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生死茫茫(九)

没有人喜欢战争,没有人愿意参加战争。

银冀平安无事,瓦儿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左顾右盼,总算看到翟雪衣飘然,踏入宫门,她憋在胸口的气才悄悄吐尽。

大唐多年来想尽办法收服四国,这场生死恶战,精心策划多年的阴谋,竟然在半日内顺利化解?瓦儿满腹疑问,极想听听转败为胜、化险为夷的巧妙之处。

三人回到贵宾的行宫,银氏兄弟相视一笑,深邃黑眸中不约而同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最大的重负。

瓦儿细心地为翟清理完伤口,眸光闪耀,翟心头一暖,不以为意地淡笑:“一点小伤,不必担心。我总算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冀哥哥了。”

银冀却敛起笑意,想起激战时,他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严肃道:“翟,以后切不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岂敢玩笑?你若有半点闪失,我回来怎么跟瓦儿交代?”银翟说得云淡风轻,伤口处,血丝隐隐透出丝绢,他一点也不觉疼痛,浑身被暖心的温柔包围。

瓦儿听得明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银翟,从怨恨到今日这局面,她对他感觉复杂得难以描述。

“你们还没说,如何脱险的?我们几乎以为四诏就要沦为大唐的领地了。”她问。

银冀低缓答道:“很多年前,大唐就对南诏地域虎视眈眈。这批黑衣人平日隐居在北诏国境外的五峰谷,谷主四处收买人心,暗地打造兵器,秘密操练,一有时机便蠢蠢欲动。这次对四诏的全面进攻计划有序,蓄谋已久,并打算与驻扎在南诏边境的唐军里应外合,平复四诏。”

瓦儿抿唇,狠狠道:“真可恶!好好地要夺取人家的江山,我们银暝国子民团结,拥主爱国,怎可能接受汉人统治?”

银翟接过话:“人算不如天算。五峰谷主其实对四诏私怨太深,他长年不回大唐朝殿,逐渐野心渐起,本想利用唐军攻打我们,成功后自己便一统南诏。可惜其间阴谋却被唐军少将柯少凌看破。”

瓦儿疑问道:“那大唐少将手握兵权,就算知道他的私心,也不可能就此放下攻打我们的行动啊!何况,我听说,那些将士就是要趁三诏君王不在王宫,趁虚而入的。”

银翟定定注视他,目光深沉:“上天助我。柯少将与泪西姑娘有着极深的渊源,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战争与亡国带给百姓的灾难,根本不愿意发动战争…”

“噢,我明白了。所以,兵符不出,各王宫的危机不战而解,多亏了这位少将军,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瓦儿轻扬唇角。

银冀赞同地点点头,银翟看了兄长与瓦儿一眼,道:“能顺利挽回局面,化解危机还得感谢一个人。”

“谁?”

“慕千寻。”

“他?”瓦儿豁然站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慕千寻怎么也牵扯了进来?他不是回大唐出家做和尚了么?”

银翟扯了扯优雅的薄唇,笑得有些神秘:“他是大唐皇帝重用的王爷,五峰谷主的阴谋正是他最先看透的。年前,他因失去相依为命的妹妹,曾一度心灰意冷,想剃度出家,但因红尘情缘未了,终难静心,不得佛缘。于是,为了那位女子,他千里迢迢追来了,却正巧解救了我们四诏的危机。”

瓦儿捂住小嘴,阴霾至此一扫而光,几乎要为楚颜幸福地笑出声来,她的爱情之花通过不懈的浇灌,终于要开放了。

银氏兄弟见她那模样,黑眸深情地落在她的身上。此时,他们兄弟心有默契,谁也不言明,也没必要言明。是的,只要心爱的女子幸福快乐,将来,是谁伴她到终老,有何必去计较呢?

银冀抑住喉间突涌而上的甜腥,虚弱地强自笑道:“最大的收获莫过于从此之后,四诏将迎来和平盛世。”

银翟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明媚阳光,“一次茶溪谷,一次松明山,诏王们难得真心相惜,大唐的阴谋反而促进了四诏的团结,以后各国间应该很难再起战端了。”

银冀附和:“别说那些,光看这几个女人的关系…咳咳…只怕大家多加强各国结盟还来不及呢!咳咳…”说罢,他深黑的眸底闪过妖冶蓝光,银翟立刻蹙起了眉头。

瓦儿忙走到他跟前,握住他冰冷发颤的手指,急道:“该死的大唐阴谋耽误了时间,该死的须乌子到底躲在哪里?!冀哥哥等着,我非得立刻找到他!”

“瓦儿…咳咳…”银冀无奈,好象不过一日,瓦儿竟已开始学会殇烈暴躁的用语了。

大唐势力庞大,曾多次挑衅各国边关,挑拨四诏间的关系,这次,总算是彻底被瓦解了。

雨过天晴,人人心情大好,四位诏王准备回朝后诏告臣民,定胜利之日为“永和节”。这是除“星回节”外,第二个属于四诏人民共同的盛大节日,借以见证四诏真正和平建交,永世昌盛。

瓦儿解不开眉间浓愁,下定决心定要在回银暝之前,找到须乌子。

暗夜深如海,她挨着行宫一间一间贵宾雅房探找,终于眼前一亮,慕千寻白衣一尘不染,优雅地立在廊前举头望月。

“打扰了,慕先生。”瓦儿两眼闪动希望的晶芒。

“郡主怎么一个人?”曾有一面之缘,虽匆匆相识,但慕千寻一眼便认出了她。

“慕先生,须乌子大师在哪?”她差点寻遍整座宫殿,未见白须老者身影,难道他已离开了么?

慕千寻挑挑眉头:“为冷君解咒么?”

瓦儿点头,神色哀伤,深深忧心藏不住,浮在眼中。慕千寻口气有些遗憾:“小王子被五峰谷主下了毒,师兄正在为小王子调制解药。如果你是为解咒,其实找他也没用的…”瓦儿僵直身子呆立半晌,消化他的话后,小脸苍白:“怎会没用?殇王的诅咒不就是他给予解药,平安化解了么?”

慕千寻转头看她,目光深不见底,“那是因为殇王与倪妃两人都中了诅咒…他们相爱至深,愿意为对方舍生忘死,倪妃以自己的鲜血去喂食他,因缘巧合,真情动天,师兄多年研制的血丸才顺利化解了殇王的咒气。”

“同是中咒之人的血可以互救,这一说法果然是真的。”瓦儿眼神昏暗不明,牙关咬得发紧,“看来我得先找殇王,请他救救冀哥哥…”

慕千寻唤住她,“殇王与倪妃咒气已除,楚弈并未中咒,现在除了冷君,郡主还要去找谁?”

瓦儿的脚步硬生生停住,转过身,她忘记了呼吸,声音极轻极轻:“先生的意思是…现在只剩冀哥哥一人身染诅咒?没有人可以以血救他?”倘若如此,即使有须乌子在,也无计可施了么?一双黑眸睁得又圆又大,突然,瓦儿冲到他面前,仰头紧紧看他:“我不信!走,带我去找须乌子…我要去找他!”

慕千寻黑眸中隐藏着深深的悲哀,他最疼爱的妹妹便是因诅咒而死啊!坚实的下颌抽紧,他冷静道:“你不愿接受事实,也罢…不过,你心中终究是很明白、很清楚的。”

瓦儿沉默,他的话如雷直击入心脏,心脏刹时被拧得生疼,不能呼吸。慕千寻轻倚在廊边,想起妹妹就因诅咒而去,神情难掩哀戚:“郡主,你只要记住,生者犹生。无论大家日后如何,都要在拥有的每个日子里,尽心地给彼此幸福和快乐,那么…人生将无遗憾。”

人生将无遗憾?冀哥哥啊冀哥哥,我当然愿意尽心给予你全部,但是,人生路上若没有了你,怎可能没有遗憾?

瓦儿眼圈一红:“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死心的。我要的是与冀哥哥长相斯守,而非仅仅是几个拥有的日子。”

慕千寻眼眸更暗,语气似历经过千山万水,嗓音异常低沉:“郡主,事实虽然残酷,但是我们都无法逃避,当年瞳瞳也…诅咒之祸因师兄而起,他说等救好小王子后,会潜心研究解咒的方法,然后亲自去找冷君,希望冷君能坚强挺下去。”

“他真这么说?”这表示…解咒的希望遥遥未见,而她必须得怀着坚定执着的信念,去相信和等待那一天。

珍惜拥有的时日,给他幸福与微笑。瓦儿眼中有泪,双唇抿起小小弧度:“好,我就等那天!”

“恩。”慕千寻俊容上逐渐露出一抹淡笑。瓦儿突然想到什么,轻“哦”了一声,直直注视他:“想给慕先生一个建议——此次先生若是为颜儿而来,那就抓住机会快点表明心意,别让彼此越走越远。”

慕千寻先是浮过深沉的痛楚,而后化为磐石般的坚定:“多谢郡主。对颜儿,我再不会放手!”想起当初颜儿舍弃一切骄傲尊严,一路跟他去了大唐,她竭尽全力讨好,帮他照顾瞳瞳,可他回报的是什么?冷眼相待,出家做和尚,赶她回北诏…唯独没有做的就是面对自己的心…

207 生死茫茫(十)

三日后,蒙舍国宫门之外。

相见难,别亦难。生死考验,众王齐心,几名男子站在一起,尊贵气势与沉稳威严让人不敢逼视,他们在短短几日内结下的惺惺相惜的兄弟浓情。其实对于分别,他们已经历多次,本无多大感慨,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个生离死别一般,心里倒添了几分沉重。

殇烈首先伸出手:“但愿此番之后,我们四诏能和平共处,让整个南诏天空下再无战争。”

阁昱慎重地点点头:“阁昱以祖先名义启誓,此后无论发生什么,我蒙舍都会首先维护四诏和平安定!”

银冀咳嗽了几声:“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咳咳…”

楚弈挑唇笑道:“我们若再起战端,只怕光那几个女人难以应付了。”大家目光不约而同地找到自己倾恋的身影,轻笑了起来。

瓦儿有些强颜欢笑,与楚颜及三位国妃一一话别,她们早已姐妹情深。蓝倪希望生个女儿,将来可以与咏唱结为儿女亲家,两国联姻;泪西则若有所悟、满腔情思地看向一旁的楚弈,谨守十年的心房终于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所打动;楚颜眼神飘忽游移,灿若星光的双眸闪过不易觉察的黯然,徘徊迷离,她不时将目光瞟向那几位出类拔萃的男子,就是不愿意看向优雅挺拔的慕千寻。

瓦儿笑中含泪,往王宫多看了几眼,无法忘记昨夜找到须乌子时的对话——

“郡主大人,恕老夫目前真的无能为力…”

“你是下咒者,连你都没办法?大师,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付出一切为他去做!”

“唉!郡主,老夫实在懊悔愧疚…当年以此不当的行为回报先王阁贝罗之恩,也是由于年少气盛,想试试自己下咒的本事…未料到多年后会带来这么多不幸。瞳瞳、殇王和倪妃,还有冷君银王…唉!老夫如今只能倾尽全部,来为银王寻找化解之法。”

“大师,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以血解咒不成,总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二十五岁的死亡结界都已经撑过,我不相信毫无办法!请大师救他!…”

“人生到老,方然悔悟。即使郡主不说,老夫也会尽力弥补自己的错误。只是…事事更有天意,请郡主务必以平常之心对待。”

瓦儿悄然看笑银冀,淡淡阳光洒在他的周身,即使那群男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但在她眼中,他便是唯一,如月亮般宁静而淡然。凝望中,渐渐泪眼模糊,心口疼痛缓缓蔓延…

另一边,马车旁,银翟带着柔和笑意,对蓝倪道:“倪儿一路保重,若是殇王再欺负你,随时找我。”一旁的殇烈立刻黑了脸,楚弈昨天才以蓝倪亲兄长的身份说过同样的话,这个义兄也来威胁他?难道这两个该死的家伙都看不出来,自己对蓝儿像珍宝一样呵护吗?

看殇烈一副妒夫不满的模样,马车前传来银翟如古琴般动人的低笑声。这笑声在离别情愁弥漫的空气中传散,吸引了大家。瓦儿侧过身去,看到楚颜目不斜视地越过慕千寻身边,径自走到银翟面前,春光下展开一抹灿烂地笑花:“银哥哥,有空我一定会去银暝,记得好好招待我哦。”银翟回头笑着,俊美的容颜闪耀着如玉的光芒,看得数步之外的慕千寻直皱眉。

瓦儿看着他们,眼中蓦然闪出不知名的异样,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是了,就在这两日,北诏之王透出口风,有意将妹妹楚颜公主配给银暝的翟王爷…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俊挺身姿旁站立着笑颜迷人的美人,谁敢说他们不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瓦儿秀目轻扫,捕捉到气质优雅不染凡尘的慕千寻一双黑眸变得锐利,隐隐跳动灼人的火焰,火焰熊熊,也燃烧出他誓不放手的决心。她上前一把扯过笑得明媚的颜儿,道:“你来银暝,我会陪你,还不够么?”

“呵呵…有你,也要有银哥哥!”楚颜的话坦诚直率,大家都祝福着注视她与银翟。一群人,终于在笑声与分别的忧伤中分散离去。

回银暝的马车上。

瓦儿笑不出来,无人看到时,她甚至泪光盈盈,秀眉不展。在银氏兄弟面前,她尽量装得轻松,将须乌子的话深深埋在心底。她想,冀哥哥应该也有找须乌子吧?为何他还能笑得这般淡定坦然,他难道不知道若是无法解咒…

银冀岂不明白她的心思?近日夜里,他时常咳嗽,帕子上竟染上丝丝血迹,像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马车向前行,轱辘轱辘,银翟坚持与侍卫一同骑马,白纱斗篷遮住了他的脸旁,只从他挺直的背影上可以想象他的坚毅与傲然。

一路安静,瓦儿与银冀谁都不提诅咒,仿佛这样可以减轻心头疼痛,人人只愿幸福与快乐长久。

银冀静静靠在软塌上,轻问:“累不累?”

瓦儿摇头:“不累。”

银冀又问:“饿了么?”

瓦儿抬起眼睫,深深注视他:“冀哥哥其实也累了吧?”

银冀回以微笑:“我是男人,怎会那么无用…咳咳…”话未完,一口寒气窜上喉间,他顿时捂嘴轻咳起来。瓦儿连忙靠近他,帮他拍背顺气,担心道:“冀哥哥是英明睿智的君主,但有时候太不注意身子了…瞧你现在这样,怎样我安心?”

银冀抓住她的手:“你这一说,我倒真惭愧了…咳咳…瓦儿,都是天命啊!我体内这咒气…”

“别说了冀哥哥!”瓦儿匆匆打断他,展开鼓励的微笑,“人是可以胜天的!我相信冀哥哥可以。”她的信任犹如一道彩虹,挂在他灰暗的天空,彩虹绚丽耀眼,照亮他的世界。他想借助彩虹的光芒,驱散恐惧,驱散黑暗,他想…胸口闷生生一疼,然后密匝匝的刺痛蜂涌而至,他忘了呼吸,只觉喉头一腥,似有热血涌了上来。

“冀哥哥…”见他脸色蓦然一白,瓦儿笑容把持不住,焦急的目光急急巡视着他。

银冀没有应答,生怕一开口热血就溢出嘴角,他忙给她一个镇定的笑容,握着她的手指却不能自已地紧了几分。半晌后,他拿出食盒中的糕点递给瓦儿,这是曲咏唱特意命御厨准备的。“马车颠簸,让人疲累。这片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会还到不了行馆,你先吃些杏花酥填填肚子。”说罢,他又递上水,瓦儿默默接过。他爱怜地看着她:“吃慢点,你坐了一整天马车,一定又累又饿…”

瓦儿心不在焉地一口糕点一口水,分明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一抬头,见到银冀来不及隐藏的深沉忧郁,手指立刻颤抖了一下,而她也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幽蓝光芒越来越深暗了…

马车外,银翟紧握马鞍,目视前方,一颗心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他自然也找过须乌子,对方的回答几乎勾起了他所有的残酷,一个激动差点将剑划过须乌子的脖子。

诅咒根本无解,生死全凭天意…

这是须乌子给他的回答,让他如何接受?手指一直收得很紧,有力的双腿因全身紧绷而夹得马腹发疼,马儿不时受惊地小跑起来。马儿怎知人心更疼?银翟回眸看一眼车帘半掀的瓦儿,正好对上她清澈如水的双瞳,双瞳里有着与他一样的忧心。交会瞬间,他们明白了彼此的悲伤与疼痛,还有不能言语的沉重与决心。

人生很多时候,睁开眼时,天空一片星海。可为何又要在黑暗中充满期待?沉默的无奈,谁能解?

瓦儿永远不可能放下这段爱,手心冰凉,惊惧幸福只是短哲的幻影,她好孤独地怕走在迷雾花园,迷茫地寻找走过的记忆…

银翟何尝不是?曾经封闭自己,认为世间绝无真情,是他们的爱挽救了他的灵魂,灵魂刚刚苏醒,怎愿接受世间就只留下一段艰辛的心历路程?

这一生,谁是谁的寄托与依靠?

208 爱若此生(一)

回到银暝后,卸去一路风尘疲惫,瓦儿坚持每天陪伴银冀左右。

正值春日好时光,王宫的后山上。银冀清俊的脸庞看起来异常平静。他又瘦了,阳光下,静静地闭着眼,呼吸都浅不可闻。瓦儿坐在旁边的草地上,青草长得茂盛葱郁,柔柔软软,她将头轻靠在他的肩头,也轻轻合上眼敛。

“冀哥哥。”瓦儿轻唤。

“恩。”他低应,有些沉醉于和煦东风中。

“翟会将王朝管理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淡淡的睫毛颤动,她脑海中浮现出银翟认真批阅奏折的样子,暗暗惊叹,这兄弟都是帝王之才,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

“恩。”他仍是一声轻哼,却表达出全然的赞同与信任。

“人生真奇怪,以前我恨他入骨,现在反而很庆幸这个世界有他的存在…唉!”瓦儿叹出一口气。

“我也很庆幸,今生…他能平安回到王宫。”银冀伸出手去,悄悄握住她的,“瓦儿,其实是我欠他太多…咳咳…”一个激动,胸膛不规则起伏起来,瓦儿豁然睁开眼睛,急切问道:“怎么,心口又疼了吗?我们回宫吧…”小手被他紧紧握住,不容离开,漆黑如夜的眸子对上她的,沙哑道:“难得出来散散步,多坐会。咳咳…我想告诉你,翟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兄长…他为我所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咳咳…”

瓦儿立刻坐正身子,一边为他抚胸顺气,一边好奇惊问:“兄长?”

银冀眼中闪出难解的光亮,极力将激荡的血气压下,缓缓道:“是啊,兄长——一个先我出生却未发出啼哭而被抛弃的兄长,从此,我与他的命运完全交错改变…”低低的嗓音,叙述一个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宫廷调包故事,说完,望着远山沉默起来。

瓦儿呼吸悄然变得沉重,不动声色地回扣他的手指,已分不清回荡在胸口的是喜还是悲。

风,格外轻柔,从山坡吹过。绿树苍翠一片,草地掀起了海浪。一时间,空气中只听到轻风梢来几声鸟鸣,静谧无比。

瓦儿低头,拔出一株小花,无意识地揉捏,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该留在宫中继承王位的是翟,可是如果那样…”银冀突然眉宇纠结,眼神痛楚,“如果那样,这二十年守护在你身边的人…也是他。”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刹时被人用力抱住。瓦儿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哽咽但清晰:“不!冀哥哥,你们都应该留在宫中,谁都不应该被抛弃!但是,既然先王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命。如果问我最大的幸福是什么,那便是二十年来有你守护在身边;如果问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我二十年都未曾好好回报你。所以,冀哥哥…”她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发亮,“我要留在你身边,用我所有的爱去回报你。”

“呵呵,傻瓜,我对你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他笑着摸摸她被风吹散的秀发。

瓦儿握住他,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颊,深情望着他:“不,冀哥哥,爱是需要回报的!没有回报的爱,只是一厢情愿,是孤独的单相思,像白天没有太阳,夜晚没有月光,日日活在自己的相思梦里,那样的爱…很累很痛也很苦。世界上,太多女人守着一室冰冷,独尝寂寞,而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噢,瓦儿…”银冀忘情地吻住她,心口被她一袭话涨得满满的,“你太善良,太宽厚了…”善良而热忱待人,宽厚地去原谅所有深深伤害过她的人,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爱?盯着她灿亮的星眸,他扬起唇角,慎重地执起她的手:“瓦儿,我已让礼部去安排,挑选黄道吉日,举行册妃大典。这一次,我要册封银暝国真正的国妃娘娘!”

“冀哥哥…”瓦儿震动,张合着小嘴难以言语,泪水迅速冲上眼眶,“我不在乎什么仪式,什么大典,真的!我只要与你长厢厮守已足够…”

银冀轻点她的额头,“可是我在乎啊!翟现在不愿正式继位…咳…我要趁此时机让你完成儿时的梦想,成为银暝王朝的国妃…且是有史以来最受宠爱的国妃。”他咬紧牙根抑制突然又开始蔓延的心绞,努力回想往事。

他不会忘记,瓦儿十岁那年以怎样坚定的口吻向他宣誓般大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冀哥哥的王妃!”岁月流逝,如今她已二十年华,不再是稚嫩的小姑娘,而他误了她的青春,同时也在日夜心痛中明白…即使将来无缘伴她到终老,他也定要在自己有生之日,极尽所能地为她实现全部的愿望。

他们紧紧拥抱,在她感动的泪珠滚落他银衣胸襟之时,他的眼角也有了隐隐泪光。心绞凌虐着他的呼吸,英俊的面容微微皱起,抱着她的双手多了分力道,此时此刻,他只愿将她揉进骨血,两人天荒地老。

夕阳染红天际,柔和的光芒洒遍大地,山坡上,两人的衣角镶上了橘色光芒,如影如梦,幸福与疼痛淡淡扩散…

209 爱若此生(二)

银翟以摄政王爷的身份代理朝政,满朝文武无一不尊。这是个团结质朴的民族,在子民眼里,谁是银暝君王已不重要,重要的一个好君王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

抬眼望见漫天被染红的彤云,孤直挺拔的身影伫立良久,若有所思。

忧郁被埋藏在漆黑瞳底,他紧了紧下颌,径直回颐华宫。颐华宫门前,宁美人带着小宫女已候了好一会。她肌肤似雪,樱唇含笑,远远见到银翟的身影出现,刚要迎上,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两根柳枝,倏地一声直直插进她如云秀发中。小宫女惊呼一声望着她,待柳枝取下,美丽的发鬓已凌乱不堪…

银翟不知刚才发生的小变故,门口处见到筱水的身影,黑眸不自觉暗了暗。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进,穿过庭院,来到寝房外面。银翟回身,无奈地皱眉:“你还打算跟进去么?”

筱水苦涩一笑:“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能跟进去。”

银翟眉宇间又浮起淡淡褶皱,注视着她:“筱水,我已经说过,我把你当我…”

“你说过很多次了。”筱水飞快地打断,每听一次,就是用刀口在心头划过一次。她吸口气定定回视他,“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也知道你无法对我做出亲密之事,但是…请原谅,守侯你这么多年,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在我面前与其他女人燕好。”

“眼睁睁?在你面前?”银翟有些懊恼她的用辞,眼神抑郁,“筱水,别忘记…我身上所流淌的银族血脉必须要后继有人。”

“那些女人…不配!她们不了解你,你更不爱她们!”筱水咬牙,已红了眼眶。银翟安慰地拍抚她的肩头,沉沉叹息一声:“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银暝现在需要的是王族子嗣,你再这样任性,罪名可大了。”

筱水无畏地挺直了脊背,“若是郡主,我愿意接受你们在一起,若是其他女人,除非我离开这里,否则我控制不住自己。”

是的,如果是瓦儿,她尚能接受,甚至愿意祝福翟与瓦儿一生幸福。可是,瓦儿,瓦儿…这个名字让翟心脏骤然紧缩,他为之深深震动。不过两日没见她,感觉已隔好久好久,每天忙完公务,只要一有停歇,她努力坚强与淡定的面容便充斥于脑海。

人间痴情几许?他想,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子,而瓦儿与自己…恐怕永远没有可能。如此这般,谁为自己孕育子嗣,又有何关系?

“筱水,你也到南音寺去,陪陪师傅和旋,静静心吧。”翟恢复冷静,语气有些淡漠。

“你这是赶我走?”筱水眼中开始注满悲哀,朦朦胧胧,“师姐跟师傅日日吃斋念佛,已静心了大半年,结果是什么呢?师傅年纪大了,能看破红尘,师姐却无法解脱,你以为一段全然付出深刻彻底的感情,是静静心就可以忘却的吗?”

银翟声音疲惫:“旋心思敏感细腻,表面冷静,性子却倔强好强,她吃的苦比你多,自然没那么容易参悟透彻。不过,上次去看他们,旋的确比以前平静了许多,不是吗?”

“翟,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下…”筱水瞧他眉间一片令人酸楚的沉重。

“筱水,知道那日在银城客栈,师傅跟我说什么了么?”他的表情严肃而感伤。筱水摇头,她只知道师傅有私下将翟叫去谈话。银翟低沉道:“师傅跟我谈起他前半生的戎马风光,后半生的孤凄沧桑,几起几落,最后落得成为活死人,不能见光…可想而知,当年师傅无情地训练我们时,心有多么愤世嫉俗。”

“是啊,师傅苦心计划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完全放下了?”

“要完全放下,哪有那么容易?但师傅终究不再执着,浦文侯的遗书里有不甘也有劝戒,希望师傅能为银暝百姓多想想…加上我与冀兄弟情深,血浓于水,再不可能帮他实行什么计划,如此一想,师傅除了让自己学会放下,还能如何?”

筱水盯了他半晌,轻声道:“其实师傅虽对你严酷,心里却将你视为己出的…看来,浦家也是一门忠烈哪!”银翟皱眉点了点头,筱水见他那模样,又不禁心疼:“好了,你每天太忙,晚上还不如好好睡觉,那些什么美人,你可别指望她们会如我这般关心你…”

“谢谢你,筱水。”注视她离去的背景,银翟久立不动。

红色宫灯不知何时悄然点亮,淡淡光辉照耀,照得他俊容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