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今日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你回府之后,多想想须弥南方三国的事,既然你已经把局做成了,就要保证这个局面一直在你的把握之内,不可生出乱子。”隋帝说道,脸上露出些疲惫的神色,他近来越发觉得容易累,大概真的是年轻大了。

“是,陛下。”鱼非池点头行礼。

桌上那二十八封的信,依旧静静地躺着,不管写这些信的人是抱着怎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石凤岐知道,他曾经与鱼非池是什么模样。

石凤岐穷尽心力想要得到的东西,其实在他眼皮之下,他从来不知道。

隋帝起身拿起那厚厚地一沓信,一封一封地扔进香鼎之中,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炭火吞噬,一点点被烧成灰烬,半点痕迹也不留下,就像鱼非池与石凤岐过往的一切,也快要被吞没得半点不剩了一般。

他眼看着这些信,眼神深沉而内敛,还带着知天命的无奈。

当最后一封信被投入火中烧得面目全非之后,他轻声笑道:“年轻人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老怪物们的恶毒?”

第五百三十六章 我打人就是这么疼

迟归赶着马车带着鱼非池回府,马车赶得不急,四平八稳,足以让鱼非池在马车里好生睡一觉。

到了自家宅子门口,鱼非池下了马车正准备进去,见到不远处走来三两个姑娘,一个走在前头,珠光宝气,两个跟在后头,耀武扬威。

“鱼姑娘!”走在前头的珠光宝气叫住她。

鱼非池停下步子回头看,挺好看的姑娘,鱼非池对人的皮相总是很包容,绝不会因为她脸上的傲慢和蛮横而否定她的脸蛋长得不错。

“有事?”鱼非池问她。

这姑娘走上前来,笑得明媚动人,约摸十五六的年纪,正是好看的时候,她先是笑着对鱼非池福了一礼,然后站起来说话,晃得她头上的珠玉叮铛作响,颇是好听。

“今日冒昧前来打扰鱼姑娘,是想向鱼姑娘打听点事情,还请鱼姑娘不吝赐教。”漂亮的姑娘她说道。

“那你是否应该先自报家门?”鱼非池站定看着她。

“忘了说了,是宁太辅之女,宁雅。”她脆生生地说道。

鱼非池听了点点头,宁太辅在朝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重臣了,难怪这姑娘穿戴得如此不俗,又问她:“不知宁姑娘想问什么?”

“说起来鱼姑娘您可别见怪,我知道您以前是太子妃,与太子相熟,所以特地来向您请教一些太子的喜好,比如他喜欢什么样的花式,颜色,口味,最重要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宁姑娘她大概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没怎么学会礼貌这种东西,也不太懂得说话之道。

这何止是让鱼非池别见怪啊,这是往鱼非池脸上甩耳光还请她笑纳呢。

“小师姐,我这就赶她走。”站在旁边的迟归立马就要动手赶人。

鱼非池抬手止住迟归:“急什么,人家宁姑娘特意上门来,我们怎么能做出扫客出门的事?”

“可是小师姐,她说话太…”迟归虽然每日诚心地盼着石凤岐赶紧成亲,赶紧让鱼非池断了念想,但是也从来不希望看到鱼非池如此压抑自己,也见不得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她。

鱼非池冲迟归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笑看着那位宁雅姑娘:“除了这些,你还想跟我说什么?”

宁雅见鱼非池连赶人都不敢,便忍不住轻笑起来,轻轻捻着手中的帕子,扶了下头上的珠翠:“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想请鱼姑娘帮一把手,反正谁嫁太子对您来说都是一样,何不让我嫁入太子府呢?我日后若是成了太子妃,定会前来答谢鱼姑娘的。”

“你这么确信,你就一定会成为太子妃?”鱼非池笑问一声。

“陛下一共拟了三位女子,元家和封家那两位小姐我都是知道的,论地位她们不如我,论相貌她们也不如我,我既然有最大的可能脱颖而出,自然会争一争这太子妃之位。”倒是个有眼光的女子,先分析了一下对手,再为自己增强实力,而且找的外援还不弱,是前任太子妃。

只是这跋扈嚣张的样子,有点让人讨厌。

鱼非池看着她只是笑,没说话,她若是知道太子妃已内定了苏于婳,怕是也不敢这么放肆吧?

果然权利这种东西,最容易让人膨胀啊,膨胀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自以为是到不知天高地厚。

“我帮不到你什么,若无他事,您就请先回吧。”鱼非池没兴致跟这种小姑娘打闹,争风吃醋这种事,早就与她无关了。

“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让鱼姑娘生气了?”宁雅拦下她,笑得随意敷衍:“咱们大隋女子说话就是这么直,若是有冲撞了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

鱼非池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打人就是这么疼,你也请多担待。”鱼非池笑声道。

“你!”宁雅打小便是千金之躯,不知几多人疼着她宠着她,把她要捧上天,从来没被人这样当众打过耳光,气得猛地抬头瞪着鱼非池,“鱼非池,你不要太得意了,你在朝中无官无职,我父亲乃是朝中一品大臣,你竟敢动手打我!”

鱼非池有些轻蔑的眼神看着她,不屑道:“打你怎么了?我今日把你杀了,你那位太辅父亲也不敢有任何不满,你信不信?”

“鱼非池你竟敢污蔑朝庭大臣,你放肆!”宁雅红着脸,高声骂道。

似是觉得这声音太过聒噪,鱼非池抬手握住了她的脸颊,又因为她本就个子高,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漂亮又年轻的小姐,带着有些残忍与嗜杀的甜美微笑:“漂亮的宁小姐,你知道太子妃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太子为什么要立太子妃吗?你知道权力的置换与巩固带来的是什么吗?我年轻的姑娘啊,这样的游戏,不是你这种小姑娘玩得起的。”

年轻的姑娘们啊,眼光总是有些狭隘,仍自坚信着权力的基石是官阶高低,不清楚这世上还有实力碾压一切这种说法。

她们不在朝堂,偶尔听说过鱼非池的一些零碎故事,没听说鱼非池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无人敢拦的气势,他们听说鱼非池太子妃被撤的趣话,不知她这用太子妃的头衔换来的是什么。

年轻的姑娘们呀,她们总是对自己的美貌与家世充满了自豪与优越感,扬着高高的下巴像只傲慢的孔雀,却不知道真正的傲慢需要足够蛮横的自身实力作为依仗,美貌会凋谢,家世会衰败,只有源自骨髓里力量才能支撑住飞扬与骄傲。

年轻的姑娘,她总要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不必来一场勾心斗角的闺杀,她们不够资格成为鱼非池的对手。

鱼非池手指的力道很重,掐得宁雅的脸都变形,一阵阵闷痛,最后鱼非池抓着她的脸皮重重往墙上摔去!

宁雅额头猛地撞上了粗砺的石墙,鲜血直流,痛得坐在地上直哭,咒骂着鱼非池。

“阿迟,让她跪好。”鱼非池不理她高声的喝骂,只是淡声对迟归说道。

迟归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鱼非池这样发怒了,连忙过去架着宁雅跪在地上,鱼非池看向那两个已吓得面色青白的下人,笑容依旧甜美温柔:“回去跟你们家宁大人报个信,让他亲自上门来领人。”

“那我家小姐…”下人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声。

“跪着吧。”鱼非池轻笑一声,缓缓走进了宅子大门,没有多看一眼又气又恨还有些怕的宁雅。

隋帝说得没错,今日这天色不太好,一场大雨说来就来,鱼非池坐在屋子里喝着姜汤暖身子,手里翻着一本闲书,岁月静好地看着。

大门外面的宁雅跪在那里已经快要瘫到地上,湿嗒嗒地头发黏在她脸上,冲花了她精致美丽的妆容,那些华丽繁复的珠翠也成为了累赘,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倒不是真有这么听话,乖乖地跪着,只是她每一次试着站起来反抗,都会被迟归毫不犹豫地打屈双膝,扑通一声跌跪在地,磕得一双膝盖皮都破了,淌出血来。

试过几次之后,宁雅便再不敢有别的想法,只能硬生生地跪在这里,等着她爹来捞人。

宁太傅来救人的时候,看到跪在大门前已经脸色惨白的闺女,却没敢多作半点停留,直接请了迟归传话,求见鱼非池。

宁雅哭喊道:“爹爹,你要为雅儿做主啊!”

“闭嘴!”太傅大人一声怒喝,吓得宁雅怔住,太傅又恨声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鱼非池翻多了两纸书,看好了一个小故事,让太傅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让迟归把他请进来。

一见到鱼非池,太傅便连连请罪:“小女无知,冲撞了鱼姑娘,还请鱼姑娘海涵,饶她一条性命。”

“宁大人言重,我不过是谋士,在朝中无官无职,岂敢定人生死,本来是打算把宁小姐交去给上央的,毕竟他管着大理寺,这种事情交由大理寺处理最是合适,就等着宁大人过来,给您说一声。”鱼非池慢悠悠地喝着茶,慢悠悠地说着话。

“鱼姑娘,小女真的知错了,我这就叫她进来给您赔罪,上央大人那里,还请鱼姑娘高抬贵手,放她一命小命吧!”若不是碍着身份之别,宁太傅只差跪下去。

上央与鱼非池的关系朝中谁人不知,两人都是时常出入御书房的,若是宁雅到了毒手上央手中,那还能有命吗?

“赔罪就不必了,既然大人你这么心疼家中的千金,可要好生看住,别进了狼窝不得知,成了别人的替死鬼,那可就冤枉了。”鱼非池笑了一声,合声说道。

宁太傅有点懵,没太明白鱼非池的话,抬起眼来看着她:“鱼姑娘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她在外面嚎了大半天了,我听着也烦,大人把她领走吧,额头上那点伤,就当是我给她送的一点见面礼,给她长个记性,大人不会见怪吧?”鱼非池端起姜汤笑声道。

“不敢见怪,万万不敢见怪,多谢鱼姑娘高抬贵手,宁某感激不尽。”宁大人眼神有点不大对劲,还在琢磨着鱼非池的话,但也不敢在屋中久留,退着步子出去,带上了他家那个惹事生非的好闺女。

第五百三十七章 打你是在做善事

宁雅那样的姑娘,放在后宫大戏里至少是可以活到一半剧情的,只可惜她一上来就遇上了终极大怪鱼非池,瞬间被秒杀。

后宫脂粉红颜里的争斗永远不及前朝天下的杀戮来得残忍与精妙,不是同一个量级,根本不足以成为对手。

依着鱼非池以前的性子,也是不会多看一眼这样的姑娘的,蠢归蠢,但是她们蠢她们的,总是与自己无碍。

非得把人家小姑娘逼到这份上,还险些让人毁了容,你可以理解为,鱼非池是在行善事。

如若不然,这这姑娘怕是逃不脱被石凤岐杀了的后果。

他说得到做得到的,如果把石凤岐逼急了,或许真的会把这些姑娘杀个干净,看看谁还敢嫁给她。

隋帝其实是了解石凤岐这性子的,也知道他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依然这么执拗地决定为他指婚的原因也无非是…当所有臣子都不敢把自家闺女嫁给石凤岐之后,苏于婳就能顺势而出了。

石凤岐不会杀苏于婳,臣子们感激苏于婳拯救了万千危难中的少女,这样的结局,完美。

老而不死谓之贼,古人诚不欺我也。

得鱼非池这么一闹,至少对太子妃之位跃跃欲试的姑娘们会长个心眼,知道那把椅子不好做,那太子妃的霞帔也不好着,别早早把性命折了,不是死在石凤岐手里,就是死在她鱼非池手中。

所以嘛,鱼非池当真是在行善,救了多少梦中的少女呀。

后来这事儿传去了众人耳中,有人暗中说鱼非池这是还在惦记着太子妃之位,所以容不得任何别的女子觊觎,故而才要对宁雅那般恶毒,险些把人姑娘家的脸毁了。

鱼非池听了这些话,心想着,当初真是该把她脸毁了才好,坐实了这事儿总好过背这些冤枉骂名,反正效果是一样。

听到这消息的人还有石凤岐,他根本不会想鱼非池这是在吃醋和嫉妒,他准确地猜到了鱼非池的心思,鱼非池只是在给那些梦想成为太子妃的姑娘们指条活路。

这样的小打小闹不值得他们侧目上心,除了那位可怜的宁太傅这两日在朝堂上战战兢兢以外,旁的人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

但是这件事的风向渐渐变了个模样,的确是没什么人再敢把闺女嫁给石凤岐,却不是因为石凤岐有可能杀掉她们,而是因为个个都担心,还没正经地嫁入太子府里,就要被鱼非池这位在朝堂上地位斐然的女谋臣给弄死了。

谁弄得过鱼非池哦?哪个女子敢跟鱼非池作对哦?那不是找死么?

于是鱼非池背上了这口锅,不过她也不准备揭下来了,反正效果是一样的,背两口锅又死不了人。

有一回苏于婳出了宫与她慢慢走回去,说起了这件事,笑声道:“你知道吗,隋帝跟我谈这件事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为何是我。”

“隋帝怎么说?”鱼非池她从容淡然地谈论着苏于婳与石凤岐的婚事。

“隋帝说,一来呢,的确有石师弟的原因,他会杀别的女子,却不会杀我,二来嘛,隋帝说的是别家女子嫁给石师弟,怕你是不会给她们一天安生日子过,而不可能有哪个千金小姐能在你手下活过三招,只有我勉强与你匹敌,所以喽,就选了我。”苏于婳说着笑出声来。

鱼非池一脸郁闷:“我怎么不会让她活过三招了,胡说八道,我让她们一招都活不过你信不信?”

苏于婳挽上鱼非池的胳膊发笑:“你这小心眼,能容得下石师弟娶别的女子才有鬼。”

“对啊,我衷心祝愿他长命无忧,孤独终老。”鱼非池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

“恶毒。”苏于婳瞟了她一眼:“那我呢?你这么讨厌别的女子嫁给她,你讨厌我吗?”

“他不会娶你的,别想了。”鱼非池说道。

“你这么自信?”苏于婳笑问。

“我不是自信,我是了解他。”鱼非池边走边说:“其实你答应隋帝的原因我也能理解,你野心一直都是很大的嘛,你需要一个足够稳固的平台让你施展野心,太子妃这位置,自然是个好平台,以后等哪天隋帝一嗝屁,你就是皇后,那更是大权在握了,你根本不在乎石凤岐想不想娶你,你不需要这样一个平台而已,所以,这等于是你跟隋帝之间达成的交易。”

“小师妹聪慧,我真没心思跟你争石师弟,也没心思要成这他的太子妃,我要的是大隋的权力,大隋的平台,也要他能够继续像现在这般稳定下去,一心一意地为天下之事操心,而不是想别的。所以呢,我不过是跟隋帝达成了协议。”苏于婳说着声音低下去:“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

“你下一句话该是,不公平这种东西,只是对没有实力的人而言的,对于有实力的人来说,一切都只是挑战,对吧?”鱼非池看着她。

“是啊,什么事能瞒得过小师妹呢?”苏于婳笑道,“不过眼下看来,这事儿的确可能成不了,石师弟太固执了,已经跟隋帝连闹了好几天,现在大隋上下都不敢再提这事儿,隋帝也让他气得够呛,他这样的性子你以前怎么忍得下来的?”

“他以前又不会对我发脾气。”鱼非池说得理所当然。

“要不你去劝他?”苏于婳说。

“我可劝他出家,当个和尚,或者劝他自宫,当个太监,都是极好的。”鱼非池说得一本正经,苏于婳听得哈哈大笑。

苏于婳偶尔会觉得鱼非池是一个很怪的人,她憎恶一切有可能抢走石凤岐的女人,可是她又一点也不担心她们会真的抢走石凤岐,就像她确信,石凤岐永远都不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一样。

这婚事暂时算是搁置下来了,隋帝与石凤岐两父子互不相让,天天只差打得鸡飞狗跳,让人看着好笑,鱼非池也把心思收拢在南燕,后蜀,苍陵三国的战事上,还要随时提防商夷直接南下,把这正打着的三国全部吞掉。

商夷是一定会有这样的想法的,这样好的时机,如果他们不动心,那才是有鬼,鱼非池已经开始准备大隋与商夷的战事。

不再是像上次那样的中型战事,而是真正的全面开战,大隋还必须占得先机,将战场定在商夷国境内。

这些事情繁琐复杂,不再是瞿如一个人表演的舞台,全面开战意味着多处战事同时爆发,怎样排兵布阵,怎么调配兵力,都是需要仔细商榷的,鱼非池这些天,一直在忙的就是这些事。

也只有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石凤岐才愿意跟她说上两句话,而不是一副根本不愿见着她的表情——大概,他真是真的厌恶那个不择手段,出卖一切,背叛一切的鱼非池吧。

有时候鱼非池也会想着,这样也不错,嗯,与他怎样都不错,只要大家的目标还是一致的,往一个方向前进着,就挺好的。

做人嘛,最紧要是开心,要自己想得开。

同时,音弥生再也没有留在邺宁城的借口,而且南燕催得急,他不得不离开。

离开之前他再也没有劝过鱼非池,不是他不想带鱼非池走了,是他知道,鱼非池宁可死在这个地方,也不愿意离开。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怪鱼非池,如今南燕陷入战事中,是鱼非池一手促成的,在国家和心中所爱之间,音弥生觉得,他有点迷茫,不知该选什么。

如果他只是纯粹的世子殿下,从来没有摸过东宫那把椅子,倒也挺好选的,按着他本性过活便可。

可是他成了太子殿下,这里面还有鱼非池的功劳,他便觉得,很是挣扎。

鱼非池知晓他内心这些感受,送他出城时说:“不如干干脆脆地恨我,好过心里受折磨,我不介意你恨我。”

音弥生便笑延:“你是不介意我以任何感情面对你。”

鱼非池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目送着音弥生上了马车,看着他简单的马车哒哒而去。

音弥生毕竟是一国太子,此番离开邺宁城,也不止是鱼非池一个人相送,当初接他的人是石凤岐,如今送他的人也是。

等到音弥生的马车走远,石凤岐没多看一眼鱼非池,转身离开。

鱼非池挑挑眉眼,习以为常,懒得计较。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街道上,两侧的小贩叫卖声很大,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描着盛世华章的样子,该有公子与佳人相依相偎,耳鬓厮磨,说些动人情话才对得起这番好景致。

可是鱼非池与石凤岐之间,却只剩下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沉默的寂静,寂静到令人心慌。

走到分叉口,两人本来该转左与转右,一个回太子府,一个回自己家,就像从来没有过交集一般。

却眼见着不远处一个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如纸,见到石凤岐与鱼非池,直挺挺地跪下来,膝盖都在地上磨出去老远,擦出一道血痕,他扑倒在地上哭喊一声——

“太子殿下,陛下垂危!”

第五百三十八章 隋帝病重

隋帝寝宫里来来回回着许多太医,他们为隋帝把脉,为隋帝扎针,紧张得额头上满是大汗,就连写方子的手指也在轻颤。

他们说,隋帝病入膏肓,不是普通的小风伤小毛病,是大限将至。

鱼非池看着隋帝躺在床榻之上,他胖胖的身子盖在厚厚的锦被之下,石凤岐坐在一边紧紧地皱着眉头,倒也没有喝出那等“救不活隋帝你们就都去赔葬”的混账话,只是帮隋帝掖了掖被子,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和眼下的乌青轻声叹气。

后来太医说了一些神神叨叨地话,让太子多陪隋帝坐坐,就下去配药了,寝宫中陡然变得清净。

隋帝慢慢睁开他的双眼,厚重的眼皮他像是有些抬不起一般,只能耷拉着,看到石凤岐时咧嘴笑了笑:“你来做什么,又来惹我生气。”

“都叫你平时少吃一点,多走动对身体好,你偏不听,这回好了吧。”石凤岐看着他有些难过地埋怨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用你管。”隋帝嘟囔一声。

“我倒是不想管你,你自个儿注意啊。”石凤岐苦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跟太医说。”

“没有,就是有点累。”隋帝笑着抬起手,石凤岐接住之后才发现,隋帝的手背上已经起了很多的老人斑,皮肤也有了皱褶,看着令人心酸。

“别说话了,睡会吧。”石凤岐轻握着隋帝的手,声音闷闷的。

他这些年挺不成样子,一次一次地把隋帝气得要死,若是有人要说他孝顺,他是万万不敢当的。

如今看到隋帝真的病倒了,他才觉得后悔,或许早些时候,该多听话一些。

“上央呢?”隋帝动着嘴唇问道。

“在的,陛下。”上央走过来,站在隋帝跟前。

“这些天我上不了早朝,你多照看着点,这小子不成器,你多盯着。”隋帝艰难地笑了笑,抬抬手指指着石凤岐。

“是,陛下。”上央弯着腰回话。

隋帝轻轻拍了两下石凤岐的掌心,笑着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老胖子,我以后会多听你的话的,你不要操心了,好好养着身体吧,朝中大事我会接手,不懂之处会问上央,你不要再想这些了。”石凤岐双手握住隋帝的手,满心的内疚与愧欠之感,抑制不住的心酸。

“你也懂事了啊。”隋帝只笑道,“鱼丫头呢?”

“在呢,都在。”石凤岐应道。

来探视隋帝的人挺多,但大多让石凤岐拦住在外面,留在这寝宫里的依旧不过是那四个人,鱼非池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隋帝。

她的脸色,惨白如雪。

听到隋帝叫她的时候,她有些麻木地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陛下,我在这里。”

“你陪我说会儿话,让他们都出去吧。”隋帝把手从石凤岐手心里抽出来,牵住了鱼非池的手。

隋帝的手一直都很厚实很有肉,暖乎乎的,可是此时鱼非池却只握到一片冰冷。

“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话,睡会儿。”石凤岐劝道。

“我现在精神着呢,不用你管,快出去。”隋帝骂道。

石凤岐带着人退下,合上寝宫大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鱼非池,她的身影显得单薄又瘦弱,与偌大的寝宫相较,越添孤苦伶仃之感。

鱼非池握着隋帝的手坐下,笑了笑,笑得眼中溢出泪光:“陛下啊,你为了让石凤岐成亲,不惜以死相逼吗?”

“我说过,他会同意的,你也会同意的。”隋帝笑说道。

“我真的不想同意啊,哪怕你死了,我也一样可以带着大隋称霸须弥,我真的不介意你是不是会拿死要挟我的。”泪水顺着她脸颊,滑过她微笑着的脸庞。

“他介意呀,只要他同意了,你不同意也没有用,对不对?”隋帝温和的目光看着鱼非池,透着慈爱,还有愧疚。

“你不怕他知道,你是故意病倒的吗?你知道他的,你用这样的方法骗他,被他得知真相之后,会更加厌恶。”鱼非池微笑着的嘴角接着她的泪水,“我会告诉他的,我会说你是故意的,会告诉他你在逼他。”

“鱼丫头,你告诉他也没用,我悄悄告诉你呀,我好不了了,我知道瞒不过你们,我没给自己留活路。”隋帝紧了紧握着鱼非池的手,像是说着什么有趣的悄悄然一般,把声音压得低,带着些俏皮的得意:“我年纪本来就大了,再撑也就是三五年的时间,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死之后,他还没有长大。”

鱼非池的泪水一直滴到隋帝的手背上,隋帝像是被灼伤了一般颤抖了一下,然后再次死死地抓住鱼非池的手:“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挑中苏于婳了吧。别的女人在你手下都是活不下去的,她能活下去,而且,她会成为乱世里的枭雄,帮着阿岐成长,这比什么夫妻情深重要多了,天子家呢,很少有什么恩爱白头的故事的。”

“苏于婳以后能容得下阿岐娶很多女人,因为她不爱阿岐,她要的只是地位和力量,可以支撑她的野心,她是最合适的,你懂吧?”

他一边说,一边一松一紧地抓着鱼非池的手,像是要把这些秘密悄悄地告诉鱼非池。

鱼非池坐在那里,始终带着微笑看着隋帝,仍由脸上的泪水都快要流成不河,也不曾变过笑意,只是她的眼神,不要太仔细看,看不得,看多了像是无数的星光碎在她眼中,每一片都写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隋帝逼的人不止是石凤岐,还有她。

他果然是须弥大陆上最为了不起的君王,豁得出去一切,只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也是最称职的父亲,能舍去性命,保石凤岐一生安稳。

鱼非池坐在那里,败给这样的隋帝,她无话可说。

她赢得尽天下,赢不了这样的人。

隋帝抬起手来,轻轻地抹着鱼非池脸上的泪水,他自己也有些泪光在闪烁,他说啊:“我知道你委屈,但是没办法,鱼丫头,我没别的办法,可以让阿岐听我的话了,他太野了,我管不住他。”

“你是特意等音世子走了之后才行这一步棋的,你知道,如果音弥生在这里,他知道你这么做,就不会再管我的意愿了,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带去南燕。也或许,会直接告诉石凤岐真相,让他知道你是不止逼了他这一次,还骗过他一次,你是挑好了时机的。”鱼非池有些轻微发颤的声音说。

“对,我是挑好了时机的。”隋帝的泪光凝成泪水,浑浊不堪的老泪顺着他眼角的皱纹,没入枕头里,“你看,我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我就算是死了,大隋也是稳稳当当的。”

鱼非池听着低头失笑,和着满心的酸楚和绝望,她笑声压抑又嘶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呢?隋帝,你等我死了,再这样做,不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直面这一切?”

“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啊。”隋帝喃喃道,“我怕我活不到那么久了。”

鱼非池先前虽然因为石凤岐被指婚之事闹得很不开心,但是她一直都坚信,石凤岐不会娶别的女人,像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娶一个不爱的人为妻,因为这样的自信,与肯定,鱼非池的心态其实一直很放松。

她那时想着,只要石凤岐不低头,再撑一撑,撑到大隋与商夷的大战一起,她就可以把这件无关天下的小事给掩过去。

所以呀,她夜以继日地研究着战术,看着地图,想着办法怎么攻打商夷。

所以呀,她对石凤岐充满了信心,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什么问题都不会再有了。

所以呀,当她现在被隋帝击败得如同丧家之犬时,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可笑。

她费尽心机,用尽力气,到头来,什么也没改变。

她拉开了寝宫的门,外面的秋阳一下子照进来,照得她眼前一花,险些晕倒。

石凤岐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看她满面泪痕,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他叫你进去。”鱼非池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缓缓推开了石凤岐的胳膊。

她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宫殿,她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隋帝这一病意味着什么,她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场病不过是一场逼迫,包括石凤岐也清楚。

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在这种时候忤逆隋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