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沿着不同线路攻南燕的大军将南燕的西半部彻底打穿,并且拿下,南燕一半国土已经沦陷。

大军的背后是累累尸骨,黄土难掩。

笑寒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人了,在瞿如的带领之下他已经越来越能自如在战场上沉着指挥,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南燕这样疯狂的人。

大隋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并非是他们有心要杀尽所有的燕人,而是燕人根本就是抱着死志要跟他们拼杀到底,不求活下去。

于是,在南燕整个西部,接近苍陵的方向,基本上再无活物,温婉又脆弱的南燕,在烈火战歌的摧枯拉朽下,化作了废墟。

石凤岐偶尔会站在城楼高处看着后方他已攻下的南燕领土,沉默的神色满是凝重,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南燕会变得如此难以攻克。

“公子,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啊。”笑寒站在一边,面色有些讪讪地问道。

“什么?”

“你觉得,咱们攻下南燕,得多长时间啊?”笑寒脸上的笑容稍显勉强,似有些迷茫,“我原本以为吧,咱们拿下南燕也就是三五个月的事,可是公子你看,咱们大隋在南燕这事儿上耗费的时间仔细算算,也都有大半年了,大半年了才打南燕中部,而且我觉得,越往后越难,这个音弥生吧,他现在就是个疯子,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南燕的人也跟疯了一样,个个都是疯狗,咱不怕疯狗,可是让疯狗咬一口也是很疼的,公子…”

“笑寒。”石凤岐打断他的话。

笑寒不敢抬眼看石凤岐,只是低头,声音也低下去:“公子你别笑话我,我是真的挺怕的,我以前以为我看多了战场上的事,觉得死再多人都能受住,再惨的死状我也都见过,可是公子,南燕的人那死法太可怕了,我打了这么多场仗我真没见过少了半边身子还要冲上来跟我拼命的,肠子都挂在外面呢,血水直流还要往我身上扑过来,跟地府里的鬼来索命一样,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基本上南燕的人现在都这样。”

“公子你想啊,咱们正儿八经来打打仗的大军七七八八加起来顶破天去,现在也就是个二十三四万,可是南燕多少人啊,现在南燕全民皆兵,最少最少也是上好几百万人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跟我们来玩命,他们三个打一个我们也够喝一壶的了,公子,我…我我是挺怕的。这两天我一直在做恶梦,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厉鬼索命。”

“我真不怕打仗,我也不怕死,我更不怕杀人,我就是觉得…我就是觉得吧,我们现在打进南燕这腹地,跟进了地狱差不多,四周都恶鬼,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啊,公子。死倒没什么,谁还能不死一次呀?就是…就是…”

笑寒一个人闷着头说了很多,不知是说给石凤岐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也真不是害怕与胆怯,是什么原因让他变得如此话唠,絮絮叨叨说上这些,他自己也不明白。

石凤岐手掌搭在笑寒肩上,笑寒抬起头来看着石凤岐,眼神有些闪躲,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他也是军中大将,竟然会说这些软弱无能的话,实在是不可取。

“你在替大隋担心。”石凤岐说,“你担心大隋在南燕这里要吃大亏,因为南燕真的没那么好攻下,越往后越难,大隋不会再有高歌猛进的时候了,你不是怕死,也不是怕南燕的人,你是怕大隋输,怕我输。”

笑寒鼻头一酸,连忙吸了吸鼻子,咧着嘴笑:“公子你别见怪啊,我…”

“不怪你,就算是我,我现在也不敢说,大隋一定能把南燕怎么样,换任何人来,就算是商夷国,也不敢拍着胸脯打着保票说一定能攻克南燕。这里已经不需要智慧了,这里只有蛮力与铁血,我能理解你的担心。”

石凤岐轻轻长出一口气,看着笼罩着浓烟下的南燕城池,越往长宁的方向,越见萧索与凄凉,南燕再不复以往,笑寒的这些担心也不安,实在是正常。

“公子,那你想过怎么办吗?我们要不要调兵过来,人手多一些,总是容易一些吧?”笑寒说道。

石凤岐笑了笑,远眺着他方群峰叠峦,声音飘然:“若是是胜利是靠数量堆出来的,主宰这天下的,就是蚂蚁。”

笑寒的紧张与不安传达了一个信号,如果连身经百战的笑寒都对眼前形式有这样微妙的情绪,那么说明,军中有更多的人有着无力感。

面对陡然强悍的南燕,苍陵人再也不能轻蔑地说一声,中原人都是些软骨头,没用的玩意儿。

中原人发起狠来,让世人侧目。

石凤岐急需几场大胜,以定军心。

可是如今大胜极为不易得,南燕是在用命来消磨石凤岐的大军战斗力,酣畅淋漓地胜利根本不再可能。

除了南燕之外,石凤岐还面临着一个更加严峻的挑战,他的时间不够用,十年之期越逼越紧,他不能在南燕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他必须赶紧解决了这里。

万万想不到,使他停滞不前的,竟然是南燕。

就在石凤岐想着方法要解决眼前困境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袭来,更是将他的处境推入了危机之中。

四千白袍骑士的身影在他眼前一纵而过,像是一道道白色的闪电,急掠过大地,收割着人命。

石凤岐曾经笑话过,音弥生大概是在向无为学院宣战,世人皆知无为学院的弟子身着白袍,世称白袍客。

许是音弥生为了嘲讽无为学院,故意让他最可怕的一把利刃换上白衣,成为白袍骑士,借此羞辱那个摆弄天下苍生性命的学院。

四千白袍骑士神出鬼没,战力惊人,卡在石凤岐前进的道路,时不时发起的夜间突袭与骚乱让石凤岐的大军夜不能寐,精神萎靡。

他们又组织起城中的百姓,进行有组织有规模的抗敌,不再如同以前那只是散兵单人作战,更加加剧了石凤岐的困顿。

与此同时,商夷国韬轲正式发兵后蜀,果不其然如鱼非池所料那般,他们水陆两路齐下,直奔偃都。

超出鱼非池所料的事情是,他们陆地进攻的大军并不是走的平坦大道,而是通过战船运送。

初止先前与后蜀的水战果然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悄无声息的运送大军,书谷与卿白衣的安排驻守在边关的大军变成了一堆废物,毫无用处,真正的商夷大军,已经直接从海岸线登陆,准备攻城。

迟归手忙脚乱着帮卿白衣想尽了主意要抵挡住商夷的进攻,鱼非池沉稳地注目着后蜀的一举一动,偶尔她一回头,看到石凤岐也正望着她,两人眼底都有些了然神色,却躲不过过于沉重的阴霾灰色。

连他们两个,都没有了再戏说天下的心情与勇气。

天下四处狼烟起,每个人都在倾尽一生智慧为己为国谋利。

群豪争雄,乱世长歌,再也无分谁是主场,谁是客人,每一个,都是这个波澜壮阔的历史舞台上的主角。

第七百零三章 石凤岐,要弑神

南燕的战场上,最能如鱼得水的人反而不是石凤岐,而是苏于婳。

作为手段残暴不讲道理,利益至上的苏于婳来说,没有比南燕更能让她发挥长处的地方。

在这个已成地狱的南燕国家,苏于婳可以纵情施展她几近恶毒的冷血与残忍。

鱼非池对她的手段不置可否,于现在的南燕来讲,并没有更好的出路也选择,她的冷血残忍是解决南燕之事最好的方法。

也许是为了弥补她犯下的过错,也许其他原因,苏于婳施展着她全部的智慧,耗费着她所有的心血,要在南燕速战速决。

从某种角度上讲,她是一个极有责任心的人,她惹出来的祸事,她要自己解决。

只不过,她从来不提苏游。

就好似苏游的死,她真的从未在意过一样。

鱼非池对她有气,可是也知道气得不该,本来苏于婳就是这样的人,不止苏游,哪怕是自己死了,只要自己死得值得,苏于婳也不会皱皱眉头。

这样一来,南燕大地上,聚集了足够可怕的力量。

鱼非池,石凤岐,苏于婳,这是一个放到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人侧目,让人惊惧的恐怖组合。

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退可单枪匹马,进可双剑合壁。

这种时候,他们选择了双剑合壁。

书房里的灯火时常彻夜不熄,南燕的困局让人夜不能寐,石凤岐看着沙盘排兵布阵细说战况,鱼非池在旁出谋划策诡计迭出。

“那四千白袍骑士…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鱼非池轻声疑惑。

“怎么讲?”苏于婳揉一揉眉心,坐在旁边缓了缓有些疲乏的身子。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真的还有四千个人吗?这些白袍骑士,真的还是之前那批人吗?”鱼非池慢声道,“白袍骑士现在已经是南燕的一种象征符号,他们代表着南燕最高的战力与信仰,是因为有了他们,南燕的百姓才觉醒的。”

“不错,迁玉城屠城之时,正是他们从天而降,有传言说,他们根本不是凡人,是上天送给南燕的护身符,有他们在,南燕就不会亡。”石凤岐笑道,“大概又是音弥生的手段罢了。”

“对啊,这些白袍骑士,如今可以算作是南燕的精神支柱,代表着力量和希望,支撑着南燕人绝不妥协的信念,都要变成传说了,如果…”鱼非池话到这里没说完,只是看着苏于婳与石凤岐。

“如果此时,他们死掉了,是不是意味着南燕信念崩溃?”苏于婳接道。

“师姐睿智。”鱼非池笑了一下,“摧毁一个国家的信念,远比摧毁这个国家子民的性命要有用得多,也残酷得多。在苍陵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试过了。”

“很难。”石凤岐轻摇了下头,放下手中的小旗子,“他们并不是一个具像化的存在,不是实打实的活物,而是一种传言,一种心理力量,他们是不会死的,就算我们真的杀掉四千白袍骑士,只要音弥生不承认,他就可以再造四千个骑士出来。于南燕来讲,他们是传说,传说从来不破不灭。”

“除非,当着他们的面,破灭这种传说。”鱼非池慢声说道,“我需要一个局,一个…可以破灭这传说的局。”

“恐怕不够,南燕现在的疯狂不仅仅源自于这四千白袍骑士的信仰力量,还源自于他们对国破家亡的恐惧,他们是被逼上了绝路才开始反抗的。破了这传说,也只是让他们信念有些动摇,若说要完全使南燕屈服,绝不可能。”石凤岐缓声提出意见。

“因仇恨与恐惧而形成的力量,是最难破的。”鱼非池闭着眼睛轻拧着眉头。

“我还以为你要说,需要用爱的力量化解。”苏于婳揶揄一声。

鱼非池眼睛眯开一道细缝,瞥着苏于婳:“师姐我没有这么天真好吗?”

“不管怎么样,那四千人是要杀的,就算破不了他们的传说,这四千人的战力太过恐怖,足以抵得上四万人了。只要除了他们,对南燕总是重创,音弥生再找四千个人出来,也不可能再具备这样的杀伤力。”苏于婳一边收着手边的杂信一边说,“我会去探一下这四千人的动向。”

“嗯,辛苦了。”鱼非池笑道。

苏于婳没说别的,收了东西就下去,看来她这一晚上也是不准备休息了。

鱼非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石凤岐问她。

“石凤岐,南九若是在就好了。”鱼非池叹一声。

“我也是一样的,平时不敢说,战场上,他真未必是我对手。”石凤岐笑了一声。

“你说,苏师姐是不是已经想到了我的打算?”鱼非池低喃道。

“应该吧,所以她没把话说破,免得你又说她无情无义。”石凤岐依旧笑声。

“你有把握吗?”鱼非池回过头看着他。

“不大,不过我一定做到。”石凤岐看着她,“不用担心。”

“我觉得我想到这样的主意,挺不是人的。”鱼非池低头苦笑一声,“我怎么能想到这样的方法呢?”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突破口。”石凤岐走过去抱住她,“更何况,我也想到了,我们都想到了。”

石凤岐历经大大小小战事,怕是有数百场,早些时期他每场战事鱼非池都会观战,等着他凯旋,可是后来因为事情太多太杂,在石凤岐出征之时,鱼非池往往困在复杂繁重的阴谋里为他平定后方,让他可以不用分心,全力应对眼前战局。

后来,也就经常错过他的胜利了。

这一场战事,鱼非池放下了所有的事,管他的后蜀会不会死,管他的大隋有没有事,管他的商夷攻到了何处,统统去他的不要管了。

她任性地撇下所有的事,虽然畏高畏得要死,还是站在城楼最高处的位置,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那方战场。

两军对垒这样的形容词放在此处并不适合,大隋的大军整齐划一,装备精良,自是军中作派,可是对面的人手却是衣衫褴褛,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还有锄头和铁锹这种农具。

就是这样的杂牌军,这样的自发民众,让大隋寸步难行,仇恨啊,真是一种恐怖的力量,能让人从懦夫一跃成为勇士。

“师妹,担心吗?”苏于婳站在鱼非池旁边问道。

“担心啊,我又不是你,他死了我会活不下去的。”鱼非池笑看了她一眼。

苏于婳也听着发笑:“那幸好我不是你这样的人。”

鱼非池笑了下,不再说话,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开玩笑,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战场上尽是黄沙,石凤岐派出的一只约有两百人的小分队,手里拖着宽大的树叶拖在地上,扬起黄尘,让整个战场都变得扑朔迷离,难分敌我。

一跃而过的白色影子是那些神出鬼没的白袍骑士,这里一点那里一条,有如鬼魅般。

这一战,石凤岐并没有准备攻城,也没有准备收割多少人头,战术也以围困为住。

经过了漫长的迂回与诱逼,渐渐可以看到,战场中间形成了一个巨大大的圆形空地,像是大战场中间劈出了一道小战场。

圆形四周是三层高大壮硕的苍陵勇士手持重盾,最里面一层手握长茅,自重盾缝隙中伸出,靠近重盾意图冲散这重重守卫的都将被长茅刺死。

这几重人形护卫圈将外面的南燕疯子拦住,守着中间那道小战场。

小战场中间有两队人手,站在对面的,是石凤岐千辛万苦或逼或诱引过来的白袍骑士,他们身着白衣,坐骑白马,放在战场上那几乎就是活靶子,就算他们动作再快速,可是于千军万里这一道道白色身影,也再容易寻到不过。

将他们逼入这早已备下的小型战场之后,他们面对的,是石凤岐所率的五百人。

这五百人就挑来不易了,石凤岐很是用心地自军中挑出了五百个精英,除了战力惊人以外,还要不怕死,鱼非池戏称这是敢死队,石凤岐笑说,这是送死队。

笑寒主动要求加入,石凤岐大手一挥把他拍到一边,说:“若我重伤,军中需要有坐镇之人,咱们两个得留一个。”

笑寒急得要掀桌,骂道:“你他妈这就是去找死!”

石凤岐摸着下巴想一想,笑一笑:“也未必,毕竟我福大命大,而且,我还不舍得死。”

笑寒气得发抖,扯着玉娘过来:“娘,你说说他,他听你的。”

玉娘瞪一眼笑寒:“他听我的?他除了鱼姑娘的话他还听过谁的话?他爹都拿他没辙!”

这方小战场,是为他们准备的,以五百,敌四千。

好吧,或许白袍骑士正经的人数早已没了四千这么多,但是不重要,南燕的人说有,那就有。

他们的人数总是要超出石凤岐这方人手的数倍有余的。

石凤岐将长枪一挥,枪尖点着对面沉默无声的白袍骑士,带着不屑的嘲笑:“我道你们是些什么人物,原来不过如此,也是些凡胎肉体罢了。”

的确只是些凡胎肉体,相貌也只是普通人的相貌,若是除了他们身上那身白袍,实在是再泯然于众不过。

所有的神像都是泥塑的,除了那身金衣,也只是一堆黄泥巴。

在这小型的圆方战场里,石凤岐,要弑神。

第七百零四章 五百敌四千

五百对四千,从数字上来听,有些夸张。

如果这四千人只是些凡夫俗子普通之辈,那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历史上以一敌千的神勇之将并非没有,老天爷总是对一些特殊的人有特殊的关爱,赋予他们常人拍马难及的战斗天赋。

但这四千人,如果是白袍骑士,那就挺麻烦了。

音弥生下定了决心要给南燕带来黑暗,以及安排了领导黑暗的恐怖制造者,总不会挑些没用的人。

尤其是经过了屠城洗礼之后,这些人身上的煞气与狠辣早已非常人可及,他们每一个手上都有成千上万条人命,杀的人越多,煞气越重,杀气越重。

有时候,两方对战,气势真的蛮重要的,吓得敌方肝胆俱裂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

四千白袍骑士,就有这样的气势。

他们往那儿一站,不是骗人的,连着他们周围的空气都要稀薄几分,温度都要降上一些,这东西叫作“势”。

石凤岐,要弑神,要破势。

小型战场里,石凤岐率百人冲锋,势如破竹!

两方都是骑兵,多轮对冲下来,各有所伤,亏得是苍陵人身强体壮皮糙肉厚不怕刀伤,否则还真吃不住这样的对冲。

说来石凤岐也是有意,对面的四千人着白衣,石凤岐便让自己人换上玄袍,黑白对阵,又在圆形战场里,宛如阴阳两极,只不过不像两极那样交互分明,更多的是混乱与交错。

他是铁了心,黑到底,比南燕的黑暗更黑,以杀止杀。

几轮对冲之后,倒霉的是马儿,石凤岐又阴又坏,多数时候并不直接拿刀砍人,而是剜马前膝,马儿双膝一断,齐蹄跪地,马上的人自然会被甩出来,石凤岐长枪一接,时常穿他个透心亮。

等到双方坐骑都死得差不多了,就是真刀真枪地比拼武力的时候了。

鱼非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面色无多变化,心跳很缓慢,呼吸都控制得很好,绝不大口呼吸,看上去沉稳持重。

微微抿着的嘴线坚毅冷厉,她必须对石凤岐充满信心,只有这样,她不会在石凤岐倒下之前,自己先倒下。

笑寒质问过她,既然目的是为了屠尽四千白袍骑士,为什么不能多安排一点人手,为什么要以五百敌四千,这本身就不公平!

鱼非池只是淡淡解释,越少的人越好,用越少的人杀尽越多的白袍骑士,越能让苍陵人重拾信心,越能打南南燕的斗志,越能凸显大隋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越能攻破白袍骑士是得天厚宠的传说。

世间只会有一个传说,那个传说只能是石凤岐。

一山还不容二虎呢,一个天下容不下两个传说中的英雄!

所以,最多只能五百人,这五百人会死,毫无意外,他们会死得极为凄惨,但是他们如果在死之前,不能拉上白袍骑士垫命,就是失职!

如果可以,鱼非池甚至只想让一百人上战场,越少的人越能给南燕带去冲击,越能撞碎他们的信仰与精神力量。

只是鱼非池这重生之路太过凄凉,上天一个外挂也不给她,她就算是想像故事里的人物帮着石凤岐上演一场以一敌千的绝世功绩,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是实打实地摸爬滚打,一路拼杀,一点点外挂都没有开,一个金手指也没有。

鱼非池偶尔会抬头看看天,暗中啐一口:“去你大爷的,就这样你也好意思让我成为游世人,我呸!”

笑寒在大型战场上替石凤岐死守着那小型战场,他抵御着一轮又一轮的冲锋,可以让他的公子全心全意作战,除掉南燕最难对付的一支军队。

可是笑寒却不敢回头看一看那方向,他不知道,他的公子,能不能在这场赴死一样的计划里活着走出来。

手持重盾护着小型战场的苍陵人沉默得像一尊尊石像,严守着自己的阵地,死也不会松手,他们听到身后传来的惨烈呼叫,没有人喊饶命,双方都不曾求饶,双方都抱着死也要拉上对方的悍莽与狠气,听着让人背后发寒,牙关打颤。

黑白两方都是悍不畏死之辈,都是值得尊敬的绝世好兵,像是天下间最锋利的两把神兵相撞,双双落得横折而断,不得好下场。

黑衣有黑衣的好,好处便是流再多的血也看不着,哪怕这身黑衣都已经要被血染透,也只是漆黑的一片,不像对方,洁白无暇的白袍上全是血渍,脏污难看。

石凤岐摸了摸胸前粘乎乎的一片,也分不太清这是敌方的血还是己方的,手边还剩下十来个人,对方也未落得好,满地白袍。

他笑了一声:“这波不亏。”

“乌苏曼大人,战!”不怕死的苍陵人喊一声。

“摆阵!”石凤岐低喝一声。

十几个仅存的苍陵人将石凤岐围在中间,步伐整齐地向对面重新排列成阵的白袍骑士冲过去…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大火中求生的蚂蚁,当蚁巢被大火所烧时,所有的蚂蚁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层一层的相叠,围成一个球,护着中间的蚁后。

当所有的蚂蚁叠成球之后,会真个如球一般地滚出火海,外面的那层蚂蚁被大火烧死烧焦,发出噼里啪啦地脆响之声,然后剥落,然后,再一层的蚂蚁被烧死,再剥落,再赴死…

以此循环往复,那黑漆漆的蚂蚁球会越来越小,但是它们总能将蚁后护到最后逃出去。

也许到他们逃出生天之时,已经从拳头大的蚂蚁球变成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可是他们留下了生机,蚁后可以再次产卵,蚂蚁会再次繁殖,再次壮大。

动物的智商于人类来说,或许不值得一提,可是他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笨拙又悲壮的智慧,却令人震撼,动容。

石凤岐就如同那只蚁后,被护送着冲进人数远胜于他们的白袍骑士队列中,只不过,他不是像蚁后那样求着一线生天,他是最可怕的杀器。

破开外围的阻扰,他在白袍翩翩中间大开杀戒,人数越多越好,来得越快越好,他杀得越是利落快速。

这样的对战显得不适合各个突破,只适合以一挑十,挑百的群战。

等到最后,只剩下石凤岐一个人的时候,他一手扶着长枪支着身子,一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对面还有三十余人,骂了一声:“他娘的,居然还有这么多。”

鱼非池悄悄握了下手,神色不变地看着他一个人挺立的身影。

“站住。”她轻声叫住苏于婳。

“此时我安排人手,不会有人发现异样。”苏于婳皱眉,苏门的人擅刺杀,这时候放冷箭,完全可以把这已经精疲力竭的百余白袍杀个干净,石凤岐也不用那么拼命了。

“有的人活该死在勾心斗角下,比如你我,有的人应该死在光明正大里,比如他们。他们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若是死在你的暗害之下,对石凤岐来说,是一种耻辱。”鱼非池淡声说道。

“愚蠢!”苏于婳对鱼非池这样的正义只有最简短的评价。

鱼非池点点头,并不反对:“我不止愚蠢,我还圣母。”

“你宁可让石师弟身陷险境,也要保留你高高在上的洁净与善良吗?”苏于婳几近不屑,“你可知,这叫愚善,你这么做,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蠢不可及!”

“随便你说怎么说吧,跟你这样的人是讲不通的,我们观点不一致,我不会想着要说服你,你也不要来指责我,各持己见罢了。”

鱼非池并不想跟苏于婳讨论这种事的对错是非,没什么好讨论,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

石凤岐要重振军威,要树立无上的战神形象,要破除白袍传说,必须是光明正大的方式,现在战场上这么多人看着,任何瑕疵都会使他这次拼命的效果大打折扣。

如果苏于婳在此时派人暗杀那仅存的百余白袍,的确是能在此刻落得短暂的胜利,可是也会越发激怒南燕人。

只有用真正的实力摧毁白袍传说,才会给他们带去打击。

不管是从己方还是从敌方来讲,为了最大化的利益,鱼非池都不会让苏于婳对这件事进行任何抹黑与破坏。

或许,鱼非池才是最无情那一个,也才是最大化追求利益的那个。

当围着小型战场的重盾缓缓移开,分列四周,人们看到了石凤岐一人一枪,立在尸山上。

一层层一摞摞叠着的尸体像是一具具海绵做的,从他们的身体里挤出了暗红色的血,一层一层地爬漫而过,沿着隙缝沿着浅沟,漫延至地面上,爬啊爬的,爬向了四周。

如同魔鬼在暗夜里伸出的黑暗触手,牢牢地抓着大地,抓着恐惧,抓着人心。

石凤岐他的手背上尽是刀伤,身上的看不出,他一身玄衣滴着血,脚下踩着累累白袍。

那些干净整洁的袍子,被他一脚踩在脚心里,南燕人心中的信仰与力量源泉,于他脚下化作齑粉。

滴血着的长发结成一缕缕垂在肩头,脸上有几道伤,他心想着,这下可惨了,鱼非池是个看脸的,千万不能留疤才好,否则以后要被她嫌弃死的。

他倒也挺想傲然而立如个有着绝世风采的英雄,只是他的腿有些不便,好像是被砍到了骨头,这会儿站着都挺难,只能扶着长枪站立——

老天爷向来不给他们面子得很,从不偏爱,不肯让他们成为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