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呼声刹时震天,盖过议论之声。成百上千的人群迅速将宫门大道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见宫墙的楼阁,都早早被人挤满。瓦儿被翟一手揽住,挤在人群之中,嘈杂之音都变成一种呼声,夏世聪将军的名字不绝于耳。

大家眼前出现了一片银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一面大大的黑色镶银边的帅旗跃然高擎,冉冉飘扬于风中,银勾铁划的“夏”字赫然而显。前面铁骑严阵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红缨,端坐在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

瓦儿看不见这等仗势,耳中只传来铁骑步伐划一的声音,每一下靴声都响彻宫门内外。她心中更加酸楚,夏将军特别回来参加冀哥哥与安然的大婚,她突然好想念自己素未谋面就离开的父亲。如果父亲红恬将军在世,如果父亲还在世…

入宫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大内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夏定宇早已守在宫门迎候父亲,王室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宫中。

翟冷冷掀唇,讥诮道:“不知道夏将军是重视女儿的婚礼,还是大王的婚礼。”

瓦儿突然用力挣脱手指,想冲过人群,往前挤去。翟面色倏然绷紧,大手一拽将她拖回身边,语气低沉闪着隐怒:“你找死啊!”人山人海,她一个瞎子如此乱冲,只怕要被人踩死。瓦儿银牙一咬,忘记胆怯哆嗦,坚定道:“我要见夏将军。”

翟又是用力一拽,将她箍在自己的臂中,冷冷道:“你以为谁都认识你雪阳郡主?只怕你没近身,就被乱骑踏死。乖乖跟着我,午时之前,我定带你入宫。”

瓦儿疑惑他怎又如此肯定,转而一想,此人似乎真是无所不能,可是她片刻不愿耽搁,只想快快见到冀哥哥,快点见到他…

颐和宫中,银冀一身喜袍,金色龙袍映着他苍白面容。手指抓住案台,几乎要将坚实的台角硬生生抓碎。殷切的眸子直直盯着半掩的门扉,眼睛里布上一层交织的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心绞,前所未有的剧烈,翻腾着五脏六腑,誓要将他整颗心脏都绞成一片一片才肯罢休。可是,纵然心绞之症再痛,也比不上心头上相思的担忧与煎熬,那种无法捕捉的痛每时每刻扯裂着他,像把心扯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痛得无法发泄,无法言预。

外面日头正高,照得寝宫满是光明,深邃的黑眸中反射出幽蓝的光芒,忽明忽暗诡异妖冶。

午时即刻就到,他的瓦儿呢?瓦儿呢?他曾经信心满怀绝对不信瓦儿会在自己的国境内消失,然而时至今日,他慌了,瓦儿就是不见了!派出最机敏最贴身的护卫前去寻找这么久,她却彻底断绝音讯。

“瓦儿,难道你真遭遇了…”他紧抓着自己的喜袍,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完,一滴鲜血自嘴角淌出,落在大喜的金袍之上。若她真遭遇了不测,他便当如何?沉甸甸的江山,银族的延续,外头两名待嫁的豆蔻年华的少女…他这是在做什么!

“若…必须如此,是否人生二十五年都是遥远漫长?”英俊的容颜满是无奈,血丝化滴成串,继续溢出,心几乎痛得麻木,两袖狂然一扫,案上物品纷纷坠落,玉杯清脆碎裂的声响像交接的兵戎,残酷冰冷。

“王。”门外传来一声轻音。

银冀眼眸陡亮,整个颐和宫除贴身宦官,其他侍从他都已屏退,而这声音是他等待已久的。

“进来。”

他飞快抹去嘴角血迹,迅速调节紊乱气息,青龙、白虎如白日幽灵一般轻巧的身影便出现在房内。

“如何?到底有没有郡主的消息?”银冀走到案台前,高大的身影较一个月前清瘦了几许。

青龙垂首,不敢抬头:“禀王,郡主确无消息。”

“连你们都查不出来…”银冀晃了晃身躯,几乎支撑不住。还是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今日三月十五,她如果还平安地呆在某个地方,应该记得这个重要的日子吧。

瓦儿…瓦儿…

喉中一腥,又是一口鲜血要翻滚而上。

白虎见主子面色苍白,神情苍惶悲切,单膝一跪,“请王冷静,保重龙体。属下虽无郡主消息,但从连日来的查探已分析出目前形势,郡主此刻定然无恙。”

青龙也单膝跪下:“是,大王,郡主必定安全,更重要的是。劫走郡主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大王要寻找的王爷。如此判断,王爷既然冒险劫人,就不会悄无声息加害郡主,否则掳人有何意义?所以,请大王不要因担心郡主乱了方寸,毕竟今天是个大日子。”

银冀身子僵直,久久忘了呼吸。好一会,他闭了闭眼,声音疲惫沙哑:“本王清楚。都怪本王无能,朝中关系复杂,到今日都无法自主把持朝政,只愿此推断是正确的,郡主能在这大日子里平安出现。”

青龙、白虎一齐拱手:“一定会的!”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银冀挥挥手,青龙、白虎闪电于无形,飞身隐去。

096 婚礼风云(一)

门开,两位身着官服的大人先后走进,拂袖参见后肃立禀告。

“启禀大王,臣已按照大王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报告者大约四十几岁,气宇沉稳,颇有官风。

银冀黯然的脸色总算有了一抹轻松:“辛苦尚书大人了。”

“这是臣的职责。臣定会全力辅佐大王,保卫银氏江山。”尚书李自忠满脸忠肯,这些年来他一直受浦文侯势力倾轧,被迫常待府中过早颐养天年,心有不甘,如今受年轻君王重新重视,更是热血满腔。

银冀点头,目光投向另一位面色粗犷的官员,问:“卫将军,军中形势如何?”

“禀王,夏将军果然中计回宫,若不出意外,驻守边关的上万士兵将顺利依计规复御林编制。”说话者乃兵部卫广寒卫将军,当年为红恬靡下副将,红恬战死沙场后,旗下上万士兵被先王下令,转编夏世聪统领中。“红”军营中不泛出色将才之辈,却因转编莫名变得低人一等,不能得到重用。

银冀即位这几年,一直留意军中编制,时常不动声色提拔有为之人,收为营中心腹,如今时机已到,将是他逐渐收复兵权之际。苍白面容微笑渐浮,欣然道:“甚好!也不枉我等筹划一年,如今终于可以实现…咳咳…”

“大王,您是不是病了?”李自忠关心地瞧上他的面色,不经意瞧见他金色王袍上的血丝,大骇。

银冀低头一看,笑容清俊淡雅,不以为意,“尚书大人放心,本王还年轻,在稳固朝纲之前绝对不会有事的!本王去换件袍子,你们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银冀跌落在宽大的圈椅中,手指握得椅把只发白。他重重喘息两声,暗暗责问上天,自己的身子真如那算命人所说…熬不过二十五岁吗?那他的瓦儿该怎么办?

青龙、白虎重新出现,担忧道:“王,您的身子不可不重视,请多保重哪!”

银冀苦笑一声:“本王自己清楚,旧疾而已,这么多年来不都是安然无恙么?本王最关心的是…今日失踪的小王爷是否会带着瓦儿出现…咳咳…”

隐约听到外面喜庆的礼乐之声,银冀蓦然双唇一抿,黑眸再次闪过幽蓝之光。

“青龙,白虎。”他突然面色一正,沉声下令。

“属下在。”

“二者听令,今日如若郡主出现,那么无论发生何事,你二人当以郡主安危为要,全力保护郡主!”

“大王…”青龙、白虎迟疑一声,他们属于银氏王族的隐身护卫,事事当以大王安全为首才对。

银冀坚决的语气不容反驳:“不得有违!”

青龙、白虎飞快低头:“是,属下遵命!”

银冀背负在身后的双拳悄然放松,心中一个矛盾的声音:瓦儿啊瓦儿,我是希望你今日出现还是不出现呢…

较之于颐和宫,沁梅苑的景象在喜庆中也渗透着凄凉。

蓝枫云眼中含泪,亲自为病弱的珍太妃换上凤冠华服,杏黄鸾纹织金裳,花白的头发高高束起,额前凤坠摇曳,也映出她眼中泪光晶莹。

“枫云…”珍太妃抓住她的手,泪水滚动,“本宫知道此时此刻瓦儿没有消息,还让你回宫参加大王婚礼,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咳咳…但是,我们都该相信大王,他不会让瓦儿有事的。”

“太妃…”蓝枫云扑通一声跪下,泪湿衣襟。她出宫寻找瓦儿数日,未果,念及三月十五大王婚礼在即,想象说不定瓦儿已经回宫,便于昨日匆匆赶回,没料到仍是失望欲绝。

珍太妃紧了紧手指,心中一样担忧难过。可是如今说自私点,她只希望有生之日能看到银冀娶妻册妃,早日为银氏王朝继下子嗣,好让她九泉之下对得起银族的列祖列宗。昨日在王室祠堂虔诚祈祷一夜,但愿今日婚典顺利如意。

“本宫打小也希望瓦儿能成为银氏的王妃,但…能否实现,还得看老天爷的安排。枫云…不必难过,瓦儿吉人自有天相,会很快回来的。今儿个是大喜日,你我都不能流泪…”

“太妃放心吧…枫云一会扶你去正殿等候大王他们。”蓝枫云隐忍揪心悲怆,站起身来,不敢想象瓦儿若知道今日自己最爱的冀哥哥真娶了她人,而那个妃位却没有她,会是何等伤心欲绝?

这难道就是上天的安排么?

正午时分即到,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银冀一身金色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金色的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徐步穿过大红色织锦铺陈的玉阶,缓缓转身,坐于龙椅之上。

一时间丝乐的喧闹像是突然被抹掉,整个天都蓦然安静,进入肃穆之中。满朝文武齐身下跪,参拜之声响彻宫殿上空。银冀面无表情,眉宇间将喜乐深藏,平伸两袖,让朝臣起身。过不多时,只听一声金鼓擂动,鼓声威严动如雷鸣,沉沉响彻四方。随着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声仿佛自天边响起。

万众翘首,遥望一方,不多时,礼官高声传呼中,两位高挽云髻身披红纱的女子在数十名宫女的捧随下,款款步上高台。文武百官安静退于玉阶两侧,灿烂阳光将她们的身姿照得金光闪闪,众人寂然无声,目光全集中在她们身上。

097 婚礼风云(二)

浦月容与夏安然纤柔娉婷的影子投在明亮玉色宫砖之上,云髻峨嵯,绰约婀娜,一方红绸金织的帕子遮住如花面容。她们每徐步走过的一级,都牵引诸人迷离目光,这等情景差点令礼官忘记唱礼。

喜帕之下,浦月容迎着众人目光,微微扬起脸庞,孤独而骄傲,挺直的身姿中透着自豪。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站在玉阶上方注视着自己,她更知道自己即将与那个英俊高贵的男子并立。小脸微侧,看到旁边夏安然小心的步子,鲜红的嘴角紧紧抿起。

夏安然安静低头,感觉自己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都汇集于一身。这是属于她的大喜日子,此后不仅有父亲的宠爱,也会有大王的怜爱。抓紧手中红绸,目光也悄悄朝与自己并步的红色身影瞟去。

虽是王族,但因不是册妃大典,而是婚礼,故很多习俗推崇民间做法,这也是帝王亲民的表现。在礼官声声高呼下,银冀黑眸半掩,身侧分别站立两名女子,手持金香,祭天奠祖,气氛一时安静肃穆。

突然,一个有力地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大王今日只娶两位王妃吗?那瓦儿郡主又将置于何处?”

刹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转身,目光如雪如刀一样落在来人身上。

银冀猛然回头,黑眸瞬间闪亮起来。

宽阔的殿台下方,红色的锦织地毯上,站立着两个人。

男子身形修长挺拔,如雪白衣在午后阳光下有点刺眼,而面颊上那半张银色面具闪着冬日寒光,浑身气质让人不寒而栗。

女的一袭鹅黄绸杉,娇柔无比,她睁大着眼睛直直望向前方,苍白的面容被阳光直射,却毫无一丝血色。小小的薄薄的唇一开始剧烈颤抖,隐约可闻“咯咯”的牙齿斗争之声,最后她突然咬住下唇,紧紧地咬住,生怕发出不该有的尖叫。

泪水流淌,在日光中格外晶莹。

冀哥哥…冀哥哥就在前面,她可以想象高台之上那个英气挺拔的男子,可是她看不到他,她使劲睁大眼都看不到他…

四周如此安静,安静地只听到风声。瓦儿想抽出被握的小手,翟却坚定地抓紧她,不让她有丝毫逃脱的机会。即便在这众人瞩目的宫殿之中,他依然平静冷酷,无所惧怕,任意而为。

额头滚落汗珠,瓦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头顶太阳晒得她头只发晕,感觉到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不同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淹没。明明是看不到,为何感觉如何深刻真实?

春日仅余的寒气透过薄薄的纱衣,钻进心底,她觉得冷,冷得指尖冰凉,冷得无依无靠。

高台之上,银冀忘记了呼吸,手指收拢在两侧,他的瓦儿终于出现了!她跟那个劫走她的男子一同出现,他还握着她的手。瓦儿为什么不奔上前来?几丈开外,他仍然可以看到她脸颊上透明的泪水,这样的瓦儿好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被打断的场面一度诡异地沉静下来。

本欲开口责问侍卫的官员睁大眼,刹时因那股无形散发的凌厉之气而骇然止步。那女子大家都认识,是大王原来最疼爱的瓦儿郡主,那男子呢?为何郡主失踪,大王不以为意,还可以兀自只娶两妃,为何郡主又跟一男子突然出现在宫殿之中…

夏世聪踏前一步,大喝一声:“谁人胆敢放刁民入宫?来人,给我拿下!”

翟冷唇一勾,手指着身边女子:“怎么,就凭她的身份,不能入宫?”瓦儿被人一拽,身子剧烈晃了一下。

“夏将军,你不认识我了吗?”放开再次被咬破的红唇,瓦儿将脸望向声音的来源,心如火焚。冀哥哥不出声,冀哥哥不在吗?不对,如果他不在,场下又怎地如此安静?

银冀看到了她的期盼与无助,往前踏下一级,便又顿住。众目睽睽,此时此刻,他若多往前踏出一步,是否代表瓦儿便多一分危险?浦文侯板着老脸打量全场,目光最后定格在眉宇含忧的大王脸上,眼角有抹不自觉的深沉。

夏世聪大步踏下数十台阶,朝一旁侍卫下令:“拿下他!”

翟冷眼一扫,侍卫竟无一敢上前。他拉起跌跌撞撞的瓦儿步上台阶,走过夏世聪身边时,眸光闪烁嘴角似笑非笑:“夏将军,在下送郡主归来,完成与大王的婚礼,这本来就是民间人人皆知之事,难不成夏将军要因此捉拿在下?”

瓦儿明白过来,小手朝夏世聪方向轻抬了一下,又颓然放下,颤声问:“大王在哪?”

此话一出口,闻者莫不变色。大王金衣闪耀,就在玉阶顶端正注视着他们,而她竟然问“大王在哪”?黑亮的眼睛瞧不出异常,如果再仔细多看几眼,便可发现她的瞳孔因日光而紧缩,却无焦点只茫然对上某一处而已。

翟扬起唇角,直视远处与自己对视的君王,对方故做的冷静淡漠顷刻间像冰刀戳进了他的心。他执起瓦儿的小手,抬高,朝大家扫视一眼,声音如上等琴音般动人:“大王知道瓦儿郡主眼睛盲了,就不愿意娶她了吧?”

“不!不会的!”瓦儿狠狠甩开他的手,冲口而出,她闭上眼眸,不愿意自己脆弱的双眸暴露在大家眼前,心紧揪成一团,不停地呼喊,冀哥哥…冀哥哥…你既然在这,为何不出声,为何不走到我面前,难道…你真的嫌弃我么?

小脚慌乱地举步,踢到台阶,身子一倾,差点翻身滚落。

098 婚礼风云(三)

翟长臂一勾,关切的声音一览无疑,让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而楚,:“瓦儿郡主,勇敢点。我只是胡乱说说呢,大王对你情深意重,怎么会嫌弃你呢?对吧?大王!”

银冀不知何时已站到他们面前,目不转睛盯着瓦儿苍白流着冷汗的小脸,加上泪迹斑斑,心口顿时疼痛难忍。

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瓦儿屏住了呼吸,睁开了眼睛。

“瓦儿…”银冀忍住痛苦,沙哑低唤。

翟冷目闪着寒光,恨意分外明显,抱着瓦儿的手臂也紧了几分。

“冀哥哥?冀哥哥…”瓦儿伸出小手,循声摸去。

银冀正要探出手去将她抱入自己怀中,只听浦文侯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请大王慎重,现在婚礼之中,不可耽误吉时!”

夏世聪几乎在同一时间喝道:“来人,还不将此人拿下。”瞬间,侍卫纷纷抽刀,朝翟靠拢。

银冀收回手,面色冷漠,朝侍卫喝止:“住手。本王婚宴之上,竟敢抽刀,御前侍卫,将适才抽刀者全部拿下!”

此令一出,竟无人敢出半声。上百位银甲御前侍卫立刻蹭蹭而上,将刚才抽刀逼近翟身边的侍卫快速带离。夏世聪变了脸色,这是大王公然压制他这个将军的威严,看来浦文侯不动声色才是对的,应该赶快进行婚礼大典才是正事。

银冀薄唇轻抿,终于抑制不住将瓦儿拥入怀中,强忍心中颤抖轻拍一下又放开:“平安回来就好。吉时即到,本王要举行婚礼了,郡主会祝福本王吧?”他抬眸看向与自己面容相似,却遮在银色面具里的男子,下颌一收,道:“你们出现得正是时候!”

瓦儿只觉脑子一轰,才恍然明白冀哥哥的话,他真是打算只娶月容和安然,而自己…这副模样出现,他怕是…

羸弱的身子娇柔无比,摇摇欲坠,一串透明的珍珠就要滚落。她慌忙撇开头,垂下眼睫,深呼吸一口后听到心中有个坚定的声音在说:不对不对!瓦儿不可胡思乱想,冀哥哥定是为了大局着想,才会说这样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冀哥哥从小到大是多么呵护你…如果自己眼睛能看到多好,至少就不用这样揣测冀哥哥的心思。

眼睛…恶人翟,我恨你!恨你!恨你!

恨你让我这么无措,恨你让我陷入一片无知的迷茫,恨你让我连冀哥哥此刻的表情都看不到…

翟见银冀转身,黑睫轻抬,狭长的眼睛透过银色面具看过去,声音响亮:“大王请慢!”

银冀顿步,俊脸未转回头看他们,声音与他一样冷:“来人,带郡主与此人先退下。”

瓦儿嘴角抽动了一下,指甲随之戳进自己的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当场出声。她不敢轻易开口,冀哥哥的声音好冰冷,好无情,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让人觉得陌生,像尖针般刺得她心好痛,可是这个场面…这个她幻想过千百次的盛大场面,玉阶上下站了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冀哥哥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四个字,怎地如此无奈酸涩和疼痛…

眩晕袭过额头,她握着拳头笔直地站着。浦月容和夏安然站在高台之上透过大喜的红纱注视着这一幕,连她们也不明白大王的心思,平日对瓦儿疼爱有嘉的男人怎会冷漠无情到此等地步?

耳边传来侍卫踏上台阶的声音,然后听到翟没有温度的声音坚定地回答:“大王真要抛弃如此痴心爱你的郡主么?”

瓦儿瞬间回过神来,皱起眉头不明白恶人翟意欲何为?她静静站着,屏住呼吸连风声都不曾放过一丝,好象自眼睛瞎了看不到东西以来,她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习惯了倾听,用耳朵和心灵去猜测体会身边的一切。

银冀没有看瓦儿,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乱了大计,就会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宣告天下——他谁都不要,只想娶她为妃,银暝的国妃…可是,计划已久,箭在弦上,多人瞩目,由不得他。若不借今日收复权政,他只怕永远无法给瓦儿一个可靠的未来。

翟见他沉默盯迫自己的目光,轻挑着唇角笑了:“吉时未过,大王何不按计划同娶三妃?我想以大王对郡主的感情,应该不至于嫌弃郡主是个瞎子,或者嫌弃她没换上喜服吧?”

银冀眯眼,黑色瞳孔在金色阳光下变得昏暗无光,他仍没有看过瓦儿一眼,声音从齿缝里出来凉飕飕的,“你是打定主义要破坏到底么?”

极为相似的两双眼睛,同样狭长深邃,而在他们对视的黑眸里,都毫无保留看到了彼此的意图。是,他们本是孪生兄弟,如此近距离对视,心思又怎能瞒过对方呢?

然后,翟笑了,笑声张扬,瓦儿听得浑身起了冷颤,这种笑声曾经在木屋里听过,她几乎立刻联想到了一张与冀哥哥相似又残酷可怕的脸…

“放肆!大王的婚礼岂容你蓄意破坏!”浦文侯终于出声,中气十足,他几个大步踏到他们所在的玉阶之上。紫色的朝服一掀,一对花白的浓眉高高竖起,目光炯炯有神,直探向大笑的翟。

翟收住笑,轻抹了一下颊边青丝,动作不急不徐。

“大王,请勿被此人扰乱,要赶吉时哪!”银冀瞥过浦文侯诚恳恭敬的老脸,点点头。

“来人,拿下!”浦文侯发令,又一群侍卫拥上,这次他们抽出的钢刀在阳光下同时闪现雪白的寒光。银冀背过身,挥了挥手,那些侍卫便肆无忌惮将刀纷纷亮在翟的身侧,将他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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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婚礼风云(四)

瓦儿手臂一紧,闻到近日来熟悉的气息,知道自己又落入翟的掌握之中。她蹙起秀眉,咬牙甩开他的手:“恶人翟,你放开我。”

“恶人翟”,瓦儿咬牙切齿地称他为“恶人”,“翟”是他的名字吗?哪个“翟”字?他的姓氏…

翟眼一沉:“大王既对一个女子许诺,又要背信弃义,如此作为何以为君?”

银冀生来头一次被人如此质问,负在身后的手指刹然一紧,薄唇抿起不怒而威。他是自己的弟弟,当他这样面对着站在自己咫尺距离中,血液里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与欣喜,不可错认,这样的反应只有在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中才可能发生。他是有备而来,他是太妃奶奶念念不忘千叮万嘱务必要找到的小王子,他特意挑这个时刻带瓦儿出现——目的绝不单纯!

幕后者是谁?操控这一切,利用这一切的幕后者是否也正站在这玉阶之上?

银冀闭了闭眼睛,缓缓转过脸,目光落在瓦儿苍白消瘦的脸蛋上,心口狠狠地抽动着,她空洞悲怆而愤然的双眸瞬间印在脑海中。脊背蓦然挺直,眯起的深眸再次与翟对上。

全朝上下不敢哼气,众人垂首面色各异,只敢以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他们尊贵无上却冷着俊颜的大王。人人心中皆有顾忌,大王娶妃算是银暝盛事,然未册封“国妃”之前,又只算大王私事,身为臣子,实在不便阻拦,而这一袭白衣飘然气质冰冷邪傲的男子,初看一眼与大王竟那般相似,还胆敢在此场合面不改色地公然挑衅大王,此人光是胆色就足以让人却步,望而生畏。故一时在场之人只敢静观其变,莫敢多言。

隐隐刀光在二人对峙的眸中闪现,突然一个大胆的声音插了进来。

夏世聪浓眉并拢,拱起双手:“大王,臣恳请大王一同娶了瓦儿郡主,完成诺言。”

此言一出,停顿刹那之后,便有数位臣子纷纷鼓起勇气柬言:“请大王同娶郡主。”

一级一级通向高台的玉阶之上,不到片刻便跪下一地臣子。浦月容咬紧了玉牙,夏安然绞皱了裙摆,二人的身子越发僵硬。礼官在高台旁不敢抹汗,挑起眉眼看看逐渐移上中空的太阳,焦急无比,珍太妃等人还在正殿等着大王移驾过去,这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时绝对不可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