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汉惨叫着滚下马,一匹马接近,一杆长枪刺下来,在地上翻滚的军汉溅起血花不动了。

骑在马上的白袍裤脚上溅上了血迹,这无所谓,因为他一身白袍上早已经绽开斑斑血花。

他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污迹,而是专注的在这死去军汉的身上擦拭长枪上的血迹。

至此城门外聚集的三十多名范阳兵都倒在地上死去。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唯一站着的活人身上,白袍人转过头来,可以看到年轻的俊美的面容。

“某宣武道项南,急报在身,请兵支援。”他看着城墙上探出的大大小小的脑袋,高声说道。

知县听到四周人咕咚咽口水的声音,他自己也咕咚咽了口口水。

他都一个人杀了三十人了,还需要什么支援?

第五十六章 白袍一别烽烟里

关闭好些日子的城门打开了,知县在守兵差役握着刀枪紧张戒备的拥簇下走出来。

亲自走到战斗后的地方,比在城门上看更吓人。

知县小心的越过一具尸首,看着尸首旁散落的范阳军的旗帜,再看向站在原地的白袍年轻人。

项南没有向他们冲来或者要进城。

“你是延县县令?”项南问。

知县点头。

项南便不再啰嗦:“安康山造反了,携十五万兵马向京城去。”

知县面色一白,身子摇晃差点栽倒,是猜测中最坏的结果啊。

怎么就造反了?

大夏朝为什么会有造反?

身旁的守兵们除了惊惧还有些茫然,从未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啊。

“这位,大人?”知县问道。

“项南,宣武道兵马都尉,太原府项氏。”项南再次介绍自己,又简单的说了范阳军中发生的事。

听到四个朝廷的大人被安康山杀了,几百兵马也同时被杀死,大家神情惊惧又惶惶。

知县打量项南,看着他身上沾染血污的白袍,很明显是里衣,还带着烧焦的痕迹,感叹:“项都尉是从峡谷中爬出来的,真是老天有眼。”

凶险的过往项南没兴趣追忆,只道:“军务紧急,请给我一壶水,一些干粮,我马上就走。”

知县大惊伸手拉住他:“都尉,你这就要走了?”

县令的尊严让余下的那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没有说出来。

项南主动回答:“你们闭门戒备吧。”

说完这句话沉默。

区区一个小县,三十人的范阳军都敢来攻城,在即将横扫大夏的十五万反兵面前又算什么。

而他自己也做不了什么,虽然能一人力战三十人,但六十人呢?一百人呢?

“我要尽快把消息报告朝廷,安康山打着讨逆的名号,有很多州府兵马不知情被蒙蔽,被骗,被轻易的攻破,我要让沿途警戒,待报到朝廷知道了,一声令下十二卫兵马镇压他们。”项南安抚这些人,“到时候,便可以天下太平了。”

是啊,还有朝廷呢,大夏国富兵强,区区一个安康山算什么,知县和守兵们挺直了脊背。

项南垂下视线,他自己安抚不了自己。

他从峡谷出来已经遇到了很多兵马,他战过多次也退过多次,遇到的兵马,除了范阳兵还是其他卫道府的兵。

安康山才造反就已经这么多附众应和了,可见筹备已久,十二卫中还有多少包藏祸心的不可知,镇压不会那么容易。

“都尉,你是要去京城吗?”一个小个子守兵忽的问道。

项南抬起视线,看着这个小个子:“是。”

“去京城不该走我们这条路,是不是已经有很多叛兵了?”小个子盯着他声音颤颤问。

所以才会无奈的绕路寻路,因为前方无路。

很多叛兵,很多地方都叛乱了吗?这话让刚被安抚的知县以及其他人再次惶惶。

真是个敏锐的人,项南没有回答,只道:“但我一定能去京城报告消息的。”

说罢转身,他没有时间也不能安抚每一个人。

“我要跟你一起去。”小个子喊道。

项南有些惊讶回头,其他人也很惊讶的看着小个子,喊着他的小名二狗。

“我哥死了,我家里只有我娘了,我要去告诉朝廷叛乱了,请他们快点派兵,这样我娘就不用害怕了。”小个子二狗喊道,攥紧了手,眼泪一滴滴滚落,“你一个人,太少了,我,我可以帮你。”

知县想,你一个人又能帮到什么.....

“我也去吧。”又一个守兵站出来,“我对这边的路熟悉一些。”

想着前些时候亲眼见逃亡的民众,想着那些人讲述城破后的惨状,这个小城池并不能真正的护住大家的平安。

只有尽早平叛,他的家人也才能平安。

接连又有三四人站出来,项南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他路过此处原本要避开过去,只是听到那些范阳兵叫嚣着三十人也可以破一座城,不服气跟来杀了他们,并不是真的怜惜这座城。

城镇太多了,他怎么怜惜的过来,他只能狠心无情的向前,才有希望挽救更多的人。

知县没有阻止他们,似乎已经安稳了心神,神情变得肃重:“知府已经罹难殉国,本官虽然卑弱,也必将死守延县。”

项南对他拱手一礼,再看站在身边的守兵们:“那请诸位与我同去。”

六个守兵们举起手里的兵器,有些杂乱的喊着:“同去。”

项南转身要走,知县再次唤住,看着项南身上的衣衫:“项都尉,换件衣服再行路吧。”

这年轻人从那阎罗殿逃出来,又一路逃杀,身上的衣衫都没有换过。

项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白衫近看已经不是白色了,上面的血迹新鲜的覆盖陈旧的,有范阳兵的血也有自己同伴们,从宣武道带来的三百同伴,已经无一生还。

生死来太快,都无暇考虑生死,项南眼微微一红,手按住衣袍,抬起头:“请大人赠与我一件白袍。”

白袍?知县有些不解,行军白色的衣袍是不是不太合适?

项南伸手解自己身上的里衣:“这些血这些污迹都是安康山贼子所为,我要让天下人看到,让朝廷看到,这就是他们行凶作恶的证据。”

这样啊,小个子立刻也跟着说:“我也要白袍。”

知县看着他们笑了,转身命令差役们取来白色的衣袍,项南等人就在城外换上,项南将脱下的染血里衣裹住背在身上,其他人将自己原来的衣袍交给知县。

“请大人转交我们家人。”他们说道。

时间紧促来不及告别。

县令让差役们牵来马匹:“这是县里最好的马匹与你们助力。”

项南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其他人也都上马,马匹在原地打转几圈。

“请问大人名讳?”项南道。

知县道:“某姓郑,名介。”

项南点头拱手施礼:“郑大人,此一别,保重。”

郑县令对他还礼也道:“项都尉,此一别,保重。”

此一别,只怕再不会相见了,双方心里都猜到这个结果,但又能如何,前行与留守都有可能是死路,路还是要走的。

项南在原地转了一圈,拍马而去,身后穿上白袍的守兵们也原地转了转,再看了眼城池和同伴们便紧随而去,一个守兵很快到了前方,明显是要带路,荒凉的初春大地上白袍黑马渐渐远去。

.....

.....

三月初十,浓浓的黑烟在大地上腾腾而起,匍匐在山丘上的一个瘦小的兵士手搭在眼前仔细的看着,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如蝗虫般的兵马散布,他才滑下山丘,跳上一匹马疾驰而去。

大路上小路上山间,或者数人,或者单人单骑,日夜不停的奔驰。

奔驰过慌乱的城池,燃烧的村落,奔驰到越来越春意盎然的所在。

马匹在京城的大路上也没有丝毫的停滞,正是踏春时节京城人满为患,这飞奔的马匹引发了惊叫混乱。

惊叫混乱以及城门的守兵都没能让马匹放慢速度。

“快躲开吧。”

“这可是乌鸦兵!”

“谁人敢挡?”

愤怒的民众只能看着马匹进城,同时大骂朝廷官员们无能,怎么还不把这些丧门晦气的鸦军赶走。

鸦军将官们神情黑黑更显得晦气奔入武鸦儿的所在。

斥候正半跪在地说道:“.....赵州知府被害斩首,范阳军肆虐赵州,延县县令驱散百姓,孤身守城殉节,范阳军放火烧了延县城....”

老胡听到这里大喊:“安康山这杂种!”

武鸦儿站起身:“传令京城戒严。”

第五十七章 兵马惊满城

京营里一队队官兵集结,也有不少官兵在呆呆看。

“立刻集合,安康山造反,京城戒严。”有军将厉声喝道。

呆呆的官兵们吓了一跳,什么?

“可有朝廷的命令.....”一个将官问。

话没说完就被鸦军的军将瞪眼喝断:“全海挟制陛下之前,我们大人就已经察觉先做出了决断,等朝廷的命令,陛下早就被奸臣害死了。”

什么意思?官兵们继续呆呆,那军汉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劈向他们的头顶:“还不快去集合!守城!要什么朝廷命令!想死吗!”

京营里除了京兵还有河南道的兵马,他们原本是对头,一方跟着全海在宫里,一方由崔征调度在宫外,但都被鸦军厮杀,现在三方又都聚集在一个京营里,诡异又尴尬。

而且都作为鸦军手下的幸存者,当看到大刀劈下来时,那一日的破城闯宫的血腥场面再次浮现,官将们脸色瞬时煞白,也没有什么想法了,立刻转身跟着鸦军们乱跑集结,木木的听从指挥关闭城门,驱散民众,在城里城外奔驰宣告坚壁清野,百姓们就近入城池躲避,敢有强行通行者杀,敢有动摇民心者杀,敢有阻扰军令者杀......

一时间京城人惊马乱鸡飞狗跳。

而暮色里桃苑的宴席刚刚开始。

高官权贵携带穿着华丽的女眷穿行其中,俏丽的宫女们端上精美的菜肴,舞姬们提着灯在盛开的桃花中翩翩起舞,灯影白衣相衬,桃花纷飞,若隐若现恍若梦境,高台上皇帝束腰扎袖握着两只鼓槌,亲自击鼓。

这一刻他花白的头发束扎整齐,身形挺拔闪转腾挪精神奕奕,一阵花雨,罗贵妃轻盈从天而降,彩绢丝带飘飘欲仙.....

站在庭院里坐在楼阁里的人们欢呼声如雷,遮盖了杂乱奔跑的声音。

几个太监跌跌撞撞扑倒在桃苑的地上。

“不好了!武鸦儿造反了!”

“京城被占据了!”

咚的一声,皇帝的鼓槌没有落在鼓面上,而是地上,桃苑里一阵安静,旋即尖叫声四起。

“不要胡说八道,惊吓陛下。”武鸦儿穿着铠甲带着兵马大步而来,“造反的不是我!”

先前他进宫卸甲,穿的是锦袍,再然后陪同皇帝上朝被赐禁卫服,宫里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铠甲,冰冷黑沉的铠甲虽然不能掩盖他俊美的面容,但让人望之心寒瑟瑟。

他身后同样铠甲雄壮的兵马,乌压压的如云。

这话并没能安抚到诸人。

皇帝又陷入呆滞,被罗贵妃等女子们瑟瑟发抖拥簇在鼓下,恍若陷在芙蓉帐中。

崔征喝道:“武鸦儿,你在做什么?”

武鸦儿道:“安康山造反了,率十五万大军往京城来。”

原本安静的人群响起一片嗡嗡声,有惊讶有惊惧,但是没有相信,罗贵妃更是从皇帝怀里跳起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造反!”

安康山怎么会造反,那样一个蠢人。

而崔征听到这句话,面对铠甲刀枪在身的武鸦儿也突然没那么害怕了,淡淡一笑:“原来是这回事啊,武都将误会了,安康山是我让他进京来的,你不用害怕。”

武鸦儿看着他:“崔相爷让安康山怎么进京的?”

不待崔征回答,伸手向外指。

“带十五万兵马,攻城烧镇,杀官害民?”

“还有,全海罗适清的名字都悬挂在安康山的大旗上。”

“他以招讨这些逆贼的名义,号令天下共起事。”

崔征大惊,挤在人群中的罗氏也有好几个人跳出来。

“这不可能!”

“你胡说八道。”

武鸦儿站在桃花盛开的苑中,任凭嘈杂的喊声和乱飞的花瓣飘落满身。

不可能吗?

胡说八道吗?

.....

.....

烟火在北地的冬寒未褪或者荒凉或者繁盛的大地上腾腾而起,夹杂着响彻天际的哭喊。

哭喊声从城池中传来,但却冲不出一层层围城的兵马,城外遍布尸首,面容愤怒狰狞的军汉一脚踩在一个身穿官服的尸首上,举着手里的弓弩对准跑出来的男女老弱。

哭喊声从大路上传来,携家带口不分富贵还是乞丐的民众拼命的向前跑,但跑不过身后疾驰的兵马,兵马们发出呼喝,手中的长刀随意的劈下来,一片人或者被劈中倒下或者惊吓摔倒,被劈中的没有再起来,摔倒的也没有,因为马蹄随后踏在他们身上.....

也有城池没有弥散烟火,兵马聚集在城外,城门大开,一个官员手捧官帽官服率着一群官吏卑微的走出来,跪倒在为首的将官面前,将官一挥手,兵马乱乱的涌入城池,马蹄声踏在躲在房屋宅院里民众们心上,大人们咬住嘴掩住孩子们的嘴,将哭声挡住。

半个北地陷入混乱,而其他地方也有暗藏的涌动。

福州,福建观察使被半夜叫醒,披着衣衫走到廊檐下,看着走进来的将官,将官带着三四人,手里拿着急报。

“蔡将军,什么事啊?是京城又出事了吗?”他不解的问。

“大人看看就知道了。”蔡姓将官面色晦暗,将急报呈上。

观察使接过借廊下灯火一看,面色惊讶:“啊,安康山这是造反了!他.....”

他的话没说完,一把刀刺穿了他的胸口。

“他不是造反。”蔡将官纠正,一手握着刀,一手按住观察使的肩头,“安都督是讨逆臣,清君侧,大人,你是罗适清的座上客,你也是逆臣。”

观察使瞪圆眼,手按住胸口,握着的急报瞬时被染红:“你大胆.....”

噗嗤一声,长刀被抽出,蔡将官将手用力一推,观察使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身后刚发出尖叫的随从也被蔡将官的人一刀砍死。

“将这里的人杀光。”蔡将官一声令下,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不少兵马涌进来,举着刀枪在院子里散开。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了惨叫声,哭喊声,厮打声。

蔡将官站在屋檐下将长刀插回,一脚踩过观察使的尸首迈进厅堂:“廖都使猛疾过世,由我代替掌管府道一切事宜。”

黑夜白天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异动在大夏的大地上慢慢的发生着,有明浪凶猛,有暗潮涌涌。

晨光照亮明媚春日的淮南道时,兵马又如乌云压过来。

乌云再广袤也无法一下子覆盖整个淮南道,他们便分成了一块一块一道一道,向四面八方散去,如手掌拍向大地。

其中一根快速移动的手指被喝止住。

“要向哪里去?”裹在铠甲内的将官喊道。

向前冲的一个将官有些不解:“当然是窦县。”

听到窦县二字,这将官从帽子里抬起头,露出齐大用的面容:“为什么去窦县?”

将官义愤填膺:“大人,你在窦县的折辱,我们今日必然要全部偿还。”

齐大用脸上的伤疤抽了抽,这是被安德忠打的,侥幸留了疤没有割去头。

“上次大人你带着人马到底是少,现在我们多带人马去,踏平窦县。”将官举手狂吼。

四周兵将齐声狂吼,马匹也跟着嘶鸣,如雷滚滚骇人。

齐大用拉住了骚动的马匹:“还是不要了吧。”

四周的兵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是说我怕了窦县。”齐大用解释,“我的意思是先攻占其他的地方,待大势已成,窦县不足为惧。”

所以还是惧?

“我不是说惧怕窦县!”齐大用再次喊道,伸手指着京城的方向,“窦县毕竟是振武军,虽然我们不怕他们,但是必然要分去更多的精力对战,战事才起,如果在一个窦县折损太大,实在是影响军心!”

这个倒也是,振武军的确比别的兵马难对付.....

齐大用松口气,拉下帽子,抽出长刀:“振武军再难对付,它也难敌天下大势!大都督的天下大势!”

兵将们再次齐声狂呼,扑向齐大用所指的方向。

......

......

光州知府刚颤颤巍巍的走上城墙,就听到几个兵士发出喊声。