再多,我也想给你一方太平清静的地方。

鱼非池,我们和好吧,不要再互相为难对方,折磨对方,我们像以前那样就很好,我不求更多。

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力气,全部的智慧,全部的全部,保护你,让你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你依然可以很逍遥,你要做的,仅仅是相信我,不要离开我,拜托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也不要赶我走。

鱼非池环着他的脖子,仰着头与他如此相近地双唇相贴,只是一道清泪,顺着她的眼角终于淌下,没于发间。

回想一下,从鱼非池夺走石凤岐的初吻那日算起,这都四年过去了,整整四年啊,速度快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石凤岐才得到鱼非池的第二个吻。

对了,初吻还被鱼非池狠狠嫌弃了一番,说他浑身臭汗味,皱着眉头狠狠一抹嘴巴,她十分吃亏的样子,留得石凤岐一人站在那里发愣,然后一个劲儿傻乐。

在此稍微同情一下石凤岐的这一路来的凄惨遭遇,为他默哀一秒钟,好,时间到。

远处的芦苇荡荡啊荡的就停了下来,成群成对的野鸭游进更深的芦苇群里,连风都不忍抢走石凤岐这苦苦等来的,鱼非池的回应。

这一吻,悠悠,悠悠绵长。

第三百五十七章 呸!

因为太渴望,所以心急着想拥有,一旦拥有,便死活都不敢再松手,哪怕头破血流,哪怕遍体鳞伤。

哪怕…血糊了一嘴。

鱼非池缓缓闭眼之后缓缓睁眼,与石凤岐分开,石凤岐却像个讨糖果吃的小孩子般贪得无厌,搂着她身子不肯松开,“嗯~”地一声以示不满她的半途离开,继续凑上去。

“唉,你又不会。”

鱼非池含含糊糊地默默叹一声,这也是实话,石凤岐在这种事情上,简直是一个初生的新手,就算现场教学,也没那么快熟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