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你全权去办吧,如果需要协助,找苏于婳帮忙。”石凤岐转过身背对着她,缓缓闭上眼睛掩住眼中的痛楚之色。

“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波及到大隋与商夷的真正交锋…”鱼非池说。

“我说了,交给你去办,我相信你。”石凤岐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冰冷机械得没有感情的声音,“你是我大隋,最出色的谋士,不是吗?连须弥三国的战事你都可以挑起,这样的事情,你有什么办不好的?”

“谢太子。”鱼非池说。

“老胖子昨日说让你今日去看他,你把这里的事安排完了,就去他寝宫吧。”石凤岐合起满桌子的折子,快步走出御书房,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里压抑得令人快要窒息的空气。

石凤岐走后,鱼非池依然留在御书房里,琢磨着这场不知会在何时发生的战事,算着每一处细节,每一个步骤,这一回,她要面对的是韬轲,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到真正的,全力以赴。

苏于婳立在旁边与她一同探讨,这里提一点,那里补一下,两人之间说话轻声细语,苏于婳比鱼非池矮一点点,所以偶尔会攀着她的肩膀踮起脚尖指向沙盘某处,鱼非池也会把肩膀借给她,绝不吝啬排斥。

她们之间一点也不像是有过仇怨的人,也一点都不像,苏于婳将要嫁给石凤岐,而石凤岐是鱼非池的心头之肉。

上央看了许久,他觉得,鱼非池快要变成一个铜皮铁骨的人,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百毒不犯。

一直聊到下午时分,鱼非池才从御书房里出来,她并没有去看望隋帝,后来上央问起时,鱼非池说她忙忘记了,而且有更多的事比去看望隋帝更重要,相信隋帝能理解的。

鱼非池不过是怕,自己一看到隋帝,就直接上手把他活生生掐死,让他再也不能胁迫任何人。

好不容易才能克制住的情绪啊,不能崩溃,得好生忍住,受着,然后忙碌着,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不知疼痛的木头一样,疯狂地,往死里地忙碌。

榨干生命里最后一点力量,用尽脑海中最后一点智慧,去为了这个天下,而耗尽自己的一切。

第五百四十二章 寡人若不在,便靠你

隋帝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小太监喂着他一口一口地服着药,隋帝知道,这些药不过是用来延得一时的命而已。

他是怎么病的,他自己心里清楚,解药是怎么配的,他心里也清楚。

小太监伺奉得当,很是贴心,唇红齿白的样子,给隋帝喂完药刚准备下去的时候,隋帝叫住他:“鱼非池今日还是没来吗?”

小太监低头回话:“回陛下,鱼姑娘今日御书房议事后,就出宫去了。”

“退下吧。”隋帝叹声气。

他已经等了鱼非池好多天了,每逢石凤岐来看他,他都会让石凤岐叫鱼非池过来,但是那丫头只怕是真的对自己生了恨了,连来看看自己都不肯。

实在是古怪,隋帝这辈子正经心疼的人很少,两个儿子外加早死的先皇后,勉强再加上一个上央便是顶了天的了不得了,但是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觉得,这末了末的日子里,他很想让鱼非池来陪他说说话,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多陪陪老人。

英明的君王,他也有这般无奈的时候。

时不时的他也会想啊,如果他们两个不是生在这样的乱世里就好了,必是天成的好眷侣,自己也很乐意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

今日石凤岐事多,没来看隋帝,来的人是上央,上央坐在榻前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看着苍老病态的隋帝,说道:“陛下,你这是何苦呢?”

隋帝招手让上央把他扶着坐起来,一君一臣说起了闲话,隋帝说:“你是知道寡人的,寡人这辈子就盼着阿岐能平平稳稳过一辈子,若是寡人的死能换来他的太平,有何不可?”

“公子还并没有做好成为一代帝君的准备,陛下会不会太过心急了?”上央说道。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当天子的,寡人继位那会儿还不如他呢,你能说现在寡人不是个好国君?”隋帝笑声道。

“陛下乃是难得一见的明君,自然是个好国君。”上央也笑了笑,“陛下可是在等鱼姑娘?”

“她不会来看寡人的。”隋帝苦笑道,“在这种事情上,她心思倒是狠。”

“近来公子的婚事也一直在准备,七七八八地也差不多了,只等日子一到,就可以行大婚之礼,到时候陛下要去吗?”上央问道。

“去,他一辈子的大事,寡人自然要去,咱们来猜一猜,鱼丫头会不会去?”隋帝抬着沉重的眼皮跟上央说话。

“难说,她或许眼不见为净也不一定,近日来她几乎从来不过问公子婚事,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件事一般。”上央叹道,“也是苦了她了,一个人这么捱着。”

“上央啊,若寡人不在了,就要靠你了。”隋帝抬抬手,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上央一般。

“陛下言重。”上央低头道,这么多年的君臣情份,上央见到隋帝如今的模样,不能不伤怀。

“当年你瞒着寡人把阿岐送上无为山,这才有了长命烛一事,寡人倒也不是怪你,只是总有些难过,他们这些孩子,压力得多大啊。”隋帝叹着沉重的气,摇头苦笑,“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游世人吧?”

“不知,从未听说过这种身份,陛下可是了解?”上央疑惑道,就算他师从上一任七子欺霜,也从未听说过有关游世人的事情,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寡人当初从你这里得知了长命烛之事后,给无为山的鬼夫子送过一封信,想打听打听这些事。鬼夫子的回信中提到过此事,寡人也是那时候才得知游世人之说的。”隋帝说着咳嗽了两声,咳出两口浓痰带些血丝。

上央递过帕子给他擦嘴,坐到了他床榻上:“陛下可愿跟在下说说此事?”

隋帝笑看着他:“本来也是准备把这些事告诉你的。”

上央一直不太能理解一件事,那就是,公子忘了鱼非池之后,若是以鱼非池的性子,必是用尽手段也要让他记起来,绝不会就这样眼看着公子忘了她而无动于衷。

她性子傲,肯定是要反抗的。

可是不知为何,鱼非池居然默认了这件事,绝不多提一个字,如若不然,南九怕是早就去找石凤岐说个清楚了。

后来公子对她重新又生起了些情意,本来这对鱼非池来说是极好的事,不管他是不是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要他还是石凤岐,他就会爱上鱼非池。

但是呢,鱼非池好像根本不再愿意让石凤岐爱上她,会编一些谎话,也会想尽办法地让石凤岐相信,她有着一个深爱的“亡夫”,从来不曾对石凤岐动过感情。

这样的鱼非池与以前是完成不一样的,几乎违背了她自己的本性,她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上央有疑惑,但是他不能去问鱼非池,他只能想着,这样也或许也不错,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二人之间再也不会生出什么情愫来。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游世人,隋帝跟他慢慢说了很久,把那些他也是一知半解不甚明朗的东西说给了上央听。

上央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坐在那里轻轻地握了下拳头。

“现在你知道,寡人为何这样坚决地不许鱼丫头嫁给阿岐,也能理解为什么鱼丫头愿意忍下这么大的委屈,不与寡人作对了吧?”隋帝滞涩沉缓的声音说道。

“明白了。”上央轻轻点头,如果鱼非池是游世人,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她不是愿意受这份委屈,也不是改了性子,更不是委曲求全的矫情,她只是没办法。

“若寡人有一天不在了,你要记得游世人的事。”隋帝拍了下上央的手臂,慢慢躺回去,侧卧着身子向里。

上央轻手轻脚退出了隋帝的寝殿,望着御书房的方向,他知道石凤岐还在那里处理着折子,今日杂事多,他怕是要看到下午时分才能看完。

他或许宁可在御书房里呆着,也不愿意回到太子府里吧,那里的喜气洋洋,对他来说更像是的一场嘲讽。

上央出了宫去了趟太子府,本来是想去看看太子府里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的,顺便找玉娘问一问礼节安排之事,结果笑寒说,玉娘刚刚出去了,并不在太子府上。

上央有些疑惑,便问道:“玉娘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娘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上央先生你就不要凑过去找骂了,前些日子把你骂得还不够吗?”笑寒说着脖子发凉,如今这大隋里还敢指着上央鼻子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除了隋帝也只有玉娘了吧?怕是连公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听得笑寒这样说,上央也不再多问,看了一番太子府里的装点之后,觉得也没什么过多好关注的,就直接离开了。

玉娘提了一碗豆子面,去了鱼非池府上。

她听说鱼非池醒过来之后,一直忙得脚不着地,不事歇息,身子枯瘦嶙峋,便很担心,特意做了一碗她喜欢吃的豆子面,送到她府上去,与她说说话。

结果刚到鱼非池家门口,她便见到石凤岐站在大门处,久久地往里面望着。

玉娘看了来气,上去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回去好好地准备当你的新郎倌,跑来有事吗?”

“玉娘,你是怎么跟她认识的?邺宁城里真正能接触到你的人只有我们几个,你的豆子面也轻易不给外人尝到,为什么你会来这里?”石凤岐看着里面问着玉娘。

这可是奇了怪了,鱼非池认识谁都可以有极好的解释,因为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与她产生交集,稍微搭条线,就能互相认识。

可是玉娘呢,在这邺宁城里,知道玉娘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而且玉娘从来不插手政事,不理纷争,就更不会与鱼非池有什么来往,那么,怎么会连玉娘都认识她?

玉娘正想着话怎么圆,石凤岐慢慢低下头:“算了,不重要了。”

以前他找到一个疑点,总是死死地抓住,然后找出真相,找到缘由,一定要弄清楚他跟鱼非池之间的关系。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必再费力气了。

他看到玉娘手里提着的豆子面,说:“我今日还没吃饭,玉娘这面,能分我一口吗?”

玉娘看得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骂道:“你个臭小子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把嘴吃叼了吧?我这碗糙面可不敢在你面前显摆。”

“玉娘…”石凤岐软软地唤了一声。

玉娘心思一软,一把擦掉眼角的泪,走在前面,说:“这是给鱼姑娘,你要是想吃,去我家里,我给你做。”

“她不见客,我刚刚问过了,南九说,鱼非池这些天都不见客,任何人都不见。”石凤岐接过玉娘手中提着的面条,揽着她肩膀慢慢走开。

玉娘偏头看着高大的石凤岐,这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带着他的日子比带着笑寒的还要多,真心真意是当亲生儿子般喜欢疼爱着,此时看着他疏朗面容上的淡淡厌世之色,也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娘若在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玉娘叹了一声。

“她去得早,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石凤岐笑道,“玉娘,不如你跟我说说我娘的事吧。”

第五百四十三章 如果这样,才能成为帝王

他在玉娘那里呆到很晚,月色升起的时候还在听玉娘讲那些过往的故事。

玉娘以前是石凤岐生母的贴身大丫鬟,在宫里地位极高,常年随侍先皇后左右,所以她也就能说出很多旁人不知道的妙趣事。

她说起先皇后的时候,眉眼极为温柔,她说:“你母后是个很贤良的女子,与陛下很恩爱,当年陛下是不想纳妃的,但是当时陛下刚继位没多久,需要朝中大臣的力量巩固帝位,是你母后把林氏请进宫去,介绍给了陛下,陛下这才封了了林氏为贵妃。”

“不过林氏当年也是个懂分寸的,知道你母后跟陛下感情好,谁也离间不了,所以从不行挑拔之事。她只是在慢慢地等,等着你母后死去。你母后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生完你以后,就缠绵病榻,无双太子一死,先皇后承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留下你跟陛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也不是说所有的后宫里都有层出不穷的红粉脂斗,真正聪明的女子根本不会去争宠,像隋帝后宫里头的这种情况,也算不得特例。

当年林氏知道先皇后身体不好熬不了几年,只用安安静静地等着先皇后一死,就可以得到后位,她根本不需要使尽浑身解数去争什么凤位。这何尝不是一种聪明,等待有时候,比进攻更为有效,更为可靠。

玉娘收拾着桌上的空碗,看石凤岐神色有些发愣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吗?”

“我在想,当年我母后把林氏接进宫的时候,心里是何等难受。”石凤岐半倚在椅子上。

“当然难受了,一个人哭到半夜呢。可是只要陛下一来,她就总是笑语晏晏的样子,她说,如果连她也哭哭啼啼,陛下就更下不了决心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哪里能有那么多儿女私情?后宫里纳再多的妃子,也是理所当然的。”玉娘把碗收好放下,坐在不远处看着石凤岐。

“每一个国君都要纳很多妃子吗?为什么卿白衣不用,纪格非不用,管晏如不用?还不是给自己的色欲找的借口。”石凤岐轻笑一声。

“所以他们连国家都保不住,所以他们才是须弥大陆上最无能的君主,真正有能力的国君,像商帝,燕帝,哪一个不是无所不用其极?娶十七八个妃子算什么,只要对他们有用,后宫佳丽足三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玉娘说道,她虽然气石凤岐忘了鱼非池的事,可是还没有气到失去理智,该跟石凤岐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你也希望我以后娶很多妃子吗?那些漂亮的,青春的,带着利益的女子,一个又一个送到我的床上,供我享乐,为我固权,我会有很多的女人,很多很多,她们像是春天里的花蝴蝶一样,扑入我的怀中,我会笑着拥住她们,听她们唱歌看她们跳舞,陪她们欢笑,等她们不再能为我带来利益的时候,她们就像是花蝴蝶到了秋天,扑腾着翅膀冻死在清早的寒霜里,哭泣着柔弱着问我,陛下,你为何如此无情,我会听她们哭泣她们听她们哀怨,但我绝不会多看一眼,一脚踩过去,踩断她们的翅膀,继续拥抱下一群花蝴蝶。”

“是这样吗,玉娘?你们期盼的,是这样的帝王吗?”

石凤岐的声音轻轻的,静静地,慢慢的,好像在他眼前已经有了他描述着的画卷,他看着画卷里的人笑,看着画卷里的人怒,他慵懒微带些磁性的声音,描述着最残忍也最艳情的画面。

玉娘看着他这茫然颓废的样子很是心疼,摸了摸他脑袋,轻叹口气:“孩子啊,哪个明君,是一直自由的呢?最大的自由,一定是有最大的不自由束缚着。”

“如果帝王是这样,那这帝王,真是没什么好做的啊。”石凤岐突然笑起来,说道,“我回去了,玉娘,你早些休息吧。”

回去的路上石凤岐一直在想,会不会鱼非池也是如当年他的母后一般,因为不得已,才成全自己。

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他依然想去相信,虽然他见识过鱼非池冷情到可怕的一面,却还是有些割舍不下。

他想啊想啊,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鱼非池的宅子,从外面看,里面的灯火还亮着,门口点了两盏平安灯笼在秋风里无所事事地晃荡。

他翻墙而入,看到鱼非池还坐在书房里,皱着眉头处理公事,桌上堆放着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公文,她在一大堆摆放得乱七八糟里的公文里总是能快速度找到她需要的。

灯花一声轻爆,迟归端着一碗补药递到鱼非池手里,生着气道:“小师姐你再不歇息我就一手刀把你打晕了!”

“等一下,这里很快就好了。”鱼非池囫囵吞枣地咽下那碗补汤,嘴里咬着的煮烂的红枣都来不及咽下去,又继续提着笔写她那些东西。

“小师姐!你真的不要命了吗?”迟归看着她这样,心里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经不需要再担心石凤岐了,可是他开始担心鱼非池,他担心鱼非池会猝死在邺宁城中。

“唔…”鱼非池抿着嘴含含糊糊地应着,又抬起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迟归哑然,半晌无语。

“我说我再去帮你配点补身子的药,你如果还要这么拼命的话,可是要好好补一补才能扛得住。”迟归笑说道,带着些无可奈何。

“不用了,你去睡吧,我再看会儿也睡了…”鱼非池嘴上说着话,手中又开始翻着公文,心思也扑到这些公事上。

迟归站在她身边,就在她身边,却像是个透明的空气人,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她甚至像是看不见自己,活生生一个人,不比桌上的公文来得重要。

她谁也不依靠,她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麻痹。

石凤岐一直坐在屋顶上看着鱼非池这样忙碌,看着她从漆黑的夜间忙到天边将亮,时间在她身上好像走得格外的快,催促着她快点去休息。

一整晚里,石凤岐保持着单一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就旁观着鱼非池,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想看什么。

也许是看她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崩溃难过,流露出真实的情感,也许是想看她安安稳稳地去睡一觉,不要这样拼命,也许是想等她发现自己,与自己冷言冷语也好,质问自己为何夜间来到她府上。

石凤岐什么也没等到,只看到了一个忙到不要命的鱼非池。

等到天亮好,迟归来叫她去早朝,她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喝了一口水,抱着几本写好的折子就上了马车,准备赶去王宫,又是新的一天复始。

石凤岐已经想到了,鱼非池今日在早朝上的时候,依然会向平常一样提出许多问题让自己拿个主意,早朝结束后,她会去御书房,双眼宁可死死地盯着那副沙盘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她会照例不提起任何有着自己成亲之事,不问任何与政事战事无关的话题,她活像个冷血动物。

他看着鱼非池的马车消失在街道上,往王宫的方向赶去,久未回神。

“公子,昨日你府中下人找了你一晚上。”上央的马车停到他旁边,他掀开帘子看着一夜未归的石凤岐。

“换我做什么?怕我跑了不成?”石凤岐冷笑道。

上央知道石凤岐这是在闹脾气,还好,知道闹脾气,至少没有变得跟鱼非池一样,变成一个活死人般的冰冷机械之物。

“公子与我一同去宫中吧,再不抓紧些,怕是要耽误时辰了。”上央挑开帘子,请石凤岐上去。

石凤岐上了他的马车,闭着眼睛养神,并不想多看上央一眼。

“听玉娘,公子昨日去找过鱼姑娘?”上央说道。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石凤岐依旧闭着眼,懒着音调说话。

“鱼姑娘忙于政事,公子你也要准备大婚,若是无事,还是少些走动吧,免得彼此耽误了对方的事情。”上央垂着眼眸说。

“上央啊,我既然答应了会娶苏于婳,我就一定会娶,你们不用在旁边反复提点。我是为什么答应这桩婚事你心里清楚,但这不代表我是个提线木偶,由着你们任意使唤。”石凤岐还是闭着眼睛,只是这一次眼睛闭得紧了些,眼角都绽出了细细的皱纹。

“是,在下知道了。”上央的眼眸垂得更低,“昨日我去看陛下,陛下让你今日留在宫中陪他过夜,陛下时日无多,公子就当是尽孝吧。”

“嗵!”

石凤岐像是被彻底惹怒的狮子,猛地提起胳膊把毫无防备的上央死死抵在马车壁板上,撞得马车都摇晃了一下,险些翻倒在地。

他一双丹凤眼微压,压着威色,含着戾气的眼神似要把上央的眼睛看穿,声音也压得很低很低:“上央,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们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第五百四十四章 时间是个自称包治百病的庸医

时间过得快与慢,全看你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如果你忙碌不堪,你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如果你痛苦煎熬,你会觉得度日如年。

时间的长短其实对谁来说都一样,不同的心境,对他有不同的理解。

时间还是一个庸医,他号称包治百病,到最后什么也没治好。

它既没有治好隋帝的顽疾,也没有治好石凤岐的绝望妥协,更没有治好鱼非池心底最深处密密麻麻如蛛网的裂缝。

大家依旧病入膏肓,垂死挣扎,每一个都一样。

时间啊,平稳又安静地滑过,就像是深海之下的水,只有暗涌,从不起惊涛,那些白色的浪花,不曾入过深海,那些行过的船儿,留不下痕迹。

穿梭在时间深海里的鱼儿们,不见天日,既未听到过鲛人的珠泪歌,也未去沙滩上遇到心仪的王子。

时间啊,如此的平庸。

二十来日,平庸地过了。

邺宁城中,红绸招摇。

不管是朝中的大臣们也好,还是街上的百姓也好,他们都用心用力地祝福着年轻勇敢又智谋超群的太子殿下,祝福着那位听说有着不世才能,贵为无为七子的太子妃。

曾经以为自己会嫁入太子府里的那几位千金小姐们,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和不甘,但是年轻的人儿们她们不是很了解,有些人的不甘,比她们的要深刻得多,深刻到只差一把刀,在骨头上刻下字。

那日真是个黄道吉日,大晴的天,天上一朵白云都没有,碧蓝如洗的天空纯洁透澈,就连一只孤雁也瞧不着,完整的蓝色像是一块极品的好玉,圆润得令人忍不住惊叹。

在这蓝色的苍穹之下,扬起的红绸似是烈焰,尽情地在这个萧索的秋天里,代替着已谢的百花,展示着它们的娇艳与妩媚,迎风一卷,卷起的每一道弧度都是欢乐颂。

人们走上街头,欢欣鼓舞,笑容洋溢,邺宁城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举国尽欢的大喜事了。

人们也会低声的说,这位太子妃与先前那位不太一样,虽然她们都是无为七子,前任太子妃还有诸多荣誉加身,可是毕竟只是得了一个太子妃的头衔,不似现在,不止有头衔,还有一场正经的婚嫁喜事,从宫里的红绸一直铺到了太子府,连通着无上的荣耀。

人们会,这才是真正的太子妃该有的气势和待遇,之前那个,大抵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所以隋帝都没有准太子与她成亲。

离出嫁离门的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了,苏于婳还在看着公文,若不是外面的嬷嬷催了又催,她怕是依旧不去画红妆。

给她梳头的婆子是个花甲老妪,听说是玉娘花了好大功夫请来的,老妪与她家老翁一生和气美满,幸福安祥地过了四十余年没有红过脸。

这样的婆子梳的头,是带着福气的。

婆子握着梳子,顺着苏于婳的长发梳下来,带着祝福地笑容,念道:“一梳梳到尾…”

“够了,盘好头发就行,不用说这些废话。”苏于婳淡淡地打断了婆子的祝福话语,倒是把那婆子怔住,婆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玉娘,玉娘摆摆手让她随便弄弄就得了,既然苏于婳不喜欢,自己还懒得恭贺呢。

婆子有些紧张地帮苏于婳盘着头发,苏于婳又叫来下人过来同时帮她上妆,戴上首饰,节省时间。

若不是因为这是天家婚事,不能让隋帝折了颜面,苏于婳或许连那些红妆与珠翠都懒得细细盘弄,做这些无用的琐事,远不如看兵书有意思。

时辰一到,她妆容也梳好,对着镜子看了看,苏于婳的脸色显得平常又漠然,自己取过了红盖头往头一罩,便坐上了花轿,嫁去太子府。

路上的鞭炮噼里啪啦地作响,就像是打人耳光那样响,苏于婳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听着外面的欢呼和恭贺声,并未有与平时不同的表情,甚至还带上了淡淡的嘲笑,她都不知道,外面这些人在恭喜什么。

轿子经过了鱼非池的宅子,苏于婳挑开轿子窗帘看了一眼,那里大门紧闭,过份热闹的鞭炮与红绸已经铺到了她的大门前,活像一道道嘲讽。

新娘子尚且如此,新郎倌自然好不了多少,笑寒去了云梁郡,来伺候他换衣准备的人是上央,本来这种事,怎么都轮不到上央来做,但是他自己却执意要如此,石凤岐也就懒得说什么了。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里,由着上央帮他套上新郎喜服。

他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他记得有一双手,在一个很重要的时候,也帮他着服过。

他的回忆里只看得见那双手,一双女人的手,细长柔软,衣服的袖口处是温和的浅蓝色,他记得这双手帮他穿上了一件很重要的衣服,好像是…太子朝服?好像有…四爪金蟒?

石凤岐很努力很努力,拼了命地想要记起来这双手的主人是谁,想要看清这双手后面的脸,他拼命到头痛欲裂,满头大汗也不肯停下,他撞翻了旁边的衣架子,撞翻了上央,撞翻了屋内的桌椅。

他痛得要站不起,倒在地上死死,双手死死地抱着头,咬紧的牙关发出咯吱的声音。

其实他知道,只要他停下去想,他就能立刻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是他没有哪一次,有过如此强烈地愿望,想记起那个人来。

他觉得,那就是鱼非池,那一定是鱼非池,他想看清楚,他的坚持有没有错。

那天那个为他着服的人,到底,是不是鱼非池,如果是,如果她不是对自己足够重要,与自己足够相配相爱,何以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为他着服?

“公子,公子!”上央用力地想把石凤岐的双手分开,让他停止继续去回忆,停止这样折磨自己。

石凤岐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深深地埋进地里,汗水在地上凝成了一小滩,他觉得,他只要再努力一些,就可以打破一道屏障,看到真相。

他痛得发出一阵阵闷吼,大概把这世上最恶毒的刑罚加诸在他身上,也比不得这样类似鞭笞灵魂的疼痛。

“公子,你不要再想了,公子啊!”上央想把石凤岐抱起来放倒床上,让他冷静一些,却发现石凤岐的双膝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他像是死,也要在今天把那双手的主人看清。

“鱼非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一声声低吼,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拼着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赌一把的狠气。

上央听他低吼着鱼非池的名字,心中一惊,退了两步。

诛情根的药性极猛,公子绝不可能再想起来的!

“阿岐,阿岐你怎么了?”

隋帝的声音传来,摧枯拉朽一般地瓦解着石凤岐所有的坚持与狠气,天崩地裂归于静默,山摇地动还于喑哑。

石凤岐屈着身子倒在地上,汗水滑到他睫毛处,让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有了光,点亮他的绝望,他就那样倒在地上看着隋帝,苍白失血的脸上露出个笑意:“老胖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看看你,你今日大婚,我在宫里坐不住。”隋帝坐在轮椅上,伸手要把石凤岐拉起来。

石凤岐没有去接他的手,只是自己撑着地板站起来,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稳,食指勾起一边的红色锦带,缠在腰上,如同喝多了酒一般,拖着步子慢慢走出了房间,去到了外面。

新娘的喜轿还未到,他已喝了不少酒,酒席间他大笑,听着或许真诚或许虚伪的恭维之语,放声大笑,就像他真的有多么开心一样。

等到苏于婳的轿子到时,他已经连喝了三轮,太子大婚啊,可想这府上来了多少宾客,整整三轮下来,他已经醉得连东南西北都分清,有人牵着他的手,让他去踢轿门,有人把苏于婳的手塞到他掌心,有人推着他走到隋帝跟前,准备拜天地。

所有的事都有人帮他完成,他只需跟着他们走,不用动一丝半点的脑子,像个傻子就很好。

“鱼姑娘来了。”有下人向隋帝通传到。

隋帝抬眼,他早就发现了今日石凤岐的府上鱼非池没有到场,他以为,以鱼非池的性格,是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